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审判官怀孕后

《清冷审判官怀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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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观慈音坐下不久, 特战队的家伙们便陷入沉默中,他们彼此对视,抓耳挠腮起来。

他们“眼波流转”开了队内语音, 用心声交流道:“他来干什么啊……”“老大死乞白赖从屋里哄出来的……咱忍忍呗。”

“哈?才不——大丈夫生居天地, 岂能郁郁久居O下?”“……吕布哥,三一都走了,咱也走算了?”

“我先走, 你垫后,省得老大赶上来追杀!”

“你不大丈夫吗?”

“……”

特战队的人三秒后蹭一下子站起来, 跟光一样迅速上楼, 还盛走了锅里全部的肉和菜, 只给阎玫留了一小根飘在汤面的绿色叶子, 很窄很长, 看上去蔫巴巴的。

“它是什么?”观慈音端坐着, 脸微微侧过来,礼貌问阎玫。

“香菜, 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阎玫黑了俊脸, 看着桌上那比空巢老人还孤独的锅。

造反呐?!!

他妈的一口饭也不给他留啊啊啊啊啊!好吧留了一口,但那香菜是来羞辱谁的?!!开麦了!香菜就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咔嚓。

五指收紧发出咯吱声响。

“慈音, 你先在这儿坐着, 我一会儿就回来。”阎玫站起来, 拳里攥的汤勺被高温燃烧后成了粉末。

观慈音不搭理人,他一直盯着锅里那根香菜, 听见阎玫讲话也没在乎, 只轻轻点了点头。

阎玫打了个响指吩咐仿生人过来, 他亲自把两盘牛肉丸和羊肉卷倒进锅里,煮熟后捞出来放观慈音盘子上, 沾了调味料再将每个牛肉丸都雨露均沾拿长签子|插|好,他才离开饭厅,上了三楼。

阎玫单独住二楼,特战队住三楼,他们跟着他吃好喝好住得还他娘贼好,一人一间一百平的卧房,如今却……如今却!!!妈的竟然只给他剩下一根香菜!!!西蓝花都比香菜好谢谢!!!

——唰!

三楼走廊里的第一扇门被阎玫猛地推开。

电子锁的报废声里,部下们连滚带爬缩到角落战战兢兢抱在一起,阎玫面无表情看着这群跟遇见老鹰的小鸡仔一样哭唧发抖的部下们。

“老大,他那么好看,我们这群屌丝又没老大你这样帅破天际的脸,跟他坐一起会显得很丑陋……所以我们才上来的。”

“是啊是啊,我们是害羞,不好意思跟omega一起吃饭!”

“我们对观慈音没意见!”

“谁说哒?”三一探出黄澄澄的小脑袋,“我就是有意——”

众人捂住他的小嘴巴。

阎玫看上去比刚才可怕了呢。

他低下头,一股黑漆漆的火猛烈燃烧在他的身体边缘,浓红的发从额前被狂风吹起,再抬头,一双桃花眼乖巧地笑弯了,而后外骨骼机甲伴随火光阴涔涔覆盖他的胳膊,一把重达两百公斤的机关枪被他提在手里,枪口对准部下。

——啪!

阎玫用脚把门踢上了,力道太猛,门还心有余悸地震了震。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机枪的扫射音和部下们上蹿下跳鬼哭狼嚎喊爸爸的声音混在一起。

观慈音一个人坐在饭厅,哪怕室内无人他的坐姿也极为端庄,这是楼遗月教养十年的杰作,他将长发低低束在后颈,手里捏着长签子,慢慢张开嘴,把牛肉丸的一端咬在嘴间。

好辣。

但他又不想吐出来,吐东西会显得很粗俗,他蹙眉吃下去后,舌尖微微探出搭在下唇瓣,舌尖好薄,弧度跟玫瑰花瓣一样漂亮。

他似乎对辣很敏感,脸颊不舒服地浮现一抹薄红,脖子也有点烫。

“我服了爸爸!!!”

“饶了我爸爸!!!”

三楼此起彼伏响起“哐哐哐”的逃跑震动与惨绝人寰的“爸爸”声。

还有机关枪突突突突突扫射的轰鸣。

观慈音抬头,看着天花板。

饭厅在一楼,跟三楼有近十米的距离,天花板照旧晃得厉害,饭桌正上方的水晶吊灯都咿呀咿呀地响。

观慈音歪了歪头,在干什么呢?

不关心。

……还是好辣。

他接过仿生人倒的茶水,饮了半口便放下杯盏,目光一直锁定锅里那堪称今夜罪孽之源的香菜。

他拿汤勺把香菜捞起来,茎叶轻轻咬在嘴里,露出比方才第一次吃到牛肉丸更惊讶的表情。

尽管他的惊讶在外人看来依旧是冰冷无趣的。

半小时后,观慈音跟着仿生人去卫生间洗漱完了阎玫也没有回来,天花板还在地震。

观慈音身上这件白袍子不染尘埃,洁净极了,他的脸颊上有一粒洗漱过后留下的水珠,正巧落在红痣上,透亮盈盈地笼罩起艳红,而后慢慢向下滑落。

腕骨从袖子里露出来,手指挨着面颊将水珠蹭掉时他眼皮轻掀,水珠染在指腹,指腹往下移到了唇瓣上。

舌尖露出来,舔了舔。

上牙隐约有雪白的尖锐一闪而过。

他是为了杀阎玫才留下的。

杀人要在什么时候呢?

要在那人最松懈最疲倦的时候。

可阎玫永远不会有那个时候似的,这位年轻的alpha实在是太能熬夜了。

alpha是夜行性动物,尤其战士,每逢深夜作战,他们便会精神高度紧绷起来,视角盲区有无数只暗中潜伏、要将他们活活撕烂的异种,可如今这里不是战场,是拥有世间最高级别防御系统的休养基地。

阎玫为什么还能这样呢?

精力像是永远也用不完。

观慈音上了二楼,三楼的震感愈发强烈,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是阎玫的,阎玫给他准备的房间在一楼,他没回去。

他站在二楼的走廊里,安安静静一直等到阎玫下来,阎玫把额前红发往后撩了撩,露出戾气尽消的眉眼,身上那件黑衬衫的扣子扯掉好几颗,胸肌鼓囊囊地随下楼的动作轻微震了震。

肩上还扛着机关枪,子弹用完了,三楼走廊“横尸遍野”,七零八落全是被烧成爆炸头身上还在冒烟的alpha。

没真打,就是玩。

阎玫自战场负伤退役后再也没玩得这样开心过,下楼梯时还哼着歌,在二楼看见观慈音时以为是幻觉,到一楼了思索一会儿觉得不对劲,把机关枪随手抛给仿生人后噔噔噔地又上来了。

家用仿生人哪里扛得动机关枪这玩意儿,二十个都没扛起来,最中间那个最强壮的仿生人费力扛枪时腰咔嚓闪了,下一秒,所有仿生人直接跟多诺米骨牌一样全倒下来了。

“你在二楼干什么?”阎玫站在观慈音身后,他胳膊交叠在胸前,纳闷地歪了歪头,他不喜欢自己的领域被别人闯入,于是语气有点不好,显得有点凶了,“二楼是我的地盘,你要在一楼睡觉。”

“可我想和你一起。”观慈音细语回答。

一起干什么?

睡觉吗?

睡觉啊……

阎玫盯着观慈音的背影,瘦高,冷清,白而内敛,身上穿的袍子很容易被扯落,只拿一根细长红绳子系在腰间,系得很松,腰线却仍有起伏,是向内凹陷的折角腰,那凹陷出的弧度最适合被男人一把扣住,他练过刀,腰也比寻常男性omega有力道,雌雄莫辨的柔软,凌厉无情的冷漠。

他的引诱是半明半昧在云雾里的,看破不说破,犹抱琵琶,却遮面,得亲手拨开帘子,才能窥见这引诱后的危险。

“二楼有很多房间,你可以随便选一间,没必要和我挤在一间。”

“阎玫,我想和你一起睡。”

“那晚我说过了,我是军校自制力考试分儿最低的。”阎玫唇角微扯,意味不明,“观慈音,你是一只没有被标记过的omega。”

下一瞬,观慈音转了过来。

阎玫一直觉得观慈音的举止和别人不一样,尤其是转身,寻常人的转身毫无美感可言,可观慈音不一样,赏心悦目极了,先是被薄白袜子裹起来的踝骨微微向一侧偏转,足底贴合地面柔若无骨不发出任何一丝踩动的声响,以脚踝牵动整个躯体转了过来,自始至终,他端庄得连发丝都没有任何一丝晃动。

灯下看美人是很挑氛围的,华丽装饰、唯美角度、昏暗灯光缺一不可,可阎玫所住的二楼走的极简风,走廊上空无一物,连栏杆都是寻常铁色,挂在天花板上的顶光白灯又强又刺眼,洒在人脸上,所有沟壑与瑕疵都无所遁形。

“我从来不一个人睡觉的,一个人,睡不着。”观慈音轻轻抬脸,莹润雪白如皎洁月色,偏偏眉乌眼挑,面颊还有点桃腮的欲味,线条却水墨古典,没有一笔不是精心描绘的,这种级别的美貌根本不需要任何背景与灯光加持,越是空洞的背景,越衬得他遗世独立,如仙绝艳。

一个人睡不着,要男人陪,才能睡。

这样骚的话,观慈音因为语气太正经,以至于,有点好玩。

阎玫捂住脸,俯下腰闷笑了声,高大的影子往前侵略过去,侵略入观慈音的影子,“行。”

“那我就代替父亲,跟您……睡一晚?”

阎玫嘴上虽说得浪,开了门却不开灯,摸着黑进了卧室,他把床上的旧床褥丢地上,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铺床上了。

收拾完才开灯。

灯一亮,卧室干干净净特别整洁,观慈音坐在椅子上,记忆里是刚才没开灯时乱七八糟的卧室。

“睡吧,我去洗个澡再来。”阎玫背对观慈音解着衬衫扣子,脱下后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宽肩窄腰,修长压迫,阎玫的身材是在战场实打实练出来的,跟健身房那种不一样,光是看着就能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男性后背宽阔、有力,是观慈音的近三倍,肩胛骨处的肌肉尤为凶猛,后背中央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上纹了狼的头颅,张开了森寒獠牙,金色的竖状瞳孔盯住观慈音,观慈音移开了目光。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在看地铺。

“诶诶诶,不行。”阎玫上半身还没穿衣服就朝地铺扑过来,护食儿一样支着下巴侧躺上边,贱兮兮地说:“这个是我的,你睡那个。”

他指着那张看上去就很好睡很舒服的床,对观慈音说。

观慈音抿了抿唇,他俯下腰,长发落下来,碰到了阎玫的鼻尖。

阎玫蹭地一下子就起来了,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冲出卧室,快得能看到残影。

洗完澡回来穿的浴袍,头发有点湿,水珠从额前滴下来,鼻子太挺,直接滴鼻尖不继续落了,他拿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头发,他平日的发型是狼尾,又是那种色度很深的红,看上去特别不好招惹,但他刚洗了头,擦头的动作还很猛,擦完直接有点炸毛了,野性的凶消散些许,有年轻人的朝气感了。

当他看到观慈音跪坐在他的地铺边缘帮把他的被子铺好,枕头调了个舒服的角度时,他的桃花眼一瞬睁大,有点湿漉漉的干净。

观慈音看到阎玫洗完澡回来后,他想了想,非常礼貌地说:“阎玫,我睡哪里都可以的。”

“不用。”阎玫把芭宝莉牌子的毛巾随手扔进垃圾桶,走了过来,蹲在观慈音跟前,隔着地铺,说:“以前在战场,能有个地方睡,就很好了。”

他不等观慈音继续说,直接把被子掀开以大字型瘫在地铺上,闭上眼,故意打起了夸张的呼噜。

观慈音这才上床。

阎玫等他上床了才钻出来把灯关了。

阎玫跟楼遗月这对父子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都不太喜欢使用这个时代的科技产品,倒是更喜欢百年前那种需要手动开关灯的卧室。

一片黑暗里,阎玫睁着眼,非常清醒,他听见观慈音轻轻地问自己。

“阎玫,地面是什么样子的?”

阎玫想了想,说:“很黑,潮湿,窒息,全是水。”

“和你的水不一样。”他补了一句。

观慈音指尖微动。

他以为阎玫在说自己那夜因为排卵期从腔口流下一直到脚踝的水液,谁料阎玫嘿嘿一笑,“我说的是你的异能。”

“从来没见过那样干净的水,地面的水都是臭的,除了异种的尸体,就是人的尸体,血和水混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变得很臭。”阎玫的笑越来越收敛,到最后变得面无表情,金瞳的光泽一瞬黯淡下来,像陷入一场沉默的回忆。

他没听见观慈音的回答,于是侧过脸,看着那张离自己有点远的床。

观慈音背对阎玫睡在床上,他没有脱衣服,身上穿着那件白袍子,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他像是蜷缩起来的,把腹部保护得很好,只有不安的,陷入危险的动物才会这样睡觉。

阎玫英俊的脸上是明晃晃的乐,“晚安。”

——

凌晨四点时观慈音下了床,他走路没有声音的,连气息都可以绝对收敛,他站在阎玫的地铺边看了一会儿才双膝跪在地面,地面铺了金线毯子,很柔软,跪上边不会冷。

观慈音俯身将长发捋到耳后,十指轻轻扣住地铺边缘,方才给阎玫收拾床铺时他把迷药洒在上边了。

他的耳朵贴在阎玫的胸膛,阎玫的心脏跳动趋于平缓,肌肉与脉搏也逐渐平息,这是熟睡的表现。

阎玫睡着了。

观慈音的眼珠往右侧瞥了瞥,在试探四周的环境是否适合刺杀。

观慈音非常清醒,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困意,他不需要睡觉,睡觉会带来很多危险,这是楼遗月教给他的,楼遗月告诉他,杀手是不能有软肋的,有了软肋,便意味着死亡。

他跨坐在阎玫身上,微微垂下脖子,脖子的光泽雪白温柔,蛇的獠牙从上唇腔露下来,比狼的獠牙更加细而尖,狼的牙是拿来啮断猎物头颅的,蛇的牙是拿来下毒的,獠牙随他的俯腰咬入阎玫的脖子咬出两个细小的黑洞,宝蓝色的毒液注射进去后,他才松开嘴,唇瓣上有点潮湿,他拿舌尖舔了下去。

这个毒液是用来麻痹神经的,以防万一才用的。

阎玫非常强,寻常的迷药对他而言也许不起作用。

十指抬起来,先是在空气中对合起来慢慢收紧,手背上有青筋优雅浮现,而后他才去掐阎玫的脖子。

也许是蛇的天性喜欢绞杀猎物,喜欢用修长冰冷的躯体将猎物缠绕起来,以愉悦的心情欣赏猎物最初的疯狂挣扎与哀嚎再到最后无力的抽搐与绝望。

观慈音愈发掐紧阎玫的脖子,他今夜并非要真杀阎玫,只是需要知道在绝对窒息的情况下阎玫可以存活多久。

三分钟后,阎玫还活着,不仅如此,他的脸色没有一丝苍白或是青紫,甚至还不舒服地动了动长腿,他好像还在长个儿,大半夜膝盖会疼,动腿的时候把身上的观慈音颠到了,观慈音歪了歪头,獠牙收了回去,又是优雅端庄的美人模样。

达尔塔神经毒素是蓝长腺珊瑚蛇的致命武器,眼镜王蛇都无法战胜,更何况是一只还没成熟的狼崽子呢?

为什么还可以动呢?

阎玫的手随之扣住观慈音的腰把人从身上抱了下来,他侧躺着,下巴抵住观慈音的头顶,跟抱娃娃一样抱着观慈音继续睡了。

什么……

观慈音在阎玫怀里睁大双眼,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阎玫的心口,还是熟睡状态,没有醒。

他要从阎玫的怀里出来,可阎玫不知是因为熟睡无法控制还是怎的,竟然散发出了信息素。

并非求偶,而是安抚意味的,寻日里猩红压迫的血味信息素在今夜变得格外温柔,是一种比蔷薇花瓣还有温柔的粉色,他的掌心扣住观慈音的腰肢,正好陷在观慈音侧腰的那抹凹陷里,掌心的温度从腰侧传递到观慈音的四肢,观慈音不能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如果惊醒阎玫,会很麻烦……

他要逃出去,可阎玫握住他侧腰的那只手分明握得不紧,却无法挣脱,连异能都无法使用,更别提化蛇了。

逃不出去。

过了好长时间,观慈音在阎玫的信息素安抚里眯了眯眼,睫毛颤抖森*晚*整*理了一下,眼皮随之一重,他有点困,把脸埋入阎玫的胸膛,找到最温暖的的地方后才闭上了眼。

观慈音睡着后,阎玫才睁开眼。

他忽然想起在父亲府邸正式与观慈音见面的那一夜。

他当时站在二楼楼梯,问观慈音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观慈音拒绝了他,而后下了楼跪坐在茶几一侧为一会儿会下去的楼遗月斟茶倒水,观慈音的后颈永远都要垂下一点花枝般的弧度,从后衣领露出来,白花花的一片细窄修长,却被信息素阻隔贴遮挡住了,多守贞洁的美人呐,像个仁慈的贤妻良母,温顺、美丽,却空洞至极。

父亲当时问他,“喜欢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父亲笑了笑,如同诉说秘密般,轻声说:“你知道慈音的敏感点在哪里吗?”

“在腹部。”

阎玫偏头,眼敛了情绪,心不在焉地听。

“他总那样敏感,被顶一下便会挣扎着哭,让我不要再欺负他,还让我拿东西蒙住他的眼……太天真了,他看不见我就觉得不羞耻了么?可我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慈音很美,”

“也很爽。”

“阎玫,要试试他么?”

阎玫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了。

他愈发抱紧怀里的观慈音,将人抱得太紧了,在他的怀抱里毫无缝隙,像是那些缝隙里的空气也会与他抢人似的。

他的鼻尖贪婪嗅着观慈音的头发,在观慈音看不见的这时候,他的眼中才有那么一丝稍纵即逝的疲倦,他扯了扯嘴角,心想,“父亲,别撒谎了。”

我的。

这样漂亮的人。

会是我的。

他的瞳膜覆盖赤色红线,如极端上瘾的疯子。

——

第二天清晨,观慈音才醒来,是在床上醒来的。

起身坐起来时乌黑的长发滑落下来,勾在他的指尖,其中还落了一根深红的发丝,这头发又硬又粗,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阎玫已经不在了。

留下地面那堆不知道原先长什么样子的乱糟糟的地铺。

床与窗户是挨着的,这里是二楼,离地面大概有六米。

可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洒落满床的春光与芳草萋萋的翠绿昏影,阎玫探头脑袋,胳膊撑住窗台边缘,他穿了西装,高定外套非常适合阎玫,贵气又年轻,偏偏里面穿了一件骚包至极的金色衬衫,在阳光下特别刺眼,狼尾也还留着,那股吊儿郎当的玩笑气态永远消失不了。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笺,拿蓝色火漆封了口。

是一封联合会议邀请函,狂欢城来访观音城为的就是这个,联合会议上狂欢城与观音城要签署和平协议,继续合作抵御异种侵略,因为两城有所合作,观慈音才能稳坐观音城监察官这个位置。

“谢谢。”观慈音伸手,要接过来。

阎玫却把手贱兮兮地一抽,变戏法一样将一封邀请函变为两份。

“慈音,好巧,我也收到了,要一起去吗?”阎玫趴在窗台上气定神闲,极为装逼,在观慈音看不见的下半身的皮鞋下——

踩着由三位部下你踩我肩膀我踩你肩膀叠罗汉叠出来的梯子。

观慈音闻言立马消失了,水珠消散的瞬间连带卷走了阎玫手中一封邀请函。

阎玫笑了笑,鲨鱼齿在唇间恣意轻狂,他直接从部下肩膀上跳下来,长腿落地后吹了声口哨,一辆深黑越野便出现在面前,引擎轰鸣,震耳欲聋。

他把部下落在原地,一个人上车去追观慈音了。

第二十二章

“人类于600万年前开始进化, 是地球46亿年光阴中唯一已知高智慧文明生物,直到异种的出现。”

虚拟天穹诡谲云涌,浓重夜色一瞬倾盖整座城市, 机械猎鹰自雪山之巅俯瞰振翅, 猛俯地面的刹那发出尖啸鹰唳,惊空遏云直掀万米飓风。

“短短百年,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开启灾难纪元, 地磁失控,臭氧破裂, 无数陨石席卷人间, 山洪、海啸、冰川沦陷、火山喷发、饥荒寒冷曾带走数十亿人的生命, 我们没有悲伤的时间, 身后是无休止追杀, 企图将人类虐食殆尽的异种。”

飓风剧烈骤晃, 以足以撕碎人体的无情力量撞向一座萦绕赤蓝霓虹光的尖锐高塔。

城主年迈的嗓音经高塔顶端通信中枢在所有人类的耳内响起,他们驻足停留, 仰望被等离子激光笼罩的观音城。

“异种自深海诞生的那一刻起, 人类便不再是地面的主人,我们的先辈曾无数次逃离地球, 航行百万光年寻觅新的居所, 可茫茫宇宙除却地球, 我们再无希望,只好拿起手中武器与同伴以不畏生死的勇气不断前行, 向前, 向前, 永远向前,人类与异种的战斗从未有一分一毫的停歇。”

浓白夜雾浓稠难消, 为阎玫独自开放的跑道间越野疯狂奔驰,强烈惯性下如猛火焚烧,骤然停下轮胎倏地擦过地面的响声堪比雷霆万钧,如巨狼张开饥饿已久的獠牙。

“阎先生,欢迎您的到来。”

“我们代表观音城,向您表达最真切的问候。”

“您这些日子在观音城休养,我们有哪里做的不周吗?”

