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恋爱脑的世界做女帝

《在恋爱脑的世界做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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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其余人恍然,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大庄有用透明水晶一点点磨出来的眼镜片,但是一般很少有人会用,也就是上了年纪的大臣会戴着。

也很少有人会弄成像沈玉耀手中那种模样,没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木头架子有点儿丑。

之前倒是没人用琉璃做过,因为琉璃很难烧出透明色,现在沈玉耀拿出琉璃眼镜,似乎还挺稀奇的。

但是大家的情绪还是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神乎其技的稀奇东西嘛。

“这是琉璃制作的眼镜,还配了一个视力检测表,还有一些精通此道者设定的测试流程,经过这一整套流程,可以配置适合个人的眼镜。”

沈玉耀又拎起来另外的眼镜,眼神转了一圈,发现在场没有一个人能试戴一下这个老花眼镜。

再加上眼镜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沈玉耀便也随手放到一旁了。

她接着掀开了第二个托盘,拿起了上面的两个圆柱状的物品。

“这是何物?”沈珉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沈玉耀身旁,凑近了看。

她拿起其中一个,在眼睛对准有镜片的一面时,发出了阵阵惊呼。

“这、这是!”沈珉玥转过身,将另一侧对准殿门方向,呼吸声都加重了。

“恩,望远镜。”沈玉耀说着,看向下一个比较大一些的物品。

皇权真是好用啊,而那些工匠也真的是心灵手巧,何等厉害!

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让他们顺着那个方向去做,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何物让小六如此惊讶?”

皇帝被沈珉玥的表现勾起了好奇心,好在托盘放着两个,沈玉耀将其中一个递给余柳,余柳一路快步走到皇帝跟前,恭恭敬敬的将此物交给了皇帝。

皇帝在手里转动观看了片刻,随后他学着沈珉玥的动作,从比较窄小的一侧向外看。

只一眼,他看不清的大门瞬间出现在他眼前。

皇帝被吓了一跳,他放下望远镜再去看殿门,门口站立的太监依旧只是渺小的一个点。

“今日在宫门口当值的太监,是孟衣?”

孟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太监,只不过因为他在紫微宫当值,所以皇帝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叫什么。

可以往皇帝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他。

今日却开口问对方是不是当值,余柳瞬间心中生出一股危机感,他小心的打量了下皇帝的脸色,发现皇帝并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不满,这才松口气应道,“回陛下,确实是孟衣与乔食。”

皇帝又将望远镜端起来,这次他将望远镜对准了另一头的人,果真,他清楚的看见了那人的脸,就是乔食。

这至少有五十米,竟然能如此清楚!

不过皇帝的视力也并不是很好,在他的望远镜里,那两个小太监的脸还是有些模糊不清的。

望远镜只是能增加倍数,并不能改善视力,沈珉玥看的时候,拉近十倍的距离,能让她清晰看见五十米外之人的脸,甚至能看见对方衣服上的褶皱。

但是皇帝就不行了。

可这已经足够令人惊叹,如果此物放在战场上,那岂不是能洞察敌人于先?

“此物现在只是刚刚出现,如果有需要,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楚,还可以配置在弩上,做瞄准用。”

做倍镜的话,其实并不能普遍铺开,因为人的眼睛能看见,不代表人的力气能拉动弓弦,准确射击。

曲川和元石陆闻言都升起了一丝兴趣,有关军队上的事情,正好在他们的领域里。

结果两人还没有开口说话,石采文先一步问:“敢问殿下,此乃何物,竟有如此妙用?若是我军装备此物,于战场之上可能重挫敌人?”

石采文自小通读兵书,对兵法的理解并不下于曲川,只是她的实战经验几乎为零,好在年纪轻,又对这些感兴趣,还能继续深造。

“若此物能让人拥有千里眼,莫说那些外邦犯我国土者,便是强大如溶溪铁骑,也不过如此了。”

皇帝抚须哈哈大笑,自打太医诊断出他患有重疾后,无人在他脸上再见过这样开朗的笑意。

沈玉耀满意了,看来今日逗皇帝开心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皇帝开心了,这些东西迟早会在大庄军队中流传开来。

“咳咳!”

皇帝笑的急了些,将自己呛到了,皇后连忙端上茶水,拍着皇帝后背,催促沈玉耀快将下一个东西拿出来。

此刻沈珉玥手中的望远镜已经传到了曲川和元石陆手中,引来两人连连惊叹,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望远镜在军事上能起到多么重要的作用了。

因此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望远镜上,并没有看见沈玉耀掀开下一个托盘的举动。

自然也没有看见那托盘上放着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还是一旁的石采文疑惑出声,两个沉迷于望远镜的将领才看过去。

“此物是做甚?以前从未见过。”

眼镜可以追溯到水晶做出的镜片,望远镜虽然神奇但也还算是能一眼看出用作什么用途。

可眼前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真的是让人摸不出头脑。

沈玉耀没想到在异时空古代,还能看见曾经出现在教科书上的东西。

与后世学生做实验的显微镜相比,这个刚刚出现在大庄的显微镜,多少有些粗糙,做主体的材料并不是熟悉的合金,大部分是竹子和木头。

但主体已经没有问题了。

对于一台显微镜来说,承载它的载体是什么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透镜。

凸透镜的直径越小,放大倍数越高,而在没有工业基础的古代,凸透镜是人手工一点一点磨制的,这对制作凸透镜的人工艺要求很高。

沈玉耀有时候真的很后悔上学的时候没有学理科,否则她不会对显微镜如此一知半解。

几乎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初中和高中时期。

在她眼前的这一台显微镜,最多只能观看两百倍左右的世界,想要更进一步,必须要找一个精通光学的人细心研究。

两百倍的显微镜,最多就是看见红细胞,还有人肉眼难以看到的微生物。

至于其他细菌就很难看见了。

沈玉耀调试了一下大概摸清楚了这个显微镜的威力后,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说琉璃厂是科技树的分枝,那她往上攀爬科技树,就等于是顺着这条分枝接着往下走。

树木想要成长,需要更多的营养。科技树想要茂盛,也是同理。

现在她等于卡在了显微镜上,还想接着往下走,就必须完成更多的条件。

“这是一台显微镜,顾名思义,能够显示微小世界的镜子,只要从这里看下去,就能够看见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沈玉耀兴致缺缺,其他人却无比惊讶。

“肉也看不见的,难不成是……”

元石陆第一个想法就是能看见鬼。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曲皇后瞪了一眼,曲皇后还是比较护着这个侄子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况且有陛下在此,怎会有魑魅魍魉前来作乱?”

“娘娘说的是,是属下一时想差了。”元石陆赶忙认错。

皇帝摆摆手,并不在乎这些。

“若这世上真有神灵鬼怪,对人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所有的功过都被他人看在眼中,死后还能见一见过去的亲人。”

人人都惧怕未知,但是当人即将面临死亡的时候,反倒会对死后的世界,升起极大的兴趣。

很好奇自己死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沈玉耀看他们话题越说越歪,赶紧拉了回来。“父皇,母后,你们不要听姨兄的话,他胆子小,成日里就想着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这显微镜只是能让我们看到现实中存在的事物。”

沈玉耀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曾经人们认为照相机会摄魂夺魄。

必须马上澄清这些谣言,否则以后光学的学科正式上线,都没有几个人敢过来学。

听了沈玉耀的解释,皇帝有了兴趣,他干脆直接站了起来,不等余柳将东西送上,自己走到了显微镜旁边。

载物台上已经放好了要研究的东西,薄薄的玻璃夹着标本,那是薄薄的一层白菜叶。

肉眼看着很薄的叶子在显微世界里大不相同。

皇帝自认自己长这么大,已经见识过了这世间大部分奇珍异宝,但是他今日看到的东西,真的是比过往半辈子看见的都神奇了。

无论是那让人拥有千里眼之能的望远镜,还是这个可以看见恍如另一个世界般的显微镜。

还有最后一件东西没有展示,但是皇帝需要去吃药休息了,而皇帝显然对显微镜非常的好奇,一直抱着不肯撒手。

只要有工匠在,显微镜可以一直被制造出来,沈玉耀并不急着要回皇帝手上那个。

她更想从皇帝口中得到一个承诺。

“父皇,此物甚为神奇,女儿总有种感觉,我们还没有找到此物的真正用法,或许可以将此物送到国子监或其他学院中,让那些学生好好研究一番。”

“国子监?不妥。”皇帝确实对显微镜很感兴趣,但是他觉得这些东西,还是属于雕虫小技,比不得正儿八经的读圣贤书,考科举重要。

沈玉耀早就料到皇帝会拒绝,所以她直接往下问,“国子监不妥,那女儿自己建个学堂,招几个人过来研究如何?”

“身为太女,不可胡闹。”

皇帝还是不同意,太女的身份太高,她做什么都会有一群人跟风,如果让外面那些学子知道太女喜欢这些于国无益的小玩意,匠人之作,能投其所好者,会疯狂的走旁门左道。

而不能投其所好者,就会将所有遇到的不公通通怪罪到沈玉耀头上,认为都是因为沈玉耀身为储君,不勤政爱民,导致他们怀才不遇。

这都是皇帝为皇多年的经验。

“我知道父皇是担心那些学子闹事,不如这样吧,女儿开个学府,只招收女学生,日后若是做的好,便让她们到我东宫来做事,东宫隶属后宫,她们入宫为女官,总可以吧?”

听上去确实可行,但皇帝不觉得这会是沈玉耀最后的目的。

他这个女儿,走一步看三步,当她下第一步棋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她到底在筹谋多大的一场变局。

而他已经老了,现在还病了。

皇帝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意思是让所有人下去,沈玉耀见此,带头行礼,缓步退下。

最后紫微宫就只剩下帝后二人,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地方,瞬间变得有些冷清起来。

对于皇宫的人来说,这种冷清反倒是常态,热闹才是少之又少的偶然。

等一行人退下,元石陆去跟其他禁军换班,曲川告辞,出宫去琉璃厂那边盯着了。

他估计是觉得那边出来了望远镜这种军事神器,必须增加防守力量。

谢贵妃自行回了永康殿,最后就只有沈珉玥和石采文还跟在沈玉耀身边。

沈珉玥成日里跟沈玉耀商量事情,跟在身边倒是不稀奇,石采文留着,就有些奇怪了。今天藏书阁的书,对石采文失去吸引力了吗?

答案是没有,石采文依旧还想去看书,但此刻对她来说,有更加具有吸引力的东西,那就是望远镜和显微镜。

她熟读圣贤名篇,刚刚其他人对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原理均是摸不着头脑,但她却隐隐有些感知。

“太女,敢问那显微镜与望远镜,是何人所制?”

石采文迫切的想要追寻一个答案,想要知道自己所想的道理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沈玉耀倒是没想到石采文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甚至还主动去找制作之人。

毕竟石采文一直以来只对武学和没看过的书比较感兴趣。

石采文想要找到幕后之人,却不知真正的幕后之人就在她面前,偏偏沈玉耀还不能承认。

因为沈玉耀所知道的知识,都是建立在现代已有基础之人,那种跨度,就好像沈玉耀对一加一等于几这道题时一样。

如果只是让她拿出一个答案,她可以轻松的告诉别人,一加一等于二,可让她去解释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那就太难了。

如果她没有将高数全都还给学校,她或许还能说上两句,很遗憾的是,没有如果。

“无名氏,我是从古人留下的书籍中找到了一些零碎的图纸,勉勉强强的拼凑完整后还原了一下。”

石采文失望的点点头,原稿肯定不能要,现在望远镜和显微镜显然都是大庄的机密,随便要图纸,万一有差池,她可担不起责任。

“你如果对此有兴趣,可以去京郊的琉璃厂,那边有不少人在研究此物,也可以入女子学堂教书育人。”

“教书?不,不行,臣女才疏学浅,怎能教书?若有幸能到太女所创学堂读上两年书,便已经是荣幸了。”

石采文自恃自身有几分才华,但她可不敢将自己和那些能为人师表的夫子相提并论。

她一没功名,二没才名,在京城名声还不太好,大多数人都将她视作无谋废物武者,但凡她爹不是石炳生,指不定有多少难听的流言蜚语攻击她。

就像当初杨家一落千丈后的杨可卿。

想起杨可卿,石采文心底一动,“太女,杨、杨氏女可会来读女子学堂?她学识过人,曾是京城之首。”

因为当初刘莹儿是顶替杨可卿的身份嫁入申王府,所以在宫里,石采文甚至不能直接说出杨可卿的名字。

算算时间,距离杨可卿离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杨可卿在西北那边办的还不错,不光帮她售出了大量琉璃,甚至还说服了合川县县令,划了一块地出来盖建新的琉璃厂。

一旦那边的琉璃厂落地,往西北互市卖的琉璃能赚更多的钱。

沈玉耀总体来说,还是对杨可卿很满意的。

只是申王还活着呢,不光他活着,刘莹儿也活着,京城里杨家宗族的人也还在。

如果没有个名头,就直接将人从合川调遣入京,沈玉耀倒是无所谓,她就是不想让那些人找杨可卿的麻烦。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是杨可卿老是要去抵抗那些人的骚扰,或许就没有办法投入百分百的精力为她做事。

说白了,杨可卿没有在沈玉耀这边展现出非她不可的能力,沈玉耀目前并不愿意帮杨可卿摆平一切。

况且申王可是她亲哥!要让她解决申王,必须加钱!

“你已经在宫中读书多日,现在若是杨可卿回来与你比一比,她可不一定还是京城之首了。”

沈珉玥看出沈玉耀的沉默是拒绝,开口打了个圆场,“今日太女刚提出要建女子学堂,从筹备到开学,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或许这段时间里会有什么变故。就算一切按部就班的走,杨可卿也会有回京城的那一日,你不必着急。”

石采文会顾及四周,不喊杨可卿的名字,沈珉玥可没那么多讲究,她就直接说又如何?

现在她对自己的地位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将自己缩起来当个小透明,她肯定要稳固好自己在沈玉耀身边的位子。

石采文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低头称是。

“我这人向来赏罚分明,她若有功,很快就会回来,你比我们更了解她,对她有点儿信心。”

沈玉耀在想,她要怎么处理申王府的事情,如果杨可卿真的因功回京,那杨可卿必定是她日后的肱股之臣,她可不能让有才能的手下,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心。

话说回来,这段时间怎么一直没有听说有关申王府的消息呢?

沈玉耀皱了下眉,事出反常必有妖,总觉得沈清瑾在憋什么坏。

石采文已经得到了自己想问之事的答案,行了一个礼后退下了。

“看她去的方向,还是藏书阁,石采文是真的很爱读书啊,真不错。”沈珉玥望着石采文的背影,突发感慨,“女子学堂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此前没有同我提过。”

“其实不是最近的想法,是一直都想如此,朝堂上只有你我二人,太过势单力薄。”

“啊?”

沈珉玥没明白,什么叫只有她们,“你我是公主,背后乃是沈氏皇族,谁能让你我受委屈?”

沈玉耀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想让秦淑君入朝堂,我也想让石采文入朝堂,她们都有极强的能力,与我还相熟。”

“那提拔她们便是,哦!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没有女子科举。”

虽说现在大庄还有举荐制度,但举荐入朝的官员,往往是世家大族,而且那些能被举荐官员顶替的职位,都是芝麻小官。

朝廷真正能接触中心的位置,其上官员无不是科举出身,全是经过刀山火海,过五关斩六将,才走到现在的。

他们吃了那么多的苦,自然不会愿意让那些蒙祖先荫庇之人,挤占他们的位置。

“让女子也参加科举,何其困难。”沈珉玥心知,没有人会愿意将此事分天下女子一杯羹的。

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沈玉耀之前也在苦思此事,好在后来有人给了她一个解决的办法。

“从东宫出来的官员,与举荐官员不同,这是秦淑君给我的办法。”

“皇嫂?皇嫂如此了解官场?”

沈珉玥想想印象中那个温柔贤惠的太子良娣,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上号。

如此另辟蹊径的法子,自然不会是没有上过一□□的秦淑君提的,但最后是她将法子交给沈玉耀,那这功劳,就得记在秦淑君头上。

“或许是有高人指点,六姐,你帮我拟一份折子,明日在早朝上直接奏请此事,与大臣们商量一番,走走明路。虽说是我提出的法子,但这建学堂的一应物资人手钱粮,可不能我出。”

沈玉耀无意让那些女子成为她的私产,必须让所有官员都意识到,那些女子日后入朝,和他们一样,是通过考核,入朝为官。

先这样做,等以后生活水平提高了,能普及教育的时候,就能让开放更多选择的机会给她们。

有她在一天,必不会让人才白白流逝。

沈珉玥领了任务就回去干了,沈玉耀回头看看最后一件没有献上去的大件,眼睛一转,有了新的安排。

她本以为今日应该没别的事了,没想到到了傍晚,一封从西北互市传来的信,让她高兴的差点儿没蹦起来。

尤其是随信附赠的,名为“云花”的白色花朵,让沈玉耀是爱不释手。

有了这个东西,今年冬天,冬州百姓可算是真的有救了!

