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枝玉

《缠枝玉》

22.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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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夜风习习,娴枝半眯着眼仰头看他。果然男子就是比女子的身形要宽出许多,平日里看他身量并不太高,这样离得近了,也觉得这人颀长伟岸。

借着酒意,她将身子毫无保留地往他身上贴。

“醉了?”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天外,隔着一层浓雾,让人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

浑身被酒意熏得滚烫,贪图他身上从外面带来的一点凉意,不管不顾地缠了上去。

“来得这么晚……看看我的妆花没花?”

捉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意外的是,他的手竟也灼热,随着他有些粗重的吐息,烫得她眉间微蹙,就要往后躲。

却被他伸手桎梏住了。

扶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那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听来有些低哑。

“……你在等谁?”

她已经醉迷糊了,仰起脸朝他笑,伸手去抓他的领子,拉着他俯身向自己靠近,“当然是……等你呀。”

醉意熏出来的酡红,和那双明亮却迷蒙的柔媚双眼,在夜色深处贴近他。

如同水中女妖,引人靠近,又诱人沉沦。

他低头望着这张曾经朝思暮想的容颜。

夫子教导他,为人行事,要谨记君子端方,要克己复礼,以奉始终。

在她踏进满府那天,见到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她了。

可她那时的身份,已经是他的大嫂。

体内有一头嘶吼挣扎的困兽,携带着熊熊火焰,将他烧得体无完肤,又在他耳边低声劝诱:这不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吗?已经投怀送抱,到了你的面前,你却不敢触碰?

她往前一步,他便往后一步。

已经退到了榻边。窗棂半开,月光拥着衣衫从她肩头滑落。

彻骨寒风掠进来,她转过身,步伐有些踉跄,去将窗掩上了。

夜色吞没最后一丝清醒,她还未回过头,身后就已有饥饿难耐的捕食者覆上来。

那双执紫毫的、握书卷的、掌玉盏的手,指骨秀长,又有些苍白,微微颤抖着,拨开她脊背上凌乱的乌发。

一个吻落下,泛起酥麻的痒意,又一路滚烫地绵延下去,将她焚为灰烬。

“……别走。”

窗外,下起鹊城今冬的第一场雪。

娴枝做了一个梦。

她那年落水后生过一场重病,有几年的事记得不大清楚。有时睡得太深太沉,做的梦便会与那些丢失的记忆有关。

那时她是初长成的少女,美而自知,懂得自己这副皮囊对男人的诱惑有多不可抗拒,时常恃美而骄,逗引男子,给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换点碎银或其他好处,又轻巧抽身。

直到那天,她来到城东的建竹书院。

听说这里都是公子哥,金山银山堆起来的泼天富贵。她想看看这些人的阵仗,是不是真像话本里说的那样。

没想到,还没踏进门,墙边蹲着偷听的她就被夫子赶了出去,“女儿家跑来书院做什么?乱了学生的心!还不快走!”

夫子老眼昏花,当然看不清她的美貌。她哼了一声转头就走,才不跟这老头子白费口舌。

旁人家生了美貌女儿,会教她如何攀龙附凤,才能飞上枝头,但柳娘不是。

娴枝在外使了坏回来,会挨柳娘的骂,送去的那户周家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直到后来无路可走,才将她卖去了满家做续弦。

那几年媒婆几乎踏破贺家的门槛,按理来说,送她去大户人家做妾,才是好去处。

但柳娘偏偏不肯。

娴枝今日来,也是想试试,自己的容貌能不能成为显贵人家的敲门砖。

夫子断了她的路,她也不再留恋,潇洒地拍拍屁股转头就走。

谁知她天生就少些方向感,平时住在乡下郊外,对鹊城也不大熟悉,一扭头,那些弯弯曲曲的巷子就让人昏了头,走来走去都找不到来时的路。

夜色渐昏,到处都黑漆漆,摇动的树影后仿佛藏着要吃人的猛兽。她兜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子,有些慌张了。

直到误入一处小院,那里素雅还是庄严她都记不清,只记得院里亮着温暖明亮的烛火,里屋的人影映在窗上,手执书卷,身姿端秀。

她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想看看这这户人家是否亲善,能否为她指路。

听见脚步声,里面响起有些稚气的声音,听着年岁与她差不多,“请问是哪位到访?”