“嗯……父亲呢?”阎玫降下车窗,胳膊搭在锋利的防弹窗沿,墨镜被他指尖扣住往下一放,露出鎏金灼目的眼。

“顶楼。”女人恭敬垂腰,讲话如播音员专业,“楼先生与城主正在等您。”

“知道了。”阎玫的耳后夹着通讯器,皮黑的细线沿着耳朵轮廓将观音城城主的演讲传送脑内——

“异种狡黠、善于伪装,他们寄生人类入侵观音城,杀戮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我身为城主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绝望,一度试图饮枪谢罪,直到三年前楼先生向我提出合作的邀请,他无私为观音城提供军火支援,并同我们联手重金建设监察处,监察处的监察官接受改造得到可与异种匹敌的异能,这有效降低异种入侵带来的风险。”

观音城城主说完后,发出苍老的慰叹,“观音城会永远铭记狂欢城的恩典。”

“您过誉了。”楼遗月的声线远比那位老人温润,如玉石慈悲,喃喃轻笑透过实时播报传遍观音城,“这都是慈音的功劳,和我哪有关系呢?”

“是您将慈音举荐给我的,我自然要替他,感激您。”观音城城主缓缓道。

“人类作为命运共同体,无论身处何等艰难处境……”楼遗月的声音没了笑意,变得悲悯起来。

成熟alpha的魅力就在这悲悯,“哪怕苟延残喘,哪怕身形俱灭,也该联合起来一同面对挑战,摒弃偏见与利益,与异种、与岁月展开战斗。”

“人类永不灭。”

阎玫听到父亲说这句话时嘲讽极了地关闭通讯器。

通讯线被阎玫暗中扯断埋入脖颈,今夜没玩风流,脖颈被隐在黑曜石衣扣里,衬得愈发劲长有力,青筋随侧脸的姿态发出咯吱的声音。

还未下车便被众星捧月,无需邀请函便进入外交大厅,举止优雅的西装绅士与长裙小姐将阎玫簇拥。

他的穿着是最昂贵最不守规矩的,大厅里全是等候在此要和他攀谈的权贵,他连唇角弧度都是标准化的礼貌,点头笑应时脖颈与背骨连接的线条如贵公子,仪态完美又好相处。

进入电梯,在银色水波门关闭刹那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对着电梯内的3D环绕镜面随手将领带扯松了,露出昨夜被观慈音掐过的细痕。

观慈音的掐痕其实早没了,他心思那样谨慎,怎么可能留下痕迹呢?

这是阎玫自己搞上去的。

自我欣赏片刻,阎玫才重新把领带系好。

电梯朝顶楼而去。

高塔分五层,受邀前来的两城权贵们按照社会阶级,由低到高地分布在其中四层,有资格现场真人进入顶楼,也就是第五层参加联合会议的,唯有各界顶尖财阀与他们的嫡系后代。

阎玫入场特地算了时间,扣着腕表转了几圈,等两位城主讲完世界发展史与地面现状和应对措施,等财阀们挨个儿上台领完奖发表完获奖感言。

等要开席了他才推门而入,脸上没笑,有点傲慢砸场的意味。

每个人面前的私人圆桌随地下机关自动拼合变换,成了一排一排燃了烛光的华美长桌。

身穿翠绿旗袍的年轻女孩们鱼贯而入,将甜点餐食备好,香槟高塔摆在中心,澄澈的酒液叮叮当当落了下来。

阎玫不去楼遗月给他准备的第一排最中央万众瞩目的高位,随便挑了最后的无人区角落,角落连餐桌都没有,长胳膊肘各搭在椅子把上,后背往后一仰,跷了个二郎腿,亮蹭蹭的皮鞋尖敲着地面,闭上眼,睡了。

跟昨夜干了什么把精气神抽干了一样。

众人投来小心翼翼的目光,察觉到了这阎大少爷生人勿近的气场后,都不敢凑前了。

楼遗月坐在最高的位置,在众人如匍匐仰望的高处手持酒杯,温声对权贵们说了几句话,气氛恢复原来的模样,和和气气,有说有笑。

乐声缱绻里,阎玫听见有人怯怯走到了自己跟前。

“您……你好……阎先……阎玫。”男孩子声音很软。

是个不怕死的胆儿大的omega,不知有意无意,还散发出一点点只能被阎玫嗅到的信息素,奶味的。

“有事吗?”阎玫面不改色睁了眼,脖颈歪了歪。

男孩子面容清秀无害,他穿着古欧式蕾丝套装,齐膝短裤下的娇气小腿束在黑色皮带里,齐肩长发是琥珀般的棕,晶莹剔透如宝石地垂在脸颊。

阎玫盯着他小腿上的皮带,把人给盯害羞了。

阎玫:?脸红什么啊?

男孩子结结巴巴要说什么时,一群漂漂亮亮的omega也围上来了,见阎玫现在心情好,于是为他递酒搭讪忙着推销自己,如果能成为阎玫的妻子……那就会是狂欢城未来的城主夫人。

这个身份在末世可以活命。

阎玫在许多雪白的手中接过一杯宝蓝色的酒液,桃花眼随浓睫笑出调情的意味,他自始至终不站起来像个上流绅士对omega们敬酒,只扬起下巴,一口闷了。

陪omega们讲了一会儿的话,等晚宴正式开始后他们才离开,阎玫独自坐在角落,接过仿生人倒的又一杯宝蓝色酒液,垂着眼,毫无情绪地慢慢饮着。

金瞳的凌厉色泽氤氲在酒杯里,眼珠同一时刻往右侧机械般动了动。

没有。

没有他要见的人。

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的晚宴上,高脚杯轻碰刹那有指尖暧昧勾起。

大门被仿生保镖从外推开了。

东方美人的木屐无声踩地,行走时肩膀没有一丝的晃动,华美逶迤的宽袖抬起,两只纤细的手背相互交叠起来挡住下半张脸,一双长而挑的蛇眼以温顺气质垂落,望向地面眼皮随之遮下。

有人手里酒杯落地了。

碎地上时牵起阵阵惊呼与私语。

阎玫瞥见这位东方美人的眼皮上被抹了妆,含了鎏金光泽的红脂粉被点缀在眼尾,将眼尾那原本伤痕藏起来了。

黑色束缚腿肉的皮带,宝蓝如酒液的冷清衣袍,浓稠如此夜的黑色长发,都由碎片般的印象汇聚成一个,他今夜唯独有必要要见的人。

观慈音。

“一个个都看傻了啊?我的妈,不至于吧?”三一看不惯观慈音,他是跟着阎玫来这儿蹭饭的,蹲在地上,白嫩嫩的娃娃脸皱了起来,一边往嘴里塞蛋糕,一边嘟囔道:“也不怎么样嘛,勉强入眼。”

三一身后那个男人闷声笑了笑,有点像嘲讽。

男人的阴影笼罩了他。

“是吧,看来这位兄台与我审美一致,真有品——”三一打了个哈欠,扬高脖子想看身后那个品味与他一致脱俗的男人长啥样。

滴答。

男人站在他身后,头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转的脖子拧成螺丝上的密麻纹路,他抬手捅进嘴里,把一条长达一米的黑舌头从嘴里嘶溜拽出来。

舔了舔三一的额头。

诶?这什么?

纳尼……纳尼……

三一睁大眼睛,一脸懵逼。

男人的脸从中间裂开两半,从缝隙里蠕动着挤出数千颗像是老人的布满黄渍的尖牙。

咯吱咯吱,尖牙摩挲时发出指甲刮黑板的刺耳声音。

异种的脸如今是竖状嘴唇,张开的瞬间一声枪声打破喧哗。

“观慈音——”有人惨白着脸喊观慈音的名字,事到如今,现场除了阎玫,便只有观慈音可以救他们。

观慈音敛下袖子,露出面容后,他抬起眼,没人看见他的银枪是何时出袖的,快如闪电嘶鸣便无情射穿异种的头颅。

异种覆盖在表皮的人类皮肉瞬间剥离下来,露出鲜红蠕动如蛙类的肉躯,肉躯还在爬行,啵唧啵唧地一颗一颗鱼眼冒了出来,有人受不了这场面,恶心得直接吐了。

他们后退着,他们不会反抗,只会等待救援。

楼遗月神色温雅,坐于高台俯瞰一切。

异种还活着,粘糊巨大的畸形婴儿手掌扣住三一的黄毛锅盖头,把人从地上提起来了。

三一QAQ地扑腾起来,“老大,救我救我!”

阎玫站在不远处,他一点惊讶也没有,歪了歪头,带着点思索盯着三一,金瞳覆过一秒钟的赤线,是要使用异能的意思,可瞬间他五指收拢,异能的火光从掌心消失。

阎玫不能使用异能,他的失控远比异种可怕。

三一的嘴唇颤抖,他年纪到底小,见老大都没法救他时绝望地开始大哭,异种捏着他的头,晃了晃,跟在挤一只小水母一样,噗叽噗叽往下掉泪珠子。

如今只有观慈音可以救他,可他平常那么为难观慈音,观慈音怎么可能——

唰——

三一的眼角拂过一缕长而冰冷的黑发。

诶?

三一吸了吸鼻子,被异种提起来提得太高,如今已经开始缺氧窒息,大脑都被挤压起来开始剧痛。

观慈音提刀,和风浮世绘般的水流如云,如风,如丝线缠绕在刀尖,朝异种挥去时锋利砍断它的头颅。

三一瘫在地上。

阎玫走了过来,把他拖走了。

观慈音的木屐踩住异种的头,银色地面倏地生出水渊,水渊的水柱如纤细女孩的臂弯将惨叫不止的头怀抱起来,随一声银铃轻笑将头颅吞食。

楼遗月端坐高台,与年迈的观音城城主形成鲜明对比,如坐神龛的佛,他看着观慈音。

看着这美丽、冰冷、强大,年轻,世间绝无其二的观慈音,是观音城的救星,也是他为之所用的顶尖杀手。

他说:“慈音,过来。”

观慈音侧过脸,他将唐刀收回刀鞘,别在腰间的刹那便随珍珠破碎的轻响消失。

“小意外,结束了,诸位,继续啊。”阎玫扬起下巴坐回椅子,含笑看过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财阀们。

孬种。

阎玫拍了拍手,晚宴上的一切混乱都随数据重组恢复原状,异种的尸体一瞬消失,地面血迹、满地狼藉也被地面吞没,霓虹蓝光立体化覆盖顶楼,随无声的数据清洗声哗哗响起,如阴绵夜雨。

不仅如此,阎玫面前随地上机关重组升降出一张新的长桌,鎏金纯色,桌角还坠着波光粼粼的水晶,连带另一张深红天鹅绒的欧式座椅。

观慈音提起袍摆,坐在了阎玫的身边。

以往在楼遗月身边总双膝跪坐在软垫上,与楼遗月总有那样一段卑微的距离,偏偏他眉眼没有一丝难堪,温顺极了。

他有做最完美妻子的天赋。

“小妈妈,来得太晚些。”阎玫支起下巴,在万众瞩目,高朋满座里盯着观慈音,他用只有观慈音可以听到的音量说,“观音城把你当成门面宣传了吗?打扮这样漂亮。”

观慈音未言一语,他坐在阎玫身边,袖子里露出的一截腕骨上还有异种的血,他拿帕子慢慢擦着。

阎玫长臂一抬,给观慈音倒了一杯茶。

距离百米。

楼遗月望过来,眉眼岁月深邃,看不透。

“阎玫,很喜欢他么?”楼遗月说。

阎玫隔着许多人,对父亲抬眼,语气颇为真诚与尊敬,他说:“喜欢啊,要不是父亲那夜让我回家,我怎么可能遇见我的小妈妈呢?”

霎时万籁俱寂。

众人掩住嘴,惊恐地睁大眼,不敢看一眼。

疯了……谁都知道观慈音是楼遗月的情人。

玩父亲的情人……疯了,还当众挑衅,这是在做什么?

楼遗月很多年没有笑得这样开心,“那我就把他赐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这是你为狂欢城征战得来的荣誉。”

观慈音骤然抬头,他眼珠颤抖。

阎玫按住观慈音的手腕,歪了歪头,“好啊。”

第二十三章

喜欢吗?喜欢这还未被alpha标记的年轻漂亮的omega吗?喜欢你的小妈吗?喜欢你父亲的情人吗?喜欢的话娶回家就是了。

让他成为你的妻子, 任你摆布,任你玩赏,任你发泄, 如今能嫁入豪门的贫民窟omega的作用只有这个, 他们往往有惊涛骇俗的美貌,往往与丈夫的信息素匹配率达到百分百,能为丈夫的家族生育出最优秀的后代, 但观慈音与阎玫的匹配率,没人敢测, 没人知道。

但这不影响众人觉得楼遗月——

疯了。

这竟然是楼遗月会说出的话。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失态, 谁也没有见过会说这种话的楼遗月, 偏偏在方才一瞬, 这句话通过实时直播传送到了观音城与狂欢城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在会议大厅悄悄打开通讯器, 看到黑客已经在网络匿名将这段直播传疯了, 无数人的留言越来越激烈致使网络崩坏暂且被封闭。

今夜两城签署和平协议才是重中之重,可现在闹哪一出?楼遗月是喝醉了吗?可他每每出席宴会酒不过三, 怎么可能醉到说这种违背人伦的话呢?哪怕观慈音不是他的妻子, 也是情人,听说是养了十年的, 如今儿子一句“喜欢”, 就随手把人送出去了???

在楼遗月心里, 儿子比个没名没分的小情人更重要?

……啊,这是肯定的啊。

霎时间大厅暗潮汹涌, 无数只眼睛在死寂中潜伏着齐刷刷如带刺尖锐刺向观慈音的脸。

真没用啊, 观慈音。

长成这模样还勾不住男人, 还要被男人送给儿子玩。

签订协议的刹那意味着狂欢城长达三日的来访已经结束,顶楼外夜色深深阴冷, 室内烛光摇曳,他们纷纷从华椅站起,庄重地对坐在高台的两位城主表达最真挚的敬谢。

高台之后是一尊白玉雕刻的、头披薄纱对世人张开怀抱的观世音菩萨的神像,被圣光般的慈悲笼罩起来,它高大屹立庇护着大厅众人,仿佛将方才那父子间背德的肮脏都净化了。

在场众人神色平静沉默,似乎方才那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不,发生过,只是他们只能装作没看见,没听见。

这场父子间的背德闹剧他们不敢说出来,连眼神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恐惧、嘲笑,因为阎玫从刚才就坐在最后一排拿那双满是威胁的眼盯住他们的背影,盯得个个头皮发麻,背冒冷汗。

一小时后,狂欢城的财阀们要离开观音城了,数百辆悬浮跑车停留在高塔外,连空中跑道都被肃清,阴影处是观音城暗中安排保护的军队,财阀们一个接一个上车,到最后姗姗来迟从高塔一层电梯出来的,是阎玫。

还有观慈音。

“观慈音,我知道你不愿意,可父亲都允许了,他让你嫁给我,你就得嫁给我啊,谁让我喜欢你呢。”

阎玫走在前面,观慈音被他拽住手腕从电梯出来。

“阎玫,你放开我!”

“才不嘞。”

阎玫脸颊上有被揍过的痕迹,观慈音的手背有血痕,现场惨案非常明显。

阎玫大少爷估计在电梯里嘴贱调戏了这位观音城大监察官,强行逼婚不够,还拿残忍无比,堪比一个小孩骂另一个小孩没爸爸这种天真傻逼的语气说“父亲根本不爱你”这种话,于是监察官恼羞成怒,狠狠揍了阎玫大少爷一拳。

直接把大少爷的脖子给揍歪了,大少爷沉默片刻,自己把两个掌心贴住面颊,咔嚓一声把脖子扶正了。

阎玫从电梯出来,朝塔外走去的路上模样看上去毫无古怪,没有踉跄,没有眼晕,没有龇牙咧嘴喊疼,倒是每一步都走得吊儿郎当,却极稳,又颇为英俊,一身高定西装被他这个顶尖衣架子穿着,宽肩窄腰、长腿散漫,更显贵公子气态。

实际上他感觉他的大脑已经被观慈音刚那一拳给揍烂了,本来脑袋已经在战场就被掏出来过,今天观慈音在电梯又防不胜防揍了他一拳,揍得脑浆都给摇匀了,真不愧是惯善玩刀的,臂力就是强,嘶……真有点疼。

揍得真狠。

阎玫每回嘴贱,都会被观慈音打,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他。

阎玫承认他方才在电梯对观慈音讲话时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可到底是祝贺啊,祝贺他脱离父亲的苦海,跟他结婚后就可以再也不见父亲,再也不被父亲家暴……这不是很好的事吗?而且阎玫不觉得结婚就该履行什么夫妻义务,又不是互相视彼此为一生珍爱的身份,干嘛要认真?结婚后互相玩玩就好了啊。

他这么告诉观慈音。

结果观慈音猛地抬头,他的嘴唇都因为震惊而颤抖起来,牙尖咬住唇瓣,忍了好久,忍到阎玫脸上那贱兮兮的笑都没了,他才一拳揍上阎玫这张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脸。

然后阎玫就把观慈音从电梯里拽出来了,匪徒一样要把人带回基地当压寨媳妇。

“阎玫……放开我……”

“我要……见他……阎玫,我要去见——”

阎玫走到塔外了,五指也没松开观慈音的手腕,直到观慈音这样轻地与他讲话。

“见谁?父亲吗?都说他不要你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本来只是想看看观慈音这样轻讲话时是什么表情,又是那副温柔柔弱的妻子模样吗?还是媚态暧昧的模样?

可这一眼让阎玫愣住了。

什么啊?

观慈音怎么……

三秒后,阎玫收回目光,金瞳在夜色与车水马龙的光亮里被覆盖一层神秘,他背对观慈音站得笔直,但脖子缓慢向右边歪了歪,盯着停在眼前的一辆银色跑车,低调内敛昂贵,车身还有莲花纹路,一如他父亲以往审美。

他父亲坐在车里,无声等待着。

等谁呢?

父亲在等的人,是谁呢?