第 82 章

沈玉耀深呼吸好几口,才平静了心情,让自己仔细思考起现在找到棉花这件事。

首先,她只记得棉花最好是在五一前后种,但是大庄都是按照农历来计时,所以五一前后,大概在四月份左右。

现在才三月初,如果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必须马上将杨可卿叫到京城!

不,不行,杨可卿来了,谁都不清楚棉花那边要怎么接洽,得找个人去那边接手棉花种植的问题。

棉花产量不高,在大庄境内种,不一定能种好,还需要改良种子,所以最好是双管齐下,棉花、鸭绒、羊毛三类都先弄起来,到时候交替着,或许能在寒冷的冬季保住大部分冬州百姓。

木头不禁烧,那就弄木炭。

煤炭不行,处理过的煤炭价格奇贵,只有世家大族的人能烧得起,普通人看一眼都难。

这样一来,就必须找专门的人负责这一块,并且找他们商量商量,又得写个折子。

沈玉耀本来以为将女子学堂的事情交给沈珉玥,她就能偷个懒了,没想到前脚刚交出去一个工作,后脚又来一个。

大庄正处于百废待兴的阶段,她就受着吧。

在沈玉耀熬夜点灯的时候,皇帝和皇后也没有睡下。

今日皇帝来了凤仪宫住,他神情疲倦,嘴里仿佛都是药味,苦涩的让他不住喝水往下冲。

“人查出来了吗?”

皇帝知道他这次生病,不仅仅是那个背后之人动手的缘故,是他的身体本来就出了问题。

但这不代表他要放过那个胆敢对他动手的人。

皇帝的饮食是属于后宫管辖的部分,事情自然就移交到了曲皇后手中。

距离皇帝被诊断得病至今,已经有五天了,五天时间,足够皇后将整个后宫掀个底朝天,去寻找那个幕后之人。

哪怕她没有查出真相,肯定也查出了一定的方向。

皇后似乎没有想到此刻皇帝会问她,她沉默了一瞬间,似乎是在犹豫,很快又变为释然。

她已经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的全部。

于是她起身,一步步走到皇帝面前,最后跪倒在空地上,皇帝就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

可是眼底荡开的波纹,还是显露出他不平静的心绪。

“皇后……”

帝后并肩,按照大庄的规矩,皇后一般是皇帝的发妻,地位崇高,皇后如无大罪,不至于向皇帝行跪拜之礼。

即便曲皇后是继后,她依旧是无比尊贵的,所以是什么事情,让她自请有罪呢?

“是申王。”

皇帝太了解他的儿子,也了解曲皇后,能让曲皇后做到这份上的,只有那个孽障。

“陛下,他与皇位已无关联,妾自请废除申王皇嗣身份,贬为庶人,发配岭南。”

皇后说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但是眼泪却一颗颗落了下来。

那是她的孩子,也曾十月怀胎,怀揣着对未来无数美好幻想,她曾经寄予厚望的孩子。

让她亲手为那个孩子安排一条绝路,这是何等可怕的刑罚,那是在挖她的心,在凿她的骨。

她不愿意,却不得不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曲家,保住另一个孩子,也让皇帝能不亲手了结申王的命。

岭南确实苦寒,失去皇室身份,确实会让日子过得苦一些,但至少能活下去。

“你为他,倒是煞费苦心。但你有没有想过太女?那是她的亲哥哥,还是曾经与她争夺皇位的哥哥。若此事不张扬出去,所有事都隐瞒着来,太女的名声,要怎么办?”

皇帝对敬王和太子的处理,都是掩盖他们真正的罪过,甚至将他们葬入皇陵。

可是面对申王,他完全没有一点儿要给申王留余地的意思。

一旦申王暗害亲生父亲,大庄当今天子的事情败露,他没有任何活路。

在此刻的皇帝眼中,沈玉耀身为太女,与他的利益一致,他要为太女铺路,就像先皇为他铺路一样。

任何挡在皇权面前的人和事,都是必须搬开的绊脚石!

皇后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那是她的孩子啊。

她怎么可能狠得下心,赐她亲儿子死刑。

“陛下,妾与您相伴二十余载,那是妾与您第一个骨肉孩儿,他犯了罪,确实罪该万死,但他不该死在我们手上……”“但他想要杀了他的父母,烟月,玉阳也是你我的骨肉,为了她,你不要犯糊涂。”

女子继位本就不易,若还背上坑害甚至逼死同胞兄长的丑名,那更是举步艰难。

皇帝绝对不允许那种情况出现。

皇后焉知不知其中道理,若她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在查到申王的时候,她就会立刻住手,甚至亲手去为儿子掩埋罪证,让任何人都查不到申王头上。

事实是她什么都没做,皇帝问她的时候,她直接说是申王。

皇后深吸几口气,缓缓吐出,最后闭上眼睛,轻轻点头,“陛下,说的是。妾还有些东西没有查明,待查明之日,必亲自下令,将其捉拿,下入牢狱,上述宗亲,夺其皇子身份,处以死刑。”

谋害皇帝这个罪名放在别人家都够诛九族了,申王自然也逃不过一死,其下场比造反还得惨。

毕竟他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可是为什么呢?曲烟月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的孩子为什么会偏执到,得不到皇位,就要将皇帝杀了。

沈玉耀回京时,他也安排了人刺杀闹事。

明明自身没有几分本事,却偏偏做那造反谋逆的春秋大梦!皇后甚至都有些恨不动了,只觉得人心易变,旧日难寻。

而此刻的申王,正猛灌烈酒,沉醉于他依旧是那个距离皇位最近之人的假象中,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刘莹儿坐在一旁暗自垂泪,嫌弃的将酒醉的男人推到一边,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觉得这个男人是个人物,值得她冒险一试呢?

不过申王府的环境无论怎么说,都比在刘家和杨家好多了,刘莹儿想,若是她既能荣华富贵一生不愁,又能得个心仪的男子相伴便好了。

刘莹儿这样想着,没有注意到申王喝下的酒里,漂浮着些微白色的粉状物。

淡淡的香气弥散在空中,只被人当做是酒香。

第二日早朝,大臣们尽数上朝,商议国事。

沈玉耀坐于上位,余柳高声喊道:“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

这一套上朝的流程,所有人都以烂熟于心,一般在早朝一开始出现的,都是京州的事情,比较简单。

就是很少见,往常多是底下的官员上奏,今日站出来上奏的却是秦国相。

秦国相抬头与沈玉耀有了一瞬间眼神的交错,随后他低头,说道:“大庄得封太女,前无古人,并无租制可寻,故而未曾设下东宫内官,以太监暂代东宫事物,但前朝党争严重,内宫权力不可全数交托于太监之手,故而臣请太女,尽快填充东宫内官,为太女分忧解难,以安国事。”

东宫内官也可以称作东宫属官,俨然就是东宫内的一个小朝廷,因为沈玉耀身为太女,她每天都要批阅大量政事。

那么多事情,她不可能全部自己处理。

以前皇帝掌权,沈玉耀接触的政事还没有现在那么重要,但是现在皇帝重病,手中的政务,一半分到了秦国相手中,一半交给了沈玉耀。

前太子为什么能身处东宫还收拢一大批党羽,和东宫属官们有很大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东宫属官之位空虚,沈玉耀个人的工作压力大,确实应该找一些手下为她分忧。

秦国相的提议很有用,不少大臣都开始站出来说他们的想法。

有人想让沈玉耀直接从翰林院选人,反正那边都是备用官员,然后被人反驳,那边的备用官员,吏部已经有了安排,他们都是新人,恐怕不能胜任多份工作。

那不如和之前的一样,直接让沈玉耀自己去找合适的人,自设一套考察的体系。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随后就开始争论,沈玉耀应该在哪儿去选拔人才。

翰林院不行,那他们家中子弟能不能试试啊?

东宫属官虽然有品级,但和在朝堂上行走的官员们本质不同,他们完全是太女的人。

最大的不同,就是大臣们全都是皇帝的臣子,当皇帝和太女同时下令,他们会听皇帝的。

而东宫属官则是一切以太女为主。

若不是因为太女为储君,日后会继承皇位,而那些东宫属官,天然更受储君信任,大臣们绝对不会出来说一句话,他们得避嫌,省的皇帝怀疑他们。

不过现在皇帝患病,太女监国,他们得好好想想未来,所以他们大胆开口。

他们现在争论,主要是为了给家中后辈争机会。

“殿下,臣家中有一子,今年十六,与太女年龄相当,他长得一表人才,还得了雅号,称明月公子,若他能入东宫,必定能为太女分忧解难。”

“周大人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得了个诨号,可见日日在外招猫逗狗,无所事事,殿下,臣有一子,今年十七,端方雅正,翩翩君子,殿下定会喜欢。”

“你们家里都是什么歪瓜裂枣还往殿下面前送,我家儿郎……”

“孙大人前段才抱了孙子吧?”

沈玉耀听的一个头两个大。

看那些大臣疯狂推荐自家儿郎的架势,沈玉耀总觉得他们不是在争东宫属官的位置,而是在争日后谁能当个男皇后。

这些大臣每一个都有各自的立场,必须有人站出来带节奏,沈玉耀可不想往她的东宫塞一堆男人。

她要的是办正事的人,不是参加选秀的人。

呃,沈玉耀是个坚定不婚不育者来着。

沈玉耀想了想,没有此刻戳破那层纱,她年纪尚小,没人催她,等以后有人催她了,她也已经掌握了朝堂,没人能左右她的选择了。

沈玉耀递给沈珉玥一个眼神,距离她很近的沈珉玥马上回过神,站出来大声喊道:“殿下,臣有一奏。”

年轻的女声第一次在朝堂上如此大声的喊出这句话,让正在争吵的官员们不禁一愣,这才想起来,自从太女回京后,代替太女上朝的六公主,一直都在朝堂上站着,还顶替了敬王原本的位置。

看来皇室宗亲们已经选择了六公主,作为接下来辅佐皇帝的沈氏皇族。

那以后六公主所说的话,大概就是宗亲们想要说的话了。

他们想到这儿,纷纷闭嘴低头。

让人臣服的从不是个人的身份,而是一个人代表的某一方势力。

“皇姐,请讲。”

沈珉玥从袖袋中掏出写了一晚上的折子,双手递给一旁的小太监,随后沉了沉气,有条不紊的开始诉说她的想法。

“殿下,东宫乃是殿下私宅,殿下为女子,东宫属官若均为男子,难免会引来世人非议,纵然殿下行得正立得直,亦有瓜田李下之嫌,不如选有才学的女子入东宫为属官,为殿下分忧解难。”“女子为属官?不可!”

“是啊,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么多女子为官,若一群不通文墨,才学不显的女子都能轻易入朝为官,那世间苦读诗书的男子岂不是均恨不能生作女儿身!”

“前朝阉党之事至今未平,还请殿□□恤百姓,莫要行此倒行逆施之举!”

阉党之事,是说前朝皇帝信任太监,太监手掌大权,在太监的蛊惑下,竟定下想做官先当太监的规定。

因为太监无后,就不必担心官员有二心。

这位奇葩皇帝此举一出,不少学子为了能得一个前程,自己阉了自己。

这件事请直接将前朝推向了灭亡。

但是这件事的影响至今,因为前朝彻底灭亡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四十年,还有不少人活着呢。

沈玉耀读前朝史书到这一段的时候,也是被震惊住了,这皇帝奇葩程度和南汉那位亡国君有一拼。

人为了自身利益,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沈玉耀摆摆手,示意官员别吵了。

吵得正凶的人默默闭上嘴,等沈玉耀开口。

“朝廷以才取士,而非以身取士,诸位未免想太多。若是有人以前朝之规,命令本朝之人,那必定是心怀二心,既有叛国之举,自当处以极刑,以告世人,此举不通。”

阉了自己也想做官,这种人心里都变|态了,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在乎,难道还会在乎别人,在乎世间公理正义吗?

真要是让这种人当官,指不定要祸害多少百姓。

“至于女子入东宫为属官一事,诸位难道家中没有女儿吗?”

第 83 章

一句话,让朝臣为她办事。

刚刚还在争吵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感觉思想得到了升华,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是啊,为什么非想家中儿子能不能得到利益,明明他们家里都有女儿!

以后太女继承皇位,女儿最多就是送入亲王府中为妃,又不可能让太女娶入后宫,那他们优秀的女儿怎么办?

若是让女儿入东宫为属官,日后在朝为官,他们家族的荣耀,还会保持。

也就是现在没有出现什么文化上的裹脚布,将女子的地位一压再压,不然这个想法,真的很难实现。

至于女官的相关制度,可以直接参考宫内的宫女,干到一十多岁,或是出宫成亲生子,或是留下来接着干,全看个人想法。

女子学堂的事情很快就被说过,朝臣们想到可以将自家女儿送入东宫后,此事就定下了,只是具体要如何去实行,要后面再细细商量。

接下来沈玉耀又说了下冬州取暖的事。

这事儿不是一日之功,多方下手才行,要调配的部门太多,许多事情还涉及基层和其他州,对比京城的政通人和,其他州各有各的难题,每次谈起都是一团争吵。

每天上朝就像是看着五百只鸭子在互相吵架,沈玉耀下朝后头都被吵裂了。

不过这样激烈的讨论,也会迸发出很多不错的政策,若是朝堂如同一潭死水,话都让一个人说,无人敢开口,那这个国家,才是真的没救了。

等下朝,沈玉耀大步往前,准备去跟皇帝汇报一下今天早朝的会议记录和会议讨论出的新政策。

这导致沈珉玥一下朝,就找不见沈玉耀人了。

女子学堂是她提出,自然要她去实行,可她有很多地方上不了手,需要人帮忙,最好是个精通教学的人帮帮她。

她打算拿沈玉耀的旨意,去找一下国子监的人。

谁知道沈玉耀来去匆匆如一阵风,下朝就不见人!

沈珉玥头疼的挠挠头,看了一圈,所有人手里都有事情做,她想了想,脚下一转,打算去藏书阁看看石采文在没在。

虽然石采文没有经验,但她理论知识足够啊!

结果走了一段就被人拦下了。

“六公主现在真是忙的很,是个大忙人,想要见你一面,比见皇祖母还难呢。”

“是啊,真没想到,小六和太女如此相熟,现在更是成了太女的心腹,倒是让姐姐们好生羡慕。”

拦住沈珉玥的,是几位公主。

沈珉玥排第六,在她前面有五位公主,五位公主的性格更不相同,在后宫的地位也不同。

五公主是个心有成算但不受重视的透明人公主,只一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平日里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除了她以外,年纪最大的公主对底下的妹妹和弟弟们都不是很感兴趣,常年与驸马住在公主府上,与其他人只是表面关系。

相比之下,年龄相仿的一公主、三公主以及四公主,就比较活跃了。

以前抱团孤立沈玉耀的就是她们三个为主。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同为公主,她们嫉妒沈玉耀更得皇帝宠爱,是人之常情,除了孤立原主外,她们没有做过其他事。

原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日子也就稀里糊涂的过来了,可谁知道,一夕之间太子身死,没过多久七公主就力压年长的皇子,被皇帝立为太女了。

这也便罢了,反正小七自小就被父皇偏心,况且沈玉耀确实有功,她在宫外有琉璃厂,提出建设的新港与用琉璃撑起来的西北互市,为朝廷收获巨大。

她年纪小,却有在朝堂众位大臣面前侃侃而谈的勇气胆识,常人难以比拟,皇子中也没有能与她相比的奇才,为大庄千秋计,让她上位并无问题。

但六公主沈珉玥凭什么?

凭她母妃会抱皇后大腿,还是凭她成日里跟在太女身后,给太女拍马屁啊?

其余姐妹自然十分不忿,只是有的公主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想出头。

有的则直接找上门。

虽然姐姐们说话阴阳怪气的,明显是在阴阳她,但沈珉玥并不觉得如何生气。

甚至还在想,要不要拉着姐姐们一起去干活。

但是想想她们大多已经成亲,这里头掺杂的家族太多了,恐怕真将权力放到她们手中,她们不一定能守住。

但是一些简单的活儿,还是能让她们干的。

有俗语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她们姐妹一家,理应互帮互助啊!

沈珉玥立刻扬起开心的笑容,对上本意是来找她麻烦的姐姐们,被沈珉玥这样笑,气势汹汹的三姐妹对视一眼,突然有点儿想退了。

她们今天来的时机是不是不太对?

