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浓稠的血顺着青石板慢慢流淌下来。
似有凄厉的哀嚎声自远方传来,如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血腥味愈发浓厚。
这是……哪儿?
……是梦?
昏沉间,江慈看见了一道逆光而来的人影。
清瘦、挺拔、手中握着的刀上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觉得极为熟悉,熟悉而又陌生。
那人在他的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阿兄为何来了?”
那人的声音竟也极为熟悉。
江慈听见自己开口了,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竟能如此冰冷愤怒。
“为何?”他冷冷道,“你难道不知?丞相杀了这么多人,可尽兴了?”
丞相是谁?
江慈头痛欲裂,他努力睁开眼睛去看,想透过那重重浓雾看到站在他身前那人的面容。
死寂的街道上只剩下了流淌的鲜血。
那人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微红的天光落在身前,扫去了浓雾,霎那间江慈看清了他的脸。
——那竟是江柔。
不,起码……不该是现在的江柔。
江氏的二公子生得太好,好到少有人能忘记这张脸,而眼前这人分明与江柔生得一般无二,可又看上去比二十岁时的江柔年长一些,也更加苍白憔悴一些。
他的手上沾满了血,眼神漠然,几乎叫人感到十分的陌生与惧怕。
“兄长是在怪罪我?”他问道,“不除虫豸,何以扶国?”
“法不能责众!况你连族中叔父都斩,你莫不是疯了?”
“我没疯,”持刀者声音冷静,“我所行之事,皆出于本心。”
“你可知你今日所为,从此江氏世世代代皆要为世人所辱骂!”
“那就让族老将我除了名去,纵有恶名,我江流光一力担之。”
“那你日后何必再唤我兄长。”
江慈听到自己轻飘飘的说出了这句话,猛然间竟感到了如绞的心痛。
纵是在梦中,纵是在梦中,他又怎能对流光说出这种话。
江柔不再作声。
血色的浓雾愈发大了,将他的身影几乎全然笼罩在其中,江慈努力抬起头去看,也只能看到那道一直挺拔的身影慢慢弯下了腰来。
像是再也不堪重负了一样。
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却又再看不到人影。
“流光——”
呼——
江慈霍然惊醒,几乎撞到了一旁的人。
“大,大公子,您醒啦!”
卫二结结巴巴说道。
那位素来端庄自持的江氏大公子如今看起来颇为狼狈,衣裳凌乱,神色惘然,额角还擦破了点皮——这都是二公子的杰作。
他家主公有时候确实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连自己亲哥都敢打晕了扔边上,叫他叹为观止。
记忆逐渐回笼,江慈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他少有的,又生起了暴打弟弟一顿的心思。
“江柔何在?”他厉声问道。
卫二不敢不答,“走了有一阵子了。”
江慈当即起身,却被人生生按住肩膀按了下去。
那有些傻愣愣的亲卫憨憨的说道:“主公留我在这照看大公子,公子且不要叫我不好做。”
江慈冷冷道:“他莫非是要软禁我?”
卫二惶恐极了,“再过几日,再过几日就好了……”
江慈用力闭了闭眼,那场血色的梦境似乎仍然萦绕于眼前。
他想起来了。
那条被血染红了的街,是雒阳城北公卿世代所居的天街啊。
……
天色放晴了。
此时江柔离雒阳,尚有两日的路途。
大将军令人执印信出城来,严词正色呵斥他速速退兵。
他便当真停了下来。
恐怕正如大兄所言,城中正是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内斗与外敌,几乎是这个没落王朝数十年来不变的主旋律。
入夜之后,他听到帐外嘈杂,本就是和衣而睡,如今直接翻身而起。
火光下,陌生的小厮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架着,他不卑不亢的望向了江柔。
“我家主人请朔北侯于亭外一聚。”
他说道。
江柔道:“甚好。”
他率几十骑出了大营,向东十里,有一亭台,落于山色之间,朦胧月光下倒是别有几番雅致,像名士喜爱舞文弄墨的地方。
可惜江柔不是什么雅人,他就是个不通风雅的俗人。
他腰间悬剑,手中持着刀,眉眼冷冽,下马后大步走来,不像是来赴约,倒像是来砍人的。
侍立于一旁的侍女拦他不及,不慎碰落了手中的灯。
她小声惊呼一声,不由觉得这位朔北侯实在粗鲁,她俯身捡起小灯,起身时却正好借着昏暗的灯火瞥见了那人的面容。
她愣住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容颜啊?她的脑海间霎时浮现出了曾听小主人念过的诗文,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曾是不懂的,但如今却是有些懂了。
纵是雒阳的贵女郎君,竟也无人能生得这般姿容。
“哎,回头给你赔个不是。”
那人回头说道。
她愣愣无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外头天寒地冻,亭子里却温暖如春,烛火明亮,那些炭烧了这么久,连点儿黑烟都不怎么起。
亭子里只坐着一个人,一个老人。
他就穿了一件道袍,发髻用一根木簪束住,素得没边儿了。
但这不能细想。
能在深冬里头穿着件单衣的老头儿,还面色红润,手脚温暖,他光是坐在这儿就是个吞金兽。
每一分风雅与从容都是用金钱养出来的。
孙榕,雒阳孙氏的家主。
“柔见过孙公。”
纵是江柔,这会儿也低下了头,耐下了性子。
“上一回见你时,阿饶还在,如今竟已生得这般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