阎玫的眼珠轻瞥,看着父亲在后车窗中若隐若现的脸,他忽而扯动唇角,他看着父亲,话却是对身后人说的。

“观慈音,我今晚,就给你个告别的时间,记得明早之前,回基地见我。”

他松开了观慈音的手腕的刹那转过身正视观慈音,俯身凑过来,雪白的一张脸上有耀眼无比的桀骜,他的掌心摸了一把观慈音的眼下皮肤,把水珠蹭掉了拿气声凑近观慈音的耳,有点像呢喃,带着笑意含糊不清又潮湿,“观慈音,别和父亲接吻好不好?也不要和他上——”

观慈音退后一步。

阎玫闷笑站直,离开上了自己的越野。

上车后车内一片黑暗,没打车灯,玻璃还将窗外一切屏蔽起来,阎玫脱了西装外套,他陷在座椅里,眼睛一眨不眨,颇为沉默,还是今夜充当司机的三一打破了车内寂静。

“那个……爸爸啊……”

“干嘛?”阎玫吭声了。

“城主说结婚那件事……把观慈音嫁给你……我、你——”三一的正太娃娃脸先是纠结地皱在一起,像个刚出炉的小包子,而后晃乱黄色的渐变锅盖头,圆溜溜的眼透过后车镜看阎玫。

“爸爸,你干嘛不把人家带回家呀?我觉得观慈音人很好啊,做你老婆,我挺喜欢的,爸爸爸爸爸,你把他娶回家给我当妈妈呗。”三一抬手蹭了蹭脸上的羞红,夸观慈音时有点腼腆,他被观慈音救了一次后就变得好乖,对观慈音态度大改。

“啊?可他哭了啊。”阎玫不耐烦地说。

他都哭了。

为父亲哭了。

那强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父亲还停车在等观慈音,这不显而易见吗?

他阎玫只是一个局外人。

只是观慈音和楼遗月play的一环。

阎玫不喜欢玩墙纸爱。

他虽然有观慈音只属于他一人的念头,到底也只是因为观慈音漂亮,可观慈音不喜欢他,抢过来没意思。

阎玫觉得感情还是两厢情愿得好。

“哭得那梨花带雨的样,我抢回来……算什么……人家心都不在我身上,我难不成要把他关起来吗?关起来……天天只能我一个人看见,只能我一个人摸,长长的头发我给他梳,发尾的红绳子我给他系,连衣服都得是我给他亲自换才可以,那样爱干净的omega,一点脏都受不了的omega,要是因为发情期出了一身汗,水淋淋跟刚被捞出来的一样,神志不清,脖子上还拴了黑链子,每每抬头都会有锁链的轻晃,他还会跪在地上爬过来求我……我高兴了才会给他洗澡,给他标记,给他衣服。”

阎玫闭了眼,扯开西装领带将还在发晕的后颅仰在座椅,修长的脖子隐入深渊黑夜,喉结随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激动的话语而滑动,到最后阎玫抬手捂住脸,睫毛在掌心颤抖。

三一:“……”

阎玫移开手,他盯着三一的背影,危险地问:“你打激灵干什么……”

三一咽了咽嗓子,“……爸爸,我想下车尿尿。”

真的会被你们玩墙纸爱的吓晕谢谢!!!

第二十四章

所有来宾离开外交高塔后高塔被迅速肃清, 在枪声轰鸣里建筑轰然塌陷化为冰冷的可视化浮空代码,人造月弧下如点点星芒。

政府销毁一切存留信息后才下令收手,天穹之上是严加戒备的观音城防空军, 确保四周彻底安全后才无声远离, 偌大场地只剩一辆银色跑车,跑车内装横古典,通体木色, 连座椅都是微微含月的内敛光泽,座椅的边缘顶端挂了一串镂空铜铃, 外壳镶嵌松月竹鹤, 隐隐有熏香的气味。

观慈音上车时乌发与铜铃轻碰出乐音, 他发间原先簪了枝莲花, 与铜铃勾到一起了, 抬指要拨开时, 楼遗月坐于座椅,眼珠轻瞥向他。

楼遗月不动声色一眼, 观慈音便没有拨开这铜铃。

它很小, 尾端还刺了一圈珍珠纹路,勾在耳边像是个奢靡坠子, 观慈音坐在楼遗月身边, 隔了一段礼貌的距离, 侧过脖子看向窗外时铜铃上一根细细的红线摩梭在他面颊。

跑车往楼遗月的府邸驶去,在私人悬浮跑道内, 忽明忽暗的光影洒在观慈音的侧脸, 衬得皮肤愈发雪白。

在光影里他有点孩子气了, 嘴唇抿了一下,才讲话。

“先生, 我为什么要嫁给他?您不怕我背叛您吗?”观慈音总对着楼遗月讲敬语,仪态温柔,举止完美,连埋怨都像是细语撩拨,“先生,到那时,我会杀了他,再永远离开您。”

不是说好怀上阎玫的孩子,杀了他,就给他自由吗?为什么还要嫁给阎玫?

那样就算阎玫死了,他也一辈子都只能是阎玫的遗孀,遗孀这个身份会纠缠他一辈子。

因为婚姻法里早就取消了离婚这一选项,于是就算阎玫死了,他终身也无自由可言,他要被迫为阎玫守寡并侍奉坟墓,直至自己的生命尽头,婚姻在这个时代意味着繁衍和忠贞,也意味着绝对束缚。

失去丈夫的omega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自由,他们的余生要为丈夫而活,如果他们不够忠贞,便会被政府强行送入军队的地下所接客。

楼遗月。

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只要怀上孩子吗?

不是杀了他就好吗?

观慈音十指扣紧,骨骼纤细却凸出了青筋,他方才揍了阎玫一圈,指腹内侧还黏着血。

“为什么,要结婚?”

观慈音唇齿相依,讲出的话跟被云揉碎了一样,“先生,您说过,要放我走的,十年了,我没有几个十年了。”

观慈音没有任何情绪地与楼遗月讲话,明明方才还用哭威胁了阎玫,跟多爱楼遗月多急切要见楼遗月一样,阎玫那才松开他,让他上了楼遗月的车。

上了车却又一改柔弱,与楼遗月像毫无接触的陌生人,他们二人坐的位置留下的隔阂比月的光芒还要刻薄。

楼遗月将手中茶杯递给属下,温声道:“都下去吧。”

几位属下躬身后退,在抵到车门的刹那便如被黑影吞噬。

顷刻车内只剩他们二人,连驾驶系统与监控都被尽数关闭,防弹玻璃从底部攀升森*晚*整*理起冰蓝细线缠绕起来,彻底阻隔信息入侵,保密性极强。

“铜铃缠进去了,慈音,你的头发太长了些。”楼遗月忽而启唇,他的指腹搭在佛珠上,无声扣动。

他没有回答观慈音的问题。

“您不喜欢我长发的样子了吗?”观慈音的眼珠偏过来,麻木看着楼遗月。

观慈音没有眨眼,像一具冰冷的玩偶,他的鬓发间还缠着铜铃,铜铃太适合他了,越华丽,越惊心动魄。

两人太平静了,针落可闻的死寂里观慈音侧回脸,只看着车外,余光能看到楼遗月朝他探来的一只手,修长,温润,瓷白,含了淡淡的檀香。

“我一直都爱你啊,慈音……刚见你时,你的头发还只到后颈……连腺体都遮不住,只能拿手捂着,一边哭,一边发抖,让我不要看你,瞧瞧,现在完全变了模样,冷冰冰的,没孩子气了。”楼遗月摸着观慈音的长发,陷入回忆似的,喃喃道。

“毕竟十年了,不是么?”观慈音回答,“先生,是个人,都会变的。”

“是啊。”楼遗月闷笑一声,他说:“慈音,时间过得太快了,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你却只有二十六岁,我的儿子更为年轻,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年纪总是不乖的,总要惹点祸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个祸,终有一天会殃及狂欢城的未来,我身为城主,决不允许那天的到来,所以我需要你。”

他眉眼低下,长睫在镜片下优雅抬起,月夜里一张俊美样貌光华流转,有种令人臣服的从容,这种上位者讲起话来总很疏远,字字斟酌过的理性让人难以捉摸。

观慈音听着他讲话,他年纪大了,讲话也好多。

“阎玫要有一位妻子管教才可以,妻子要温柔,要年长,要稳重,不会轻易发怒,不会轻易暴露真实情绪,才可以叫完美。”楼遗月替观慈音将铜铃拨掉了。

男人的指腹凹陷处搭着那根牵着铜铃的红线。

“慈音,看着我。”楼遗月扯动一下,这红线便缠住观慈音的脖颈如提线木偶被迫偏过了头。

红线缠住脖子埋入后颈长发,十年过去了,少年人成为了青年,头发也长得可以遮住后颈腺体,还贴了最昂贵的信息素阻隔贴,跟随楼遗月后,他才有了不被alpha觊觎危害的自保能力。

“慈音,他喜欢你,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楼遗月说。

他西装革履,背骨清雅,双腿残疾坐在轮椅,观慈音在他身边没有跪坐,也没有依靠他的膝盖,两人此刻平起平坐,却毫无平等可言。

“他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观慈音蛇眼轻抬,眼尾那抹脂红一直延长入鬓发,细细窄窄,像一条绷紧的娴,笔笔凌厉,却秾得发香。

他正视楼遗月。

“先生,这世上想要我的人太多了,您一直都知道。”观慈音意有所指,字字柔软,“他们看我的目光,就像那颗铜铃勾进头发里,很疼,可我为了您,一直在忍耐。”

“十年了,我对您,永远心怀感激。”

观慈音端坐着,蓝袍下的两条大腿并在一起,倒三角的腿缝隙间勾勒出雪白的肉泽一路滑下去,细瘦的脚踝内侧也贴在一起,木屐的底部是从前到后呈起伏的高,他的足裹在丝绸白袜里,像是一段冷香的玉。

十指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无害般垂落膝盖,指尖的粉浓郁又水润。

“先生,我感激您当年的救命之恩,于是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包括杀了您的儿子,可我不愿意结婚。”

他总喊楼遗月先生,太温柔的语调,听上去有点亲昵。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只想要你爱我。”楼遗月良久才说,他的半身躯体隐没在黑暗里,语气温润如玉。

“如果我爱您呢,如果我爱您,您还会把我嫁给您的儿子吗?”观慈音竟然这样回答。

他站起来,提起袍摆,木屐脱落后只着勉强遮住脚踝的棉袜跪在楼遗月的面前,脸颊蹭着楼遗月没有知觉的膝盖上,长发一瞬间滑落下来,露出被阻隔贴遮挡的后颈。

他敛下眼,依偎着楼遗月。

“乖孩子,这话你说了太多遍,我早已不信,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楼遗月微微侧颈,金丝边眼镜折洒出暖光。

他的喉结微动,瓷白无情,又神秘莫测,他的下巴随之扬起一点弧度,这弧度像是老谋深算的狐狸甩起的尾,一举一动都带着陷阱。

楼遗月不信他的爱。

却信他的恨。

“别蹭我的膝盖了,不会有感觉的。”楼遗月叹息,“抬起头来。”

观慈音不愿意。

他在楼遗月面前永远是个小孩子。

“先生,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怀孕,为什么要结婚,好不好?”

“因为,他喜欢你。”楼遗月回答他,“所以只能是你去做这件事。”

楼遗月的掌心依旧握着缠在观慈音脖子上的那根红线,这红线悬着铃铛,又崩得紧,像一松即断的刀,把观慈音脖子缠得有点紧了,像是项圈。

“为什么不愿意呢?怀孕都愿意,结婚却不愿意了,慈音,不想和我的儿子结婚,那你想和谁结婚呢?”

“慈音。”

楼遗月垂眼俯视观慈音,眼尾悲悯下垂,看不清情绪,“你想和我结婚,对么?”

跑车内空鸣喑哑,窗外是霓虹城市矗立不绝,宝蓝色的光落在观慈音鼻尖,显得皮肤更加雪白,像蒙了一层透明如水的面纱。

“楼遗月,我要离开的。”观慈音这样说。

“我会给你自由,可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还想要惩罚么?观慈音,我没有耐心了。”楼遗月腕骨微抬,观慈音的脖子也随之抬起,下巴微仰,冰冷面颊离开膝盖的刹那他跪坐直身,端庄委婉,仰视楼遗月。

楼遗月松了红线,温润却带了点刀痕的指腹勾住观慈音的下巴,他微微俯身,西装裤深黑如渊。

楼遗月把这冰冷如雪的面容百般瞧着,细长如月牙的眉被他描摹起来,像古时代中国的新婚夫妻晨起后的“懒起画蛾眉”了,从柔软的眉头,到纤长的眉,再到眼尾多年前被烙铁烧伤的疤痕。

这疤痕被妆抹掉了,可指腹一蹭,还是露了痕迹,当年烫伤时,一定很疼。

“以前你每次逃跑,我都要亲自把你抓回来,有一次,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要和那人结婚,我太生气了,于是把你的眼尾烫伤,我想如果你的脸不漂亮了,那人还会喜欢你么?于是我想再给你的脸多烫几道伤,可你哭了。”

楼遗月叹息道,“你说,好疼,对不起先生,再也不会逃跑了,你说,我爱你,先生。”

“你说,你以后只会和我结婚,只会生下我的孩子。”楼遗月的唇吻了吻观慈音的眼尾,在观慈音茫然睁大双眼时单手揽住观慈音的后腰把人抱了起来。

楼遗月哪怕下身残疾毫无知觉,上半身也依旧强悍,强悍的臂力让他轻松抱起观慈音,让这穿着复古蓝袍的美人跨坐在自己大腿上。

“我……”观慈音喉腔微涩,“你都记得……那为什么还要我嫁给阎玫。”

“是我食言在先,慈音,我没有生育能力了,无法让你怀孕,无法让你生下我们的孩子,我一直很愧疚。”

大衣褪去,楼遗月在车内只穿了衬衫,领带被观慈音不安地攥着手里,观慈音微微俯腰,脸颊贴住楼遗月的脖子蹭动,后背被楼遗月轻轻拍着,像在安慰。

楼遗月像在哄小孩,又像不舍,把观慈音抱得太紧了,快埋入骨骼的那种紧,“于是我想啊,我不能让你怀孕,可我的儿子可以啊,怀上他的孩子,和怀上我的孩子有区别吗?没有区别的。”

“可我到底还会嫉妒啊。”楼遗月敛下眉眼,他摘了眼镜,没有任何遮挡地用鼻尖嗅着观慈音的脸,“所以等你怀孕后,我要你亲手杀了他,我要你向我证明,你根本不爱他。”

“如果你能杀他,证明你不爱他,对吧?慈音,告诉我。”

什么!

观慈音十指扣紧楼遗月的肩膀,他骤然抬眼,眼珠剧烈颤抖。

他与楼遗月对视的刹那,楼遗月歪了歪头,与阎玫的习惯别无二致。

“至于为什么要和阎玫结婚呢?因为我无法娶你,可我又想见你嫁为人妇的模样,一定很漂亮……”

车隐入隧道骤行,在破风的嘶鸣里,观慈音的长发被楼遗月粗暴拽起,观慈音的脸一瞬痛苦,他挣扎起来,可被楼遗月掐住脖子一把按倒在车椅上,楼遗月面无表情把一颗药塞入观慈音的唇里。

观慈音不肯咽下去,可楼遗月俯下身压在他身上,温柔说了什么,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浮现一抹深蓝的光。

于是喉结微动,药被咽下去了。

楼遗月摸进他的唇瓣,按住了舌根刺青。

第二十五章

观慈音吃了药后不久, 银色跑车于府邸外停下,车门打开后车梯自动铺下,确保轮椅可以安稳行驶下来。

管家手扶轮椅, 要送楼遗月回大厅。

跑车的门没有关上, 车内的一种浓香泄出来,伴随衣物被揉搓的响声。

观慈音的袖子垂落在地,像是一只宝蓝色的蝴蝶翅膀, 被揉皱了,风一吹就可以烂掉, 他今夜是真漂亮, 华衣乌发, 雪肤秀脸, 身上穿的一丝一毫都是观音城城主特定命人给他妆扮的, 眉眼色泽都比平日里浓烈, 没那股清高的冷意。

木屐被楼遗月在车里时脱掉了,凌乱在地, 木屐上的红绳也扯开了, 与一只铜铃混在一起。

“楼遗月……”

“楼遗月……”

管家回头看了眼车内,车内那omega被喂药后, 面颊便浮现出不正常的红, 他瘫在椅子上, 紧紧攥住衣领发出哽咽和喘息,在乌发散乱里他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在车门即将闭合的一瞬他看过来, 蛇眼冷红, 全然恨意。

他在看楼遗月。

楼遗月却视若无物,微微垂颈将金丝边眼镜重新戴好, 又是斯文君子的模样。

“把他带到我的房间。”

“轻一点。”楼遗月停顿一瞬,含了笑,百般温柔,“不要弄疼我家念念。”

“念念吃了药,现在很不舒服。”

观音城外。

数辆军方越野停在基地大门处,远方灯塔在夜里戒备森严,浓粉激光扫射过环形领域,到基地的边缘戛然而止,伴随青山下机械古佛的诵经音,阎玫在车里睁了眼。

在粉光里他的面骨愈发立体,侧过脸时尤甚,从耳廓到下巴凌厉一道线勾下来,他的指腹抵住眼下皮肤,不耐烦地蹭了蹭,方才被观慈音打了一拳,还没好。

那股从肉里挤压出来的,难以形容的滋味还是没有消减,恨不得拿刀把这张脸给削烂再丢火里烧成灰踩几脚。

嘶。

不行啊。

老子脸这么帅,哪里经得起浪费。

阎玫把西装外套脱了扔车上,领带松开了,他俯身下车时露出一大片不守男德的胸肌,皮肤很白,少年气很足,赤红狼尾垂下来遮住点眉。

下车时他直起身子,随手把碎发撩了回去,他手里提了一小袋不透明的东西,是方才在观音城瞎逛买的。

阎玫走进基地的背影在三一眼里分明是黑色的,不知为何,却越看越红。

三一眼红了。

他心想,阎玫这种人活着就是碾压别的alpha的自尊心的……不愧是他爸爸!别的爸爸有这么牛逼吗?!么有。

三一:www.youxs.org

他坐驾驶座这样哼唧起来,结果越看阎玫的背影越不对劲了。

阎玫没回屋睡觉,没去训练场,也没去机甲场,更没把特种队的人都叫唤起来去格斗场打架。

他只身一人走在偌大空地,每每行进一步,便会有风声缠绕鬓发吹拂,太安静的月夜,混浊的云大片大片压下来,地面阴影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阎玫越走越远,与建筑物背道而驰,踏入荒地枯草,那个地方阎玫从来不去,那里是埋葬战友的地方,尸骨都在地面战场被异种捏碎,这里葬的是衣冠冢。

以往他们祭拜都得偷偷来,不让阎玫知道,阎玫不稀罕祭拜,他说这破地方死人才配来。

可如今阎玫来了。

三一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脸上冒汗,一边按了通讯器让队员出来,一边着急忙慌跳下了车朝阎玫跑去。

“爸爸——”

三一闯入基地的瞬间虚拟大门如水拨开,他十指攥紧,脖子青筋暴起,心跳静止的一秒钟里圆眼因为迫切而微红,声嘶力竭的大喊仿佛将阎玫行走过的枯草都震碎——

“老大!老大!你干嘛去老大!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怎么回事!老大要自杀!!!快去看看!!!”所有队员的房间亮了灯,他们噼里啪啦一阵鬼叫,而后穿戴整齐出来了。

阎玫的身影被一圈暗红大火雾袅袅吞噬起来,一转眼的功夫就化作菱形碎片消失,再度出现是在机甲场正后方的一座八百米高的山上。

阎玫在高山之巅俯瞰着,身影高大瘦长,指尖垂落下来,在往土壤内洒什么东西,一颗又一颗,很细很小且连贯。

三一他们在山底下着急忙慌地往上看,距离太远,天棚又太黑,再加上有云层的遮挡,阎玫手上洒的东西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就像是割腕流下的血珠子。

哗啦啦的流好多。

卧槽,卧槽……血?!卧槽……

众人惊了。

他们方才通过全网直播知道了楼城主要把观慈音嫁给阎玫的新闻。

自然也知道在外交大会结束后,阎玫要带观慈音回家,结果观慈音竟然跟楼城主跑了的新闻。

阎玫跟三一孤零零地回基地,像是被老婆抛弃的丈夫跟儿子,这丈夫还一言不发把儿子丢下一个人上山……割腕……

人间惨案了属于是。

默个哀。

阿里嘎多。

“老大!你下来老大!真的!别跳楼,想开点!”有人梗脖子,拿了大喇叭对山上的阎玫喊。

“老大!你怎么想不开啊老大!天涯何处无老婆!老大!实在不行下来揍我们一顿也行啊!”