沈珉玥表示,没有,可真是太对了,她正愁筹划女子学堂的事情没帮手呢!公主们虽然性格上各有千秋,但是学识绝对都差不了。

在宫中长大的公主,文韬武略不说样样精通,那也比一般女子要强,教育资源就不一样。

给公主们上课的,都是一代名儒,只要公主们愿意,什么老师都能请入宫来。

皇帝在这上面对皇子公主们是没的说。

只是他精力有限,没什么功夫盯着孩子们,比较放羊式教育,所以长大的孩子吧,能不被泼天富贵迷花眼,已经算不错了。

一开始女子学堂里头找不到合适的老师。

现在公主们就可以去做老师,不需要教导太深奥的学识,真正深奥的课,可以和国子监那边的夫子商量。

在学堂里头当老师,既可以让公主们有事情干,又不会让公主们接触真正的权力。

至于怕公主们将人教歪,那倒不必多想。

女子学堂的学生不是孩童,如果她们连这点儿是非都无法明辨,那以后入朝为官,岂不是别人说什么,她们就跟着什么跑了吗?

这种无法自控,无坚定之心的人,沈玉耀也不敢吸纳入东宫。

东宫里的人,将是她未来最倚重的一批人。

女子学堂的消息一传开,各方消息一大堆。

不管普通的学子们和百姓如何议论,高官家中的姑娘们,反应不一。

有人很快就下定决心,自觉才学过人,要跟她人比上一比,必定要在东宫争得一席之位,亦要拼上一拼,不枉此生。

有人则犹犹豫豫,方寸大乱。

还有不愿意做出改变,想要嫁人生子,过平平淡淡的日子的。

众生相出,各不相同。

而在这些姑娘中,有一人站在了选择的交叉口。

她之前选择了一条路,其实选了之后,她就有些后悔,只是落子无悔,她无法再改变什么。

本以为这一生都要困于后宅,什么都做不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新的选择。

这一次,她要好好问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是成亲嫁人,还是走入东宫,从此抛弃自小被教导的一切,不再循规蹈矩的生活。

元清影看着婚书,一夜未眠。

婚期定在了三月末。

如果她被女子学堂录取,那她身上的婚约就会被废掉或者推迟。

被选上入东宫,婚约必定会被废,她今年十六,总不能让对方等上十来年。

没有被选上,就是推迟。

只是到底有些对不起那位丁原,但让她为了一时的心软,放弃自己的未来,她又没有那样深的感情。

她不想再错过一次。

所以就让她做一次恶人,好在她冬日一场大病,拖延了婚期。

至于她体弱多病,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只是病着,又没有死,有什么不能试试的?

元清影不是个例,更多名门贵女将名帖送入宫中,阵仗比当年给太子选妃时还轰动。

沈珉玥摩拳擦掌想要一展拳脚,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当初被她拉走的几个公主,也是为了此事来回奔波。

她们忙的团团转,沈玉耀也没闲着。

她的事情又杂又多,一边要安排冬州春种一事,一边还要安排工部的人,去天下搜集改良过的农具,然后从中选出适合各地的,到底下去推广。

百姓以低价购买农具,以户为单位,买得起就买,买不起不许强卖。

顺便,废除朝廷给百姓的低息贷款。

这一点,是沈玉耀成为太女后,动手做的第一个重大改革。

也是皇帝给她的指点。

给百姓低息贷款,让百姓可以在缺少粮种的时候,续上一季粮食,等收获后,再还给朝廷十分低的利息,本来是一项非常好的政策,于国于民都有利。

但是政策在制定之初无不是为国为民,可当政策落到底下时,无不是压榨百姓。

地主豪商利用此政策钻空子,命令底下佃农去借,而佃农借来的贷,自然要他们去还。

佃农本来就是租赁的地,交完租子只剩下微薄的粮食可以度日,还要背上朝廷的利息,简直喘不过气。

普通的百姓更不要说,明明是自愿的贷,却被人强压着去贷,家中田地少,人口少的,直接被这贷弄得家破人亡也不少。

现在这事儿还没有扩大,等扩大到几乎所有高层都卷入其中,那就不好办了。

只是地方豪绅与地方的小官,朝廷还能动手。

“在你皇祖父那时,天下百废待兴,百姓手里实在是没有粮种,因此才定下此政,可是时间长了,不变则生变,现在此政已经无用,甚至成了祸国之端。玉阳,古言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你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但你还是需要低头去看看,那些最普通的人。”

得知沈玉耀寻找为冬州百姓御寒的“云花”,又找到了良种,让冬州百姓种植,皇帝都很欣慰。

沈玉耀治理国家的路子很不一样,寻常人君,就好像是修补之人,哪里有了窟窿,就找来材料,修修补补,只要还能用,就会一直用下去。

求得是一种安稳。

但是沈玉耀不同,遇到困难,她的第一反应是她要解决它。

就好像看到窟窿,先是让人修补,随后又开始思考,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窟窿,她要怎么解决这里出现窟窿这件事。

这个想法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会让人变得很累。

同时也会让人变得很飘。

必须先解决眼下的困难,再去思考困难为何出现,眼下的困难还没有解决,岂能先行一步到前头?

沈玉耀知道是她太过跃进的步伐,让皇帝觉得不妥了,她必须承认,她急了。

她很想一蹴而就,想要将自己看到的所有问题都解决掉,却不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事情,是能一蹴而就的。

大多数事情,是一点点发生改变,从来不是人改变了人间,而是时间改变了人。

沈玉耀听了皇帝的话后,压下了她之前的躁动。

“父皇,女儿是不是做错了?之前秦国相私下同女儿说,朝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忙过。”

连秦国相都开口了,可见沈玉耀下派下去的任务到底有多多了。

皇帝笑着摇摇头,“没事,也该让他们这些老家伙动动筋骨了,年轻人都比较活泼。”

“女儿知道了,多谢父皇教诲。”

沈玉耀意识到了她的浮躁,她尽量让自己静下心,不再想着那些零零碎碎的未来畅想。

皇帝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他没有说的是,他很乐意看女儿还需要他的样子。

而且他的太女,并没有任何错处,她是性子急了一些,太想让这个国家变好,总比那些想着办法满足自我享乐的人,要强上太多。

“听说你最近在宫里行走,都不骑马乘轿了,改骑什么,自行车了?”

皇帝见不得宝贝女儿心情低落,说起了一些趣事。

“恩,是之前没来得及给父皇看的新奇物件,今日天色已晚,不好骑行,明日女儿为父皇示范一番。”

沈玉耀没有被这个新话题带跑,只安排了一下明日行程,随后接着跟皇帝说起正事。

沈玉耀今日找皇帝,是打算跟他商量一下,之后监察御史的事情。

废除朝廷政策,只需一纸文书,但底下究竟有没有老老实实按照旨意行事,各地吏治如何,需得派下监察御史。

往年监察御史的人选都是陈明负责,但是陈明这人立场有问题,沈玉耀怀疑他和郑家有关系。

之前郑家要犯逃狱的事情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陈明属于涉案嫌疑人之一,这种重要的工作,不能再落到他头上。

皇帝知道沈玉耀的想法,“你放心,陈明不敢在这上面动小心思,他这人说话不中听,但不会做渎职之事。”

“他之前一直在搅混水,还散播不利于女儿的谣言,父皇觉得他是说话不中听,女儿却觉得他别有目的。”

沈玉耀可不认为陈明说的那些话,仅仅是不会说话,他每次发言,都会将局面搅得更浑,本来好好的事情,经过他的嘴,都会变作一场冲突。

这要不是故意的,打死陈明,沈玉耀都不信。

要是真有人生来如此叫人厌恶,这人究竟是怎么一路走到今天高位的,靠他脸皮厚,比较皮实,不怕被人打死吗?

“既然如此,那便换右都御史,姚庆此人年轻,倒是正好借此历练一番。”

皇帝并不力保陈明,本来陈明平常说话,也把他得罪的不轻,既然女儿厌恶他,那就让他就这么被冷处理,培养起能接替他的人。

这朝堂上没有一个官员是必不可少的,只看沈玉耀需不需要。

沈玉耀高兴了,冲皇帝行了个礼后,上前为皇帝揉额头,最近皇帝总是会头疼,沈玉耀特意学了些按摩穴位的手法。

以此来尽孝。

皇帝最近一天一个样,每一日都比先前看上去要憔悴许多,太医说他的情况很不好。

皇帝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等他发出鼾声,沈玉耀便停了手,小心翼翼的为皇帝盖上被子,让皇帝在软塌上休息。

被病痛折磨,皇帝睡觉不安稳,若是能睡着,就尽量让他熟睡,不要吵醒他。

沈玉耀停手快,也是因为她有些精神不集中,怕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

轻声走出紫微宫,沈玉耀转入偏殿,正好碰上了正给皇帝医治的太医。

那是个还挺年轻的御医,今年一十,人很年轻,从小就跟药在一块长大的,人长得清秀,难得气质温柔,身上带着清新的药草味道,跟他说话时,焦急的心情能不自觉的平静下来。

诊治什么病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让家属看着就安心。

这人姓夏,名春秋,祖父、父亲都在宫里当太医,他还有个妹妹叫夏春月,医术同样精湛,更擅长妇女儿童的病痛,颇受曲皇后重视。

“见过太女殿下。”

夏春秋见沈玉耀进来,连忙见礼。

他慌里慌张的样子,倒是看出了几分年轻人的青涩,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年纪更小了。

沈玉耀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是看到这么年轻的太医,沈玉耀实在是有点儿怀疑对方的医术。

大概是老中医的形象深入脑海了。

“免礼。从前我常见春月于后宫行走,没想到最近倒是见你的次数较多。”

沈玉耀的一句话,让夏春秋急得一脑门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

沈玉耀在后宫看见他妹妹,说明后宫有人病了,在紫微宫常见到他,是皇帝病了。

这让人怎么接话啊!

“不必惊慌,孤不过随口一说,你们兄妹一人年纪尚轻,能让你们出手,想来都是病症较轻的病人。”

要是一群老中医在偏殿里唉声叹气,沈玉耀见到就会压力很大,估计病人自己也会产生一种,要命不久矣的感觉。

夏春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沈玉耀解释他和他妹妹综合能力不强,但是单独一科很强。

比如他妹妹在妇儿之症上医术出神入化,而他更擅长治疗不治之症,准确来说,是他擅长给病人保命。

如果要他来开药了,那就证明病人已经病入膏肓,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在尽量保命。

而他之所以能出名,是因为他将一个别的太医认为三日内必死的病人,延长生命至一个月。

这简直就是奇迹,实际上就是夏春秋用药比较活,会根据病人身体情况来适时调整。

但不治之症就是不治之症,根本没办法完全根治。

人还是会死的。

陛下与太女父女情深,太女纯孝,夏春秋不敢说出实情,怕太女一怒之下要了他的小命。

可就算他不说,沈玉耀看他表情,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挺好,医者就应该如此赤诚。”

沈玉耀很久没有从别人脸上,看到过那么明显的心理活动了,夏春秋和那些混迹官场的老狐狸完全不同。

所以他虽然给沈玉耀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却不会让沈玉耀有多难过。

生死离散,本来就是人生来要学的课程。

“你以后不要在父皇面前想事情,尽量克制住你的小表情,别让父皇忧心。”

沈玉耀吩咐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夏春秋等人走了,才缓缓喘出一口气,害怕之后是疑惑,他为什么不能想事情?

难道皇帝和太女有可以探知他人想法的法子,所以不让他想?

那他刚刚想的事情岂不是都被太女知道了!

太女也知道陛下命不久矣的事情了?

可看太女的表现,不像知道了啊。

“不懂,好复杂啊……”夏春秋稍微想了想,就一个头两个大了,他果然还是适合摆弄药草,不适合跟这些富贵人物说话。

等妹妹回来,同妹妹说说,让妹妹帮他分析分析。

沈玉耀不知道自己走后,小太医还在后怕,她出了紫微宫,直奔凤仪宫而去。

这么多天了,母后一定查出背后动手之人了!

第 84 章

燃起一盏灯,在光亮中,曲皇后怔怔出神。

一直到外面飞红通传太女到了,她才恍然回神,抬头看着迎面走向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长大了。

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跃跃欲试的攻击性,走路时裙角带风,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如同沈玉耀在朝堂上做事的风格,从不曾犹豫不决。

恍惚间,那个之前会窝在她怀中撒娇的小女儿,像是一幅画卷,还能看见栩栩如生的脸,却再也寻不见彼时那个人了。

“女儿见过母后。”

沈玉耀上前见礼,疑惑的望向皇后,“母后在看什么?”

“没什么,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皇后将那让她陷入回忆的东西放入一旁的木盒子里,拿小锁锁上,就像是将那一部分记忆,锁入了最深的心房。

沈玉耀看见了,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银锁。

是小孩子用的,会挂在脖子上的东西。

原主有一个,就放在皇后那里,是个金锁,而这个银锁,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毕竟如果是普通人的,皇后不会拿出来看了又看。

“母后,真的是三哥他动的手吗?”

其实沈玉耀希望不是申王,虽然申王确实很烦人,不止一次沈玉耀都想着彻底将对方搞下线,但是沈玉耀很矛盾。

矛盾的点在于,曲皇后对申王感情很深。

所以如果真的要对申王做什么,那一定会让曲皇后伤心,对于现在的沈玉耀来说,曲皇后是个很重要的人。

她不想让曲皇后伤心。

沈玉耀以为曲皇后面对这个问题,或许会选择隐瞒一部分事实,以此让沈玉耀不要对沈清瑾满腹怨恨。

但结果是她点点头,直接给了沈玉耀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确实有谋害君主的心思,哪怕他下手并不是如何的重。”

不过是一些补药,皇帝如果是个身体健康的人,吃了大不了就是上火严重,会内热一段日子,只是会大病一场,倒不会害人性命。

只是谁知道,皇帝的身体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正常人的身体,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已经病入膏肓。而那些补药,就是让皇帝直接命丧黄泉的帮凶。

现在皇帝还没有死,但是距离死已经一天比一天近了。

沈玉耀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母后打算如何处置三哥?”

其实她在知道答案时,一度想着要将沈清瑾绳之以法,送他上西天的。

“你是不是想要杀了他?他做出此等忤逆之举,确实该杀。”

“可是玉阳,他是我的儿子,是你的兄长,我真的不忍心啊。”

她还记得当初怀孕十月,究竟有多么的艰难,那时候她刚入宫不久,曲父领兵攻西北,守家卫国,命在旦夕,而郑家则咄咄逼人,寸步不让,郑婉婉视她为死敌。

她那时候已经看过许多宫中的阴私之举,害怕孩子被人害,也害怕自己被人害,甚至孩子诞生后,她为孩子打造银锁,而非金锁。

银锁可验毒,时时刻刻让她确保孩子是健康的。

她每天都要去看孩子,生怕孩子有一日就死的无声无息,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牵绊,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孩子,到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孩子的一切。

她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这,换来的是二十年后的母子离心,父子相残,兄妹相杀。

是她只要想一想,都会心中无比疼痛的程度。

烛光下,曲皇后眼中细碎的水花晶莹剔透,与复杂肮脏的人性完全不同。

至少这一刻,曲皇后的感情是真挚的。

“母后,女儿可以向您承诺,不主动动手。”

沈玉耀最多就是做到如此,她不可能再退了,皇权之争,本就是退一步粉身碎骨的争斗。

曲皇后闭上眼睛,一滴清泪落下,坠在桌上晕开一片深痕。

“不必,这是他罪有应得,无须留情。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是我的孩子,是我教子无方,无论什么罪,让我与他一起承担吧。”

曲皇后对沈玉耀的爱,是她会不偏不倚,不会要求沈玉耀为了她去放过沈清瑾。

而她对沈清瑾的爱,是她从始至终都会挡在沈清瑾面前,为他遮风挡雨。

“母后,您不要再抛弃我了。”沈玉耀不愿意,凭什么沈清瑾的过错要让皇后跟着一起承担啊?

就应该谁的问题谁自己抗!

曲皇后闻言,身躯一震,她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的孩子被抱走,离开了她。

那时候迫于帝后权力而退缩的她,就等于是抛弃过这个孩子一次了,难道十五年后,她还要再抛弃一次吗?

“玉阳,不用担心,母后绝对不会再抛弃你了,只是母后也不能抛弃另一个孩子,你兄长他罪无可赦,剥夺他的皇子身份,将他流放岭南,如何?”

为沈清瑾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是皇后最后的温柔。

沈玉耀这才冷静些许,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也算是皆大欢喜。

只是无论是哪个掺和其中的人,都没办法感觉到一丝快乐。

说来说去,都是沈清瑾的错!

他脑子被驴踢了吗?没事儿干为什么要对皇帝下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沈玉耀是越想越气,她干脆在第二天下了早朝后,出宫往申王府去了。

这还是沈玉耀第一次登临申王府的大门。

沈清瑾知道沈玉耀来了的时候,直接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一直到沈玉耀看见沈清瑾,沈清瑾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更加嘲讽了。

真的是仇恨值拉满。

沈玉耀踢开滚到脚边的酒坛,她静静看着那个喝的浑身都酒臭味,披头散发的失败者。

沈清瑾本来想要嘲讽沈玉耀,但是当沈玉耀毫无波动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时,他陡然大怒,根本没有办法维持淡定的表象。

“看什么?你的亲生兄长被你打败了,然后沦为一个阴沟里的老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陋?”

