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正在研究亲子学

《太上皇正在研究亲子学》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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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赵疆草草将头发束了个马尾,拎着赵琰的领子把他从身上摘下来。

很显然,经过这几天已经爱上“爬山”运动的赵琰小朋友对此很不满意。他咧嘴就要哭叫,赵疆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

“不许哭。”他命令道。

小孩听不懂话,却似乎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就像小兽对饲主的敏感一样。他一把抓住了赵疆的手指,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一边试图把他爹的手指头往嘴里塞。

被赵疆一把抽走。

赵琰立刻放声大哭。

这几天他的高热退了,精神头也足了,哭声洪亮,中气十足。

然而这并不能使他铁石心肠的亲爹回心转意。

赵疆下车走出几步,果然,车里的干嚎停止了。

——似乎是知道得寸进尺得不到父亲的回应,赵琰很明智地没有再费劲哭喊。

“这马二山嘴皮子真够厉害,”看到赵疆下车,程勉跟上来道:“你怎么想着带他?”

马二山嘴皮子溜,可人却长得跟麻杆一样,战斗力在整个赵家军里都不够看。

要知道,这能跟在赵疆身旁的差事,从赵家军到铁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争先恐后,大家伙真要拉到校场比一比,再有八百年也轮不到他马二山!

赵疆勾了勾唇角,给了个很简单的答案——

“解闷。”

结束了慷慨陈词的马二山正在忠实地履行他“解闷”的职责。

他手指翻飞,拿狗尾巴草编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嘴唇一嘬,便学出一连串惟妙惟肖的狗叫来。那草编的小狗随着他的动作一跑一跳,可爱极了。

赵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就算是读了再多的圣贤书、心性再早熟沉稳,他也终究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

而且还是个从小就被拘在书房里读书写字,还身份贵重的小娃娃。什么丢沙包、跳房子全不用提,乡野间小孩子们常玩的东西于他而言更是天方夜谭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故努力板着脸,很故作深沉地道:“不错,你很好。”

马二山赶紧给大公子行了一礼,“小的还会许多样式呢,这就给您一一编来!”

他动作不停,立时又编出一只草螳螂来。

赵璟问:“你将会的都编出来,后面怎么办?”

马二山一愣。

他万没想到大公子年纪不大竟如此敏锐,顿了顿才笑道:“多谢公子提点。”

其他的便不再多说。

除了编草,马二山自然还有百八十种花样来讨这位小公子的欢心,但赵璟能想到他是否会一下子将手里的牌都用完,实在令人惊讶。

这位大公子可不好唬弄。

马二山一边陪赵璟玩草蜻蜓,一边继续在二爷的长子面前给自己赚印象分。

——就冲大公子刚刚这一问,他也不敢纯拿他当个三岁稚子来看。

“大公子,这可不是我小马跟您吹,这回随二爷上京,那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让我挣得这机会的。嘿,那可全凭咱这一张嘴!”

赵璟听着他卖弄口舌,心中有些疑惑。

他受先生教诲,知道“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马二山这样嘴甜舌滑且爱自吹自擂的人,父亲在他身上看重的是什么呢?

马二山还在喋喋不休,三岁的赵璟却已一脸深沉地陷入了思索。

下一刻,一脸严肃的奶团子双脚离地。

赵璟是被捏着后领子给拎起来的。就好似那猛虎叼崽子一样,总是衔着后颈要方便些。

父亲的声音就从他头顶上方传来:“出发了,你同我走。”

于是刚要挣扎的赵璟乖乖地垂下了自己的小短腿。

马二山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赵疆随意地一百首,免了他的礼,随即给了她个眼神。

意向机灵的马二山却在正经面对他的偶像时卡壳了。他木楞楞地看着赵疆,隐隐约约的……还有点脸红。

赵疆刚玩完小儿子,现在又捏大儿子来玩,心情不错,脾气自然也不错。对于马二山来的很不合时宜的木讷,他耐心地朝马二山伸出手,指了一指。

马二山终于福至心灵,“诶!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他恭恭敬敬地把手里拿着的草编小狗双手交到赵疆掌中。

然后眼看着他的偶像掌心一翻,便将那草编小狗拢入袖中,然后拎着大公子走了。

难道……

“二爷竟也喜欢这种小玩意?跟个小孩似……”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马二山后脑勺就重重挨了一巴掌。转头刚要开骂,便见出手的正是铁卫头领邓瑜——跟座黑面佛一样正冷冷地瞧着他。

马二山登时一噎,连拍自己嘴巴几下,“小的这是得了大公子的喜欢,高兴的说起胡话来啦。再也不敢了!”

邓瑜也不理会他,扭身走到一旁,喝令道:“登车上马,出发——!”