“失恋没什么!看开点!”

“不就是老婆跟人跑了吗……至于寻死觅活要割腕嘛……”

“爸爸!!!想想值得你留恋的,回头看看我这可爱的聪明的年轻的天真无邪的儿子啊啊啊啊!”三一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周斯年在他身后沉默地思索起来。

三一的小脖子扬起来,看着山巅离他八百米远的阎玫,清秀的小脸因为哭得凄惨直接瘪成包子。

“爸爸!”三一声泪齐下,“爸爸,就算妈妈拒绝你的求婚跟爷爷跑了你也不要跳楼啊!!!”

哈?

阎玫这才听清他的脑残部下们在地面跟他叽里呱啦在喊什么狗屁话。

方才风太大,他站得又太高,如今风停了他才听清,还他妈的刚好卡在三一那句“妈妈拒绝你的求婚跟爷爷跑了”这种吊话。

谁跑了?谁绿了?谁割腕?谁跳楼?啊?啊???

阎玫手里还捏着那个装了香菜种子的袋子,他十指收紧,咯吱咯吱的,他从高山上探出英俊的脑袋,满脸都是黑线。

深吸口气,气沉丹田片刻后,便大吼出声:“老子他妈的是在种香菜!!!”

从观音城买的香菜种子,洒山顶,寻思离太阳近能晒得更好,长得也更好,谁他妈的会看错成他在山顶割腕闹殉情啊?

他的傻逼部下们。

哗——

这大吼直接让李华手里的大喇叭失灵,三一的耳膜甚至有短短一会儿有碎裂的声音。

哟嘎达……老大原来不是自杀……呼,吓坏他啦,亏得他还把所有人叫起来看老大自杀……辛苦他啦。

等、等等。

所以、老大、大晚上、上山,只是种香菜……不是割腕跳楼。

……嗯?!

三一吸了吸鼻子,他忽然睁大眼,意识到什么后直接捂住耳朵,连滚带爬朝周斯年爬去。

“完了!完了——我要被爸爸——”

地面一条小河发出猛烈晃动,河水一瞬变红,红海翻涌,水面映射下的弯月亦如死神镰刀阴森。

阎玫从山巅一跃而下周身满是烈火,浓烟滚滚如焚烧白雾,他落地的瞬间身后是巨狼盘旋,机械猎鹰站在他的肩膀,翅膀震开霎时有破风裂响,它在阎玫肩上一瞬起飞俯冲,躯体比成年男性的躯体还要健壮。

爪子揪住三一的黄毛锅盖头往天上飞去。

阎玫出现在部下面前,手里的香菜种子一颗未洒,他倚靠在巨石上,长腿散漫曲起,不耐烦地歪了歪头。

“老大,你干嘛大晚上来这儿种香菜啊……”李华拿破喇叭顶头上,缩角落发出好奇的声音,“你不是最讨厌香菜了吗?”

“……他喜欢啊。”阎玫随口说。

他?

众人愣了愣,没想起部队里谁愿意吃香菜。

“观慈音?”周斯年说完,面无表情抬头看着被猎鹰抓在半空玩“海盗船”的三一。

阎玫点点头:=∧=

周斯年沉默:O_O

众人听到观慈音的名字时顿时石化。

阎玫侧过脸,鲨鱼齿露出来,雪白又倔强,周斯年不提起观慈音的名字还好,一提起来这小狼崽就不开心了。

他舔了舔牙尖,像狼崽在打哈欠,他随手把手里多余的香菜种子扔地上,而后掌心支着下巴,看着众人。

金瞳微眯,竖起冰冷的光。

“他为什么要去找父亲。”

“就因为父亲养了他十年吗?就因为救命之恩吗?”

“要不是他还有用,我根本不想和他结婚。”

“结个婚怎么了?各取所需而已啊。”

“妈的今晚竟然还不跟我回家……谁在乎啊,呵呵呵,我才不在乎,我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观慈音,我才不在乎。”

阎玫嘀咕道。

部下察言观色,一言不发,沉默看着阎玫脑门上那青筋跳得越来越有力了。

嘶,我咋感觉你这小子在嘴硬啊。

众人寻思。

要不我把天棚打下来,看看你小子的嘴能不能顶得住?

结果他们还未来得及动手打天棚,阎玫耳边的通讯器就闪烁出微光,机械猎鹰在半空盘旋回翅,松开利爪把三一丢了下来,丢进周斯年怀里,周斯年把目光呆滞的三一提溜起来进屋了。

阎玫没有接通通讯器,三秒后通讯器强制打开,全息投影在众人面前如一幅冰冷的电影画卷在夜色里无声展开,气味、声音、画面都是当今最先进的技术,真实到仿佛就在眼前。

嘶拉一声的电流音后,画面彻底稳定。

“阎玫……阎玫。”画面里的人,在喊阎玫,声线很轻,带了点嘶哑,更多是茫然。

这茫然是无意识的,仿佛此刻他只会喊阎玫的名字。

阎玫抬眼,毫无情绪地看着不远处,他父亲发来的一份实况全息投影。

“都下去。”他对部下们说。

部下们早就跑了,他们不蠢,在透过这全息投影刚闻到一股omega的香气时就默契地一溜烟跑没了。

阎玫站起来,他走近投影,手抬起来,探究似的摩挲起投影的表面,分明是空气,却仿佛实质般能触摸到什么。

他的指尖下一瞬与画面里一只手触碰上了。

画面里只有一只手,镜头晃啊晃,伴随哽咽,这只从宝蓝色华美袖子里探出的手,指尖细长雪白,细腻到毫无瑕疵,又极为柔软,这水粉色的指尖轻微颤抖了一下,颤抖的弧度太僵硬,不自然,指关节微微蜷缩,把刚被掰断的骨折部位遮起来了。

投影的角度从这只手缓缓后退,将这人的全身都录了进来。

观慈音的脸上有血痕,他十指扣紧在地,整个身子都瘫软跪趴,地面是温润棕木色的,没有地毯,在地板上任何一点动作都显得很剧烈,他费力往前爬去,身上的袍子早就松乱,绣了莲花金线的宝蓝色衣物如一层云纱轻飘飘地皱了起来,露出有些薄的里衣,里衣也松开了,要是再挣扎一下,怕是什么都要露出来。

他身后是一只男性化的机械臂,机械臂攥住他的脚踝往画面外的漆黑地带拽去。

“不要!”观慈音猛地回头,他的目光不是看那只自天花板悬挂下来的机械臂,而更像在看角落。

那里有人在看着观慈音。

机械臂攥住他的脚踝,把那雪白的袜子都扯烂了,从未在他人面前暴露的,未被alpha标记的omega的脚从袜子脱离,很秀气的脚型,不大,alpha甚至可以一手可握,脚背细长,足趾因为畏惧而蜷缩,脚底的粉渍从宝蓝色的衣袍间若隐若现。

机械臂探进他的袍子,沿着小腿往里,他不挣扎了,他颤抖起来,侧过脸,微微仰起下巴,茫然地看着屋内角落,他不知道自己在被录视频,也不知道阎玫在看他,乌黑的长发滑下来,遮住他的脸颊,他要是再挣扎一下,不知道这机械臂还会对他做出什么。

“不要……先生……对不起。”他十指攥得惨白,他还在望着角落,掌心抵住地面,腕骨微转,朝角落膝行过去。

机械臂被角落的人下令关闭了,从观慈音的大腿处松开化为冰冷的碎片,观慈音的膝盖被这些碎片割破了,每膝行一步,便流了鲜红的血。

室内一片昏暗,昏暗到有种窒息感,观慈音是这窒息里唯一雪白的美丽的景物,他跪在角落这坐在轮椅又未在全息投影镜头中露脸的男性alpha的面前,下巴被这人拿烟斗挑起。

观慈音此刻是背对镜头的,阎玫只能看到他跪在地上的背影。

偏偏他是侧着脸的,不知道目光在看那里,也不知道他妈的究竟吃错了什么,唇竟然毫不矜持地张开,舌尖探出来舔了舔自己的下唇瓣。

阎玫金瞳微眯,一言不发,鼻息有点急促,在这投影外,他可以闻到观慈音的香味,也可以听到观慈音的啜泣,和微弱的喘息。

观慈音的下巴被男人的大手捏住。

男人似乎微微俯身了,他对观慈音说:“念念,学着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观慈音点了点头。

“拜托了……阎玫。”楼遗月一字一顿,颇为温柔,“让我成为您的妻子吧。”

观慈音声线轻轻,“拜托了……阎玫。”

下雨了,通讯技术受到阻扰,阎玫眼前的全息投影有一瞬间呈雪花状混乱,再度恢复清晰时,他听到观慈音在投影里对他说:

“让我成为你的妻子吧。”

楼遗月愈发愉悦,他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观慈音咽了咽嗓子,他仰望楼遗月,睫毛潮湿,“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说完这句话后,屋内那个通讯器被关闭,连带切断与阎玫的通讯。

阎玫那边陷入死寂,全息投影一片黑暗。

观慈音茫然极了,毫无自我意识可言。

直到后颈被楼遗月扣住。

“乖孩子。”楼遗月夸赞他。

他的眼里依旧潮湿极了,媚态横生,后颈被扣住的瞬间有一粒像是针状物的东西挤进皮肤,在血液里化为迸溅物横冲直撞,一直到心口。

砰。

砰砰。

砰砰砰。

心脏被解药贯穿的刹那他骤然清醒。

他眼瞳剧颤,回忆起自己说了什么后,他死死咬住唇,要站起来。

楼遗月的掌心压住他的肩膀,让他不得有分毫反抗。

“你疯了?”观慈音尽力冷静道。

“我爱你。”楼遗月回答。

基地内。

阎玫在夜里只身站着,大雨瓢泼里有闪电击碎死寂带来万钧骤响,他身后是一只盘旋的巨狼,头顶被巨狼拿尾巴遮起来,像是雨伞,可尾巴沾了水后变重了,湿答答的落在阎玫的额发前,他鼻骨英挺,落水后像是涂抹一层瓷釉,他抬指擦去,指腹摩挲了一下。

猎鹰在山巅俯瞰。

“父亲有什么好。”阎玫的眼珠机械般转了半圈,看着漆黑的月。

“还不死心?”

第二十六章

又下雨了, 阴雨绵绵死在夜里,瓢泼无休止,带着强烈的酸性辐射试图凶悍贯穿世间。

十年前, 初次见到观慈音, 也是雨夜。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那时我还没有给你取名字,你还叫念念……念念被关在笼子里,笼子外都是alpha, 你害怕极了,于是逃出来, 跪在我身边, 让我救你。”楼遗月摸着观慈音的脸颊, 摩挲到血痕时观慈音低下了头, 闷声不响。

“念念, 是我把你买回来的, 给了你生命、尊严,还有你一直渴望的地位。”

楼遗月喃喃道。

他是十年前买回观慈音的, 那时观慈音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遍体鳞伤蜷缩在跑车后座,像被主人看中买回家的阿猫阿狗。

“大叔……你真的有很多钱吗?”小孩子无力抱住他自己, 脸上都是泪, “大叔……你可以给我钱吗?我再也不要回贫民窟了, 我想住在富人区,我想成为富人区里最厉害的人。”

“你只是一只omega。”楼遗月当时还没有残疾, 那年也算得上年轻, 三十岁的年纪, 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坐在前座, 他在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小孩子挣扎着坐起来,目光分明是害怕的,却有成年人都会心惊的狠。

“omega怎么了……omega除了被关起来生孩子,能干的事还有很多不是吗?我想进富人区,大叔,你帮我好不好?”

“念念。”楼遗月那时沉默半晌,他才偏过头,对十六岁的观慈音说:“我会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只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为什么?”观慈音当时吸了吸鼻子,不安极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因为……我太寂寞了。”楼遗月回答。

穿梭十年光阴,小孩子的脸越来越漂亮,雌雄莫辨又冷漠,个子也越来越高,身姿柔软纤瘦,是个非常出挑的omega,楼遗月却在十年间有了皱纹,双腿坐于轮椅。

岁月很糟糕的。

楼遗月这样思索。

而后他摸着观慈音的脸,“出去吧,洗洗脸上的血再来见我。”

观慈音被楼遗月扶着站起来,楼遗月将他的袍子掀开,一粒一粒地亲自拔掉膝盖上的机械臂的铝合金碎片。

“再见,先生。”他这样道别。

楼遗月微笑了一下。

观慈音从楼遗月房间出来,在轻声关上门的刹那他在走廊里骤然跪下,浑身无力,眼瞳剧颤。

离开他。

离开他……一定要离开他。

观慈音今夜不是自愿跟楼遗月回来的。

尽管在外交高塔,在阎玫要把他带回基地,在楼遗月将车停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对阎玫的哭泣像是因为他迫切地思念楼遗月,十分地想逃离阎玫投入楼遗月的怀抱。

恶心。

他才没有舍不得楼遗月,他没那么贱。

是楼遗月给他下的药,那个药让他变得不是自己,控制神经五感让他强行上车,强行回到这府邸,强行被这般羞辱。

膝盖上还有膝行摩擦过地面机械臂碎片的痕迹,血珠一直往下滴,他的脸上迷离又不堪,楼遗月给他的解药并不彻底,毒药和解药在体内冲撞并行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

他还没有彻底清醒,只要楼遗月想,只要一句话就行,他便会变回那种没有自我意识、对楼遗月唯命是从,并被欲态缠身的玩物模样。

恶心。

观慈音捂住嘴,把反胃给强行压下去,他想拿手指把喉咙里的东西掏出来,可根本做不到。

手指骨折了。

宽大的袖子挡住观慈音的脸,走廊里灯火如豆,细碎昏暗极了,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费力站起来,棉袜柔若无骨踩在地面,带着不易察觉的摇晃,他下了楼。

出了府邸他将衣物一件件脱下,本来繁琐华美的衣服早已狼狈不堪,脱下后反而更加有尊严了,莲花发簪从鬓发坠落,他全然不看。

管家俯身将衣物收起后,手里拿着发簪要问他些什么,他没有在意,只往府邸后的莲花池走去,乌黑长发在月夜下恍惚变了模样,只有那么短短一瞬,好像是银蓝色的。

进了莲花池他将自己埋入水里,水面波澜不惊,一片死寂,他在水里蜷缩起来,像是回到了故乡,而后缓缓睁眼,小臂抵住下巴,张开嘴,舌头从嘴里探出来,露出舌根的莲花刺青。

刺青。

死侍。

观慈音闭唇敛眉,又是端庄的模样。

听说过古中国的死侍吗?

是在阴影里诡谲沉默,无休止侍奉主人并为其刺杀敌人的存在,死侍是被毒药养大的,须得惯擅用冷兵器,还要有一张漂亮到足以颠倒森*晚*整*理众生的脸,他们的舌根往往会有一个刺青,刺青形状随主人的喜好来定,譬如楼遗月喜欢莲花,那观慈音的刺青便是一枝圣洁的莲。

在被楼遗月刺青的一刻便意味着他将永远为楼遗月奉献生命,背叛是比死亡还要可怖的存在,他不是没有挣扎过,可是十年了啊,恨之入骨的疼变成一种麻木至极的疲倦,反正也逃不掉……不如就留在楼遗月身边吧。

观慈音想,互相纠缠着死了也不错,反正都十年了,他没有几个十年了。

可阎玫出现了。

楼遗月对他说,杀了阎玫,在那之前怀上他的孩子,就可以给他自由,这样好的事他当然愿意,但他唯独不愿意结婚,他不明白为什么楼遗月要让他结婚。

真的只是因为楼遗月想看他成为新娘的样子么?真的么?为什么只要他呢?因为楼遗月只喜欢他么?像是楼遗月经常对他说的那句“我爱你”。

“我爱你……”观慈音捂住脸,喃喃道。

“拜托了,阎玫……让我成为你的妻子吧。”

“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观慈音学着楼遗月方才教他的话,他的脸颊含血,被楼遗月打的,血丝在水里蔓延开来,像是一条一条神仙编织的红线,乌黑的发如墨汁飘在水面,观慈音像是艳丽的水蛇成精,偏偏面色苍白,如仙圣洁。

哗啦。

水面泛起涟漪,观慈音从莲花池里探出头。

鼻尖还埋在水里,他没有呼吸,眼珠冰冷地环顾四周,除了岸边一位盲眼女仆,便是望不见尽头的苍翠竹林。

莲花池面一片昏暗,荷萍如圆盘盛了零碎星光洒到观慈音的肩膀,池子的内侧一圈都修葺了深蓝砖瓦,比起装饰用的水池,这不如说这是专为观慈音一人修建的浴池。

他倚坐池子边缘,波光粼粼的水将他的躯体隐没,只露出小半张脸,眼尾的妆遇水化开了,红淋淋地一片沿脸颊往水里滴,滴开涟漪的瞬间两个细瘦的手腕被他微微抬起,他歪了歪头,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迎了月色看双手。

十指都骨折了。

从指腹的第一个关节就开始弯曲泛红,骨折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青紫。

这是楼遗月亲手掰断的。

观慈音在楼遗月身边很久了,他知道楼遗月的性子,温顺会得到奖励,反抗会得到惩罚,掰断十指对楼遗月而言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于是楼遗月给他喂的那颗药生了效,他的一切都被控制起来,按照楼遗月想要的去做任何事,包括说那段奇怪的话。

他洗完澡后,身上的血味和因为药物引发的发情都缓解些许,他起身上岸,雪白的皮肤毫无瑕疵,像是玉雕出来的精致秀美,没有一处不漂亮,盲眼女仆恭敬走来,她蹲在池边,在高簇莲叶的遮挡里将一件新的丝绸蓝袍递给观慈音。

这蓝袍很细窄,穿上会显得身材愈发纤瘦,观慈音在白雾朦胧里披上蓝袍,长发还湿润着往下滴水,他站姿优雅无声,十指被女仆握在掌心,一根一根地给掰回去。

咯吱。

咯吱。

指关节骨折得太狠了,于是掰回去要更大的力道才可以,女仆握住这男性omega的细长手指,哪怕她看不见,也知道这盈盈一握的东西,如今是多么凄惨。

观慈音自始至终在这剧痛里不发出一丝声音。

莲叶在夜里暗香浮动,观慈音的衣袍随风掀起,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

十指恢复后,他紧紧攥了一下,而后脖颈微抬,看着漆黑的角落,声线低哑,“我的簪子呢?”

女仆低头,将管家方才给她的簪子递给观慈音。

观慈音接过后,赤足踩着铺了银色琉璃的羊肠小道,往府邸走去。

莲花簪在他指尖细长垂落,尖锐到见者生寒的地步,容不得丝毫转折的杀意尽显,尖端在雪白的手指的映衬下时而折射出冰山般的光泽,这枝一直别在他鬓发间的簪子,是他平日里惯善杀人的唐刀。

今夜要用。

楼遗月没有彻底给他解开毒药,只给他留了一点可怜巴巴的意识,并没有解开对他的控制,这说明今夜他要杀人。

杀谁呢?

无所谓呀。

观慈音抬眼,望着分别伫立在虚拟天棚尽头,如从上古神话降世的四尊机械古佛。

古佛之下,众生百态,罪孽横生。

——

楼遗月从卧室出来时俯首在擦手,丝绸帕子缠绕指尖往手背滑去带走微微冰冷的水液,不粘腻不发腥,反而清甜内敛,这是观慈音方才流在他手上的泪和涎水。

擦拭洁净后他将帕子递给女仆,女仆恭敬接过并无声退入阴影,管家推着楼遗月的轮椅朝大厅走去,大厅的落地窗帘随夜风轻晃,柔软的天鹅绒将室内温暖的光笼罩起来,沙发上四仰八叉躺了个人,身上的西装极其皱巴巴,肥胖的身材恍若涂了一层沉甸甸的油,他像是等楼遗月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把脸埋入靠枕呼呼大睡起来,脸在天花板悬坠下的水晶吊灯的照射下愈发丑陋了,小眼粗鼻,肥头大耳,挤一挤怕是身上的油能养活大半个贫民区。

除却十指上戴着的金戒指,这胖子半点没有有钱人的尊贵,倒像个暴发户。

可这胖子是观音城调查组的长官,联合会议一结束,他便听从观音城城主的命令前来楼遗月这府邸等候。

为什么调查组的人会来呢?调查组是专门调查高科技犯罪案件的组织,楼遗月身为狂欢城城主,他暂居在观音城这府邸时日不过三天……三天内有人犯罪吗?