沈清瑾哈哈一笑,随手又往嘴里到了一口酒。

那些酒水进肚,就像是白开水一样,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刺激感。

“什么味道?”

沈玉耀总觉得这屋子里还飘着一股清淡的香气,不仅仅是酒水香味。

“臭味!是一个死人,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腐臭味道!尊贵的太女殿下,是不是完全没办法闻这种味道啊?要不要出去,到太阳底下晒一晒,省的被染上臭味。”

沈清瑾说罢,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他这个动作,才让沈玉耀发现,他瘦了很多,简直就像是皮包骨一样。

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了。

“你喝醉了,给申王殿下醒醒酒。”

沈玉耀感觉她没办法和现在的沈清瑾顺利交谈,干脆就吩咐身后的于三,动手。

于三看了一眼,从门口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直接全泼在了沈清瑾的脸上。

她动作很快,身边带了一些风,风吹到沈清瑾脸上,寒凉让沈清瑾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一直沉醉于虚幻世界的脑子,就像是早已生锈的齿轮,只能磕磕绊绊的运作,根本没办法顺利的使用。

“清醒了吗?”

沈玉耀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子坐下。

目光触及沈玉耀身上青色的衣袍,沈清瑾扯了扯嘴角,控制自己跪了下去。

“臣,给太女请安。”

“不必行此大礼,你是申王,还没有变成庶人。”

沈玉耀动也不动,受了沈清瑾的礼,还在沈清瑾起来的时候说道:“这个礼,孤是代父皇母后受了,算是你偿还父皇母后对你的养育之恩。”

沈清瑾神色木然,甚至沈玉耀这种话都没有办法让他愤怒。

如果是以前,心高气傲的他早就怒不可遏了,可是现在,已经被酒水侵蚀的身体,没有办法承载浓烈的情绪,以至于他麻木的像是一根木头。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这样说,也对,毕竟你不过是个白眼狼,对疼爱自己的父亲下手,沈清瑾,你也配为人子?对君主下手,你也配为人臣?”

“那又如何,若我赢了,一切都不一样。”

现在沈清瑾可算是想明白了,他知道沈玉耀今天到这儿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也不装了,直接扯开了这一层面具。

“孤同意你说的,史书由胜利者编写。”

沈玉耀早就知道沈清瑾会这么说,那是她绝对不能同意的观点,“但是你不应该毫无人性,没有一个真正的君主,会像你一样,如此不是东西。”

“你骂我?沈玉耀,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半斤八两,竟然还在这儿说他!

沈清瑾就看不惯沈玉耀这副模样,“先皇后多么疼爱你啊,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还有先太子,他更是对你比对我们这些兄弟,好上千百倍!可是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你躲在后面,推波助澜,你就能独善其身吗!你就无辜了吗!你也是个刽子手,还有脸站在岸上,嘲笑我不是人!”

沈玉耀承认她的无视,同样是帮凶。

但是她对皇后太子没有多少愧疚,因为没有感情。

和对曲皇后完全不同,沈玉耀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她在这上面,心天生就是偏的。

不过结局如何,和她个人的感情关系也不大,因为她要走这条路,她就必须得将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搬开。

“我没有想过杀他们,是时局如此,就好像我也没有想过要杀你。”

沈玉耀伸手,于三拿出装有圣旨的盒子,双手递上。

沈玉耀将它放在桌子上,推开盖子,拿出明黄色的圣旨,按理说,她应该端正的站在院中,在申王府所有人面前宣读圣旨。

而申王府的人,都应该跪在地上仔细听,最后谢恩。

但是她没有,她不光没有宣读,还将圣旨扔给了沈清瑾,态度十分随意。

“你该庆幸,父皇对你还留有一丝父子之情。”

沈清瑾面上浮现一丝冷笑,什么父子之情,若真有父子情深,何至于以前不将他放在眼里,太子死了,甚至还选他妹妹继位,也不愿意选他。

一个公主继位,父皇迟早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见沈清瑾一直捏着圣旨,并不打开看看,沈玉耀也懒得留下来等沈清瑾想通了,她转身就走。

可在她到了门口的时候,碰上了另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两个熟人。

“石大人,江大人。”

正是石炳生和江朱韬这两位难兄难弟,他们最近手头案子挺多,而且不少都是悬而未决之案,之前郑家的案子,还有柳暗花的案子。

今日他们前来,是因为石采文告诉了石炳生一个重要的消息。

石晓晓手里有柳暗花,为了取信于石炳生,石采文甚至将之前她从石晓晓的屋子里搜出来的柳暗花拿了出来。

只不过那个柳暗花,缺了个角。

石采文正是发现了自己保存的柳暗花有缺失,才会将真相告诉石炳生的,因为她无比确定,柳暗花缺失必定是石晓晓动的手。

而且石晓晓将东西拿走,是去害人了,要害的不是别人,正是申王沈清瑾。

石炳生得知此事后大惊,赶紧通知妻弟,一起到申王府看看。

没想到正好碰上沈玉耀从申王府出来。

“臣见过太女殿下。”

两人只好先按住焦急的心情,下车给沈玉耀行礼。

见他二人面有急色,沈玉耀心里一惊。

申王不可能跟郑家的事情有关,想要郑家死的人里,申王排第二,绝对没人排第一。

所以他们找申王,绝对是有关柳暗花。

再稍微联想一下之前石采文跟她说过的事情,以及刚刚在申王屋子里闻到的香味,沈玉耀直接确定了。

申王在吸食柳暗花!

所以申王的瘦骨嶙峋,不一定仅仅是因为他成日里酗酒,光喝酒不可能让一个人短时间内瘦成那副骷髅一样的样子。

糊涂!糊涂啊!

一个王爷,先是对皇帝动手,后又去吸食柳暗花,甚至在知道自己吸食后,还没有停!

沈玉耀很确定沈清瑾没有停过,一两次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两位大人办案,自行入内便是,孤要离开了。”

沈玉耀不打算再管了,沈清瑾身上的事情,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她碰一下,都觉得脏手!

见沈玉耀没有阻止的意思,石炳生和江朱韬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事情牵扯皇族,若是太女阻拦,他们还真没办法好好查下去。

“谢过太女殿下,恭送太女。”

等沈玉耀坐上马车离开,两人连忙入府,随后大理寺的人就过来,将申王府给围起来了。

沈玉耀走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石府。

石炳生突然找到了申王头上,她得了解一下情况。

到石府的时候,因为沈玉耀没有提前通知,所以石采文没有好好出门迎接,而是石采文身边的丫鬟将沈玉耀引入府中。两人本来私交便不错,倒也不用太在意那些虚礼。

石采文得知沈玉耀前来,神情惶惶的赶到中厅待客,一进门便直接请罪。

“见过太女,臣女来迟,让殿下久等,请殿下恕罪。”

“是我来得及,没通知你,你起来吧。”

沈玉耀摆摆手,让她赶紧坐下,“我刚刚去了申王府,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石江两位大人,你是不是将石晓晓的事情,告诉石尚书了?”

石采文起身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站直,神情阴郁的低下头,“是,殿下料事如神。”

“你不必如此,此事不是你的责任。”

沈玉耀见她那样,就知道石采文是在自责自己没能阻止石晓晓,甚至最后的柳暗花还是从她手里出去的。

“但若非臣女监管不力,又怎么可能让她再次用此物害人,还是害得皇子,若陛下得知此事,必定会龙颜大怒。”

查来查去,最后根源竟然在刑部尚书的府上查出来了,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沈清瑾已经并非皇子,他是庶人沈清瑾。况且,石晓晓不过是你堂妹,还是远房堂妹,此前从未在一起生活过,父皇不可能因为一个远房亲戚,就牵连到石尚书头上。”

话是这么说,但是向来有买卖柳暗花,则牵连全族的规定,最后石炳生到底能不能保住官位,全看他在皇帝心中分量如何。

这些年,石炳生贵为朝堂中寒门官员之首,曾经与世家大族的代表郑家与杨家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现在郑杨两家都已经没落,郑家更是直接被灭了族,平衡已经被打破。

石炳生他若是勤勤恳恳,一如既往的工作,便也罢了,皇帝多少还会念着他功劳苦劳都有,但若是他犯了大错,治家不严,那就不一定还能稳稳坐在寒门之首的位置上了。

沈玉耀也只是一个猜测,她没有跟石采文说,担心石采文想太多。

但即便她不说,石采文也能明白。

于是她一咬牙,直接跪下了。

“殿下,臣女自请出京,为殿下效力,还请殿下保臣女父亲一命,保石家无虞!”

石采文知道最近沈玉耀一直想要找个合适的人,去西北那边代替杨可卿,处理棉花的事情,让杨可卿回来。

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女子学堂开启,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石采文也在努力,若是这个阶段去西北,几乎就是放弃此事了。

沈玉耀明白石采文的意思了,她是用自己现在入朝的一个机会,为她办事,为父求情。

杨可卿有功,又急于回来,石采文过目不忘,乃是天纵奇才,别人去西北,肯定稳不住杨可卿手上的东西,但是石采文去就不一样了。

她绝对能做到。

是让石采文留在京城,还是将她外放一年半载,换杨可卿回来,其实后者更合算。

因为石采文的文学造诣很高,就是去读女子学堂,公主和大儒们也不能教她什么,让她去教还差不多。

“你确定?不后悔吗?”

沈玉耀问道。

石采文摇摇头,“石晓晓就在我身边,我却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她就在我眼皮底下害人,我不能阻止她,本身就有过错。父亲想来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去申王府。”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恶人从来不会自省,好人却为自己画地为牢。

沈玉耀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你确定,那就去吧,等你到的时候,顺便见见杨可卿,你们一别数月,想来很是想念对方。”

石采文神情恍惚了一瞬。

倒不是想念那个对手,而是想念曾经可以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日子。

“是,臣女遵命。”

石采文不想在家中犹犹豫豫,她给父亲留书一封,又去见了一面母亲,告知母亲自己要出远门一趟,不日即归,便简单收拾了行礼,直接骑马走了。

她只带了十几个侍卫。

武功不行,但是骑术很好,身上还有钱,轻装上路的话,应该两三天就能到合川。

小江夫人一直在哭,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夕之间,她的女儿就要远行,甚至归期不定呢?

明明前几日,女儿还在说,她要去女子学堂,日后为太女效力的。

小江夫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有些风雨即将降临到这片宁静之地,而她的女儿,用自己尚且年幼的身躯,为他们遮风挡雨,最后躲过了一次灾难。

沈玉耀叹口气,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干脆回宫了。

她需要在那些女子学堂的人中,挑选一些平日里才学兼优的人,好好培养。

还要跟朝堂上那些大臣接触接触,互相之间了解一下彼此的脾气,让政策能实施的更加顺利。

真的是忙得不行。

而在她刚回宫的时候,她的姨兄元石陆,正在元家,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一场闹剧。

这场闹剧的主角,是他的亲妹妹元清影,还有时任编撰学士的丁原。

在其他同期陆陆续续被外放做官的现在,丁原还呆在翰林院,不是他有多么热爱翰林院这个地方,主要是他想留下来,等待京城官位的空缺。

本来如果他能和元清影成亲,有一个在宫中做禁军统领的大舅哥,他的未来绝对是一片光明,更不要说元石陆和当今太女关系匪浅,那简直就是一条通天大道啊!

就是怀抱着靠元家发迹的愿望,丁原才一直等在京城的。

可谁知道,眼见就要成亲,丁元马上就要成为一家,元清影突然悔婚了!

丁原之前就被石家悔婚过,那时候他们没有他交换庚帖,没有写婚书,也没有送过聘礼,那一次被退婚,丁原勉强认了。

谁让他那会儿也想要高攀杨家的姑娘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丁元两家什么流程都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说退亲,这不是打丁家的脸吗?

丁原当即不干了,直接找上了元家。

谁知道他开口的时候,元父和那位继夫人均是一脸迷茫,似乎都不知道婚事被退了的事。

这下丁原明白了,原来全是元清影一人的想法,这个事实比元家看不上丁家,最后悔婚,还让他难受。

那不就是元清影看不上他吗!

他哪里不好,竟然让元清影这么嫌弃!丁原是越想越气,遂而上门来质问。

在他上门的时候,元父和继夫人也在质问元清影这件事,想问问她到底是想什么。

元清影自然是实话实说,她就是想要入学女子学堂,并不想就此嫁人。

结果元父和继夫人勃然大怒,呵斥她痴心妄想,绝不会让她跟不安分守己的女子学。

他们说话难听,元清影并不难过,但是见他们死活非要让她嫁,甚至丁原还上门来了,她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去叫祖母肯定不行,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故而元清影叫来了元石陆,元石陆一听是妹妹的事,直接同禁军那边告假回来了。

然后就坐在这儿看他们唱大戏。

准确的说,是看元父和继夫人,丁原倒是还好,他是苦主,他有必要找过来。

妹妹能想开,元石陆很高兴,至于丁原那边,本来丁原就是想要借着元家往上爬而已。

元石陆本来想着两边好好商量一下,最后定下一个章程便是,谁知道他坐了一会儿,茶都喝了一杯了,元父与继夫人的话还在指责元清影上,而丁原那边则是到处煽风点火。

没有一个人像是要解决问题,他们更像是想要解决弄出问题的人,也就是元清影。

“够了!”

在继夫人说女子就应该嫁人,出去从政那是抛头露面,以前都是商籍下贱的女子才会做的事情的时候,元石陆放下茶杯,沉声呵道。

继夫人一愣,有些惧怕的闭上了嘴,元石陆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里面甚至闪着寒光,像是下一刻就会直接给她来上一刀。

元父也惧怕这个儿子,平常是一个屁都不敢放,今日完全是借着元清影的事情在这儿逞威风。

如今看儿子生气了,他也不敢说话了。

见元家人不说话,丁原暗骂一声孬种,上前问道:“元统领,你身为禁军统领,官居三品,于品级上,丁某远比不上你,但是你我均为朝廷命官,此等骗婚,说出去实在是欺人太甚!”

“并非骗婚,若你愿意,可等我十年。”

不等元石陆搭话,元清影先开口说道。

按照女官的规定,年满二十五岁后,就可以选择是嫁人还是继续留在宫中。

元清影可以选择嫁人。

但丁原不可能等元清影那么多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一个年轻人的官场,又能有几个十年,消耗最美好的一段年化在官场上,丁原肯定不愿意。

但是就这么放开元家,放弃攀高枝的机会,丁原也不愿意。

元清影看出丁原的想法,心底愈发坚定要入宫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良人。

是她以前想的太多,自怨自艾,竟然觉得人生就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下去,并没有什么。

怎么会没有什么?她还有大好时光可以度过,怎能浪费时光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

“丁公子,我并非不讲理之人,今日一事,是我对不住你。日后若丁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欠你一份人情。”

元清影自始至终说的都是我,可见这份人情是要她来偿还的,这也是丁原一直不肯松口的原因之一。

一个女子的人情,他要来何用?

若是那位太女的人情,他一定会直接答应,可元清影就是个普通的小官之女,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她有个好哥哥。

丁原的目光不住的飘向元石陆,显然他是想要元石陆的承诺。

元石陆见此,知道丁原也想明白了,他站起身,向丁原抱拳道:“今日确实是我元家对不住你,丁大人,你我共同在朝为官,为陛下与太女效忠,日后共处的日子还长,这样吧,若是日后丁大人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违背君主之意,元某必定做到。”

“哥!”

元清影皱眉,这是她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元石陆来承担后果?

元石陆对她摇摇头,只有这样,这件事才能完满解决。

丁原满意了,最后带着家丁将聘礼抬走,还留下了庚帖,拿走了自己那一份,这份亲,算是白议了。

好在最后没有结成仇。

等丁家的人都走了,元父才瞪了元清影一眼,甩袖离去,继夫人埋怨的看了兄妹俩两眼,最后问道:“清影日后难道不成亲了吗?”

“她若为女官,就不能成亲了。母亲日后还是管住自己的嘴,当今圣上定下太女继承大统,像什么抛头露面乃是贱籍所为的冒犯之语,还是莫要说了,小心祸连九族。”

继夫人原本只是个妾室,没读过书,多年来还被其他出身高的贵夫人们排挤,更是说话不知深浅。

但是她骨子里还是有对皇权的惧怕,想到自己那句话被太女听见,妥妥就是在谩骂太女,她立刻闭了嘴。

“你知道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清影的婚事不成,她底下的弟弟妹妹们……”

“其他人嫁娶随意,若清影能入东宫为女官,那是我元家之幸,岂是区区一个丁原能比的了的。”

“是是是,你说的是。”

继夫人嘴上应和,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显然根本就不觉得他说的话是对的。

等她离开,元清影低下头,小声同元石陆说:“抱歉,我让兄长失望了,还让兄长白白背上人情。”

元石陆摇摇头,“你我兄妹,本为一体,不过是个人情罢了,若是能让你从此天高海阔,十个都值得。”

生母留下的妹妹,元石陆自小疼爱她,妹妹身体不好,元石陆更是成日里担惊受怕。

其实元清影不嫁,反倒是元石陆希望看见的,丁原确实不是个好人,他也希望妹妹能在清楚自己未来要走什么路的时候,再做出嫁人的选择。

“我希望,以后你能遇见一个人,是你真心想要嫁给他的那种,你想清楚了一切,确定自己想与那人长相厮守。”

若是找不到那个人,那便继续寻找下去,直到找到的那一天。

元清影眼底漫上一层水雾,她重重点头,“好!”

