人真是脆弱啊。
齐奂在灵车上感慨。
手里还捧着她点的那份凉掉的芝士熏肉意大利面。
囫囵掉下楼梯的确实是个人，是上一秒还在嚎叫的那位老人。
据说是因为推搡中踩空，本就没穿好的鞋子掉了一只出来，于是老人脚下便又多滑了几寸，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很不幸地滚了下来。
当场死亡。
而跟死者吵架的李警官也由于要伸手救她而磕了下来，摔了个骨折，正在医院救治。
警官公寓白天似乎没什么人，齐奂替李警官叫了救护车后，也帮他的母亲叫好了灵车，送死亡老人去殡仪馆。
福市公立殡仪馆现在暂停营业，所以他们去的是距离这里最近的私立殡葬公司。
而没错，就是这么巧，暂时被指定承接市中心区域殡葬单子的地方，就是邀请齐奂跳槽的【过客】。
齐奂就当过去看看环境。
她闻了闻手里的外卖，过客派过来的灵车是辆豪车改装的，银黑色很是拉风，但司机的技术远不如小张，车上明明摆了冰棺躺了死人，该是够分量了，却还是颠得要命。
“小妹，你喝啊。”
偏偏司机大哥还很热情，边开车还边讲话，一直拿着红牛要给齐奂，说齐奂看起来很没精神。
“不用了，谢谢，我不渴。”齐奂婉拒。
“唉呀，人死不能复生。我跟你说，你不要难过，特别是不要难过得吃不下饭，这是最最不该的。”司机大哥边说边晃悠脑袋，“你这样的我见得很多，突然的打击嘛，来罐红牛先顶一下，别待会儿撑不住晕了。”
“......大哥，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邻居，不是家属。”齐奂无奈。
“啊？噢是噢好像是这么说的，那不是你奶啊？”司机大哥转过来看了看齐奂，“那你看起来咋这么没精神？”
“我——”
“——我知道的，熬夜了对吧，年轻人！”司机大哥自顾自往下讲，“我告诉你啊小妹，熬夜不行啊，特别是女孩子千万不要熬夜，女人过了十二点是要分泌雄激素的你懂不懂？”
“......这个。”齐奂在考虑要不要反驳。
一般这种情况齐奂其实都是不必考虑的，她会回应一个噢。
但今天她听葬葬的，正在尝试拨出一点点情绪，给周围的人积极反馈。
不过这位大哥很明显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反馈，他单口相声说得极好，“雄激素什么东西，你不懂吧？我解释给你听啊，你知道的，男人的激素嘛，那男人什么特征？秃顶！”
齐奂看着司机大哥锃光瓦亮地脑门，“噢。”
但其实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是人，过了十二点，分泌得比较多的是褪黑素才对，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快去睡觉”素。
只是齐奂昨晚——亦或是说今天凌晨半夜都四点了的时候——还在分泌多巴胺，也就是“睡什么觉燥起来”素，所以没有睡好。
她打了个呵欠，后知后觉自己之所以拦下谷箪不让他去宿舍，初衷其实是要他休息好的。
这叫怎么回事嘛。
真混乱啊，果然人际关系只要一发生，每一件事都环环相扣地乱了。
齐奂真的需要这种改变吗？
她本来很讨厌这种改变的不是吗？每一次换地方住，她都要与新一拨的家人相处，尽管每一次大家都对她不错，但谁家又真的需要一个关系不错的别人家的孩子呢。
又有哪个孩子，需要那么多关系不错的“别人家”呢？
灵车很快到了【过客】。
齐奂体验了一次畅快的十分钟上班流程。
这确实比在山里工作方便太多。
“警官公寓的，老年女尸一具，收一下。”司机大哥跳下去打开后车门，齐奂则提溜着外卖跟着下了车。
她一边找出李警官给她写的家属联系方式，一边给李警官自己的号码发了消息，告知他遗体已经送到了地方。
“孝孙过来签字！”接收遗体的大姐冲齐奂招了招手。
这过客里的人好讲究，员工穿的全是清一色黑衬衫黑西装黑皮鞋。
“我不是家属。”齐奂再次解释，“我是邻居，家属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这是联系方式，你们自己跟他们联络吧，我可以先不走。”
齐奂也是干这一行的，当然知道殡仪馆很害怕有人扔下遗体就走。
大姐点点头接过齐奂给的纸条，引着她进了过客殡葬馆内部，让她在大堂稍后。
过客的大堂非常气派，装修简约，但不压抑，走的是轻奢的风格，略带点国风，但不太明显。
黑白调子用灰色过渡得很好，观感不会过于分明，虽是冷调，但整体还是让人放松的。
就连沙发也很舒服，齐奂坐下之后也不讲究，拆了外卖就开始吃。
