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雪

《秣陵雪》

29.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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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们进来,朱夫人笑道:“来,见过你们王家姑母。”晋陵转过屏风,看到朱夫人和一个清瘦的素服妇人并肩坐在榻上,那妇人乌鬟高挽,神情散朗,微扬的下颌衬得细颈修长,颇有林下风度。

谢蝉先行了礼,笑吟吟叫了声:“姑母。”妇人抚着她乌亮的垂发,眼中满是慈蔼笑意:“几年不见,蝉儿都长这么大了。”

晋陵暗自揣测,这妇人应该就是会稽内史王凝之的夫人谢道韫,早年常听宫中教导书学的女官提起她,今日一见,果然风姿超迈,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见过姑母。”晋陵也敛袖一福,口中恭敬地道。谢道韫忙起身扶住她,道:“不敢当,这位就是晋陵公主吧,快起来。”早有眼尖的婢女拿来坐褥,铺在杌子上,众人各自坐下。

“我在会稽收到益寿的喜帖,便和王郎说,要回建康看看,谁知还没动身,竟出了这样的祸事。”谢道韫叹了口气,语气非常平淡,仿佛毫不着意,眼角却隐隐泛起泪光。

朱夫人怕再惹起她的伤心事,便安慰道:“阿姐,瑗度走前说,一定要生擒孙恩那恶贼,给王家姐夫报仇。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你就看开些吧。”

谢道韫点点头,用帕角拭去泪渍,轻声道:“从前王郎活着时,总看他不顺眼。这一走,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整日一闭上眼,就看见他的影子在眼前晃,怎么赶都赶不干净。”

朱夫人拉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道:“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必是阿姐太想念他,思虑过度所致。咱们女子可怜,一生中的日子,是苦是乐,全由着他人,就是再不甘认命又能如何?”

听见这话,晋陵心中微微一震,突然涌出些极苍凉的情绪,似乎还杂错着些许哀怨,过了许久她才想明白,这怨意从何而来。像谢道韫这样的女子,出身高门望族,兼有才华学识,原是世间少有的幸运之人。可即便是她,也不能免俗,逃不脱生为女子的宿命。

坐了半个时辰,晋陵就起身告辞,从堂屋出来,日光已有些西斜。高墙外传来欢言笑语,爆竹之声也在风中飘散,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庆祝上元吧。

一个人浑浑噩噩走了半天,忽觉肩上一重,她蓦然回头,才发现谢混就站在背后:“夫人想什么呢?我在后面叫了几声,你都听不见。”

晋陵缓过神来:“没什么,郎君不是在陪客人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谢混解释道:“吃过一回酒,大家就散了,今晚是上元节,都赶着回去和家人团聚。”说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提脚就走。

“哎,去哪里?”晋陵茫然问,谢混展颜一笑:“去逛灯市,到了你就知道。”

出了乌衣巷,过朱雀桥大航,沿着秦淮河一路往东南去,就是东吴所造的建初寺,寺前有大市和东市,专门贩卖各地的海陆商货,以大市最为繁华。

建康城平日里宵禁就松弛,到了上元节这一日更是热闹。城中百姓的载船玩月,火烛竞宵,挑灯宴饮,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繁乐富庶中,暂时忘记了烦忧。

隔着帷帽的白纱,晋陵望着街上攒动的人群,密密匝匝,摩肩接踵,不由蹙起了眉头。谢混看出她的顾虑,悄悄侧过头来,在她耳边低语道:“放心吧,有我护着夫人,没人能伤到你。”

宽阔的大街直通长干里,街衢两旁夹道开着商邸、酒肆,店家多是些西域商贾,卖些象牙香料、缯帛布匹,或是海味水产、珍奇禽兽。满街都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有纸糊的,有绢做的,只是这会儿天色尚早,还没有点燃。

谢混牵着她的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晋陵从小长在深宫,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只觉得货物繁多,人潮如织,一派繁荣景象。

走到酒肆前,当垆卖酒的胡姬是个鲜卑女子,约有十七八岁,肤白如雪,眼珠淡绿,上身只著了件狐裘短衣,露出一韧白皙的纤腰,极是媚态横生。她看谢混姿容俊美,身形又高拔颀秀,在人群中分外惹眼,便随手捡起一朵红茶花扔了过去。