“乖,去读书吧,多读一些圣贤书,多多了解官场里的事情,你一定能入东宫,到时候,兄长每日接你出入宫闱。”

元清影连连点头,开心的不行,她像是挣脱了一直压在肩膀上的大山,人就像是翱翔在天际的鸟儿一般,自由极了。

也开心极了。

有人得家人相助,得偿所愿,兴高采烈的奔向未来。

有人却被家人指责,被伤的遍体鳞伤,努力逃离,又心怀不舍。

杨可卿回府,她带了一身的疲惫,今天她跟着那个贩卖棉花的商人去合川,去看了塞外种植棉花之地。

那是一片沃土,在大庄境内,若不是最近她得知了棉花的存在,甚至都不知道,在大庄内竟然有一户人家,世世代代培育棉花。

哦不对,太女称作棉花,实际上当地人称作云花,只是用来做观赏之用,那一户人家研究云花,也不过是为了让云花的花朵开的更大,更加美丽。结果倒是正中杨可卿下怀,云朵越大,里面的棉越多,太女说过,棉花就和木棉一样,是可以保暖的。

木棉轻薄小巧,棉花厚实一些更好。

推开门,里面等待她的是她最熟悉的人。

“小姐,您回来了。”

素雪喜出望外,盼了两三天,可算是将杨可卿盼回来了。

“恩,家中如何了?”

对杨可卿来说,这句话就是随口的问话,更像是在询问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并没有其他意义,至少没有大部分人对家人的担忧。

如果那些人也能被称作家人的话,那杨可卿心里,只有对那些人的怨怼。

“还是老样子,只是夫人她一直在说,想要见见您。”

老样子,就是指被断了柳暗花的杨成业和杨栋,成日里撒泼打滚谩骂,各种手段都用上,想要得到柳暗花。

而刘夫人,则一直不原谅杨可卿,成天成日的骂杨可卿是养不熟的小畜生。

杨可卿已经习惯了,她嗯了一声,准备洗漱一番就去看看刘夫人。

她对父兄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在柳暗花的折磨下,他们已经丧失了人性,没有办法沟通。

只有母亲,她一直想要说服母亲,让母亲能够体谅她的痛苦,明白她的为难。

可是没有用。

杨可卿简单洗漱过后,往刘夫人在的院落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刘夫人谩骂的声音。

细数过往的事情,然后骂一句杨可卿就是个没有心的孽障,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杨可卿刚出生的时候,掐死这个小畜生。

素雪听着那些恶毒的话语,都觉得难受,她频频皱眉,看向杨可卿,希望杨可卿能赶紧离开。

但是杨可卿就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头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叫骂。

为什么刘夫人要那么恨她?

她明明从小就很听刘夫人的话,从来没有像舅舅一样,趴在刘夫人的身上吸血,也没有像父亲一样,对刘夫人冷漠至极,更没有像兄长一样,对亲生母亲态度冷淡,犹如陌路人。

父亲总说刘夫人眼中只有那个弟弟,若不是看在刘夫人为他诞下一双儿女的份上,他肯定要休了她,让她滚回她心心念念的弟弟身边,看看刘家人愿不愿意赡养她。

而兄长则认为在母亲心中,那些表兄表弟更为重要,因此对母亲心灰意冷。

她则觉得,母亲的爱虽然不明显,但一直都有,母亲是爱她的。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母亲对她的好,究竟是因为她是母亲的女儿,还是因为她是杨家的女儿?

恐怕是后者吧。

因为知道以后她嫁人,能嫁到一户高门,所以才会愿意对她笑,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高门贵女。

那些几乎苛刻的要求,原本杨可卿觉得是母亲对她寄予厚望,才会对她比对别人更加严厉。

但是现在看来,那些严厉分明全是私心。

被他人嘲笑出身小门小户,所以想要教出一个真正的高门贵女,知道寻常女子不可能入皇家的眼,所以为她造势,替她扬名。

杨可卿觉得可笑,亏她自诩将世事看的清楚明白,却不知她从来都只是俗世一庸人。

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女儿。

她同样会被情感左右,同样会自欺欺人。

“小姐,天冷,小心着凉。”

倒春寒还没过去,合川夜里的风比京城还要凉些。

“素雪,你说女儿又该如何回报父母的生育之恩,难道,要剥皮削骨,方能偿还?”

“小姐!您可千万别想傻事啊,您为太女殿下办事,只要熬过这段日子,日后风光无限!”

素雪听出杨可卿那些灰心丧气的想法,赶忙劝说。

杨可卿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你说的对,我还有更多事情要做,但这份生育之恩,我不得不报。”

随后她掏出一把匕首。

那是太女赐给她护身用的匕首,锋利的很,碰一下刀刃,就会被划伤。

素雪被吓得一身汗,瞪大眼睛看着杨可卿。

杨可卿拔下头上发钗,黑发披散,随后一道寒光闪过,缕缕青丝落下。

断发如断头,以此还父母。

杨可卿低头看着地面,寒凉如水的地面上铺了深深浅浅的一层,风吹过,有发丝飞起,落入一旁,混入草泥之中。

“命人打扫起来,送给夫人,让她从今日起,便当她的女儿,已经死了。”

第 85 章

杨可卿断发以明志,就是为了能彻底的断下这份不值得她一直流连的亲情。

然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为太女办事上。

她本来以为这段时间门,她要一直留在合川为太女办事,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就接到消息,京城那边有人过来了。

而且当天就会到,也就是说,从京城那边过来的人,一路上是快马加鞭,比消息走的不慢多少。

杨可卿敏锐的察觉到有问题,一般来说,从京城出来的人一定会慢慢悠悠的过来,因为京城繁华,而合川荒凉。

过来就如同是被发配一般,可不得慢一点。

可是这次这么急,难道是京城有变?

在信件中,情报写的很模糊,只是说有人来接手她身上的活儿,却没有说是谁,等杨可卿看到来人后,很是吃惊。

竟然是她……

“没想到是我吧?”

在路上快马两日,石采文的脸色很难看,灰头土脸的,配上她单薄的身子,像是一阵风吹过来都有可能把她给吹倒。

但她又很顽强,她的身体里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坚韧。

她绝对不会倒下。

“确实没想到,石家出了什么事,竟让你来到了合川。”

如果没出事,此刻的石采文一定是在京城准备之后考入女子学堂,入东宫为女官的事情。

石采文沉默了一瞬,“此事说来话长,反正你可以走了,回京城去,好好干。”

“你可真是不讲道理,人刚来,就撵我走,我便是要走,也该有点儿收拾行李的时间门啊。”

面对石采文,杨可卿的态度非常的随意,就好像是面对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谁能想到,曾经她们两个人是见面就掐架呢?

甚至于大庭广众之下都会下手打架,互不相让。

那些记忆明明都是去年的,时至今日依旧鲜活,却再也不可能回到当时了。

“行行行,你先不用走,我千里迢迢的过来,不管我一顿饭啊?”

“走,敞开肚皮吃,合川虽然穷苦了些,却不可能饿死从京城来的大小姐。”

杨可卿开口揶揄道,好像石采文能吃多少一样,石采文累得不行,也懒得跟她继续斗嘴了。

倒是跟在杨可卿身后的素雪,看到这一幕,心情很是复杂。

她以为短时间门内都看不见自家小姐开怀的笑容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而且这笑容还是因为石采文而露出。

真是世事无常。

合川那边的局势在石采文到的时候,就已经稳定了下来,而京城这边的动荡却刚刚开始。

申王竟然和柳暗花有关,他违背祖训,吸食了柳暗花!

不仅如此,他的侧妃,石家出身的高门贵女竟然就是传播柳暗花之人!

这个现实摆在朝廷众臣面前的时候,实在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甚至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的如此戏剧。

随后一道圣旨下来,褫夺申王王位,剥夺皇子身份,贬为庶民,流放岭南。

虽然没有杀了沈清瑾,但是和让沈清瑾去死,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

岭南那地方,瘴气横生不说,还遍地都是未开化的野民,山路难行,有钱都花不出去的苦地方,让申王过去,那不是让他死吗?

更不要说现在申王已经染上了柳暗花,所有人都清楚,染上柳暗花的人,本来就没有多少寿命可活了。

申王很可怜,但没有人站出来为申王喊冤,替他求情。

下一任皇位继承者确定为沈玉耀,申王已经退出了皇位争夺的范畴,而且沈玉耀和他同为皇后所出,身后家族几乎一致,放着太女不支持,曲家也好,其余和曲家有姻亲的家族也罢,怎么可能去支持一个眼见就要走上绝路的王爷。

不对,是庶民。

他们的重点,在这件事里牵扯到的另一个人,那就是申王侧妃石晓晓。

准确来说,是想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石家。

石炳生身为刑部尚书,他的侄女犯下如此大罪,应该按照知法犯法来处置,罪加一等!

但是这事儿是石炳生最后捅出来的,那就是他大义灭亲,还有自首情节,理应网开一面。

最后到底应该怎么判,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只等着皇帝下决定。

而皇帝则叫来了沈玉耀,希望沈玉耀为石家的事情落下最后一笔。

“父皇,石家罪不至死,石晓晓只是石大人的远房堂亲,她犯下的罪,不能让石大人来全部承担,而且她只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悄无声息的种下柳暗花,还不被人发现?她手上的柳暗花来源不明,不如让石大人戴罪立功,继续查下去!”

沈玉耀的解决方法,就是不光不要惩罚石炳生,还要给石炳生更多的任务,简直就是变相的在跟朝堂众臣说,石炳生并没有走出权力中心。

这个处置流程有点儿像之前皇帝对秦国相,秦国相当初牵扯入太子的问题中,也是如此全身而退。

但是现在皇帝不是以前的皇帝了,之前的皇帝可以宽心的将秦国相轻轻放过,但是现在的皇帝不行。

现在的皇帝,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门去帮沈玉耀慢慢稳定朝堂,尽量保证平稳的过度权力。

所以他需要尽快为沈玉耀摆平朝堂上的事情。

“玉阳,朕听说你与石家那位二小姐,相处的不错,你很信任她,甚至还允诺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入藏书阁看书。”

“是。”

沈玉耀不知道皇帝此刻说这件事是出于什么目的,按道理来说,石采文不过是一个白身,没有才名,不应该引起皇帝的注意才对。

“她是个人才,至少她忠心于你,可以重用。而石炳生和江朱韬,还有那些尚书大臣,他们忠心的人,不是你。”

现在沈玉耀说的一些事,提出的一些建议能够被朝廷采纳,政策可以通顺的实施,都是因为皇帝还活着。

皇帝活着,太女做的任何事情,都等于皇帝的意思。

那些大臣不敢造次,只敢老老实实的干活。

但是皇帝死了呢?

皇帝自己也会想,等他死了,沈玉耀真的能压住那些劳苦功高的大臣吗?

恐怕不能。

那些大臣一个个都有几百个心眼,不能被他们现在乖顺的样子骗了。

沈玉耀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像现在的皇帝,之前从先帝手里接过朝政时一样。

作为开国皇帝,先帝当时斩杀了一大批开国功臣,为的是给自己的继任者开路。

而现在,皇帝想做和先帝一样的事情。

石炳生和江朱韬,这两人是姻亲关系,一个任刑部尚书,一个任大理寺卿,几乎将大庄的所有刑狱之事都揽入一家。

吏部虽然能处理一些小案件,但轰动一时的大案,涉及多条人命的,都归刑部和大理寺管。

刑狱之权,看上去并不显眼,至少没有手掌吏制的那些大官显眼,可实际上非常重要,因为这些权利,掌控着人的生死。

“父皇,石家一直尽忠职守,并未有丝毫逾越之举,皇祖父当年也只是将一些心怀不轨的奸臣斩杀罢了。”

沈玉耀希望皇帝能冷静一下,那些功高震主的人可以不都杀了,让他们从朝堂离开,回去过安稳的退休日子啊。

“玉阳,父皇最后再教你一件事,那就是身居高位者,除非是死,否则没有任何离开朝堂的可能。”

皇帝怔怔的看了沈玉耀一眼,最后才缓缓说出这段话。

他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天真的自己,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可以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根本没有。

人的贪欲无穷尽,哪怕是平时再好的人,都有私欲。

一个人再光风霁月,身处官场这个权力场,也不可能真的干净。

沈玉耀不解,她觉得有规定就按照规定走,没有规定就必须得衡量一个人的功过。

不能因过灭功,也不能因功灭过。

可现实不是理想中的国度。

石炳生犯下大事,皇帝迟迟不予处理,只让石炳生闭门思过,这件事在京城传开后,民间门突然就出现了一股声音。

那些人说,石炳生是个好官,他为官二十余载,手头从无冤假错案,只是因为亲戚之过,就将他杀了,是昏庸之举。

此等为国为民的好官,应该被人钦佩,而不是被人唾弃,死后于青史上留下污名。

百姓哪儿知道刑部尚书是谁啊,更不知道,一般能递交到刑部尚书手里的案件,基本人证物证俱全,已经可以结案了,刑部尚书只是负责审核一遍罢了。

他又不负责真的查案,所做之事只能说一句尽忠职守,哪儿来的为国为民。

这些年石炳生作为寒门之首,底下孝敬的银子,也没少收。百姓是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

或者是因为这个世道有太多太多贪官,百姓们苦贪官久矣,一听说有个好官,恨不得让这个好官扫净天下贪官。

于是他们开始歌颂石炳生的功德。

这些突如其来的喜爱,尊崇,完全就是对贪官厌恶的感情投射,可是没有人明白。

他们只知道,好官不应该下大牢,好官应该位极人臣,成为天下清明表率。

如果皇帝还继续一意孤行,那就是残害忠良,是昏君所为!

这场“民愿”来的沸沸扬扬,消息才传出一两天,就已经有万民联书,请皇帝放过忠良之臣。

沈玉耀静静看着这场闹剧开场,然后迅速到达高潮部分。

最后戛然而止在,皇帝的一张圣旨下。

“朕承天命,四十余年,亲人多离散,夙夜常叹,称孤道寡者无所依,朝中大臣如朕手足,无有不喜,奈何祖命难违,柳暗花乃禁药,不可流传!”

皇帝这次的圣旨写的通俗易懂,沈玉耀还记得祭天时晦涩难通的祭文,没想到那些为皇帝拟旨的人,也能写出“人话”来。

前半段皇帝感叹自己命不好,虽然是皇帝了,但就是个孤家寡人,亲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这段话落在沈玉耀眼中,是真的无奈,皇帝儿子女儿一大堆,大老婆小老婆满后宫,这还称孤道寡呢?

拉出去都能站满一个操场了。

不过这是给百姓看的,只要百姓信了就行,等到后半段,皇帝图穷匕见,开始大谈特谈柳暗花的危害,说柳暗花乃是先帝明令禁止的东西。

“谁人无手足,谁人无亲人?若手足亲人染上柳暗花,自此便是家破人亡方能离开此物,人行路上,形同恶鬼,再无安宁之日!念及此,朕悲痛万分!”

这一段推己及人,让所有百姓明白,柳暗花非常的危险,同时暗示百姓,如果他们的亲人沾上柳暗花,那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其实柳暗花那么贵,一般的百姓,根本碰都碰不到,倒是那些达官显贵,更容易被找上门。

毕竟贩卖这些东西的,都是要赚钱的。

可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是大庄的子民,身为皇帝,有护佑子民,让他们免受此等苦难的责任。

所以皇帝这话说的还是非常真情实感的。

接下来就是细数先帝当时是怎么拔除恶疾,一点点为这片土地恢复清明,让百姓们过上安稳日子的。

反正就是一顿夸,等百姓们都开始感激先帝的时候,再说了一下石炳生他犯的罪。

如果没有他,石晓晓不可能嫁入王府,自然不可能接触到申王。

而且如果没有他,石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即将没落的寒门,怎么可能会有人提供柳暗花给石家人?