应该是读书的有礼人家。她心中一喜,也规规矩矩回答:“我迷路了,请问公子知不知道出城的路?我家离这里很远……”

屋内人明显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回答:“我要读书,是夫子教的文章……还未读懂。我家下人买吃食去了,你且等一等,等他回来了,带你走吧。”

娴枝有些好奇,这些富贵人家的书,不是想读就读,不想读就不读吗?

小时候贺琮教她读书识字,一不用功就要被竹板打手心,边打边挨骂:“不读书?不读书以后连女夫子都做不成,你想去哪里喝西北风!”

有钱人家不读书,也会喝西北风吗?

娴枝小心翼翼地问:“小公子在读什么书?是哪篇文章?”

屋内人迟疑地回答了。恰好就是她从前读过的那本。娴枝有心卖弄,摇头晃脑地将那篇文章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又道:“我父亲向我讲过这篇文章,你若不懂,我可以向你讲讲。”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若是这人觉得她故意炫才,反而将自己赶出去可怎么办?

一阵沉默,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以为人家压根不想理会,失望地想转头离开。

这时,那人走了出来。

娴枝已经不大记得他的面容,只记得那一身月光下色泽美丽的华锦白袍,束冠镶玉,腰佩锦囊,气派又尊贵,让她看呆了。

梦到这里就变得飘渺遥远,他的声音和语气也随之又轻又淡,她甚至不记得,那人看到她是怎样的神情和目光。

“……你家在哪个方向?我可以送你回去。”

这句话之后,她便一丁点也记不得了。

娴枝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骨头是被拆出来再拼回去的,酸软无力,一点劲都提不上来。

睁了眼,耳边车轮滚动,轰鸣作响,她意识到自己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窗帘厚重,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她撑着身体,运了几次力才坐起来,艰难地推开窗。

风裹挟着细碎雪粒吹进来,外面一片银白,刺得人双眼发疼。她哑着嗓子问车夫:“这是去哪儿?”

窗外是被落雪覆盖的荒原,空无人烟,明显已经不是鹊城。

车夫没有回答,她更慌了,不顾浑身酸痛,掀开绒帘去扯那个车夫的后衣领,“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个车夫终于回头,瞥她一眼,面上神色却很冷淡,似乎不想与她多搭话,“娘子若想活命,还是少说些话好。你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还管去哪儿?”

语毕,冷哼一声耸耸肩膀,将她的手甩开了。

……活下来已是万幸?

回想昨夜的种种,娴枝只觉实在蹊跷。一夜鱼水之欢,难不成是那个满胥为了封口,想要取她性命?

不,不对。如此冷酷决绝,不是他的作风。

就在此时,灵光一现,她突然想起来,薛夫人来满家同江夫人说的那番话。

自己的生母,寒烟……是不是与她有关,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所以当自己这一重身份被揭破,就不得不离开鹊城逃命?

那救她的人又是谁?满胥?

他也不是这般乐善周全之人。

后面有些动静,她探头向后望去,果然,还有一架马车。

“放心,你那个养母,还有你那病得快死的父亲,都一起带上了。你有幸得贵人垂怜,吩咐带你们去一个僻静的地方,给足药钱,从此就安安分分待着吧,记得日日焚香,感谢上天给你们这条活路。”

凛冽寒风呼啸着穿过枝桠,正路过山林旁的缓坡,车轮滚得飞快。

这个车夫不愿与她多说,更不可能听她的停下马车。娴枝一咬牙,提起裙摆就跳了下去。

“哎哎哎,你这娘们儿有病啊?好好的马车不坐,跳下去干什么?!”