还是有人死了?

啊,的确死人了,楼遗月慢慢地想。

他把观慈音一个人留在府邸接待阎玫那晚恰巧异种入侵,异种杀了很多人,但都是楼遗月自己的仆人,他们生死不重要,除了那一位。

被异种寄生,又被异种杀了的春夜城外交官。

“楼城主,我听说啊,前几天您……刚来观音城的那晚,有一位春夜城的外交官曾来过您府上,是吗?”胖子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随手还颇为不小心地打碎桌上一个茶杯,清脆落地后他眨了眨眼,没捡起来,也不让女仆过来收拾,他往后一躺陷进沙发里,皮鞋脱了,臭烘烘的带着雨天发霉的味道的大脚搭在茶几边缘,继续说:“春夜城的人现在找我们要人呢,说那外交官来了您这之后就——”

“失踪了啊。”胖子眯了眯眼,讲话阴阳怪气的,十分符合观音城的风格,“失踪得一干二净,没监控,没证人,连一点毛发的dna都检测不到,像是从世上消失了一样,穿越了?”

“失踪的话……真是令人担忧呢。”楼遗月的眼角微微含笑,琥珀流光般抬起,看着胖子,“但,我可没有见过那位外交官。”

“哈哈哈哈别框我了……楼城主,都是狐狸玩什么聊斋啊,那外交官可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又不是什么被异种寄生的宿主,死了很麻烦啊,又是春夜城的外交官,又是春夜城徐家的小儿子,人虽说是在观音城地盘消失的,可说到底,跟我们无关啊,消失的地盘是这儿,是您住的地方。”胖子站起来,臭袜子踩了踩地板敲出烦躁的声响。

楼遗月的十指修长搭在轮椅,温润如细瓷,如佛静悯,身后的管家却早已气息不稳,苍老的面容上有了怒气。

观音城这简直是在挑衅!明晃晃的挑衅狂欢城的尊严!如果三年前没有狂欢城的协助,观音城早就被异种毁了,如今竟然还敢对楼城主白眼狼似的不敬,这怎么能忍下去啊!

楼遗月毫无情绪。

胖子双手插兜朝楼遗月走来。

“楼城主,恕我冒昧,春夜城那外交官的死,该跟您有关才是,春夜城如今口口声声指控说是我们观音城杀了人,我们冤枉啊……既然我们两城今夜续签和平协议,那就不能互相猜疑啊,您做了什么……得告诉我们一声啊。”

胖子俯身,看着楼遗月的脸,越看这脸越觉得嫉妒,死瘸子凭什么有好皮相,还他妈是城主……呸,配吗?凭什么有人生下来就他妈的高高在上受尽那么多人膜拜,看看他自己……虽然是调查组组长,可顶头上级多了去了,什么屁事和坏事都给他,今夜唯独给他一个好事,那就是来兴师问罪这狂欢城的城主,这滋味可太爽了,如果能把这城主踩在脚下自己当城主就更爽了哈哈哈哈哈哈。

“楼城主,您随便杀人,容易出误会的。”胖子心里笑够了,换成脸面上毫不遮掩的恶心大笑,太得意忘形的性格,因为楼遗月瞧上去毫无威胁,便开始肆无忌惮。

楼遗月未言一语。

他的指尖敲动了一下轮椅,余光温润瞥向大厅正门。

正门外,观慈音缓缓上了台阶。

大厅里的吵闹进入他的耳,他的湿发垂落在后腰,一根红绳系在发尾,勾了个细小铜铃,行走时步步如乐,莲花簪别回鬓发。

戴上莲花簪,意味着又有人要死在他刀下。

这是楼遗月部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两位身形高挑的女机械武者站在大门前,她们看到观慈音后愣了愣,准备推开门让观慈音进去时,忽然眼前一道黑影从高处猛地降落,像是从府邸天台跳下来的,带着力拔千钧的凶猛力道和强悍稳盘,速度太快了,她们身为狂欢城一等一的战士都无法反应过来。

这道气场强大的黑影身侧还有滚烫赤红的细微火光在焚烧,落地刹那便将观慈音扑倒在地,火光渐渐消失,徒余压在观慈音身上的男性alpha的兴奋喘息。

他说:“抓住了。”

观慈音十指轻抬,虚虚环抱alpha的后背,这是他的自我意识,是在被alpha抱住压在地面为了自保才做的。

鬓发间莲花簪滚落地面,沿着楼梯直接掉了下去,簪子有了清脆的裂痕。

什么……

观慈音微微睁大眼,他茫然看着身上的alpha,红发金瞳,少年意气。

“抓住了。”阎玫又重复一遍。

乌鹊在花园的繁密高树里细声鸣叫,枝梢乱颤里月亮的影子都含糊。

观慈音。

不杀人。

第27章

阎玫说抓住了, 这话他对观慈音说了两次,第一次是初次见面时,那夜观慈音按照楼遗月的吩咐杀了人, 之后信息素泄露, 为了不牵扯楼遗月那群alpha部下引发失控,他只能从高楼跳下,死不了的, 顶多烂成肉泥又被楼遗月救活,可阎玫救了他, 令他毫发无伤, 令他继续苟延残喘, 这次呢,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抓住我?

阎玫, 为什么要抓住我。

“慈音, 老婆。”阎玫长睫低垂,金瞳微眯, “你在想什么呢?”

“我不是您的妻子。”观慈音歪了歪头, 阎玫将他压在身下。

阎玫垂首,气音撩拨, 闷声笑了笑。

观慈音也觉得自己的辩解有些苍白了, 毕竟狂欢城城主和观音城城主都同意了这婚事, 他们的同意远比法律程序更为强制,他有什么资格拒绝呢?蜉蝣撼树, 为阎玫徒增一份笑料而已。

“老婆。”他的鲨鱼齿从薄红的唇间肆意疯震, 隔着薄滑蓝袍将一种酥麻感刺入观慈音的意识。

“老婆, 快早上了,回家吧。”阎玫放浪道, “让我瞧瞧老婆有没有和别的男人接吻啊,乖,张嘴,让我看看好不好?”

他愈发俯身,鼻骨硬挺,他是在雨夜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如离群孤狼凭借惊人嗅觉与视觉来到这里的,找观慈音回家的。

红发有些长了,额外发丝如猩血,含了点雨珠滴在观慈音的额头,从美人尖滑落开的乌黑长发铺洒在银砖造就的地面,一枝莲花簪滚落台阶,在碎裂声里观慈音茫然抬眼,他从阎玫赤红发丝的缝隙间看到了不远处那扇府邸大门,大门华丽高大,门内的温暖昏光丝缕泄出竟变了光彩,是漆黑的影子,从门缝底部游离蔓延,恍惚间像一只男人的手,修长如玉,文雅缱绻握住观慈音的足踝,握得他痛不欲生,握得他强制从阎玫带给他的茫然中苏醒。

门后是他才该去的深渊,那里有他的主人在等他,还有他要杀的人。

“阎玫……”

“我在。”阎玫随口回答。

杀了他。

男人的声音在观慈音体内循循善诱道,沿着埋入最深处的一颗宝蓝色晶石亮起的光泽激起千般电流冲向颅腔,大脑皮层一瞬焚烧,电流从毛细血管直烧皮肤表面,将他四肢烫得麻痹不堪。

他骤然咬牙,在极度忍耐里甚至感知不到自己是否在呼吸,阎玫压在他身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却什么也看不清,双瞳涣散,唇色惨如白纸。

杀了他。

念念,这是主人的命令。

“不……”观慈音喉结微动,乌黑的眼珠湿淋淋地泡在雪白里,一丝脏都没有,干干净净望着阎玫,这双眼分明生得极为媚态,眼型长而上挑,挑出来的是潮红,是引诱,可观慈音美得太空洞,于是什么都虚无荒谬,连他的存在都如雪山碎云一样脆弱。

杀了他。

你什么都可以得到。

念念,看清楚,你要的自由就在你眼前。

观慈音的十指原本虚虚搭在阎玫后背,可最后却直接抱住了,环抱住,膝盖微颤,膝盖骨在阎玫的腹部蹭动,他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楼遗月喂给他的药物令他无力,也许是十指方才骨折过还没恢复,他想从阎玫的身下离开,可他做不到。

“抱得好凶啊,慈音。”阎玫撑着胳膊压在他身上,微微俯身,鼻骨快要与他的脖颈紧贴。

这alpha的后背苍劲有力,起起伏伏的曲线如狼的背脊,也许是疼出了幻觉,他竟然觉得抱住阎玫很安心,可以缓解这股电流带来的剧痛。

不能这样。

观慈音告诉自己。

杀了他。

“慈音,为什么耳朵红了,告诉我……还有,这眼神怎么回事?父亲给你喂药了么?”阎玫的字眼越来越低哑。

“不关……大少爷的事。”观慈音膝盖微颤,一腿屈起,蹭动过阎玫的腹部要从阎玫身下离开,可阎玫发现了他的动作。

“慈音,你只会说这句话,每回被父亲欺负了,都对我说,不关大少爷的事,可我们要结婚了啊,我会是你的丈夫。”阎玫肩膀微动,一只手掌便轻而易举攥住观慈音的两只手腕,手腕细得要命,阎玫这种惯擅玩枪的要是一个不注意怕是扭断都有可能,可他没有,他松垮攥住又将其并起,如拿绳索捆绑,直接高高抬起越过观慈音的头,而后压在地面,让其动弹不得不可有半分反抗。

“知道你现在什么模样吗?跟父亲回来干什么,还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不如那时候跟我走,我至少不会让你哭。”

“观慈音,我才会是你的丈夫。”阎玫继续呢喃。

他俯身俯得太不守规矩,年轻的气声在观慈音的耳畔盘旋,如一团放荡的火。

观慈音可以在体内血液奔涌、大脑刺痛的嘈杂声里听见阎玫如同狼崽年幼的呼吸声。

水液。

又流下来了。

沿着小腿内侧滑了下来,滴在银砖地面那雕刻成莲花形状的凹陷里。

当观慈音意识到这是什么后,他咬紧牙关挣扎起来,小腿肌肉绷紧,想一膝盖踹翻阎玫不要阎玫继续看他。

可阎玫拿另一只空闲的手探进他的袍子,按住他的膝盖,又往上了,指腹甚至勾到了大腿内侧环住的黑皮带。

阎玫在身侧几位机械女武士的惊惧目光里,在观慈音的一尾宝蓝绸缎里摸上雪白冰凉的皮肉,指纹贴住一圈水,按住软肉往下剐蹭下来。

“小妈妈,水落下来了。”

“滚开!”观慈音呼吸一滞。

不要碰我!

他的大脑皮层一瞬像是崩坏一样,被阎玫触碰的刹那体内那颗晶石剧烈震动起来,带着植入者的不悦和愤怒让观慈音快要再度失去意识。

他的手腕在阎玫的掌心颤抖起来,台阶下滚落的那个簪子自动修复起来,缝隙处有蓝色水液流下来,水液修长地流淌在地面,脱离莲花簪委婉秀美的外皮,成了一把冰如霜雪的长刀。

长刀的刀刃晃出光芒。

杀了他。

念念,拿起刀,杀了他。

杀了他!不然你什么都得不到!这辈子都是人人唾弃的婊子!废物!永远不会有人把你当人看!杀手,你是杀手,杀手不配为人。

观慈音嘴唇微张,带着喘息露出了上牙,牙齿竟然有点尖锐了,如同毒蛇獠牙,连眼珠都竖状起来,诡艳至极地盯住阎玫。

“别摸我。”他一字一顿,冷漠而无欲。

阎玫傲慢地眯了眼珠。

滴滴滴滴滴。

一阵不停歇的尖锐鸣笛声响彻夜空。

——轰隆!

一辆越野如深黑凶兽,它冲破层层防御系统撞烂大门伴随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掀起数米飓风。

“老大老大!我们来迟了!大嫂呢!接到了吗?!!!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三一的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麻雀一样咋呼道。

越野骤停在台阶下时,几粒从花园土壤里飞溅起来的圆润小石子啪嗒砸上了阎玫的脑袋,阎玫的手从观慈音的袍子里取出来,低声骂了一句操。

周斯年捂住三一的嘴把人带下车,周斯年一言不发,军靴束住长腿,白皙的脸颊毫无情绪,偏偏唇角有颗红痣点缀,唇角还天生上扬,斯文败类的俊俏模样,他将一瓶药剂注射进针管后随手抛给阎玫。

阎玫的掌心还扣住观慈音不断挣扎的手腕,观慈音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模样,可阎玫知道,阎玫咽了咽嗓子,内心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捂住观慈音的嘴,用了毕生最温柔的力气将针头扎进观慈音的脖颈。

这一针下去,观慈音的躯体一软,脖子垂侧,阎玫的掌心抬过来,接住这美人的面颊,没让人沾到冰冷的地面。

屋檐外的夜里还在下雨,滴滴答答沿着蓝砖红瓦,雨声越来越大,仿佛有人把天棚打了个洞出来,密密麻麻的雨珠如砾石砸在台阶,阎玫把观慈音打横抱起来,周斯年撑着黑伞,没给阎玫遮,按着阎玫的吩咐给怀里这omega遮着伞。

后车门如扇形朝上机械折叠开启,阎玫俯身将观慈音放了进去。

黑皮女alpha嘴里叼着烟,穿的黑背心,马尾高束,利落爽快,她坐在驾驶座笑眯眯跟阎玫对视了一下,“哟,老大,抱得美人归啊。”

“闭嘴。”阎玫朝她竖了个中指。

“哟,害羞啦?”黑皮女alpha双眼一弯,露出虎牙。

“乌南尔,再敢说一句,小心我扣你年终奖金。”

乌南尔瞬间闭嘴。

阎玫上车后脱了黑色大衣,坐在昏迷了的观慈音身边的位子,他又嫌热,把西装衬衫解开几粒扣子,胸膛起伏间隐约咬了一下牙,因为观慈音睡着不安分。

躺在座椅上蜷缩起来并用掌心护住腹部还不够,又像是嫌冷,于是寻找温暖源似的把脸颊放在了阎玫的大腿上,还他妈的蹭了蹭。

阎玫抬手,掌心盖住观慈音的脸,把这张脸给盖严实了才安心,他仰起头,下巴弧度深邃入骨,一如既往的命令姿态对乌南尔说:“走。”

乌南尔翻了个白眼,军靴踩住油门,开越野跟开赛车一样不要命得快,她开车比阎玫还疯,所以当特战队在地面与异种作战时她经常代替人工智能驾驶机车战甲,不是逃命,而是硬莽进异种老巢。

这辆与装甲车进行结合设计的军方专用越野不顾安保仿生人的阻止硬生生再度撞碎楼宅的保护屏障,伴随引擎震破天际的轰鸣直冲观音城边境地带。

三一跟周斯年,一个笑得比太阳花灿烂可爱,一个双眼毫无波澜满脸么的感情关我屁事,他俩坐在前排,偏过头来,两人各拿一张红彤彤的结婚证,婚姻所新鲜出炉刚送过来的,周斯年随手丢给阎玫一张,三一乖巧塞进观慈音手里一张。

“恭喜哦。”三一小声对观慈音说。

周斯年同时刻面无表情放了一个微型礼花炮,处理消音过,礼花从筒里爆出来后是星星碎碎的玫瑰花金箔纸。

金箔纸柔软地落下观慈音乌黑的鬓发间,鬓发微重,观慈音缓缓睁开了眼,一片漆黑里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像是不安,他在黑暗里受过太多苦了。

脸被阎玫的掌心捂住,眨动睫毛时一股痒意令阎玫挪开了手。

越野还在疾驰,在阎玫的私人跑道间如雷电震撼嗡鸣,车内光影明亮,烈阳似的洒在阎玫的脸上,侧脸英俊挺拔,阎玫侧着身子坐在观慈音的近处,慢条斯理拿帕子擦拭手指上的水液。

观慈音费力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新婚快乐。”阎玫眼珠瞥过来,金瞳晃出光泽,似喜非喜。

没错啊,这就是结婚,而且还是跨城联姻,快吧,不需要繁琐的层层递交步骤,只需要两位城主的命令,在命令说出口通过全息直播同时间传播向两所城市各个角落的刹那,观慈音就必须嫁给阎玫不可。

阎玫像个好人,他用自己的婚姻帮助观慈音这位可怜的美人逃离了父亲凶残可怖的魔爪,用他妻子的身份让他的父亲不可以再触碰、再羞辱、再折磨。

阎玫是个好人,竟然为了这位素不相识的omega牺牲了自己一生只有一次的,珍贵无比的婚姻机会。

观慈音嘴唇微动,他正要说些什么,可阎玫挂在外耳廓的通讯器闪烁出红光,阎玫不耐烦聊了几句便嘲讽挂断,而后坐直躯体,十指交叉,悠闲地闭上了眼。

他对前排的部下们说:“狂欢城被异种入侵了,他们要咱重回战场,笑死我了……老子他妈一个脑袋被掏了、异能失控的病号,他们要脸不要,让老子上战场?”

“他妈的,我可不想刚结婚就让老婆守寡对吧,慈音。”

部下们沉默极了。

观慈音没有回答,他无力下地,只能跪在座椅上,十指温顺地伏在膝盖前,被注射镇定剂后他的双眼有点茫然,反应也慢了下去。

宝蓝色的繁琐宽大的袖袍盖住手腕,他眼珠低垂,在找自己的莲花簪子。

找不到了。

“我才不去打仗呢,我脑子还没好,在观音城养病挺清净的,慈音,你想我去战场吗?”

观慈音听到阎玫这样说。

观慈音摇摇头,他要杀了阎玫,他不能离开阎玫。

“我想……和你一起。”于是他轻声回答。

被注射药剂后变得好乖好安静,不像在楼遗月府邸那个样子了。

阎玫捂住脸,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越野闯出观音城边境,带着观音城独一无二的大监察官朝无人之地而去。

“那就跟我住?你赶明儿拿我的卡去买几套别墅,喜欢的随便选,咱一天住一套~老婆,有要带的东西吗?衣服啊鞋子什么的……嫁妆?”

观慈音看着阎玫,眼睛一动不动,鼻尖皱了皱,他的嘴唇纠结好久,才特别轻地说了三个字。

“莲花池。”

阎玫耳朵一竖,“什么池?”

他其实知道观慈音要的是什么,是楼遗月府邸后花园那个池子,观慈音好像很喜欢在里面泡着睡觉。

但是阎玫不想回去,那里是楼遗月的地盘,他是长大成人的狼,狼不会贪恋父亲的庇护与温暖,回到父亲的家对一匹狼而言是彻头彻尾的羞辱,更何况观慈音已经被他带出来了,那回去还能干什么?他一点也不想回去。

观慈音侧过脸,不讲话了,但眼珠却有意无意轻飘飘看了阎玫一眼。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是不会带那个池子走的!”

“……”观慈音抬起袖子,指尖挡住嘴唇,眼睫落了下去,在雪白的皮肤上勾勒下阴影,委屈似的。

“乌南尔。”阎玫败下阵来,他把大衣穿了回去,皮鞋踩地,肌肉绷紧。

“啊?”乌南尔回过头,嘴里叼着的烟已经灭了。

“掉头!”

乌南尔:“……”

周斯年:关我屁事。

三一拿爸爸你别太爱的眼“嗷”地一声看着阎玫。

越野再度回到楼遗月府邸时观慈音又睡了过去,阎玫下车前给他盖了个毛毯,而后拿着铁锹带着部下去楼遗月后院挖莲花池了。

车门闭合的一刹那,观慈音睁开了眼,十指攥紧莲花簪子,簪子被他别回鬓发,露出洁净的皮肤,他将身上的毛毯扯落,衣袍柔软华美,他却一丝温度也没有。

他脸色苍白,蜷缩起来,空洞的眼球毫无色彩地看着空荡荡的车,和座椅上两张结婚证,他将属于自己的那张结婚证攥在手里,闭上了眼。

结婚了,他成为了阎玫的妻子,别人的妻子,别人的附庸,和以前没有区别呀。

再杀他一次吧

如果这次可以杀死呢?