再说了,有句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石炳生乃是石家的家主,他岂能在族人做错事的时候,独善其身。

这些话其实落在沈玉耀眼中,都有点儿强词夺理。

但是落在古代人眼中,就是合情合理,因为他们就是如此的看重宗族,看重一家这个概念。

一家就是一个整体,荣辱与共。

被贬官的石晓晓亲生父亲,反倒从这件事里隐身了,甚至都没记得,他还活着。

最后皇帝给石炳生的判决,是革职,永不录用。

之前还嚷嚷着要让皇帝将好官石炳生给放了的百姓,在听完圣旨后,话锋一转,直接开始歌颂皇帝真的十分的仁德。

石炳生犯了那么大的错,皇帝没有杀他,只是将他革职。

却不知道,这件事里,石炳生已经失去了所有,他没了功名,也没了名声。

因为皇帝将他直接钉死在了耻辱柱上,他没有管理好石家,没能做到明察秋毫,给整个石家带去了难以磨灭的耻辱。

圣旨下达的第二天,之前在京城中到处宣扬的声音就不见了。

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短短四五天,舆论大反转,沈玉耀看了一场皇帝布置的杀局,皇帝的对手,想要捞一把石炳生的人,输的遍体鳞伤。

石采文用去合川为代价,求她不要让石家沦落到郑家一样的下场。

沈玉耀做到了,当时她还觉得石采文想太多,石炳生犯得那点儿事,怎么可能跟郑家比。

她同样想过皇帝可能会鸟尽弓藏,但她没想到,后续会发生这么多事。

沈玉耀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朝堂上的大臣,他们是被裹挟着前进的。

很多时候,他们做的事情不是他们自身意愿,而是一个利益群体的意志。

就好像此次石炳生的事情,若光是石炳生自己,他肯定不会煽动百姓。

他既然选择直接将石晓晓爆出来,那就是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不打算挣扎了。

是外面的人在自作主张想要帮他,结果弄巧成拙。

一切尘埃落定,沈玉耀再次站在了皇帝面前,皇帝又问她,“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皇帝希望沈玉耀能明白下手要狠,手下留情会后患无穷的道理。

“按照父皇的旨意便是。”

“你觉得不好?”

皇帝有些惊讶,他还以为看到有人煽动民意,逼迫君主的时候,沈玉耀会很不高兴。

没有人喜欢被别人教做事,更不要说还是被别人强逼着按照他人的想法去做事。

为帝者更是如此,说一不二的皇帝,更不可能任由一群不敢露头的鼠辈指挥。

但是沈玉耀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还觉得他做的不太对?

沈玉耀点点头,“利用百姓的人,不止是对方。”

皇帝不也在煽动民意吗?只不过他用的方法更加光明正大。

从始至终凑没有人真的在乎过百姓的想法是什么,贵人们只知道,自己需要百姓们想什么。

如此肆意妄为的操控百姓,让百姓如同傻子一样,在他人划出的范围里打转,沈玉耀看了很不舒服。

皇帝眯着眼,看了沈玉耀一会儿,最后叹口气,“玉阳,你会被百姓拥护,但你永远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会成为让人交口称赞的皇帝。”

因为沈玉耀的想法,和大多数高官显贵格格不入。

她竟然,会将自己放在百姓的位置。

要不是确定沈玉耀没被人冒名顶替,皇帝几乎都要以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真正的沈玉耀,而是一个原本是平民的人。

沈玉耀沉默了,如果将百姓视作棋子,视作可以随意摆布的宠物,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那她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合格的皇帝。

“但父皇很欣慰,玉阳,你很好。”

皇帝笑了,如果每一个继任者都只走前人走过的路,那就是无能之君。

因为没有自己的脑子,那迟早会被大臣架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的人,如何拥有明确的目标,去治理整个国家。

“但你要记得,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定要谋定后动,逐步施为,切忌急躁冒进,不然则如空中楼阁,毫无根基,轰然倒塌。”

皇帝什么都不担心,就是担心沈玉耀步子迈得太快,沈玉耀的脑海里有太多新奇的东西了,她对这个国家有很多很多的期望,恨不得马上实现。

但这么大一个国家,哪儿能说动就动啊。

每一次大动作,都意味着死亡与新生。

沈玉耀直视皇帝满是期待的眼眸,重重点头,她已经明白了,为君之道究竟该怎么走。

皇帝欣慰的笑了,他眼角的皱眉已经很明显,眉间门更是有了深深的两道印记,整夜不眠导致他眼下青黑一片,食欲不振让他变得瘦弱惨白。

他身上已经有了沉沉暮气,就像是生命力即将耗尽的朽木,很快就会失去最后的光泽。

新阳元年,四月初一,新船建成,工部侍郎朗沪宁上书,请太女莅临造船厂,观海船出海。

沈玉耀允,初三日,携禁军三百余名,宫人数十人,以及属官一人,至芦苇县。

自从被沈玉耀带到京城,就在石家成日里读书习字的邢三娘,一直到石家骤然轰塌都还处于懵懂状态中。

等她适应了京城一个大官被革职的消息后,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东宫属官。

她竟然就从一个乡下土匪,变成了人人艳羡的东宫属官,直接效命于太女殿下了!

那位曲七姑娘是真的没有骗她,她到京城去,有大造化啊!

出行第一日,邢三娘就耐不住的炮去找曲七姑娘,她想着曲七姑娘上次就负责去造船厂,这次肯定也会去!

然后就被一脸无语的元石陆,带到了太女车辇前。

“殿下,邢教习寻您,末将已经将人领来了。”

东宫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学教习,从七品,这就是现在邢三娘的官位。

若不是因为邢三娘是沈玉耀看重的人,再加上曾经教过邢三娘几日,元石陆肯定会直呼其名,而非以职位相称。

毕竟从七品到正三品,中间门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的多。

于三打开车门,掀开车帘,看了眼一脸迷茫的邢三娘,点点头,“殿下让她上来。”

于三怎么在这儿?难道于三其实是殿下的婢女,上次跟着曲七姑娘,是殿下的意思?

邢三娘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可能。

那就是,曲七姑娘就是太女殿下!

而她,入京一个月,丝毫没有发现此事!

等邢三娘上车,发现熟悉的“曲七姑娘”坐在软塌上看着她时,邢三娘心里一惊。

她是真的傻!

邢三娘可算明白,为什么每次她跟石二小姐打听曲七姑娘的事时,石二小姐都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了。

可恶!就不能有个人提前告诉她吗!

也怪她一心就知道努力学习,早日入太女殿下的眼,竟然完全没有想过去外面打听一下,曲家有没有七小姐!

“我、不是,末将!末将见过太女殿下!”

第 86 章

邢三娘说完话后,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平常嘴不是挺利索吗?今天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结巴!

啊啊啊本来一直没有认出太女就已经很蠢了,在太女面前还如此表现,简直就是蠢到家了啊!

邢三娘但凡以前学过遁地的本领,此刻就已经钻入地里,不出来了。

“不必紧张,免礼,坐下吧。”

沈玉耀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空座,邢三娘抬头看了眼,小心翼翼谢过,坐了上去。

但只沾了个边,根本不敢坐实,生怕自己行为粗鲁,冒犯太女。

“这段时间,腰伤养好了吗?”

沈玉耀还记得一月前,邢三娘勇猛杀敌,结果抻着腰的事情。

“回殿下,那点儿小伤早就好利索了!”

邢三娘哈哈一笑,那些伤在芦苇县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到了京城后,她几乎是直接开始学习的。

学习文治,学习武功。

“那便好,此次去造船厂,孤有些事情要交托三娘,不知三娘能否做到?”

沈玉耀将人叫过来,当然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叙叙旧,她是打算给邢三娘透个底。

一听有任务,邢三娘立刻就来了精神,她跟在沈玉耀身边,不就是想给自己未来谋个出路吗!

“殿下尽管吩咐,末将定会竭尽全力!”

“好,三娘会水,那不知可能于船上出行?”

有些人会游泳,但也会晕船,所以沈玉耀先问一句。

如果邢三娘晕船,那就有点儿麻烦了。

好在邢三娘直接说,自己在船上如履平地!

“殿下,末将自小就是在船上长大的,末将的父母曾是渔家。”

从远处被迁过来的邢家庄,每一个人曾经都有一艘小渔船,他们几乎就在渔船上生活。

“那三娘可愿意随大船出海,于船上学习领兵,巡视我大庄海域?”

沈玉耀复问,吐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在一旁听着的于三闻言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眼对面懵懂的邢三娘。

于三是万万没想到,沈玉耀当初将邢三娘收入麾下,竟然是想要将邢三娘训练成海军!

这也太疯狂了,不说一般出海的大船根本就不要女人登船,就说海军,大庄哪儿来的海军!

“出海巡视?殿下当真要用末将吗!”

这条消息带给于三的是惊讶,带给邢三娘的则是满满的惊喜!

她从前哪儿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在大海上领兵作战啊!而且还是将领,一介平民出身,竟还能做个海军将领了!

当真是世事无常,令人难以预料。

“自然,实不相瞒,当初你在芦苇县的表现很是出色,你帮孤做了事,孤便想着给予你奖励,只是那时海船尚未建成,现在才兑现,是孤之过。”

本来那个时候就应该降下奖励,却被拖延至今,沈玉耀确实是有点儿对不住邢三娘。

不过邢三娘不这么觉得,甚至邢三娘还觉得这一个月的沉淀非常值得,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学习,她对什么军队官职都是两眼一抹黑。

“怎么可能是殿下的错!这一个月末将所得颇多,要多谢殿下的悉心安排。末将不过是一草民出身的野丫头,竟能得殿下如此看重,实乃末将之幸!”

邢三娘简直激动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觉得现在的一切,都跟做梦一样。

邢三娘的反应在沈玉耀的预料之中,这个土匪头子,还是挺容易看穿的。

“但是一开始,你手底下没有兵,甚至你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刚刚出海,需要多同老手学习的新人。”

海船还需要测试,不可能马上就投入使用,邢三娘的学习之路还远着呢。

有很多困难,等着她去一一克服。

邢三娘目光坚韧,面对即将到来的困难,她寸步不退,“末将领命!定不让殿下失望!”

沈玉耀满意的笑了笑,又称赞两句三娘英勇,随后让邢三娘下去休息养精蓄锐了。

等人走了,于三才开口问道:“殿下当真要让此人做海军将领?她大字都不识几个。”

这和直接空降一个头子有什么不同?而且还是个女子,在军中,女将除非出身极高,否则很难得到士兵的承认,不光是士兵,她手底下的小将都不会服她。

“海军一个人都没有呢,现在船上只有一些普通人,她想要真的成为海军将领,需要她自己努力。”

沈玉耀也不清楚该如何训练海军,大庄没有从前朝的“遗产”中继承海军,同样是一头雾水。

所以这个将领完全就是从头开始培养,而且还没有老师,邢三娘有的只是一堆前人写下的兵书。

能学到多少,要看她的天赋。

如果她天赋不足,那就再找一个更合适的。

沈玉耀以前还会很着急,恨不得让邢三娘马上就能领兵出海,但是现在她稳重不少,不再像之前那么浮躁了,愿意给别人一个成长的时间。

反正她也正年轻,不是吗?

“教习似乎还是很不满,难不成教习也想要上船一试?”

沈玉耀东宫有不少人担任教习的职位,但是在她口中,只有一个人能被她以“教习”之名称呼,那就是于三。

由此可见于三在她心中分量极重。

于三从来不曾辜负这份信任,沈玉耀交给她的事情,都被她完成的很好。

此刻沈玉耀问她问题,于三直言不讳,“殿下,属下不擅水性,不敢一试,但邢三娘毫无根基,还大字不识,除了有些武学天赋外,她没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培养她实在是一件亏本之事。”

“我知道,这就像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我们大庄就有一位注定不凡的海军女将,赌输了,这几年就白白折腾了。”

沈玉耀撩起窗帘,看向外面,她们已经到了造船厂前,海上风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十分清楚,温润的海风吹过,带来不熟悉的腥味。

人的目光无法丈量海的深度。

人同样不清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出海同样是一场豪赌,朝野内外的臣民都在等一个奇迹,他们想要看见海外的财富,看见高产到足以喂饱每一个大庄子民肚子的粮食。于三,我也想要看见,所以我一力促成造船厂建立。”

“既然已经赌了一场未知,那在未知中赌另一个未知,又有何不可呢?或许她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殿下,您以前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是绝对不会贸然行事的。”

于三觉得现在沈玉耀做事不确定性太大了,这不是她的风格。

“那我若是说,我有七成把握,邢三娘会给我们惊喜呢?”

“那邢三娘必定能做到。”

于三对沈玉耀的滤镜非常厚,她对邢三娘没有信心,但是她对沈玉耀有信心,所以沈玉耀说能,那邢三娘就一定能。

沈玉耀哈哈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你我便拭目以待吧。”

等待一个充满奇迹的未来。

此刻朗沪宁正在焦急的等待中,他在一刻钟前就看到那浩浩荡荡的车队了,怎么现在太女还没到呢?

他伸手擦了擦头顶的汗,脸上的汗是没了,心里却愈发的焦急了。

什么叫归心似箭啊!他出来那么久了,早就想要回家去看看了!

只要今天太女点头,说船没有问题,他当天晚上就能到家!

“大人,您要是累了,不如到阴凉处歇息片刻?”

护卫非常贴心的上前关心朗沪宁,被朗沪宁狐疑的看了一眼。

“我在太阳底下等了殿下几个时辰,殿下眼见要来了,我去躲着了?”

朗沪宁满脑子都是你小子是不是想要害我!

护卫明白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连忙讪笑退下,不再劝说。

站在朗沪宁身旁的人倒是挺镇定的,他叫丁六,曾经是丁家的匠人,后来被丁县令命令从丁家脱籍,恢复白丁身份,入造船厂造船。

其实他的水平非常高,只是家人都在丁县令手中,不得不听从丁县令的命令,一直拖延船的完工时间。

丁县令伏法后,他一家老小被救出,丁六从那个时候起,就想着一定要为太女殿下好好干活,他能做的不多,尽量让全家的救命恩人高兴,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报答了。

“丁六,你难道不紧张吗?”

朗沪宁看着那张毫无波动的脸,心里很是羡慕,要是他能有如此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底气,工部尚书和那位左侍郎,怎么可能将这种苦活累活全推到他身上。

丁六淡定转身,吐出俩字,“紧张。”

真的很紧张,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感觉浑身都在战栗,一想到过会儿要直接面见太女,甚至运气好的话,还会被太女问话,他紧张的舌头都要打结了。

听着那飘忽不定的声调,朗沪宁信了丁六很紧张这件事,这么紧张为什么还如此淡定啊!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紧张表现在外面,比如朗沪宁那不断落下的汗。

有人则紧张在心里,就如同此刻的丁六。

沈玉耀下车时看见丁六,都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看看,这才是真的大国工匠,面临突然来访问的领导,那叫一个胸有成竹,淡然自若。

跟满头大汗,眼冒金光的朗沪宁相比,真是淡定太多了。

有对比,就更有伤害。

沈玉耀有些无语的看着汗流浃背的朗沪宁,“朗大人,今日芦苇县很热啊。”

“是是是,殿下您说的是,真的太热了。”

朗沪宁完全就是个没有自己脑子的复读机,沈玉耀说什么就是什么。

“朗大人看来很不适应此地的环境,没关系,只要船建好,很快朗大人就能挪地方了。”

“殿下,卑职是能回京述职了吗?”

朗沪宁听到这个话题,立马就精神了,汗流的都少了。

想什么呢。

沈玉耀摇摇头,“官员在外,三到五年才会回京述职一次呢,朗大人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可以先挪到新港那边,新港那边人声鼎沸,正是热闹时节,想必朗大人会喜欢。”

我不喜欢啊!

我只想要回家!

朗沪宁默默呐喊,面上还得挤出笑容来,多谢太女的赏识。

“新港那边比芦苇县要宽敞,而且路也好走,若是朗大人常驻那边,可以将亲人家属接过去,那边绝对很安全,不会有人像那位丁县令一样的。”

人奋斗半生,求得就是亲人在身边的阖家团圆,朗沪宁想要的,沈玉耀都可以帮他实现。

只要他老老实实做事,没有在出海的船上偷工减料,或者偷懒耍滑。

朗沪宁有时候想法会跳脱一些,但在正事上绝对靠谱的很,当初左州所有大坝都没能撑住,他监工建造的大坝就能屹立不倒。

这些认真的品质,此次很好的融入到了造船上。

框架弄好后,之后的都是小事儿,之前沈玉耀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欧一堆木条构成的船体。

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艘巨大无比的海船!

那海船底下还有滚木,只要滚木转起来,海船就能直接下海。

“殿下,船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丁工一双妙手,巧夺天工,建造的大船,比现今大庄所有船只都更大,更宽,帆更高,必定能轻松行走更远的地方。”

朗沪宁满怀激情的为沈玉耀介绍,沈玉耀看着那艘船,眼底是遮不住的激动。

人站在大船面前,会显得无比渺小。

航海是一种永不停息的浪漫,冒险和探索能为人带来无尽的财富与知识。

沈玉耀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大庄的旗帜在海上飘荡的场景。

“好!好啊!今日可能下海?今日可能出港?今日可能到新港?”