落地时顺势滚了几圈,松软雪堆里暗藏着不少尖锐的石块,将她腿上划破一条细长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一片,在皑皑雪地上格外触目惊心。

身后的车夫还在叫骂,她充耳不闻,忍着剧痛过去,拦住了后面那辆马车。

马车被迫勒停,车夫一脸愤怒地瞪她“你疯了?找死?”

她语气坚定:“帘子掀开,我要看到人。”

对峙片刻,马夫终究还是拗不过她,愤愤放下手中缰绳,掀开了车帘。

车厢里,柳娘与贺琮依偎在一起沉睡,盖着厚重暖和的棉被。

她踏步上去,将柳娘推醒,眉头紧锁,“你怎么离开孙府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是谁将我们送出来的?”

她本来想从满胥那里拿到钱后再去考虑柳娘,可没想到那晚酒劲过头,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柳娘睡眼惺忪地望着她,显然也有些不清楚当前的态势。少顷,她反应过来,却是先看了贺琮的情况,见他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娘……那个女人,也许是存心陷害我们的。你穿着那一身衣裳,到了郡主面前,我才知道她从前与孙府结过死仇,不光想捉住你娘,还想要置你于死地……”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当柳娘说出这些话时,娴枝扶着车门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好好休息吧。”

留下这句话,她又步伐缓慢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靠着车壁发呆。

脚边有个沉甸甸的布袋,装着足够贺琮看好病的钱。

也许是一晚后,满胥不忍看她死于非命,才安排了这些马车?不过他那样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竟能想办法逃离景阳郡主手下的追杀,还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到吗……

娴枝就这么坐着,一路听着滚动的车轮碾过积雪,阵阵咯吱轻响。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远的路……

三年后,乌女庄。

三个春夏轮回,千多个昼夜交替,足以让人忘却很多事,从一种人生走向另一种人生。

刚过了惊蛰,屋外流水都涌动着潺潺春意,融尽了冰凌,催绿柳树枝芽。自埂坡上极目远眺,青绿漫野,到处都是头顶斗笠高挽裤腿,在田间地头忙碌的人。

庄里的书塾依旧醒得很早,朗朗读书声飘出来,与农户手中的秧苗一样错落有致。

娴枝一家刚来到这座田庄时,身上带的银钱只够置办几亩薄田,可她和柳娘都是女子,贺琮的病才刚刚见好,不便下地,只能雇佣长工。

请来的长工看她们势单力薄,三天两头爬墙进院子里言语调戏娴枝,惹来的是非越来越多。起初娴枝还奋力把人骂走,后来疲于应对,就把田地变卖了出去。

柳娘又捡起了自己卖胭脂的老本行。只不过在这荒村里开铺子当然无人光顾,她只得挑起扁担,将胭脂水粉挑在身上,一家家地走街串巷叫卖。

地方越偏远,留给女人的活路就越少。柳娘每日不在家里,娴枝需要照顾贺琮,脱不开身,好在有几户乡绅请教书先生,娴枝就做了女夫子,教他们读书识字下棋。

日子平淡如水,在每天升起的炊烟里袅袅地飘过去。

可惜凡人再努力,也抵不过阎王生死簿上勾的一笔。大约这样过了两年,贺琮还是病逝在榻上。

掏空了这些日子积攒下的所有积蓄,置办一副薄棺,才为贺琮办了后事。

出乎意料的,柳娘和娴枝都没有哭。

娴枝以为柳娘会走,毕竟,她当初来到这个家里,就是为了贺琮。贺琮走了,她还待在这里,待在自己身边,干什么呢?