如果可以……就不需要阎玫了。

——

奇怪。

念念呢?

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漂漂亮亮一刀砍断眼前这胖子的脑袋。

不听话了。

府邸的隔音太好,门外发生的一切声音都被阻隔,室内一片寂静里,楼遗月轻抚佛珠,将其间最圣洁的一颗拨回正轨贴近腕骨。

观慈音杀人总是很快的,而且不会因杀人罪锒铛入狱,因为他是观音城的监察官,掌握至高无上的击毙权,只要他想杀谁,就杀谁,对外只要宣称他杀的是异种,而非人类就好了。

观慈音替他杀人后总很安静,起初还会害怕得哭出来,但慢慢地就不会了,他只会敛去被血黏在面颊的乌发,提起冰凉的袍摆,长睫微垂,双膝跪地,在楼遗月身边如猫狗温顺,今夜却没有,观慈音没有来,为什么?脱离了他的控制么?

绝不可能。

楼遗月的眼珠微动,他有一只眼珠是义眼,非常优秀的顶尖产品可依旧有点瑕疵,比如眼珠移动时会有非常细微的机械零件音在皮肤后剐蹭,像是齿轮在拨动,观慈音非常喜欢这种声音,如同沉迷于楼遗月喂给他的甜美毒药。

观慈音绝无可能摆脱他的控制,他今夜控制观慈音跟他回来,就因他知晓观音城的调查组会前来询问那晚春夜城外交官在他府邸失踪一案。

但这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审讯啊,这世间没有人配审讯他。

不过死了一个外交官。

“楼城主,您怎么不回话呢?该不会是看不上我的身份吧?我虽然比不上您那位小情人,啊不,是您儿子那位未婚妻在观音城地位高……嘶,监察处的唯一领袖啊,掌握生死权的大监察官,真厉害,这可是您亲自推荐的,不愧是阎大少爷的未婚妻——”胖子抹了抹鼻子,语气特别重地说出未婚妻三个字,还讽刺似的说了两遍,讽刺楼遗月人到中年神志不清,竟然把自己玩剩下的给儿子继续玩,丢不丢人啊。

胖子站在楼遗月跟前,他个子不高,可到底是双腿健全站着的,楼遗月只能坐于轮椅,于是他可以俯视楼遗月了。

“话扯远了,竟聊您家的八卦了,瞧我,没脑子哈哈哈哈。”他的大嘴咧开,金牙金灿灿地露出来,说:“春夜城的外交官不能在观音城随便死啊,楼城主,您那晚为什么要邀请那外交官来呀?”

观慈音还没有来,他甚至感知不到观慈音的毒香,去哪里了呢?

楼遗月心想。

“你想知道么?那位外交官的去向。”楼遗月眼皮轻掀,年长者总很耐心,喜怒皆森*晚*整*理无色,乌黑的发温润垂额,琥珀色的眼珠微微抬起,含了笑,背脊修长沉稳,体态如君子俊雅,唐装上的熏香如檀木冷松,他手持佛珠,扣转一圈,发出乐器般的低鸣。

他抬起了头,唇瓣微微含笑,俊美的一张脸被黑暗笼罩起来,管家站在他身后沉默后退,看到他后背的肌肉开始鼓动,胖子意识到了什么,他直接尿了出来,腿一软跟个大石头一样沉甸甸坐在地上屁滚尿流往后爬。

“什么!什么!怪物!你他妈——”

楼遗月的脸一分为二剥开,从里面挤出一张畸形的触手吸盘,一只银色的巨型镰刀从他的骨头里冲出来朝胖子的脑袋掏去。

电光火石哗啦一声后,胖子的头一瞬间烂得细碎成为一种像土壤的东西被地板吞噬,地板吃东西时很嘈杂,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令楼遗月不禁蹙眉。

管家替楼遗月收拾了一切,在室内恢复安静,在地板将胖子的尸体碎片重新吐出来又再度变回人体后,在这人体毫无意识机械木讷地被女仆植入数据后,在这机械体替代死掉的调查组长官离开后,管家才推楼遗月上楼。

楼遗月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他的指腹摩挲了青色的佛珠,在温润如玉的外皮下,他百般温柔道:“念念回来了。”

府邸顶端的红瓦片被木屐轻踩,观慈音提起袍摆,古典秀丽的姿态,手中却握有一把笔直长刀,他身后是冷瘦的月,细雨生寒吹起他的长发,他松下提起袍摆的手指,勾住面颊的碎发将其拨弄到耳后,他的耳后皮肤有一道伤疤,像是一片花瓣鲜红。

楼遗月进了卧室,静坐桌前,窗外枝繁叶茂随风晃,夜色如死如深渊,良久后他才提笔沾墨,边写着,边轻喃,“我想你,三餐茶色无滋味。”

“我想你,夜对孤灯不成眠。”

“我想你,提起笔来把字忘。”

观慈音的木屐落地,他在楼遗月一人居住的楼层外的走廊间有些轻晃地走了过来,走廊间摆了许多油画花枝,光影缱绻艳丽,他足踝停下,抬起头,站在楼遗月的门前舌尖探唇,优雅含欲地舔了一下。

他的指尖触碰门的瞬间便化为水流穿梭进去,他从房间的角落走来,眼珠盯着楼遗月的背影,唐刀雪亮抬起,横抵他的眉眼,而后无情落在楼遗月的后颈。

楼遗月偏过头,刀刃割着他的脖子划出血痕淋漓,他没有疼痛或是惊讶,君子总处处一丝不苟,又昂贵又细致,他垂眼把玩腕骨上的佛珠,乌漆如墨的发有些乱了,发丝垂落在额前,伴随他低头的动作盖住了点额头,长睫在期间若隐若现,有种不经意的吸引力。

琥珀眼珠随温笑瞥向观慈音,唇微扯动,如扯烂了君子皮,疯魔又叹息,如同诅咒:“我想你,没你今生枉来世。”

观慈音眼瞳骤缩,他居高临下一刀砍了楼遗月的头,刀太薄太快,头落地时连一丝血都来不及溅落。

砍了头还不够,观慈音的刀没有收回去,他微微喘息,刀尖指向那具背对他的无头尸体,把他碎尸了,尸块崩落在地,观慈音无力跪下,刀还被他攥住,刀刃割破他的掌心血流不止,他捂住脸,陷入了一种死寂。

室内无光无月,满地是血,谪仙般的衣袍都被濡湿肮脏,观慈音跪地的姿态像忏悔,又像是崩溃,肩膀都在发抖。

别人的妻子。

别人的爱欲。

别人的孩子。

您总是这样。

您把我当什么呢?

“菩萨。”

观慈音听见身后有人回答。

猩红血水再度幻化成人,楼遗月的皮囊还没长好,有一半还没人皮覆盖,除了骨头就是咯吱作响还在生长愈合的内脏。

“救我于水火的,菩萨。”楼遗月虔诚道。

观慈音冷漠抬脸。

——

阎玫和他的部下还在后花园偷偷挖莲花池,为什么没被巡逻队的人发现呢?因为周斯年。

周斯年是阎玫高薪从狂欢城一家高科技公司聘请来的技术专家,他擅长全息篡改,可完美掩盖在现实真实发生的事。

比如他们在挖莲花池,但莲花池周围都被全息技术覆盖,于是莲花池外的人看来这里就空无一人,风平浪静,莲花池也安然无恙。

但实际上莲花池快被挖没了。

乌南尔累得要死,她把铁锹不耐烦地攥紧,又点了一根香烟,“老大,你干嘛对那omega那么好……还挖莲花池,他简直是无理取闹嘛,你该不是喜欢他……”

“别开玩笑了。”阎玫立在深渊般的黑里,他倚着墙面,五指焚烧着红光,他的异能如今失控无法大规模使用,这点火光已然极限可也足够强大。

他的金瞳微眯,周身颀长高大,如杀神降世,在今夜增加一个名为丈夫的身份后,阎玫似乎没那么年轻了,变得更为凶狠且傲慢,这仿佛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乌南尔,周斯年,三一朝他看了过来。

他翻了白眼,对正在挖莲花池的苦力三人组说:“我不会对那种omega动心的。”

阎玫离开墙面,朝莲花池走来,“你们忘了吗?我把他带回基地那一夜我说过的话,我说我要和他的结婚,只是我需要他而已。”

“各位,我在此发誓,我阎玫,如果有朝一日对观慈音动心,我就心甘情愿被你们每个人扇一巴掌。”

“算了吧老大。”三一纠结道,他觉得观慈音被老大欺骗太可怜了。

“换一个,扇巴掌不行。”乌南尔把烟踩灭,铁锹挖进莲花池把池子铲起来了,“我们怕你爽。”

周斯年点点头,“我们很关心老大的,到时候,你把你那红毛染成绿的就行。”

阎玫嗤了一声。

他不觉得自己会动心,他不会有动心的那一天。

他娶观慈音是因为观慈音身上有他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击毙权。

在狂欢城与观音城一并可行使的最高权力,阎玫需要得到它,从而得到观音城。

狂欢城不足以满足他,他要一城一城收入囊中,三所浮空城要尽归他的名下,他要当国王。

天上地上,唯我独尊。

乌南尔看着阎玫。

阎玫身后那废墟高墙太高了,直通云天与天棚四角的四尊神像齐肩,在观音菩萨的神像后绵延青山数万里后是灯火阑珊的春夜城。

春夜城身穿帝政华裙的绿发女孩坐于王座,被万千子民跪拜万岁。

观音城白衣剑客手持唐刀立于竹子尖端巍然不动,他撑伞淋着红雨瓢泼,鹤发仙骨俯瞰浮空三城。

狂欢城粉发红瞳的漂亮少年舔去唇上血后残忍一笑,身后是贫民窟深巷子里的数十位暴徒尸体,可爱的机械球盘旋在他四周,随他前去银行盗取十亿元后猖狂离去。

狂欢城边境处尸横遍野,哀嚎不断,军火升天爆破,灰尘狂飞万米,军队驾驶坦克威严肃峻逼近斗兽场废墟。

诛凰的红裙在废墟的灰色巨石里摇曳,提着个男人脑袋不耐烦地啃,她擦了把嘴上的血,把哥哥的手从眼球里塞回去后嗜血起身,脖子上青筋暴起,畸形扭转后化成黑火惊声尖笑冲进军队厮杀。

阎玫远在观音城都听到这声尖笑。

他与正在下楼梯,抬袖擦拭脸上鲜血的观慈音几乎同一时间仰望夜空。

第二十八章

一月后。

观音城与狂欢城的那场联姻带来的舆论还在发酵, 毕竟楼遗月提供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观音城则提供了他们掌握生死大权的监察官。

所有人无不翘首以待想看看这两位结婚会发生什么,结果, 一个经常去训练场替观音城练兵, 一个早出晚归去政府大楼监察处工作,当真相敬如冰,哪里像夫妻?合租的都没这么陌生吧?你们性冷淡吗?年纪轻轻的顶尖alpha和omega共处屋檐下为毛连一点火花都没有???你们信息素匹配度到底多少啊?五, 百分之五都算多了吧?!!

他们无功而返不够,还被阎大少爷手底下的兵打了个鼻青脸肿, 凶神恶煞的一群特种兵直接把他们吓尿了, 连滚带爬回了家一顿抓狂, 得, 这一个月白费, 还没得到点刺激东西就被打扁了, 亏本买卖!

但要说联姻的得益者还是有的,除了两城城主, 便是观音城的地产商, 阎大少爷新婚阔绰,直接以包围圈的形式从观音城边境地带买别墅买到了富人区中央处可与政府大楼媲美的黄金地带, 别墅七七八八算起来, 上亿的就有六十八栋, 更别提上十亿的了。

当真有钱,有钱到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地产商们实现金钱自由泡在钱海里把阎玫供奉起来叫爸爸。

观音城, 境外。

玫瑰花圃缠绕数里平原直上青山, 昨夜山里下了点雪, 一栋通体琉璃瓦蓝色的别墅的屋顶被风雪掩埋了,清晨日光洒下来时, 化了点雪落进后花园的一个莲花池的一片莲叶上。

莲花池常春不枯,雪化的水珠在莲叶的临界点如滚珠旋转,险些要落池时一只蛇头探出水面顶住了莲叶。

是蓝长腺珊瑚蛇,此蛇据说惯善以无害模样迷惑猎物,可这只不太一样,它长得不够无害,反而非常危险,眼珠里的冷简直刺骨,身体细而长,是捕猎的能手,身上的鳞片是一种比宝石还要明艳的赤蓝双色,赤色整体在头部、背部和腹部,蓝色则成莲花纹状,勾勒在侧面一直染到尾巴,尾巴有些蜷曲,像是以前受过伤。

它吐出蛇信子,头颅一抬稳稳顶住莲叶后爬了上去,体重很轻,莲叶都可以承住它,它把水珠吃掉后才下了莲叶,慢悠悠又回了水底。

再度从水中探头是早晨七点,观慈音从莲花池里睡醒过来,他以蛇身游过莲叶丛化成人身,乌黑的长发在湖蓝色的水里飘散开来,他十指扣住银砖边缘,膝盖俯地上了岸。

披上蓝袍后将湿发从后颈拨开,后颈细长微垂,端的是委婉姿态,红绳被他小心系在发尾,还挂了个铜铃,很小,晃起来时连声音都几不可闻,他拨开眼前层叠的环状叶片只身行走在卵石小道。

木屐蓝袍,乌发雪肤,他的背影被艳丽花枝簇拥起来,美得像个幻觉,身边没有人或是动物,有的只是落了雪的玫瑰花圃,显得过于死寂,可他喜欢死寂。

一个月来他与阎玫的私生活总被人偷窥,阎玫倒是乐得自在,觉得自己那张帅脸天生适合被偷拍,可观慈音不愿意,说什么都不要跟阎玫一起住了,阎玫没办法才设下安保措施让外来者无法侵入半步,更别提采集到任何一点私生活。

观慈音沿着小道进了别墅,大厅的落地钟表已经指到七点九分,他把即将苏醒的家政机器人关掉,然后亲自扫地拖地,还把茶几上昨晚阎玫睡觉前喝剩的牛奶杯收拾进厨房,做完早餐、准备好洗漱品后上了二楼推开一扇门,阎玫睡觉不关门,四仰八叉躺床上把脸埋进枕头睡得香甜,像在做好梦。

观慈音起初和阎玫并不住在一起,阎玫住在观音城只是为了养病,他还是观音城特邀的战场训练官,住在城区更好,而观慈音喜欢郊区,是阎玫主动跟来的,说没有观慈音在身边,他睡不着。

他还说增进夫妻感情要一起睡觉,观慈音不喜欢睡床上,他喜欢睡莲花池里,阎玫跟他睡过一次莲花池,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阎玫就冷到血液麻痹进医院了。

自那以后阎玫就乖乖睡床了。

观慈音脱了木屐朝阎玫走来,进屋后没有拉开窗帘,今天虚拟天棚的光污染太强,很容易损害眼睛,他坐在床边,将水盆放在床头柜上,他不喜欢用高科技产品,用起来很头疼,家里洗漱也一样,他将洗漱用具准备好后才打开落地灯。

阎玫啪嗒翻了个身皱了眉,翻身翻得怪巧,脸颊直接脱离枕头枕到了观慈音的大腿上。

观慈音拿湿帕子给阎玫擦脸,挤好牙膏给阎玫刷牙,到最后还给阎玫梳头发,阎玫的头发有些自来卷,发量太多,又蓬松,非常不好打理,观慈音给他梳头发怕打结,于是梳得很慢,他被梳头发时似乎很舒服,咕噜咕噜像狼崽一样哼唧起来。

“再摸一下……”阎玫说梦话了。

观慈音手一顿,指腹悄无声息摸了一下阎玫的头发,阎玫长睫微眯,鼻尖触碰观慈音的大腿开始磨蹭起来。

观慈音盯住阎玫的脖子。

杀了……阎玫吗?但在那之前,要被阎玫标记,要怀上阎玫的孩子,可阎玫对他实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舒服……你好香……让我舔一舔。”阎玫喃喃自语,在他要伸出舌头舔观慈音的大腿时,观慈音把帕子捂在他嘴巴上了。

阎玫醒过来第一眼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身上的睡衣已经换掉了,但没换完全,只有上半身是正儿八经的高定西装,还打了西装领带,下半身却还是短款卡通睡裤。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床上小桌子上的六个煎蛋和二十片面包还有两杯牛奶,他迷糊吃完后端着空盘子下楼进了厨房,厨房通体银亮,是冰冷的高科技感却高科技产品寸草不生,落后如百年前的时代。

阎玫看到观慈音正背对他跪在椅子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口不知道在干什么,纤细的一截腰还系了围裙,长发还侧扎垂落肩膀。

是个贤惠极了的妻子。

如果是一个月前初见时候,阎玫打死不会想到观慈音会有这个模样,这个模样只有父亲见过……妻子,是观慈音做妻子的模样,会伺候丈夫洗漱起床,还会洗手作羹汤并对丈夫毫无怨言全然听命的妻子。

阎玫愣了一下子便回过神。

“你在干嘛啊!”阎玫睁大眼喊观慈音。

观慈音偏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观慈音还是弯着腰探出窗外的姿势。

虽说这里是一楼,可也把阎玫刺激得一激灵,直接一个箭步上去握住观慈音的手腕把人拽了回来。

“你在干嘛啊?”阎玫松开他,喘了一下,金瞳盯住观慈音这张无辜极了,不知道自己犯错了的脸,他咬了咬牙,“大早上你要吓死我吗?”

“打扫卫生。”观慈音面无表情把手抬起来,给阎玫展示那块价值千万的帕子。

观慈音刚才拿它在擦窗户玻璃。

“……不用你做这些,你又不是佣人,还有,你也太勤快了,那个……我这衣服,也还是你换的,对吗?”阎玫把餐盘放进清洗池,拍了拍人工智能,水流开始自动冲洗起来,这是观慈音大发慈悲给阎玫留的唯一一个人工智能,因为观慈音嫌脏,不愿意刷碗。

“不好看吗?”观慈音看着阎玫上身西装,下身睡裤的滑稽样子却很满意,因为西装是他自己给阎玫穿上的。

“好看。”阎玫一时语塞,他扯了扯西装领带,发现扯不开。

操……观慈音又给他系太紧……要窒息了……

观慈音哦了一声,他转身要离开厨房,可阎玫叫住了他。

“老婆。”阎玫说。

观慈音瞥了他一眼。

“……慈音,明天能换一份早餐吗?煎蛋面包我已经吃腻了。”阎玫挠了挠头。

“阎先生,不好意思。”观慈音停下脚步,他微微侧身,垂下脖子,带着东南亚美人特有的一种内敛与温婉,歉意道:“我只会那个。”

“那我能不能把家政请回来啊……”阎玫双手合十,鞠躬道。

美色当前他也没被迷惑,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无他,因为观慈音的家政能力,实在是……实在是……

太烂了!!!

观慈音的家务能力实在太烂了,被他收拾过的家简直像是叙利亚战场,每每清晨打扫一次卫生,阎玫精心买回来的宝贝儿盘子花瓶都必将粉身碎骨,害得家里饰品都成了一次性的用具,阎玫每天回家都得买新的。

更别提饭了,阎玫第一天吃观慈音做的饭时满心欢喜,他本着炫耀自己老婆贤惠能干的虚荣心咋呼着自己部下一起来家里吃饭,观慈音不愿意出来见人,只让阎玫把饭菜带出去,阎玫他们吃了两口饭就全体青紫着脸口冒白眼儿住院了。

观慈音跟他住了一个月了,厨艺终于有了精进,比如煎鸡蛋用的油终于不再是酱油,但进喉咙时还是跟火烧一样,幸好阎玫的异能是火,早就习惯火烧了,吃了几天煎蛋后发现还挺上瘾,可每天都吃,实在腻了。

“就让家政来一天,行不行?”阎玫服了软,这位铁骨铮铮的alpha在战场被异种卸掉两只胳膊被蚕食时都没服过软。

“阎先生,您让我住在您家,我很感激。”观慈音轻声道。

“不要叫我阎先生,我只有二十岁。”阎玫不开心了,“还有,我们是什么陌生关系吗?为什么总您您您的?”