***

鹰愁涧中尚有晨雾。

这晨雾极冷,带着渗透骨髓的湿淋淋的凉意。山间怪石嶙峋,更是连一棵小树、一根荒草也无。

峭壁悬崖之上,只有一条极窄的通路,只能容纳一辆马车和两三随从通过,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水流声隆隆不绝。

就连身经百战的赵家军此时也都屏气息声,沉默地通行于这天险之上。但凡一个脚步打滑,就有可能坠入深涧尸骨无存,任谁也没有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赵疆骑马,让赵璟坐在他前头。

“抓着。”他将马缰递到赵璟手里。

赵璟年幼力弱,哪可能抓得住缰绳。赵疆的手便包在他手外一起执缰,十分有闲情地教他。

如何松是让马小跑,如何紧是让马加速,如何拨转马头,如何疾冲急停。

他二人一骑是走在队伍最当头的。看的后面人心惊胆战。

赵璟也是浑身僵硬。

比起害怕哪深不见底的山涧,他更紧张的是自己与父亲的距离。

那天从房顶上跳进父亲臂膀之中的勇气似乎随着他读书越多便越消弭了。他念着礼法,可礼法却没有教导他,在与父亲同乘一匹马的时候如何表现。

在这种矛盾又焦躁的心情当中,他还要分出两分心思来学驭马。

赵璟听马二山说了,他的父亲是驭马的高手,还曾经写过一册《马经》。半个月前,父亲领军突进北胡,便是在马上斩了北胡右将军。

他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赵疆也感觉到了赵璟的紧绷。

他笑问:“害怕了?”

赵璟迟疑了两秒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在逞强和示弱之间,他选了后者。

——这是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

果然,他听见爹爹笑了。是那种非常真实的、热烘烘的笑,随着胸腔的震动,一直传到赵璟的身上,将他十分安全地包围起来。

赵璟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这条幽涧的确可怖,数十年前他第一次走的时候,也害怕得心跳如鼓。只是当时年少,为了面子咬着牙硬撑,策马走了一个来回,下马的时候手心都攥出血来了,嘴上却还要故作轻松。

就那一回,他和激将他的赵堤都被亲爹拎去打了军棍,一人二十。

他却得了趣味,伤刚好,又跑来鹰愁涧骑马,这次便不是策马慢行了,而是纵马疾跑。

回去又挨了二十军棍。

赵疆很少有这样忆往昔的况味。他给赵璟讲,你爹我当年也害怕。

但是一想你大伯就在前头看着,是万万不能认怂的。

赵璟默默想,如果此时是弟弟在一旁瞧着他,他也是万万不会承认他害怕的。

“但在你爹面前,用不着装胆大。”赵疆淡淡道。

他戎马倥偬十余年,终登大宝,那一刻的兴奋之后,也有御极临高的孤独。这辛苦打下的江山他能不能治理得好,那数万万将士的鲜血他是否对得起。

他是全天下的王,必须无懈可击。

这种滋味,是只有体会到的人才能明了。

赵疆重活一世,偶尔也会念及,当年逼宫登位的赵璟会不会害怕。他晨昏定省日日不断地跑来温泉宫看他,是否也不光是为了向臣民们展示他的“孝道”。

万分之一,不,千分之一,或许百分之一的可能里,他是想图个安心。

图一个可以稍微软弱的栖居地。

因这软弱,是一个帝王绝不可能向他的兄弟、他的臣子和万民展示的。

赵疆看着坐在他马前的赵璟。

他还太小,只能看见一个圆圆的脑瓜顶,头发黑且浓密,却还没到编发髻的时候,只扎成一个小揪。

这是他的儿子。

年幼的,会在他面前害怕,会悄悄眷恋他亲近的孩子。

赵疆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璟立刻便紧张起来,他努力想回头看看父亲的神情,想知道父亲为什么不悦。

然后眼前便是一黑。

他爹把他的眼睛给捂上了。

“一会儿就过涧了。”赵疆道。

他单手持缰也是得心应手的,另一只手粗粗地盖在赵璟脸上,好让他不去看那可怖的深涧。他不敢使太大的力气,怕把这小娃娃给误坏了,只觉得手掌心一下一下地发痒,正是小孩的眼睫毛刷在他皮肤上。

让闭眼睛不闭,三岁看到老,表面装的乖顺,其实心思最重,一点话也不听。

赵疆也没呵斥他,愿意睁眼就睁着吧,反正有他给捂着就得了。

就仿佛手掌中扣住了一只羽翼生嫩的幼鸟。

不能使劲怕掐死了,不敢放松怕飞跑了。

养鸟儿真他妈是个费力气的活。

***

队伍缓缓通过了鹰愁涧,天光也彻底亮了起来。赵疆撤开手,却并不打算放赵璟下马。

“今儿就骑马走。”他道:“我叫人把你的书都搬到我车上了。”