茶花迎面砸来,落到他肩上,谢混回头一看,那女子绿眸如水,嘴角噙着丝挑衅的笑,仿佛十分有情意。胡人性子爽快,这便是大胆直白的示爱了。他悦然一笑,将那朵花顺手掷回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到胡姬鬓边。

胡姬不由得醺然若醉,等回过神来,面上已是一片酡红。看着谢混揽过那戴帷帽的女子,两人依偎着走了过去,慢慢消失在人潮中,不禁神情有些怅然。

走过老远,晋陵才捂着嘴,忍不住笑出声。谢混瞪了她一眼,低低道:“有人戏弄你家夫君,夫人倒大方,也不吃醋?”晋陵笑着回他:“明明是你惹出来的,与我有何关系?掷果盈车潘安貌,郎君应该高兴才是。”

两人又往前走,到了一处小摊前,摊主正向客人兜售金首饰,见他们少年男女,像是对夫妇,就扯住谢混的袖子说:“郎君,你家小娘子长得这般标致,买根珠钗给她戴吧!”

谢混回头笑了一下,口中故意道:“谁说她是我家娘子,你可不要乱说。”那摊主被他搞糊涂了,看他们举止暧昧,倒也不像毫无瓜葛,心道这郎君一看就非富即贵,别是瞒着正头娘子在外养的野花。于是眼珠子转了两转,赶紧换套说辞:“嗳呦,郎君这样的大主顾,哪里在乎这点银钱,快给小美人买支钗戴,来年金屋藏娇,保准郎君两边儿都乐得逍遥。”

晋陵给他气得一张俏脸煞白,抬脚就往前走。谢混从摊上随手取了支碧玉钗,抛下几两碎银就追了过去。晋陵也不理他,兀自往前走着,谢混拉住她胳膊道:“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晋陵撩开帷帽上的白纱,漫不经心地道:“我是郎君什么人,养的外室还是纳的小妾?”谢混眯起狭长的秀眼,翘起菱唇道:“许你刚才挖苦我,就不许我调侃你么?一报还一报,咱们也算扯平了。”

晋陵气极反笑:“这么说,郎君睚眦必报,还是君子所为?”谢混将手中的碧玉钗插到她发髻间,偏头看了看,似笑非笑道:“宝钗赠美人,权当是我给娘子赔礼了。”说罢扶着她的腰往前走。

在大市上逛了半个时辰,已经接近申时,天色渐暗。谢混想起两人在宴席上都没吃什么东西,碰巧见前面有家吃食铺子,外头悬着酒幌,便拖着晋陵的手过去。甫一进店,就闻到股扑鼻的浓香。掌柜正抱着几屉蒸笼,从楼上下来,看见他们咧嘴就笑:“两位里边请,想吃点什么?”

谢混拣了张靠窗的几案,两人坐下,回头看那墙上挂的木牌,点了份糯米汤团、扁米粽子和几种杂肴。等菜上齐,晋陵看着案上厚厚一层油腻的污脂,不禁皱起秀眉。

谢混抽出两副竹筷,递给她一副:“别看这铺子脏,宫里的御厨也未必有他们手艺好,难得出来一趟,夫人尝尝这‘鱁鮧’。”说着从盘中搛起片肥美的白肉,放到她碗里。晋陵看那肉晶莹剔透,还裹着层蜜汁,只好咬了一小口,顿觉入口即化,鲜美无比,不禁奇道:“这是什么肉,竟这样鲜嫩?”

谢混也不紧不慢地搛了一片,道:“这‘鱁鮧’说白了就是河豚,只是做法新奇些,将石首鱼、海鲨、鲻鱼的肠肚制成酱,用银钵盛蜜腌渍,选上好的二月河豚,切成鱼脍,吃时将蜜酱涂在鱼脍上就行了。”

晋陵摇摇头,不由叹道:“我在宫里这些年,从没听过这种吃法,真是孤陋寡闻了。”谢混又剥了个扁米粽子,笑着递给她:“你们女子都爱吃甜食,尝尝有何不同?”

晋陵依言咬了一口,只觉那黍米上粘着糖霜,还带着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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