观慈音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真的不会照顾小孩子,“阎玫,我可以做好家务,而且……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以前跟你父亲住在一起时,都没有外人的,我不习惯,还有……我真的可以做好家务的。”

“你看。”观慈音目光示意阎玫过来,他微抬下巴,侧脸望着厨房外面,阎玫走过来,跟着观慈音看大厅。

大厅被观慈音打扫过后,如往日依旧是一片风卷云涌仿佛土匪入侵过的凄惨模样,但有一点和平常完全不一样,那就是茶几上、阎玫的一个牛奶杯、它经过观慈音的擦拭后依旧完好无损屹立在茶几上,宛如战场上赢到最后的骄傲的士兵。

阎玫站在观慈音身后,他倚靠厨房的门,吊儿郎当歪了歪头,看着观慈音抬头,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阎玫,我没有把它擦坏。”

我操。

好可爱。

阎玫捂住鼻子,拼命忍住没让鼻血biu出来。

三秒后,阎玫败下阵来,他上楼穿裤子前对坐在大厅抱着茶杯喝茶的观慈音说:“随你好了,你要是喜欢做家务,那就做吧……那咱就:不要家政了。”

观慈音抬头,茶的热气熏在他的脸上,浓稠的白雾飘渺极了,在昏暗的室内像是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观慈音的脸上,观慈音脸上没有表情,却显得很礼貌得望着阎玫,耐心等阎玫说下一句话。

“别这么看我,慈音,我要去训练场了,要很晚才能回家。”阎玫说。

观慈音看着他。

观慈音知道阎玫这个月除了在疗养基地、观音城脑科医院,便一直在军方训练场当训练官替观音城训兵,以此来体现狂欢城结盟的决心和举措,他毕竟在观音城养病,要是不做点什么,就跟狂欢城不要脸白嫖观音城的医疗技术一样。

阎玫不在乎观慈音的冷淡,他继续找话说:“你今天还要去监察处吗?”

观慈音点了点头。

“那晚上见,额,晚上我做饭,好不好?”阎玫说。

观慈音又点了点头,他话太少了,有点无趣。

可阎玫还是闷声笑了笑,他眼下有点乌青,是黑眼圈,衬得他笑起来时有点病态的阴郁感,西装革履站在复古楼梯上时,有点傲慢的华丽与疏远,如果不看他下半身的卡通睡裤,他算得上是个压迫极强的英俊坏人。

阎玫上楼换完西装裤走了之后,别墅又恢复了安静,观慈音十指小心捧着还有余温的茶杯,低头慢慢喝了一口茶水,他非常喜欢做家务,但他唯一擅长的家务事就只有泡茶,因为他喜欢喝茶,以前跟楼遗月生活时,楼遗月也只让他泡茶,不让他干别的,阎玫这一点比楼遗月好太多了。

阎玫喜欢他做家务。

想到这里,观慈音仰了仰下巴,很细微的一点弧度,也不知道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几乎同一时间,茶几上那个他以引为傲没有被打破的牛奶杯咔嚓一声碎成碎片有自我意识似的咕噜噜滚进了垃圾桶。

观慈音苦恼得蹙了一下眉。

不知道是不是跟阎玫生活久了,他觉得自己的异能跟阎玫的一样,也有点失控了,总是无法控制轻重,怎么办……要是一不小心把阎玫弄死了怎么办……他还没有得到阎玫的孩子。

想到此处,他抬头,看了一下被窗帘遮蔽的落地窗,窗帘随风轻晃,隐约露出窗外的雪色与葱茏。

和阎玫生活在一起,他好像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一切,这个就是……自由吗?如果和阎玫生活在一起,就是自由的话……那为什么还要杀了阎玫?

杀了他。

怜悯不是你该有的。

砰砰砰。

观慈音骤然睁大眼,一股烧穿心脏的剧痛从喉咙涌出,他捂住嘴一瞬无力跪在地上,躯体内部开始剧烈蔓延的高压电流让他痛不欲生,粘腻的血恍若失控,无休无止从嘴里漫出来,染湿他的脸颊,袍子都沾满血,他像是从血里死而复生的鬼一样。

“不要……”观慈音的喉咙嘶哑,他痛苦地捂住耳朵,整个身体几乎要炸开一样,耳边喋喋不休是个男人的声音,每个字符都扎在他的体内让他痛不欲生。

良久后剧痛才消失,他双眼失神漆黑,这抹黑到了可怖的地步,是一种如同异种的纯粹的黑,毫无人的感觉,他的泪水从眼里流出来,一滴一滴泪流满面,如麻木空洞的玩偶。

这时他的耳边环扣的通讯器传来警报声,他费力撑着胳膊站起来,摇摇晃晃,面色苍白,他把长发散下来遮住脖子上浮现出来的蛇状纹身后跳出窗走了。

一辆军方越野停在别墅外,阎玫上车前还极为装逼地带着墨镜单手插兜走路,上车后墨镜一摘,腰一垮,双腿毫无规矩,匪气十足地大叉开。

“操!”阎玫先是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礼貌问候,而后他一边十指颤抖一边张牙舞爪扭曲一张年轻的脸,脖子上青筋暴起,都是领带系太紧给勒出来的。

他对三一和乌南尔说:“要死了……要死了!帮我解开……”

三一早早在车后座等着阎玫,像是早知道阎玫会整这一死出,狂欢城一代战神竟然每天都险些被新婚妻子的系领带技术杀死,奶奶的笑死谁啊要。

三一呲牙咧嘴拽住领带的一边企图把领带拽散,“爸爸,咱妈这系领带的技术是跟蛇学的吧?!!!系这么严实!!!还有,为啥子都一个月了,你还敢让他给你系领带!!!你哪天要是死了怎么办!!!我不想当孤寡儿童!!!”

阎玫气音微弱,他扣住三一的头,一边疯狂摇晃一边嘶吼道:“混小子不盼老子点好?再说、老子、就是死了、也是被老婆杀死的……不像你们这群……单身、单身——”

阎玫那个“狗”字死活说不出来,差点一命呜呼。

“老大,省点力气吧,你要真死了,我这宝贝车就成凶车了。”乌南尔坐在驾驶座上,转头要把一个开了膛的瑞士军刀丢给阎玫。

“刀……”阎玫青紫着脸,窒息道:“不行……领带……会坏……他……晚上还要……检查!要是……坏了……他会生气……”

乌南尔顿时收刀在指尖转了起来,她翻了个白眼,“哟,妻管严。”

啪嗒——

领带终于解开了。

阎玫重获新生般瘫在椅子里,掌心拍着自己健硕的胸肌,感知久违的心跳,“老子,可算活过来了。”

三一擦了把汗,手里攥着刚帮阎玫解开的领带,“爸爸,你怎么每天早上都这么痛苦,新婚不幸福吗?”

自从阎玫跟观慈音住在一起后,三一每天早上都得为阎玫解领带,累死他了,阎玫还不给他加奖金。

阎玫从三一手里夺过领带,自己慢悠悠系了一个温莎结,他的脸重新恢复了血,眉眼深邃,悠闲自得,鲨鱼齿炫耀般从唇间露出来,他嘿嘿一笑,“幸福,你妈妈可贤惠了。”

个屁啊。

现在嘴里还一股子牙膏味。

父亲到底是怎么教观慈音的?

还是父亲一直觉得观慈音这样就已经是完美妻子了?那父亲以前早起也是满嘴被塞满牙膏然后一杯水直接冲下去吗?那叫刷牙吗?简直就是冲马桶!!!

一个月了,阎玫都不敢合眼睡觉了,生怕一睁眼,脖子上又是一条系得死紧能把他勒死的领带。

阎玫在考虑今晚到底要不要回家。

“奈何家眷貌美,观脸难思蜀。”乌南尔在前排,一双丹凤眼望着后视镜,深沉扶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

“我说了我不会对他动心。”阎玫蹭一下坐起来,他学着乌南尔翻了个白眼,“跟他住在一起,只是为了窃取观音城情报和得到他的击毙权而已。”

“嗯嗯呢。”乌南尔和三一乖乖做捧哏,“那可不咋地。”

阎玫:“我认真的!”

“嘿,各位观众瞧一瞧,咱谁说不是呢。”捧哏二人组继续道。

阎玫瘫回椅子里,又把西装领带系得死紧,双眼一合,自暴自弃了。

八点的时候天穹划破几架直升机,瞧着是从观音城黑市来的,直升机对观音城核心区进行无区别轰炸,在爆破声里,车内一瞬敛去不正经的气氛。

黑市这时对阎玫传来讯息,阎玫捏爆通讯器,他俯身,五指混杂着血腥味的信息素扣住乌南尔的座椅后背,他阴森笑了笑,一袭漆黑西装让他愈发脱离正人君子的行列,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癫混账。

“离开监控区了?”阎玫眼珠轻移,看了下身后那栋渐行渐远的别墅。

“老大,走吗?”乌南尔猛踩油门,被阎玫的信息素刺激到哈哈大笑,她也是alpha,自然知道阎玫此刻的热心沸腾。

三一不明所以看着他们两个,这小子比阎玫还年轻,还不懂alpha的好战信息素多么可怕。

阎玫吹了声口哨,两根手指抵在眉心,点了点,“走。”

犯罪去。

他话语一落,脸上便覆盖一张骷髅面具,白雾如烟从面具的缝隙里泄出,他手里的黑枪抵住自己下巴,一圈火烧过的高温灼得他皮肤兴奋极了。

他近日在观音城养病时闲得无聊把自己用不上的武器给卖进黑市了,观音城、狂欢城、春夜城的黑市市场被他搞得一团糟,许多人用高价买下他的武器到处挑事滋事,今早就有人开直升机轰炸市区了,科技大厦摇摇欲坠,几乎坍塌。

这是阎玫做的恶,他的恶像是天生的,他对这一切一点也不会愧疚,他反而很开心。

他喜欢看火海,看战争。

——

夜间七点。

贫民窟。

血月当空,神殿腐朽,殿外巨石堆砌,寸草不生如阿鼻地狱,神龛上一尊千手鬼母神像由上古青铜所制,已然生锈斑驳,躯壳还生了青苔与蛛丝,它细眉轻蹙,抿唇轻笑,一片漆黑里,它的两颗眼珠惊悚睁开的刹那,齿轮声随它的咯咯尖笑响彻神龛,它牵引脖子内的机关偏过头,正对神殿大门再度悲悯闭眼。

有人,要来供奉它了。

第二十九章

阎玫在观音城黑市带着部下闹事的时候, 观慈音去了贫民窟。

去杀异种。

最近战争不断,异种入侵的案件也越来越多,狂欢城尤甚。

狂欢城如今没有阎玫坐镇, 新上任的战场指挥官又是个好吃懒做的关系户, 异种杀进核心区时楼遗月出面击毙指挥官后亲赴战场,一时士气大增。

观音城为杜绝异种入侵,城主亲自派遣监察处众人搜寻观音城的每个角落, 一旦发现异种入侵与寄生者,无需上报, 即刻击毙。

监察处的首席领导者是观慈音, 他在婚后也没有辞职, 反而继续守护观音城, 这令许多人不明所以, 他们觉得观慈音没有义务守护观音城, 因为观音城对他,一点也不好, 反而非常残忍。

观音城没有人喜欢观慈音, 他们觉得观慈音是婊子,不值得被尊重, 观慈音是人人唾骂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 观慈音还是没有离开观音城,为什么?

夜间七点。

天已经黑了, 贫民窟早早被封锁起来, 待士兵离去, 几个衣衫褴褛的贫民满脸麻木地推森*晚*整*理开家门。

他们形销骨立,眼球都因为疾病凹陷了下去, 他们之中唯一像个活人的是一个女人,她哭得凄惨绝望,抱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直奔神殿。

她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紧紧抱住孩子,额头砰砰砰地砸向地面给鬼母神像磕头,血流了满地。

“鬼母……救救我的孩子……我们没有食物了……我的孩子还生了病……我们活不下去了。”女人泪流满面,额头磕得烂了皮,露出骨头。

“异种……都是异种害的,为什么我们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和畜牲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我们是贫民,为什么不是上民,是上民的话,我的孩子就不会跟着我受苦了。”

身后窸窸窣窣又来了好多人,他们都跪下,都跪着鬼母,都在麻木诉说自己的苦痛。

鬼母无动于衷,死寂沉沉。

“我、我把我的命给您……鬼母,救救我的孩子……我割我的肉,给您吃……您最喜欢吃人肉了不是吗?吃了人肉,替我还愿,好不好?我求求您了。”女人喉咙哭得沙哑,她抬起头,咬住唇,毫无尊严地朝神像膝行过来,如同奴隶。

她拿起放在神龛旁边的一把匕首,刺进自己胳膊活生生在孩子眼前割下一片肉来!她痛得尖叫出来,凄厉贯穿夜色,孩子尖锐地哭起来,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女人,他们面无表情,如同尸鬼。

女人把肉双手捧给鬼母时,鬼母竟然睁开了眼,它的躯体如泥巴做的似的要从狭窄的神龛里爬出来,脖子如一条细细的线探出神龛的禁锢,它的头很小,只有女人的十分之一大,唇咧开,笑得鬼态贪婪。

【不够。】鬼母吃掉女人的那片肉后,看着女人惨白恐惧的脸,它说:【你的肉,你的血,你的大脑,你的内脏……我都要吃,我好饿,你们,都给我吃,我就给你们还愿。】

它从神龛里彻底爬了出来,机械关节咯吱咯吱地响,它舔着唇,青铜做的脸面上满是符咒般的黑线与红线,深青色的躯体随它的爬行不断放大伸长,到最后近乎有两米八巨大,在血月的笼罩下更加阴森,它不是神明,它是恶鬼,是罪孽,不该被供奉,不该给喂食。

贫民们却没有一丝惊叹、恐惧、绝望,他们双眼无神,跪在蒲团上,抬起了头。

鬼母坐在贫民们的最中央的位置,直起了躯体,双手合十,双腿盘起坐在莲花台上,千只手从腰后挤压出来,嘻嘻嘻地尖笑不停。

【来吧,来吧,给我人肉啊,我能替你们还愿的,不管是无病无灾,还是,当上民。】鬼母的声线如齿轮扭转而出,伴随老旧收音机般的哗啦电音充斥每个人的耳朵。

女人愣住了,她不知道,原来这尊神像是活物,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救、救救她的孩子!她正要割下自己的下一片肉喂给鬼母时,手里的刀被身后一个男人抢走了,他们都是beta,可有性别压制她怎么也抢不过那个男人。

男人疯了似的露出癫狂大笑,他疯狂割着自己身上的肉,对眼前微笑的鬼母大声说道:“我要钱!给我钱!我要长生不老!我要!我什么都要!我要把上民踩在脚下!”

鬼母垂下一只手,拾起新鲜是人肉放进嘴里咀嚼,人血从它的嘴边落下来,沿着符咒的凹陷滴在地面。

男人还要说什么愿望,可他手里血淋淋的刀又被更多的强壮的人类抢走,他被人类压在身下挣扎不了,他嘶吼着,愤怒着,生命极速流逝着,一切声音都被更多人贪婪的愿望和割肉的声音掩埋。

贫民窟今夜如地狱降世,清醒着的人类躲在家里捂住耳朵,可不管怎么做,神殿里那些因为疾病和饥饿失去神志的人类依旧在疯狂割着自己身上的、别的人类的肉争先恐后喂给鬼母吃,鬼母的尖笑如刀割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他们要崩溃了。

他们不在神殿,不知道神殿那尊鬼母为什么会活过来,也许,也许没有活过来呢?也许他们都疯了,都疯了才觉得那尊鬼母是活的。

战争什么结束?他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地面?什么时候,才能远离这些苦难与绝望。

几分钟后,监察处的一批人跟随观慈音来到了贫民窟。

他们上回被阎玫在监察处收拾过一顿后乖了点,不敢违背观慈音的话了,进入贫民窟后他们发现这里太过破旧,又极为污臭,分明是畜牲住的地方,他们是贵族子女,受不了苦,他们捂住口鼻正要骂娘,结果想起观慈音就是从这个贫民窟出去的,他们悄悄回头,想看看观慈音是什么反应。

结果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漆黑,和一地的烂泥肮脏。

“我操!观慈音呢!”

“妈的该不会嫌脏跑了吧?”

“婊子!”

他们六神无主起来,有几个脾气差点开始骂观慈音临阵脱逃,是个废物,不愧是两城最出名最漂亮的omega,攀上楼遗月跟阎玫这对父子的高枝后便恃宠而骄,连监察官的职务都不干了,果真是婊子,一点脏活累活都不干就想用那张脸享清福,真不愧人人瞧不起他。

“他都跑了那咱留在这干什么……臭死了,贫民窟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要回家。”一个成员把腰间别着的用来击杀异种的激光刀扔在地上,跺了跺脚,把名牌靴子上的泥巴弄掉后,转身走了。

一个女孩子喊了他好几声,可他还是不回答,一股脑地往回走,结果越走越害怕了,因为他迷路了,分明是按着来时的记忆走的,却仿佛贫民窟的所有路线都被重新扭曲过一遍了一样。

他一个人在臭烘烘的看不见尽头的狭窄石板路上颤着腿走路,连路的两边的树枝刮在他脸上都让他哭了出来,他捂住头尖叫着往前闭着眼跑,跑到路的尽头时撞上一根木头。

费力眯开一条眼缝发现是伫立在衰败神殿外的一根檀木神柱,神殿里一股浓郁的难闻血味,他捂住鼻子,躲在柱子后头往里看了一眼。

【抓到了,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呀。】千手鬼母的青色面容从柱子的另一侧露出来,嘴里咬着一个男人的手指,脸上一瞬间长出数百只嘴,它还坐在莲花台上,身后是跟着它从神殿跑出来站在台阶上的身体残缺的贫民们,各个神色癫狂,如痴如醉,仿佛被鬼母吃掉是一件绝佳美事。

鬼母又被簇拥起来,它又开始吸那些贫民的血了,眼没有看他,好像放弃了杀他。

他咽了咽嗓子,后退着,然后撞到了一栋肉墙,他一瞬白了脸,结果发现是追着他跑来的监察处成员。

“快躲起来。”他们说。

他们拽着他的手带他进了树林,在鬼母的咀嚼声里,他转回身,汗湿了全身,他没力气站着,直接吓得跪地上,拿气声给同伴们说:“鬼、是鬼……那尊神像,在吃人啊……我们打不过的,我们逃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你不要怕,我们可是监察处啊。”女孩子把激光刀递给他,“只是一只藏在神像里的异种而已,只要我们联手,一定可以杀了它!它是生命体,和人类,和动物没有区别,长官教过我们的,只要对着它的脑袋砍,把脑袋砍断,它就会死!”

众人点头,可攥住激光刀的手都在害怕得发颤,他们不敢出去,但当听到神殿内传来婴儿的哭声时,他们还是大着胆子出去了。

婴儿是无辜的。

生命也是。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想起来观慈音曾对他们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候他们视贫民窟人命为草芥,于是当异种入侵贫民窟,贫民窟向监察处发来求救讯息时,他们挂断了,那夜是观慈音只身一人前去贫民窟救了人类,听说贫民并未感激观慈音的救命之恩,还对观慈音大加辱骂羞辱,骂观慈音是婊子,就像他们刚才骂观慈音的话一样。

观慈音那夜只身击退异种后负伤前来监察处,他用银枪无情射穿几个违背者的膝盖,对所有人说:“贫民的命,也是命。”

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人类。

不问过去,无关将来。

这帮纨绔莫名其妙有了勇气,他们闭着眼朝神殿跑去,神殿内太过可怖,闻着泼天血味让有几个大少爷大小姐吐了出来,可还有几个能撑得住,竟然真的挥舞着激光刀要朝鬼母砍去。

可鬼母被人类簇拥着,如毫无缝隙的巨石高山,他们过不去,可鬼母可以,鬼母看到了他们,它偏过头,发出咕噜咕噜像鱼类冒泡的声音,数千只瘦得畸形的戴了镯子的女性胳膊朝监察处的成员抓来,力气太大了,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真的像一只恶鬼。

它的胳膊们在神殿里的每一个缝隙间都流转起来,掌心巨大,竟然能将几个成年男性活生生攥在掌心狠戾地收紧收紧,它还坐在莲花台上,身边有许多倒在地上失血昏迷、缺肉惊悚的人类,它的头垂下,唇贴着地面,一边吸血,一边抬起数百只眼珠,阴森森笑着望向监察处的人。

【来杀我的?就凭你们?】鬼母嘲笑道。

瘫在地上的几个幸存的监察处成员白了脸,在强悍到无法挑战的压迫感里他们感受到了濒死的绝望。

“长官……”一个男孩子在鬼母的手里痛苦地喊,“长官!!!”