“往后每日只能读一个时辰。读完了我考教你,省得读成书呆子。”

赵璟眨着眼睛,仿佛是没听懂。

他第一次下意识地反驳父亲,“读书有百益,可明理,可识人,可见万物。儿子——”

赵疆:“放屁。”

赵璟不敢说话了。

赵疆眼瞧着刚刚打算飞走的小鸟儿变成了僵死的鹌鹑,怒气“蹭蹭”地往上顶。

从后面骑着马赶上来的程勉道:“在车中读书,时间久了对眼不好。大公子年幼,更要珍重自己的身体。”

三岁小孩还是好骗,赵璟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羞惭和愧疚。

赵疆冷冷地看了程勉一眼,一打马,带着赵璟向前疾驰而去。程勉一抖,莫名觉得那鞭子好像抽在自己身上一样。

这一天的路程,赵璟全是在赵疆马背上度过的。

等到天将黑,赵疆也消了气,他的好大儿也被折腾得在马背上坐都坐不住了。

他自己下不来马,是赵疆给拎着后颈拎下来的。

直接就拎进了赵疆的马车,扒了裤子。

过一会儿,吃饭才吃到一半的程勉也被铁卫拎去了赵疆的马车。

面对嘴里还嚼着半拉馒头的程勉,赵疆难得地说了句软和话:“给他看看,看完了吃你的饭去。”

程勉露出一副感动的神情:“谢二爷还惦记着我的晚食。”

他和赵疆相处十多年,对他的狗脾气摸得也有七七八八。虽然最近这位友人愈发高深莫测起来,但程勉还是熟悉他的语气的。

这位爷这是消了气,又心疼起他的好大儿来了。

现在是赵疆有求于他这个大夫,程勉才敢冲着他阴阳怪气地开嘲讽。

“嚯!”

赵璟的裤子已经被褪到了膝弯上,程勉一打眼就给吓了一跳。

才三岁的孩子,在战马上颠荡了一整日,从屁股到大腿,全都磨破了,皮肤又红又紫,血迹斑斑。

这孩子也是能忍,这样了居然都一声不吭!

赵疆是被程勉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如何?”他问。

程勉眼珠子一转。他从这简短的两个字里咂摸出了紧张的味道。

“大公子这伤得可不轻啊……”程勉摸着下巴,朝赵璟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顺便一挤眼睛——小可怜儿,且看你程叔叔如何让你爹内疚一整天,你就等着享受好日子吧!

他在赵疆目光的注视下继续道:“大公子年幼,皮肉也嫩,如此大片的伤口,若是感染发炎了,恐怕不妙……”

“接下来大公子只能静养,务必要饮食清淡,心情舒畅。”

程勉特地把后头四个字加上重音。

赵疆淡淡道:“知道了,上药吧。”

程勉刚要去拿药箱,就见小赵璟挣扎着要从软垫上爬起来:“儿子没事——”

他不愿父亲担忧,更不愿让父亲觉得自己以伤乞怜。

程勉实在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他看着赵疆将小孩按到自己膝盖上,掏出药膏来扔给他,“你自己给上吧。没大事,明儿就好了。”

程勉一点不耐烦看着一大一小,嘲讽道:“你真是亲爹,他真是亲儿子。”

性格瞧着是不同,骨子里一模一样的死轴。

赵疆给赵璟上完药,小孩脸已经憋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痛的。

他刚要起身,就被赵疆一个眼神按在原地,不敢再动。

“药没干不许穿裤子。”赵疆拽了条锦被给赵璟盖着,“也不许看书。”

或许是感知到父亲的情绪此时足以纵容他撒娇似的反驳,也或许是身上的伤实在太难受带来的委屈,赵璟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道:“儿子睡前都要读一章书的。”

他说完,便见面前出现了一只草编的小狗。

是白天马二山给编的那只。

赵疆这辈子也没哄过小孩,但他见马二山两三下就把赵璟哄笑了,想来这草编的小玩意是管用的。

赵璟将那草编小狗拿在手里,却还眼巴巴地瞅着堆在车厢一角的几卷书。

赵疆面无表情地抽出一卷来,随手翻了一页:“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念不到半句,小孩的眼睛就困得快要阖上了。

成人行军一日尚且疲惫不堪,他一个三岁的孩子怎能不累?

只手还牢牢抓着那只草编,压在一侧的脸挤出一点奶气的婴儿肥来。

他确实还小。

赵疆依旧慢慢地往下读。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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