沈玉耀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乘坐这艘大船了。

朗沪宁的表情在沈玉耀的问话中逐渐变为惊恐。

“殿下,今日舟车劳顿,该好生休息一夜,乘船之事,可明日再说。”

元石陆知道朗沪宁在惊恐什么,无非就是今天没有安排这些,而且海船下海是有风险的,怎么能试都不试,直接让太女坐上去。

万一翻了船,太女遇难,到时候扒了他们的皮也难解皇室心头之恨。

沈玉耀的热血终于,冷静了一下,她冲朗沪宁安抚的笑了笑,“按照原本的安排行事便是,不必担心,孤只是太激动了。”

没有非得现在上船就行啊!

朗沪宁松口气,引着沈玉耀往住处而去,等沈玉耀到了,就留下丁六一人面对沈玉耀的询问,自己则去安排明日海船下海的事情。

和太女同行就已经紧张到几次差点儿没把自己憋死的丁六,顶着一张绝对冷静的“大国工匠淡定脸”和沈玉耀开始交谈。

他的回应言之有物,有理有据,通俗易懂,沈玉耀听的非常感兴趣,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如何改造船只,让船只能变成更配合海军作战的大杀器上。

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丁六心中的紧张都缓解了不少,这一聊就从白天聊到晚膳。

在沈玉耀这边疯狂和技术人员讨论的时候,杨可卿到京城了。

拖拖拉拉大半个月,杨可卿才又回到了京城,棉花的事情很重要,杨可卿不是很信得过石采文的能力,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她还是不够了解石采文,谁让以前俩人正经话没说过两句,动不动就上演格斗呢。

杨可卿只知道石采文过目不忘,外加痴迷武学,这次短暂的共事,让杨可卿了解到了石采文全部能力。

说实话,让她很嫉妒。

人的天赋真是最叫人服气的存在,怎么那样的天赋不属于她呢?

杨可卿想,她要是有那么好的天赋,她绝对不痴迷什么武学,她要阅览天下书,习得圣贤学。

可能是临近京城了,所以杨可卿的思绪也变得很乱。

“小姐,已经入城了,咱们是去族长那边,还是……”

杨家在京城的房子是祖宅,现在由杨家新族长住着,杨可卿可以回那里住着。

但是杨可卿不愿意。

“找个小院子落脚,再去打探一下京城的消息。”

杨可卿不愿意回去,杨家的族亲同意了替嫁一事,若是知道她来了京城,必定会防着她出现人前。

毕竟如果她出现在人前,那不就等于戳穿了当初刘莹儿顶替她,嫁入申王府的事情吗?

虽说当初替嫁的事情,杨可卿也是同意的,但是她没想到,杨家宗族会想都不想便同意了。

好像是扔出去一个包袱似的,甚至将他们赶回合川的时候,连银钱都不愿意出。

而原本在杨成业名下的族田,更是直接成了族中之物,以杨成业可能后继无人为由吞下了。

杨栋还没死,杨可卿更是活得好好的,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的瓜分杨成业一脉的东西,贪婪狰狞的面目有多可憎,杨可卿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让她和那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做梦!

可是京城居大不易,合适的小院子哪儿是那么容易碰到的,况且杨可卿这次进京,并没有带太多金银细软。

她本就没有赚太多,大部分都用来养合川那边的人了。

“太女殿下在京城里有一处院子,殿下不是说过,若是小姐入京,可以去那边住下吗?小姐,不如咱们去那里吧。”

素雪当初被沈玉耀的人从敬王府救出来后,就是被暂时安顿在那一处别院。

“这主意不错。”

杨可卿觉得那是个好地方,同时感叹她真是忙昏了头,太女之前的关心都给忘了。

等到了地方,下车时,杨可卿就看到院门有人等着她。

她定睛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只是身上的衣服样式有些眼熟。

“杨姑娘,在下暗部周柏,奉命为姑娘做事。”

这个暗部肯定不是皇帝手底下的暗卫们,而是沈玉耀让于三创建的情报机构,里面的人大多曾是先太子养的私兵。

杨可卿可算知道为何觉得衣服样式眼熟了,在太女身边跟着的于三曾经穿过,还有给她和太女送信的信使,也是这身蓝黑相间的短打衣裳。

周柏所说的奉命,自然是奉沈玉耀的命令,杨可卿心底一暖,从她离开京城后,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都来自于沈玉耀。

勉强再加上个石采文。

“久等了,听闻前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些大事,不知周侍卫可有空闲,为在下一一说明?”

“愿为姑娘效劳。”

周柏侧过身,让路给杨可卿,随后又唤来一些仆从,帮杨可卿搬行李,自己则跟着杨可卿往书房去了。

这处小院是精心布置过的,杨可卿一进来,便是满满的熟悉感,和她在杨家住的小院子,几乎一模一样。

若不是听闻今日太女出城办事了,杨可卿真的很像求见太女,当面对太女说一声感谢。

好在沈玉耀没有让她等太久。

在芦苇县的行程,安排是三日,到的那一天就算一日了。

第二天一早,沈玉耀去观看船下海,那场面还是非常壮观的,观赏性极强。

之前其实已经下过了,若是完全没有验过,怎么可能直接上报完成。

真要是那样,沈玉耀过来看的时候出了问题,朗沪宁怕是脑袋难保。

就算之前已经试验过,心里有底,朗沪宁在二次观看船下海的时候,还是捏了一把汗,生怕出个差错,让沈玉耀生气。

还好最后没有出问题,海船平稳的飘在海面上,很快就和港口对接了。

在楼梯搭好的时候,朗沪宁长出一口气,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那就是邢三娘代表沈玉耀上船,跟着船从芦苇县到新港去。

其余人则直接准备回京。

沈玉耀看着那船,都有点儿羡慕邢三娘了,她也好想坐大船啊。

可惜她不能过去,因为不安全。

她要是上去,朗沪宁能哭死在她面前,还得是抱着她的大腿嗷嗷哭。

“有了经验,多久能建造下一艘船?”

若是能多几艘,那海军队伍瞬间就能拉起来了。

“顺利的话,三个月便可。”

还有材料在造船厂,现在都被搬到了新船上,而新港那边早就已经准备好材料了。

材料到位,大家都是熟练工,三个月绰绰有余。

三个月?

沈玉耀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短。

看来现在的船,技术含量不高啊。

“此船能在海上航行多远?”

“船体有钢铁,更加结实,至少去极南之地没有问题。”

朗沪宁还挺骄傲的。

极南之地可不是说南极,而是大庄南边的几个小国,最远的那个叫枫国,枫国的特产,是银。

那个国家的子民都很喜欢拿银子买东西,而大庄是比较缺银的国家。

所以哪怕不做其他生意,就是带上一船珍宝,直接将船开到枫国去,就能利用银子大赚一笔!

毫不夸张的说,跑一次就能赚回一艘船来!

第 87 章

只是因为目前大庄的造船技术刚刚起步,所以和原本的河船一样,必须沿岸行驶。

想要真正的远渡重洋,还需要改良。

但这个开局已经很不错了,大庄的底子还是相当雄厚的,相信只要钱给够,人给够,材料齐全,很快工部的人就能给沈玉耀一个惊喜。

对于太女派了个女子登船,一路随着新船往新港走这件事,工部的官员都没什么意见。

笑话,他们连皇帝都要是女子了,哪儿还那么多讲究!

可是船工们却不这么认为,一看见登船之人中,有一个武者打扮的女子,私底下传了不少话。

邢三娘甚至都不用亲耳去听,用脚趾想都能想到,无非就是一些低贱下流的话。

这些船工,没有读过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是社会的最低等人,地位比卖身为奴者还要低。

虽然他们明面上都是自由身。

因为承载了太多的压迫,于是选择将压力全都发泄在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子身上。

邢三娘没有别的想法,她不会去思考究竟是谁的错,她只知道,那些人老老实实做事便罢,不老实做事,不听她的话,她只会一种处理方式。

那就是杀!

一个正大肆开黄腔的船工偶尔对上了邢三娘看过来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如果硬要形容,那可以用深夜中的头狼代指。

头狼并不饥饿,但它警惕任何出现在视野内的猎物,一旦有猎物做出让它不适的动作,就会引起它的仇视。

随后等待猎物的,只有死亡。

满是杀意和野性的眼神在他身上走了一圈,还想继续说那些污秽之言的船工,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他们本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物,当他们意识到面对的敌人很强大时,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何为低头服输。

“邢三娘看上去比之前稳重了不少,这都是殿下教导有方,想必日后她一定能为殿下排忧解难,不辜负殿下期望。”

朗沪宁不着痕迹的借助邢三娘拍沈玉耀的马屁。

沈玉耀看了眼这位朝廷中出了名“老实”的工部右侍郎,笑道:“她确实是个人才,不过孤更看重朗大人,若是朗大人能为孤建造出足以跨越海域的巨船,那朗大人才是孤最心爱的人才。”

朗沪宁笑的有点儿尴尬。

这巨船也不是说造就能造出来的啊!

他就多余说一句,明明老老实实的干活就行,这位太女殿下并不是个喜欢听阿谀奉承的人。

沈玉耀比较注重干实事的人,只要在她手底下老老实实的干活儿,就无所谓会不会说话。

对于朗沪宁来说,沈玉耀真是个好上司。

同样的,对那些靠着溜须拍马才上位的人来说,沈玉耀真的是油盐不进,是让他们无比头疼的存在。

比如之前靠着朝廷放贷过日子的那些豪绅。

一个豪绅能在一地闯出威名,背后必定有一个势力在为他们撑腰,而这个势力,就是他们的保护伞。

秦国相回到家后,一直在思考。

太女主张废除春贷,改为直接减税,这件事引起了朝廷内外的大讨论。

现在大庄还没有富裕到可以为百姓减税的地步。

但是太女之前一力提倡的西北互市,确实给大庄带来了无数财富,眼见新船马上就要投入使用,任何一个家中有余财的人都能看清楚,新港马上就会成为大庄另一个摇钱树。

有两棵摇钱树在,大庄确实不必在百姓身上压榨那一点点油水。

可是已经实行无数年的制度,哪儿能说废就废啊。

秦国相的学生,时任明州太守的夏川,今日就给他书信一封,请他阻止废除春种贷一事。

如果是平时,这点儿小事,对秦国相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是现在不是平时,沈玉耀第一次对朝堂上的大事动手,其后一定有皇帝的支持,而皇帝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谁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皇帝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秦国相可还记得,先帝当时是如何动手,铲除朝廷内外有二心,不服管教的有功之臣的。

那些有立国之功的功臣,尚且逃不过一死,他这个跟随皇帝二十载的国相,难道就有本事逃脱了?

秦国相是左想右想,都觉得这事儿不能掺和啊。

可是……

“父亲,此乃何物?”秦淑君今日刚归家,就听下人说,秦国相回来后一直在书房呆着,似有心事。

她想为父分忧,便过来看看。刚进屋,便发现秦国相正捧着一个盒子怔怔出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盒子里装着什么稀世珍宝。

实际上秦淑君凑近一看,发现盒子里装着的是半块饼。

不知道过多少年的半块饼,已经硬的像是石头了。

“半饼,是夏家送来的吗?”

秦淑君倒是清楚这东西的来头,只是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她以为夏家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东西拿出来了。

秦国相叹口气,将木盒关上,点了点头。

“是啊。”

“夏家有事求您?不会是废除春贷一事吧?”

秦淑君自从入了东宫,为沈玉耀办事后,脑子是越来越聪明了,或者说,她现在已经完全摸透了那些当官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利益俩字,只要顺着这两个字去想,总能猜个七七八八。

“没错,今日你回来的很早,东宫的事情都办妥了?”

“恩,太女出行,东宫并没有什么大事。”秦淑君大体的说了一下,没有说细节,即便是父女,他们之间也不能开诚布公的说明。

秦国相将盒子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手掌在上面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

就像是在抚摸曾经稚嫩的自己。

“父亲,夏家的请求不能答应,若是应了,就等于与太女和陛下作对,我们秦家虽说是高门显贵,但说白了也不过是沈氏家臣,这世上哪儿有家臣背叛主子的道理?”

秦淑君见秦国相那模样,就知道秦国相是在犹豫。

她马上劝说秦国相要三思而后行。

“我儿说的对极,但这恩情,不得不报啊,为父当真是十分为难。”

秦国相想起当年来了。

他一开始求学的时候,天下还未曾彻底太平,秦家虽说有底蕴,但乱世中的世家,和百姓相比并没有金贵到哪里去,甚至更加倒霉。

一些起义的乱民,攻入城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世家全部屠戮,抢夺世家财富。

秦家很不幸,被乱民选中,族中无数人成了乱民刀下亡魂,好在秦家底蕴颇深,即便是被乱民杀了几波,依旧能保证家族的延续。

只是到了秦国相这一辈,秦家的底子都快没了,除了一个世家的名头外,什么都没有。

夏家和秦家私交甚好,两家曾互有联姻,后来夏家接济秦家,不住帮扶秦家,秦国相才能有书读,有学上,后来甚至考中状元,进入朝堂。

那时候的秦家,其实被称作寒门。

不过经过秦国相数十年的经营,秦家已经成了京城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而夏家这些年则有些没落,族中子弟没有进入京城权力中枢者。

最高官位就是明州太守夏川。

而夏川是秦国相的弟子,他能有今日,可以说是秦国相一手提拔的。

“父亲一手提拔夏太守,已经是还了夏家当年的恩情了,说实话,若是资助一个学子读书,就能保证家族几世繁荣,那女儿愿意到处接济学子,赌一个有良心就行。”

秦淑君不认为秦家还欠夏家什么,秦国相入京后,夏家固守成规,死活不肯离开明州来京城发展,导致夏家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凭什么秦家要为夏家祖宗们的选择承担后果?

春贷这事儿更是如此,明明朝廷放贷是为了给百姓一条活路,那些当官的,有钱的,谁不知道这是惠民之政?他们有钱有权,根本不在朝廷帮扶的人名单上。

结果他们硬是要趴在朝廷身上吸血。

现在朝廷不愿意再让他们吸血了,他们反倒先急了!

“淑君,他们只是已经习惯了,所以一时之间无法改过来。”

秦国相无奈的劝女儿,“莫要同他们生气。”

“习惯便能如此吗?一句习惯就可以一直让朝廷养着他们,他们真是好大的脸!”

秦淑君本来不是很生气,但是听了秦国相的劝说后,她生气了。

因为她觉得,秦国相这么说,就代表秦国相心里同样是赞同那些人这么做的!

她有些无所适从,不光是愤怒,还有一丝惶恐不安。

“父亲,您可千万别在他们的蛊惑下做傻事,之前您掺和先太子的事情,就已经让陛下……”“淑君!”

秦国相听到这件事,脸唰的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不喜欢别人提此事,因为那件事说明了他的失败。

他竟然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最后失败了。

秦淑君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对上父亲的眼睛,然后说道:“就算父亲您不爱听,女儿也要说,今日同父亲说话的秦淑君,不仅仅是您的女儿,也是您的同僚。父亲比女儿更加明智,您明知道眼下已非昨日,何苦还贪恋往日的荣光呢?”

秦家今时不如往日了。

就算没有直接说明,现在的秦家,也远不是先太子在的时候,那么光鲜亮丽。

因为秦家掺和进了太子的事情中,别人不知道,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吗?太子当初是怎么死的?他是打算逼宫造反,然后死在了一个对皇帝忠心的宫女手中!

当然,秦家知道的也并不是全部的真相,但他们只需要知道太子当初是逼宫不成死了的事实就足够了。

太子逼宫,就算没有成功,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在青史上都不会留下一丝痕迹,那也不代表此事已被人们遗忘。

皇帝还记得呢。

皇帝知道的清清楚楚!

“你真的是长大了。”

秦国相哪儿能不知道,可是活到他这个岁数,他在乎的东西没有多少了。

他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想放弃手中的权柄。

“为父曾经承诺过,只要夏家拿出此饼,无论是什么要求,为父都会为之一试。淑君,你现今为太女办事,如果秦家出了什么事,太女会护住你的。”

“父亲!”

秦淑君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怎能如此顽固!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不懂,要是有朝一日,你所在乎的东西和太女的决定相悖,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学父亲今日之举。”

秦国相其实一开始就很清楚,沈玉耀并不信任他。

皇帝对他也已经失去了信任,自打太女掌权以来,国相的权力已经被一削再削,以前在议事厅的时候,几乎是他的一言堂。

而现在,借由西北互市与新港两件大事,议事厅已经被划分成三权。

户部与工部都有了一席之地,东宫属官的事情,导致吏部手中的任命之权也被削弱了。

国相这个位置,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成了和其他尚书一样的存在,若是不能压制其他尚书一头,那他这个国相,和其他部门的尚书,有什么区别?