观慈音站在神殿正对面的高楼上,高楼已然沦为颓丧废墟,后面悬挂着一轮仿佛吸收了所有阴暗的血色月牙,他身形高挑,瘦得病弱,偏偏站姿优雅至极,宝蓝色的衣袍被寒风吹过,露出一双修长的、被高筒皮靴束缚住,在边缘处勒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腿。

【观慈音……你就是……观慈音?】鬼母兴奋抬眼,在观慈音那张被银色面具覆盖的面容上,在那双艳丽至极的一双美人眼里,好似看到了一种名为温柔的东西。

一条琉璃色的毒蛇缠绕在观慈音的腰肢上,观慈音抬起一只手,毒蛇倏地化为一把悬坠在他面前的弓,他攥住弓,下雪了,细如珍珠的雪落在肩上,恍然如谪仙降世。

“杀。”观慈音细眉微蹙,轻轻地说。

寒冰箭矢被搭在指尖哗啦一声随毒蛇张开獠牙的嘶吼震慑出华美寒光,远隔千米直直贯穿鬼母眉心。

第三十章

人间炼狱, 血海猖獗,鬼母神像被箭矢贯穿的瞬间异种就地死亡化为一滩黑到发呕的臭水,密密麻麻的锯齿状鱼鳞烂在里边, 咕咚咕咚冒起了气泡, 像是神殿在煮一锅血腥无比的汤,神殿里的众人一起歪了歪脖子,在异种死亡后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与意识, 他们的喉咙死寂下来,垂落残破的胳膊与头颅, 血淋淋地、割遍他们皮肉的刀也落了地。

那个最先割肉的女人佝偻着腰跪在地面, 怀里的婴儿还在大哭。

几个方才被异种攥在掌心险些捏死的监察处成员随青铜神像的崩塌而落地, 他们瘫在地上, 掌心想撑着地面站起来, 可掌心都摸到了凹凸不平、软软烂烂的东西, 借着月光的照射,他们看到那些东西竟然是被异种吃剩的人肉, 有人最为疯狂, 竟然真的把自己的肾脏挖了出来供奉鬼母,疯了……疯了……

他们惨叫出声, 连滚带爬爬出了神殿, 连激光刀都忘记带出来了。

一爬出来, 他们惊魂稳定、面面相觑,结果发现外头竟然灯火通明, 揉了揉眼, 踉跄站起来, 才发现原来是一群衣着破旧的贫民站在神殿的台阶下。

贫民们手举火把,火把这种古老落后的东西燃烧了这里的黑暗, 他们畏畏缩缩、又极为憧憬地仰望台阶上的监察处成员们。

他们一并翘首,看到神殿里那具彻底碎开的鬼母神像,和死成臭水的深海异种的尸骸。

死了,异种终于死了!这只异种潜入贫民窟足足有十天了,它藏在鬼母神像里控制人的意识,让他们丧失人的本性只会贪婪疯狂地对它割肉祭拜。

“是你们杀了异种……”贫民里有人细如蚊蝇,却字字起伏兴奋极了,连枯瘦的脸颊都浮现出猪肝的颜色。

此时,在他们眼里监察处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拯救他们的最强大的组织,他们忘记了监察处在没有观慈音的带领时,曾多次无情挂断他们的求救讯息的往事。

他们如今觉得监察处原来不是只在乎富人区的,监察处对贫民窟一视同仁,是最善良的组织,可以救他们于水火,比神明更值得敬畏。

“不、不是我们……是长——”监察处的一个女孩子走下台阶,她双腿还在害怕得发抖,可还是对着贫民们解释道,可身后的成员们一起蜂拥而下,他们捂住女孩子的嘴。

这群年纪最大只有十六岁的孩子太幼稚、太虚荣、太爱炫耀了,他们忘掉观慈音的功劳,忘掉观慈音方才不止救了神殿里贫民的命,更救了他们的命。

他们笑嘻嘻对贫民们说:“对啊对啊,是我们杀的,我们监察处是最厉害的对吧!”

贫民们激动地丢掉火把,甚至有人哭了出来,还有一部分跑进神殿去查看那些昏迷的人类的情况,剩下的这些人感激欢呼地把监察处的“救命恩人”们围起来,不断感谢起来。

观慈音不觉得难过,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被监察处的孩子们“夺走”是一件值得气愤的事。

他甚至觉得就该这样,不要暴露他的一切……不要让贫民窟的人知道他也跟随监察处来了,贫民窟从不欢迎观慈音,他是人人唾弃的耻辱。

他曾经背叛过贫民窟,他做过错事。

方才进入贫民窟时他没有跟在那些孩子身后,只悄悄沿着屋顶走了过来,他不想让贫民窟的人看见他。

观慈音站在废弃大楼的屋顶,他垂眼俯瞰神殿外的一切,五指轻敛,攥住蛇弓的刹那蛇弓裂为碎冰,碎冰溅到他的面具上,一瞬蒸发成浓白雾气,他抬指温柔敛去雾气,侧过身子,轻轻提起这绣了莲花暗纹的蓝袍一角,这袍子是两片交叠的,交叠处从腰腹处垂落,被一条红带子束住勾勒出腰线,被风一吹,便会露出他袍子下的高筒皮靴,与皮靴之上的雪白。

这雪白并非腿肉,而是一层薄如蚕翼的纱,如贞洁薄袜盖住任何一丝皮肤,真正的肉泽无法知晓,袍子被他提起后,露出圈在大腿上的黑皮带,皮带上有一把银枪,还有一把匕首,他将匕首倏地抽离握手,横在眉间晃出雪色,将从神殿内化为黑雾朝他杀来的异种死前的最后一丝攻击挡住了。

匕首被黑雾腐蚀后的液体融到他的手上,沿着他的虎口滴落下去,他全然不看,也不在意那钻心剧痛,只身朝屋顶的最尽头行走。

他快没有路了。

身后的血月还是血月,凌厉冰冷地随坠落的雪粒将赤红色的光影洒向人间,长发随风四散起来,如振翅蝴蝶,乌黑如墨,是世间最为蛊惑艳丽的稠色。

他走到屋顶尽头时伫立在此,静了半晌。

彻底没有路了。

神殿外,贫民们还在簇拥监察处的孩子们,一个老爷爷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孤独站在人群外,小男孩在爷爷怀里心有余悸,又劫后余生般举起两只年幼的胳膊欢呼着,脖子上挂着的玉石小像是观慈音的模样,他抬起头,几乎同一时间,似有所感看向夜空,好像在对面那栋废弃多年的大楼顶端,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看不清是谁,于是揉了揉眼,再度睁眼扬高脖子看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从虚拟天棚洒落的银装素裹、雪粒漫天与无边冷清。

雪还在下。

观慈音回到政府大楼时许多人悄悄看他,他长发微湿,肩侧落了几粒雪,总戴着一副银色的面具,将上半张脸都严实遮住,露出的鼻尖与唇瓣又总冷冰冰的,他在政府大楼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从样貌、出身,再到他的性别。

他是观音城政府高层领导者里唯一一只omega,又不穿军服,只穿蓝袍,袍子外还披盖一层流光潋滟的暗纹外衫,蝴蝶宽袖里的手腕总微微提起握住腰侧唐刀,这把刀笔直、凌厉、雪冷,让一切觊觎他之人心上一寒,不敢靠近。

他进入会议室之前,门外的机械武者没有朝他缴收枪支武器,这是观音城城主给他的特权。

会议室里吵得热火朝天。

“异种已经打破狂欢城边境!咱再不借兵,狂欢城怕是——”

“妈的!不是前天刚借了一千人吗?”

“一千人顶个屁用!”

“装装样子不就好了,再说,凭什么要给狂欢城借兵?我不同意!咱们自己都保不住,还他妈借兵出去???找死吗?”

“咱们可刚续签了结盟协议,三年前狂欢城对咱们有恩,现在咱们不该报答?借点兵怎么你了?哦!是啊!你怕是舍不得自己口袋里的军粮吧!”

“生死有命,狂欢城灭了就灭了呗。”

“说得轻巧,小心下一个灭的就是咱们观音城,异种的进化速度是我们不可预料的。”

“如今两城唯一能打的只有楼城主那位小儿子,可那小儿子不仅赖在咱观音城养病不走了,竟然还结婚了……狗日的,他是要入赘咱观音城了不成?”

“阎玫不去战场打仗,竟然被个omega迷惑得成日泡在温柔乡……父子俩都是软骨头,枕边风一吹,是不是还要把狂欢城让给他?”

观慈音这时恰好推门而入,他好像没有听到这些话,揭掉面具后,神色冷淡至极,在会议室热火滔天、舌战群儒的争论谩骂里,安安静静坐在了观音城城主的右侧位置。

他一坐下便将银枪放在桌面,霎时,全场无声。

是调查组的一个胖子打破了沉寂,他呵呵一笑,肥胖的躯体身后是两位身形性感的虚拟美人为他按摩肩膀,油腻的脸盯住观慈音,两只小眼睛嘿嘿笑了笑,“长官,好久不见。”

观慈音抬眼看他,他摸了摸鼻子,大腹便便,隔着一张长桌对观慈音吐出舌头,舔了舔。

全场人除了城主都笑了起来,是嘲笑,他们看不起观慈音。

观慈音盯住他,而后骤然从城主身边消失,再度出现是在长桌的尽头一端,他从一层柔软的水里剥离出来,乌黑的长发落在桌面的瞬间,他单膝跪地跪在桌面,居高临下垂眼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胖子。

胖子收了笑。

观慈音肌肉绷紧,他长腿发力在掐住胖子的脖子把人按翻在地,椅子都因极强压力解体,他跨坐在胖子身上,微仰下巴,把身下这胖子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

“找死。”他冰冷启唇,一手撑地,一手掐脖,五指狠狠收拢的一瞬间咯吱响起脖子骨折的阴森声响。

胖子身后两个虚拟女人也嘶拉嘶拉线路不通,紊乱消失。

网络通讯和监控尽数被观慈音挥出的匕首与刀片破坏,在角落发出电流焚烧的火花。

霎时间,众人站起来,白了脸。

“都下去。”城主微微眯眼,年老的脸上没有慌乱或不悦,当众人都退下后,会议室徒留那位调查组的胖子被观慈音掐住脖子发出的狰狞声音。

“观、观慈音……你敢杀、杀我?”胖子的声带都被掐断了,食管裂开,流出紫色的不明物体。

观慈音无动于衷,“你说,长官,好久不见。”

观慈音是监察处的大监察官,而调查组是监察处的一个分支组织,按照地位,这胖子的确该喊他一声长官,观慈音不是为了这句“长官”抬眼,而是为了下一句,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

这胖子就是一个月前在楼遗月府邸,楼遗月下令让他杀死的任务目标,可那晚阎玫将他带走了,那意味着暗杀并未完成。

如果观慈音没有杀掉他,楼遗月也不会放过他,楼遗月会亲自杀了他才对,所以他不该、也绝无可能活下来。

是假的。

他眯了眯眼,眼瞳晃过蓝色细线,他的手如毒蛇獠牙死死掐住这胖子的脖子,胖子的躯体不断挣扎扭曲,在脖子即将被彻底掐断的瞬间他肥胖的胳膊蜕变成一把银色的镰刀猛地抬起朝观慈音的脸砍去!

观慈音丝毫不动,他比镰刀挥舞的速度更为迅猛便掐断这胖子的脖子,血液翻涌而出呲向雪白墙面,一瞬间胖子的头与身体彻底分裂,观慈音单手提起他的脑袋,擦掉脸上的血朝城主走来。

他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杀人后的害怕、无措、兴奋或是颤抖,仿佛杀多了,轻车熟路,直击要害。

他把脑袋丢在会议桌上,脑袋滚了几圈到了城主的手里。

“是仿生人。”观慈音说。

“真的呢?”城主看了这脑袋一眼就移开脸。

观慈音拿起匕首割开这头颅,露出里面如真人别无二致的头骨、神经、大脑,无须研究便直直插入一只眼球将里面的监听芯片挖了出来,而后他捏碎芯片,掌心贴住这颗头,从额头拂了下来,温柔地让两只死不瞑目的眼合上了。

“死了。”观慈音回答城主。

他无法从这具克隆伪生命体里搜寻到任何一丝原主的生命迹象,这意味着原主已被彻底杀死,连一个细胞都没有存活。

“那可怎么办……最近有个案子,正需要调查组的协助啊,怎么这么巧,调查组的长官就死了呢。”观音城城主咳嗽了一下,他颤巍巍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拐杖,走到观慈音跟前。

“发生什么了吗?”观慈音正在拿帕子擦手上的血,他抬起五指,收拢了一下,骨骼攥紧的力道让城主都不由发麻。

观慈音是观音城负责击毙异种的官员,这种人不可能是弱者,也不可能会犹豫善良,该是冷血至极才对,这太危险了,这张艳丽又圣洁的皮囊后,竟然蛇蝎心肠,至毒至狠。

可他此刻除了观慈音,再无可以信赖依靠的属下,观慈音做事太过出挑,但手段狠这一点,他既欣赏,又不耻。

“观音城的黑市,出问题了。”城主想了想,直接说了重点:“有人在私卖军器。”

观慈音这才正眼看城主,眼珠一动不动,睫毛都没有一丝垂落。

城主了然:“知道了,月工资翻三倍可以吗?”

观慈音摇摇头,“一倍就够了。”

他今夜回政府大楼为的就是钱。

他想加点工资,不然买不了他想买的东西。

戒指,他想买戒指。

想到此处,他垂眼看向自己右手小指上的金戒指,并非闭合的圈状,而是类似翡翠镯子那种留了一道缝隙的环状,款式简易到要命,连一丝花纹都没有,可它的昂贵与奢华是肉眼可见的,外行人都会知晓这是个天价饰品。

这是阎玫送给他的。

他也要给阎玫买一个做回礼。

于是他今夜格外耐心听这位城主对他讲话,他平常不太喜欢与这位老人见面,这个老人害怕他。

城主说有个新兴组织最近在三城黑市私卖军器,还攻占了观音城的几家科技公司占为己有,科技公司在这末世是比政府更重要的命脉,不止如此,他们对不接受他们合作命令的公司竟然还用直升机施行惨无人道的无差别轰炸,虽无人员伤亡,可也足够引起恐慌,更何况还是异种入侵浮空岛这一节骨点。

这个组织来无影去无踪,唯独一次被拍到还是头目自己主动出来的,观音城警方在纵火现场将他围堵,直升机被他操纵落地后淹没在火海里,科技公司的废墟就在火海里苟延残喘,他从火海里走出来时被拍了照,身穿黑衣,军靴挂枪。

那张照片被输入到缉查令上。

是个躯体被黑金机甲覆盖的男性alpha,体格强大,肩宽腿长,每一丝肌肉都极为有力,他的面部被覆面遮挡,看不出长相,他蹲在地上,修长的脖子青筋暴起,微微歪着,双手竖起中指对着镜头,似乎在嘲笑拍摄者。

观慈音接过缉查令,“期限。”

“三天之内,抓到他。”城主说,“就给你钱。”

观慈音这才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将缉查令的资料输入手腕上的微型记录仪,而后将桌上方才震慑那批人的银枪拿起挂回腿侧,便要离开。

他不需要三天,一小时就够了。

现在是夜间七点半,他要在八点半之前抓到犯人,在得到工资后去买戒指,然后在九点准时回家,阎玫往往九点从训练场离开,他要比阎玫提前回家才行。

忘记件事。

“工资。”观慈音问城主,“多少。”

城主猛地咳嗽出声,老骨头差点被咳碎,他笑不出来了,对观慈音颤巍巍竖起三根手指,“三千块。”

翻一倍就是六千块。

好多。

观慈音想。

他要走了,可城主叫住了他。

“慈音,恕我直言,狂欢城被异种入侵这一点,我很痛心,可我无能为力,因为我是观音城的城主,我要在乎的,只能是观音城,慈音,你的使命便是守护观音城,你该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我并非自私,也没有放弃狂欢城。”城主说。

观慈音移开目光,他不听废话,直接门一开,走了。

城主一脸疲倦地坐回椅子上,他对观慈音讲那些,是担心不解释几句不对狂欢城借兵的原因,眼前这位狂欢城城主的前任情人,狂欢城城主的儿子的妻子会对自己有芥蒂,他需要观慈音为自己守护观音城,观慈音不能背叛观音城。

可他,哪里像是有心的呢?他根本不在乎世人,仿佛行将就木地做着吩咐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任务,只是命令而已,太冷漠了。

到底留不得。

——

夜间八点。

观音城。

黑市一家古董店闭门歇业,最里面的房间里却有人坐着,彼此暗潮汹涌,谈笑博弈。

许久后,阎玫歪了歪头。

阎玫一身黑衣军靴,薄质机甲覆面,英俊年轻的一张脸在覆面下笑嘻嘻的。

他吊儿郎当坐在沙发里,黑皮手套覆盖的五指懒散在半空挥了挥,竖起四根手指,对坐在对面的买家说了最终的价格:“四个亿。”

买家败下阵来,他将四个亿汇入阎玫的虚假私人账户后,便跟着乌南尔去仓库取武器了。

这个房间只剩阎玫一人,他微扯开黑衬衫的领口,露出一片胸肌,指尖勾着一把刚在黑市买的红血珠项链,戴到了自己脖子上玩。

三一蹲在店外守着,结果看到前边原本乌泱泱一片商家被枪声肃清开来,道路一瞬空旷极了,三一看到观音城调查组的一帮人朝这家店走来。

三一瞪大双眼,直接急吼吼冲进店里,拨开异域波斯风的珠玉帘子,撞碎好几个纯金古董后,对室内正对镜欣赏自己新项链的阎玫说:“老大快跑!条子来了!”

阎玫不慌不忙,他把项链摘下时一枝细长的冰箭射穿门帘直直朝他杀来,他侧身一躲,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项链哗啦被冰箭尖锐的一端勾碎。

阎玫敛了笑,覆面下一双金瞳危险竖起,他将冰箭夹在指间,嗅到了一股香味。

顿时阎玫笑不出来了,“卧槽!”

他老婆什么时候转行当条子了!

他不顾装逼耍帅了,直接甩下三一长腿一迈,单手撑着窗台要跳窗,结果一开窗,看到了观慈音。

阎玫:……

告辞。

他要关窗。

观慈音微抬下巴,他抬起腿直接踹烂玻璃,在破窗声里膝盖狠狠踢上阎玫的下巴,脱臼声过后,观慈音拿出手铐要把人拷走,结果阎玫晃了晃脑袋,直接抬起头,无比有力地攥住观慈音高抬腿后蹭到他脖子的脚踝。

阎玫不痛不痒嘿嘿笑出声,覆面后是经过声线处理的电音:“太轻了。”

“不够爽啊。”阎玫挑衅道。

“这位先生,请您松开我的脚踝。”观慈音微微喘息,“我已经结婚了。”

“哦~”阎玫哼哼道。

观慈音的袍子随重力落了下来,阎玫看到这袍子里面竟然雪白得要命,他差点以为观慈音什么都没穿,结果发现是一层薄纱似的玩意覆盖住了真实的皮肉,被高筒皮靴锁了起来。

他摸着脚踝的肉一路上滑,覆面下的双瞳闪过兴奋之色。

“那真是太好了,太太,我这个人啊,最喜欢调戏有夫之夫了。”

阎玫从观音城的私人监狱醒过来时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被观慈音打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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