“齐奂？”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齐奂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池风裁。
她说过这位帅哥的声音很像是乙游男主，所以齐奂熟悉的是他的乙游感，而不是池风裁本人。
“你好。”齐奂咽下嘴里的面，转身掏出早就装在双肩包里的大衣，整理了一下后递给池风裁，“还你的衣服，谢谢。”
“呵，你......”送个尸体过来，还能记得把这衣服捎上？
池风裁哭笑不得，故意换了个语序，“辛苦你为了送这大衣，还寻了具尸体。”
“不辛苦。”齐奂见对方不接，便把衣服放在一旁。
她确实是故意带上这衣服的，从她知道老人的尸体是由过客接收的那一刻，她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唉？那刚好可以把那大衣送过去还给池风裁。
池风裁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你很不想跟我多接触啊。”
“没有噢，只是顺便啊。”齐奂继续吃她的午餐，“你给我衣服不也是顺便吗？难道你是为了跟我多接触？”
“我是。”池风裁很坦然，“也给你递名片了，还让你到这边工作，我的动机还不够明显吗？”
“噢，好的好的，我没注意。”齐奂点头，啃了块熏肉。
黑椒味重了一点，还很咸，但熏得很香，有她自个儿奶奶薰的味道。
“那现在注意到了，不如加个好友。”池风裁递上手机。
齐奂没有拒绝。
池风裁招呼了一个小年轻给齐奂端了杯茶，又问，“这个面是不是凉了？要加热吗？”
“不用不用，习惯了。”齐奂这样时间不定的工作，吃不上一口热的是常有的事。
之前和菊姨关系好的时候，菊姨要是心情不错，还会给大家热一热，如今齐奂没跟菊姨的侄子相亲，那阿姨估计也不会再愿意给齐奂留饭热饭了。
唉。
齐奂叹了口气。
池风裁倒是不知道齐奂只是在感慨食堂阿姨，他自行脑补了一下，得出齐奂觉得自己工作劳累的结论，便说，“既然这么辛苦，不如再考虑一下到这边吧。”
“你们这看起来还真不错。”齐奂点点头实话实说，“待会儿方便的话我可以转一转吗？”
她对福市殡仪馆又没感情，左右也才工作了几个月，齐奂之所以拒绝过客，真的就只因为她不需要一份高薪且方便通勤的工作。
但现在齐奂有点动摇，因为：“你们这里的制服比我们的好看多了。”
西装啊！比深蓝色劳保套装可好看不少！
池风裁笑了一声，“当然，你慢慢吃，吃完我带你逛一圈。”
虽然知道齐奂不会对工资高低有什么兴致，但池风裁也没料到打动她其实这么简单，只需要好看的制服？
是啊，她工作又不为钱，她工作就是乐意做而已，那自然是要从兴致入手咯。
齐奂继续扒着凉掉的意大利面，池风裁还挺有风度，别人吃饭的时候他很安静，但又不完全冷场，他会偶尔说一点不需要深入交流的话维持场面。
不愧是有师门的殡葬公司，不愧是大价钱才能请的白事知宾。
齐奂盖上还剩三分之一的面，吃不下了，“请问有纸巾......谢谢。”
她话还没问全乎呢，池风裁就已经递上了餐巾纸。
齐奂看到他的手上有个戒指。
戒指戴在小指头上代表什么，齐奂并不晓得，但反正不是已婚的意思。
两个人起身正打算往里走，大堂里便冲进来几个中年人，为首的是个穿着皮衣的高个子男，五五分的身材，戴墨镜梳油头。
他边走边在抱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他身边是个同样穿皮衣的女人，有些胖，也或许是脖子上缠的毛绒围巾过于丰盈，女人瞧着略显圆润，“你知道你还把妈送过去？你孝子你别把人往我们三家送啊，每个月都搁你那就行了呗，反正你知道，你就知道嘛！”
他俩后面跟着的还有三五个打扮各异的，似乎都过来得很匆忙，并没有特意去换深色衣服，有一个甚至穿了身大红袄。
“凭什么？”为首男人摘下墨镜，“都是亲生的，我养几天你们就得养几天，这是责任，我是在培养你们的责任感。”
“得了吧都少说两句，去看看妈，把事理了。”大红袄开口拦下要回嘴的毛绒围巾。
油头男人听罢转过去看向前台，“我妈呢？”
前台已经有人迎了出来，确认着这帮人是哪位宾客的家属。
正是齐奂送来的那位老人家的家属，也就是李警官的兄弟姐妹。
据说这一家有四人，两男两女，每月轮着照顾老人一周。
“什么？摔死的？！”毛绒围巾突然叫出了声，“谋杀，这绝对是老三故意的！他可馋咱爸那个院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