但柳娘没有。

她依旧像往常一样过着日子。扁担将她的肩膀磨出了厚厚的茧,身体也越来越佝偻。三年的时光在娴枝身上几乎没有变化,却让柳娘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以前勉力粉饰的憔悴和疲倦都一下子涌现。

柳娘不再热衷于厚厚敷粉、重重描黛,但依旧平淡而忙碌地操持着这个只剩她们两人的家。

如今远离尘嚣是非,清贫日子过着,也未必不好。

“你今年二十有二了。”

灯火昏黄如豆,照亮饭桌上清淡的饭菜,柳娘拿筷子敲了敲碗沿,说出这句话。

“嗯。”

娴枝低头扒拉了一下碗里的豆腐,“是要给我说亲吗。”

刚来这里的那段时间,几乎每日都有媒婆登门,想给她牵东家的线,扯西家的媒。但一与柳娘细谈,便都摇着头走了。

娴枝是个嫁过人的寡妇,还来历不明,怎么追问也不肯说从前在哪户人家里做娘子。哪户清白人家的正妻,敢娶这样的女子?

后来,再肯来问的都是一些大户人家想娶姨娘,都被柳娘骂走了。

娴枝便一直没有当回事。也许她就是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能平安过一生,就这样每日教书过日子,总归差不到哪里去。

柳娘抬头看她一眼,“你肯的话。”

“你倒是告诉我是哪家。”娴枝没什么胃口,索性放了碗。她对嫁不嫁这件事早就已经看淡了,嫁给谁日子都一样过,只要不再去掺和那些显贵人家的麻烦事,她就无所谓。

“我知道你不肯再给人做小。可你若嫁去穷苦人家,未必就肯正眼看你。”

“你这意思是让我去做妾?”

娴枝冷笑一声。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真是辛苦她装了这么久。

“从前是你骂走那些要让我去做妾的媒婆,如今怎么又提起这个了?是最近城里生意萧条,钱不够花了?”

“贺娴枝,你别不识好歹!”柳娘狠狠瞪她一眼,“这是我千挑万选的人家,再怎么样,你要去看一眼。”

“嗯,千挑万选。这是你千挑万选卖我的第几回?第三回,我记住了。”

娴枝咬紧牙关,眼眶有些泛红。

做妾,她宁愿不嫁。

和柳娘在乌女庄落脚之后,她逼问出了自己亲娘的事迹。寒烟的确是青楼出来的,不过她从前是良妓,因为生得美貌,又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被重点栽培,准备驯养出来日后送去大户人家做小娘。

当时孙家老爷的正妻不允许纳妾,可孙家老爷对寒烟一见钟情,用了不知多少手段折腾,非要将她养为外室。

更离奇的是,当时寒烟被他强占之后,孙家当时的大夫人为此闹得翻天覆地,派人去查查的来历,才发现她在来到鹊城之前就已经在京城跟了人,还带着身子。

孙家老爷觉得自己做了绿头乌龟,将寒烟打得半死,孩子没了。

但与此同时,京城那边来人寻寒烟,寻到了孙家老爷这里,寒烟的孩子没了,就要杀了孙老爷,孙家大夫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夫君,便自杀了。

后来,无论娴枝如何追问,柳娘都说不出京城那位贵人到底是谁,只知道权势滔天,说不定是皇亲国戚,不然也不能鹊城数一数二的孙家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自杀谢罪。

自那之后,寒烟就被景阳郡主盯上了。为了保命,她投身贺琮,与他隐姓埋名成亲生子,但后来诞下娴枝不久,就有人追来了,寒烟不得已才离开他们。

本来以为事情过去十多年,景阳郡主早就放下了,没想到竟闹出这么一番事来。

寒烟一生流离遭人辱骂记恨,还祸及子女,都是身份卑贱却攀了贵人,惹出来的祸。

她以前也巴望过富贵日子。可现在已痛改前非,发誓今生再不动这个心思。

柳娘灌了一口水,忽略她的讥讽,“你爹走之前,我答应过他,日后商议你的婚事,绝不再让你去做妾。你放心,这家也让你去做正妻,而且也是极好极亲和的人家,不是显贵,但家中田产铺子都有。只是年纪大些,你过去绝不会受委屈。”

娴枝不肯信,“哪户人家?”

“清河庄康家的老爷,康元武。”

娴枝见到这位康元武,是柳娘精心挑选的个好日子,安排他们在茶馆的厢房里见面。

这里不比鹊城,体面的场所不多,这家茶馆也显得有些简陋。小二奉上来的茶,说是一年也进不到几块茶饼的好茶,端盏一品,是从前在满家只会分给下人喝的品类。

柳娘嫌娴枝话少沉默,暗中捅了捅她催促,“快跟康老爷说话呀。”

娴枝无可奈何,只得对对面人微微一笑,“康老爷。”

严格来说,柳娘也并没有骗她。康元武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虽然方面阔口体态肥胖,但的确看着性格敦厚温和,满身绫罗绸缎,脚蹬宝靴,气度非常,一看就非富即贵。

听闻他料理着十里八乡几十家钱庄,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

但是望他鬓边那丝丝缕缕的银白,恐怕比贺琮还要大上几岁。

康元武见她这么一笑,骨头都要酥了,连忙举起茶杯,如敬酒一般呵呵笑着回应,“娴枝啊,我早前见过你一面,知道你生得美,没想到这么美,看来说媒的没骗我!我们何日定亲?我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你们家不用出嫁妆,我会下最丰厚的聘礼,绝对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家。”

定亲?如何就说得到定亲?

娴枝望着他,面上除了僵硬的笑再挤不出第二个表情。她望柳娘一眼,对方也挤眉弄眼冲自己笑。

气氛一时沉默,娴枝垂下眸子,葱白的手指不断摩挲茶盏的杯口,几乎要将那里看出一个洞来。

柳娘怕对方尴尬,又凑近她低声道:“你还不快应一下,康老爷说了,不让你做小!人家的发妻刚过世,娶了你回去,康家的家业就全是你的。”

“不让我做小,可又让我做续弦?”娴枝咬牙切齿,桌子底下,膝盖撞了撞柳娘,“你看他那皱纹,他那白发,他还能活得几年?你真是疯了!又想让我嫁给这种人,这就是你给我千挑万选的好亲事!”

“瞎说!你懂什么?”柳娘吃痛,毫不客气地用脚踩回去,“就是因为他还活不了几年了,这才好。他能熬得过你吗?到时候你不就是康家的主子?那么大一个家,过得难道不快活?别跟我装!你在满家过过那种日子,如何还能忍受在田间地头教书的清贫?”

娴枝愣住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说她一丝一毫都不贪图富贵享受,那的确是假的。她在满府过过主子日子,奴仆婆子伺候着,每日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再要她在漏风的茅草屋和粗茶淡饭中消磨一辈子,的确难以接受。

即便这三年,她已经尝到了平淡的乐趣,但日子终究过得艰难。

吃苦,是很难吃得习惯的。

“这位康老爷为人善良,你跟了他,他绝对不会亏待你。更何况这里是山野乡村,你也回不去鹊城了,还有更好的出路吗?难不成你还想像从前那样,我们孤儿寡母,日日被人欺负?”

是啊……她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娴枝怔怔地抬头,望向对面的康元武。

青春早就从他身上逝去,他脸上挂着温和亲善的笑,却让她觉得,这是一个熟练老成的猎人,在等待自己的猎物被甜美的食物诱惑,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进牢笼。

“娴枝姑娘啊,考虑的怎么样了?”

“……”

康元武依旧耐心地微笑,等待着她的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的大鱼大肉太多,磕掉了牙齿,用两颗金的补上,一裂开嘴那闪闪的金光便刺人眼睛。

“……我再想想。”

娴枝霍地起身,转身离开了茶馆。

柳娘忙提起裙摆追了上来,去扯她的衣袖,“你疯了?这么好的姻缘你不考虑,你也不看看,这地界能有几个像康老板这般知书达理又亲善的人?他的口碑在十里八乡都是好的!”

娴枝望着她,实在无奈:“……他年纪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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