他还不如其他部门的尚书,那些尚书好歹手底下有人,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议政之权。

秦国相不甘心就止步于此,他曾经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读书人,想的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想过有朝一日能权倾天下,他也不例外。

为了这个目标,为了日后在朝堂上的位置,秦国相必须和沈玉耀掰一掰手腕,看看最后究竟谁会赢。

他们掰手腕的事情,就是此次废除春贷一事。

秦淑君见她无论说什么,秦国相都不听,只能叹口气转身离开。

她打算去和母亲说说,她说话父亲不听,母亲的话总是要听一听吧?

因为秦国相父母早亡,国相府上并没有地位更高的人了。

而大江夫人在听了此事后,沉默许久,最后告诉秦淑君,让她乖一些,不要去打扰秦国相。

“为何?母亲,若是父亲此次惹怒陛下,咱们国相府可能会有灭顶之灾,这是一场博弈,输了我们必死无疑,赢了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秦淑君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想不开和皇权去做斗争,江山是姓沈的,不是姓秦。

大江夫人幽幽一叹,“石炳生并未反抗,落得个什么下场?若不是□□了一把,此刻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淑君,你久居宫闱,肯定不清楚我秦家在朝中有多少敌人,一旦你父亲下马,你猜我们能有几日活头?”

朝堂之争,可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地方。

这里汇集着天下权力,而权力大小代表着金钱多少。

若是挡着他人的路,就如同是挡着他人赚钱的机会。

人命能有多重?

反正可以用钱来衡量。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秦国相坐在国相之位,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父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

夏家的请求,其实只是一次试探,试探秦国相在朝中究竟还有多少重量。

一旦被他们试探出,秦国相外强中干了,那等待秦府的,就是饿虎扑食一般的场面。

秦淑君想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她坐在明镜前久久无法回神。

她应该通知太女一声,可是她无论怎么想,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昨日她还在劝父亲要做出正确的选择,今日就轮到她来选了。

可是这让她怎么选呢?

父亲啊父亲,你我不愧为父女,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啊。

这一日,沈玉耀回京了。

带回了新船可以入海的好消息,同时在第二天早上也听到了来自官员们的疯狂反扑。

废除春贷一事,直接在朝堂上吵翻了天,所有人各持己见,谁都无法说服谁,吵得不可开交。

若不是有禁军在一旁看着,这些文人可能会撸起袖子打起来。

一直到下朝,沈玉耀耳边都还在嗡嗡的响。

之前她以为,朝堂上众臣议事是一群鸭子在叫唤,已经是很吵了,没想到之前的她还是年轻了。

现在才是真正的一群鸭子在吵架啊!

沈玉耀下朝时心中生出劫后重生之感,有同样感觉的不光是她,还有沈珉玥。

“这是怎么了,他们是吃错药了吗?之前你刚刚提出废除春贷一事时,他们明明还一口一个英明,怎么现在突然变成这样了?”

沈珉玥一脸的不敢相信,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早上到现在还没醒呢。

刚刚是她做梦吧!

不然她怎么会看到一群自诩真人君子的家伙,在朝堂上跟一群市井流氓似的吵架啊?

“我这段时间没在京城。”

所以六姐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沈玉耀说完这话,眯着眼睛看向沈珉玥,沈珉玥突然回神,拿食指指着自己,满脸不敢相信,“你不会还想问我吧?”

不然呢,最近就你一直在京城。

沈玉耀的眼神传达出如上意思。

沈珉玥想了想,发现沈玉耀说的可真够对的!

但是她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最近一直在忙活女子学堂的事情,你光提出个建议,倒是可以当甩手掌柜了,什么细节都是我在跑,哪儿有时间管别的啊。”

“学堂那边,不是要交由其余姐妹吗?”

沈玉耀记得之前沈珉玥说,可以让其他公主帮忙分忧来着。

为什么沈珉玥现在还这么忙,甚至还去抓女子学堂的细节。

沈珉玥沉默了一瞬,说道:“你不懂,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沈玉耀闻言,无语了一瞬,六姐你认真的吗?我不懂谁懂啊!

“不说算了,六姐刚刚那句话说的对,我现在就是个甩手掌柜,我还是去想想如何处理其余事吧。”

“诶诶诶!玉阳我错了,六姐错了还不成嘛,我跟你详细的说!等你查清楚那些大臣究竟是吃错什么药后,你也得跟我说明白啊。”

沈珉玥简直就是将朝堂大事当做八卦趣闻来看待了,沈玉耀还以为沈珉玥进入朝堂后,性子会变得稳重一些,万万没想到,她骨子里还是原来的她。

这样也好,说明权力并没有让沈珉玥改变性情。

“恩,说罢。”

沈玉耀做出洗耳恭听之势。

沈珉玥开始说了,女子学堂的事情,真是成也公主,败也公主。

起初那些姊妹来寻她,是来寻她麻烦的,觉得沈珉玥无才无德,凭什么跟在太女身边做事?简直就是背叛了小群体!

没想到寻麻烦不成,被沈珉玥拉去干活了。

一开始她们还是挺有干劲的,觉得这是一个证明沈珉玥行,她们也行的机会!

可是刚上手没多久,三位公主就展现出了不同的状态。

二公主耳根子比较软,再加上和二驸马感情颇好,竟然利用手中职务便利,安排驸马家的女子绕过考试,直接入东宫为属官。

好在此事没有做成,被三公主偷偷举报了。

三公主是私底下告诉沈珉玥了,以此事来卖好,告诉沈珉玥,她这个三姐才是真的靠谱的人,有什么事情,全交给她来办就行。

说白了,根本目的是揽权。

而四公主,那就是个墙头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二公主说要安排人,她头都不抬就给安排,三公主抢她的权,她半点思考没有就给出去。

三位公主里,也就三公主还能办些正经事。

“可是三姐她同样有私心,想要让她驸马的妹妹直接入东宫,甚至还想要举荐给你,说什么秦淑君都能直接入你的眼,没道理自家培养的高门贵女不行。”

沈珉玥说到这儿,长叹口气,“那些正儿八经靠才学考入女子学堂的人,哪一个不是高门贵女?论姻亲关系,又有谁和皇室无关?三姐夫家中的女子,若真有惊世才学便也罢了,偏偏是谁都打不过,只想着走歪门邪道,真要是将此人带到你面前,就是我无能失职!”

沈珉玥很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她全靠着一份清楚明白。

在手握天下权柄之人跟前做事,必须认清自己是什么地位,不要老想着如何偷奸耍滑,更不要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安分守己这四个字,很难做到吗?

以前沈珉玥觉得很容易,但是在看过三位姐姐的各种操作后,她突然觉得,很难。

沈玉耀看着耷拉着肩膀,一脸无奈痛苦的沈珉玥,突然有点儿眼熟。

这不是之前观看皇帝和大臣打擂台时的自己吗?

理想和现实差距太大,有些无法接受,也不能适应的自己。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你很难适应,觉得十分不对,那就去改变它。我们有这个能力。”

第 88 章

沈珉玥承认她们确实有那个能力,但有能力不代表一定可以做到。

世上之事,想要达到设定好的预期,何其困难,中间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曲折,克服多少困难。

“三姐她的生母是秦昭仪,秦昭仪出身秦家,与秦国相同出一脉,而她嫁的驸马是周家人,周家这些年虽然已经不复从前昌盛,但四皇兄出身周家,不管是秦家还是周家,哪个我能轻易去动?”

沈珉玥的困难就摆在明面上。

即便不论那些,为她办事的都是亲姐姐,她如何好随意处置?

就好像沈玉耀要管沈珉玥舅舅谢舒喊一声谢家舅舅一样,全是自家亲戚。

宗亲的势力有时候并不止那些姓沈的,这些个皇亲国戚,同样是属于其中一环。

沈玉耀点点头,她承认这事儿交给沈珉玥做,确实有些为难她。

从之前沈珉玥面对敬王和申王时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大部分沈家人的脾气,那就是好面子,非常的重视家庭关系。

应该说,是向往那种国与家都治理的很好的完人。

“我明白六姐的为难之处,只是六姐当明白人无完人,各有私心,你我手握神器,若被亲戚关系困扰,因此裹足不前,坏了大事,岂非因噎废食,本末倒置?”

神器,指的便是国家的治理权。

沈玉耀劝沈珉玥,让她不要顾及那么多。

什么亲戚不亲戚的,都已经步入权力之争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越是亲戚,争权夺利才越厉害,因为他们能接触到权力,要是个普通人,权力摆在面前,他们也不一定会去动。

在封建社会,人的出身代表一个人人生的天花板在哪儿,同时表明地板在何处,皇亲国戚的地板,就是一个庶民拼尽全力都够不到的天花板。

沈珉玥点点头,她当然明白,但是她还是做不到如沈玉耀一样,公私分明。

因此此刻她用满是复杂的眼神看着沈玉耀,叹口气说道:“若我有如玉阳一般的本事便好了,不过也是因为我没有玉阳强大,所以父皇才会想要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你,而非他人。”

大部分沈家人都有同一个毛病,那就是好面子,重感情。

皇帝自己也有,他们全都知道这是个毛病,想当皇帝就得改。

沈崇用二十年将自己优柔寡断的毛病给改了,因此他面对先太子与先皇后之事,可以做到冷酷无情。

沈珉玥没办法那么快改过来。

所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要沈玉耀自己上。

“六姐这样说,真是捧杀妹妹。”沈玉耀不喜欢听那些吹嘘的话,旁人看她是沈家歹竹出好笋了,但她自己知道,实际上她冷静,是因为她和这些人统统不熟。

他们不是她的亲戚,没有相处时间的血脉亲情,其实很脆弱。

“我会为六姐求来一道旨意,六姐,你需要自己成长起来。”

沈玉耀最后打算为了沈珉玥去求皇帝下旨,将生杀之权交给沈珉玥。

她不可能一直帮沈珉玥处理那些事情,如果沈珉玥不能自己立起来,她岂不是会成为现在的皇帝?而沈珉玥成为另一个敬王?

绝对不行!沈玉耀要重用沈珉玥,沈珉玥必须有自己的手腕能力,同时要比敬王更有良心,更忠心。

沈珉玥明白自己确实应该有所改变。

沈玉耀身边已经有很多人了。

于三就算一个,谁都不可能越过于三在沈玉耀心中的地位。

元石陆和曲川现在是沈玉耀手上两把利刃,同样不可忽视。

再加上从合川回来的杨可卿,被沈玉耀寄予厚望的邢三娘,已经入东宫做事的秦淑君和外出历练的石采文,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要天赋有天赋,要实力有实力。

而她呢?

她舅舅谢舒要靠着沈玉耀才能在京城站稳,她同样事事都要求沈玉耀帮她一把。

要不是她占了沈玉耀亲姐姐的便宜,估计早就因为太废物,被沈玉耀放到一旁,不管不顾了。

就像是其他姐妹兄弟一样。

沈珉玥想到这儿,心里生出些许的紧张急迫。

面对沈玉耀让她成长的要求,她只思考一瞬就点了点头,“好,玉阳你放心,六姐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玉耀相信她,所以当下就去找皇帝了。

她来找皇帝,肯定不是光为了沈珉玥的事情,还因为朝臣反扑之事,明明之前都挺乖的朝臣,为什么会突然的开始激烈争吵此事。

沈玉耀说出自己的疑惑,等待皇帝为她解惑,结果等了一会儿,皇帝没有什么动静。

抬头一看,发现皇帝竟然在她说话时,就打了瞌睡。

明明一天中昏睡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要多得多,却还是一副经年失眠的模样,从这些异常中,就能看出皇帝的身体状况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可是和皇帝相处时间久了,沈玉耀总是会为那一日比一日差的情况而暗自心惊。

沈玉耀起身,蹑手蹑脚的将皇帝放平到软塌上,为他盖好被子,除了书房。

余柳就站在门口守着,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怔怔出神。

沈玉耀走到他身侧,沉默不语,不知道两人一起发呆发了多久,或许是一瞬,也或许是一刻,余柳猛然回神,注意到沈玉耀。

他下意识就要高声说话,给沈玉耀请安。

沈玉耀竖起手指,“嘘,父皇睡着了,你小声些。”

余柳连忙点头,用气音应:“是。”

“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余柳这一问,是因为一般皇帝和沈玉耀讨论朝政,都会讨论一上午,顺便沈玉耀在这儿吃顿饭,下午去皇后的凤仪宫坐一会儿,再回东宫看看有没有要事要处理。

“父皇睡着了。”沈玉耀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哀伤,“父皇多久没睡个好觉了?”

“自殿下出行那一日起,就没睡过一整夜,殿下,陛下实在是很牵挂您。”

之前沈玉耀在宫里的时候,皇帝表现还好,但是沈玉耀去了芦苇县两天,皇帝马上就开始夜夜不眠了。

余柳在皇帝跟前伺候,不眠之夜里,皇帝不愿意惊扰他人,更不愿意让出行在外的女儿担心,干脆就拉着余柳一夜一夜的谈养女经。

他说,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教给太女,他想看着太女坐稳皇位,想要看着太女成家立业,想看着沈氏的江山长长久久的下去……

大限将至,皇帝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中,他后悔自己没有办法活那么久,像他父亲一样,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一个安稳无忧的江山。

那些朝臣,他还没有为沈玉耀打压下去,在他死后,那些老狐狸会不会欺负他女儿?

皇帝言语间的心疼与后悔,搞得余柳这个没有子孙根的太监,都有点儿被唤起慈父之心了,他看着过年后长高不少的太女,不自觉的表情温柔下来。

“殿下日后一定要好好的,陛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殿下了,殿下性子太过和软,恐怕会被人欺负,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此事。”

沈玉耀回头,透过关上的门扉,似乎看见了皇帝。

她今日来问皇帝,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是的,她坐在上位,就像是监考时的老师,对底下学生的小动作一览无余,那些大臣和谁对过眼神,又是怎样的互相勾结,互相攻击,她看的再清楚不过。

她只是不想主动动手,毕竟全都是跟着皇帝二十多年的老臣,动谁都有鸟尽弓藏之嫌。

况且皇帝还活着呢,她若是越俎代庖,恐怕会引起皇帝的疑心。

说白了,沈玉耀收敛锋芒,是对皇帝的不信任。

可是皇帝却对她已经尽了全部的心力,他临死之前,就想看见女儿独当一面的风采,他得放下心才能安心离开。

满打满算,她才在这个世界呆了八个月,八个月的时间,她拿着原主的记忆,和那些疼爱原主的人相处。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置身事外,看这一场与她无关的悲欢离合上演,没想到最后竟然和原主共情,对皇帝和皇后,产生了深刻的亲情。

“父皇入夜难眠,不可讳疾忌医,等父皇醒了,马上通知太医院的人来看诊,哪怕看不出什么,也一定要减轻父皇的痛苦。”

沈玉耀还记得皇帝入眠时依旧紧紧皱着的眉头。

“是,太女纯孝,相信上苍必定会怜惜太女,护佑陛下。”

余柳说了两句吉祥话,让沈玉耀心情好了一些。

“希望如此吧。”

人在面临无能为力的死亡时,似乎格外容易去相信世间有神灵存在。

比如此刻的沈玉耀,她是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无神论者。

可现在,她宁愿有神存在,相信神会庇佑天子。

可惜所谓神灵,终究是人一厢情愿的寄望,不会有任何回应的虚无。

沈玉耀上午就入了凤仪宫,看到她过来,正在处理后宫事务的皇后有些惊讶。

曲皇后赶忙让沈玉耀坐到她身边,伸手握住沈玉耀的手,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

“你的手怎么如此冰,脸色还这样难看?母后已经听说了朝堂上的事,那些忤逆君主,别有用心的佞臣,直接斩杀便是!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再将自己气坏了,不值得。”

皇后让宫人去泡壶花茶,给沈玉耀去去火气。

沈玉耀不愿意让皇后跟着她一起伤心,勉强露出个笑颜,“母后说的是,那些人不值得女儿费心。”

谁知曲皇后看到沈玉耀这个笑容,直接皱了眉头。

“你笑的这样勉强,是母后猜错了?是不是女子学堂的事情?听说你三个姐姐一直在胡闹,六公主年纪尚轻,脾气又好,压不住她们的。飞红,传本宫口令,自今日起,请二公主、三公主与四公主于府内抄写经文,用以明年祭拜先皇后,无事不得外出。”

沈玉耀没想到她没从皇帝那边求来旨意,倒是在皇后这里求来了。

不,甚至都不用她开口,皇后就为她解决了这方面的困扰。

而且皇后用的借口天衣无缝,任谁都挑不出毛病,三位公主也无法反抗。

只是这样一来,就起不到锻炼沈珉玥的作用了。

沈玉耀连忙阻止飞红离开,“等一下!母后,女子学堂的事都由六姐负责,三位姐姐也帮了不少忙,突然禁足,恐会生乱,不如将处理之权交给六姐,让她自行抉择。”

皇后不在乎其他人的女儿如何,既然她女儿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便是。

等飞红离去,沈玉耀的笑容轻松了些。

不是因为解决了一件心头之患而笑。

是她知道曲皇后和皇帝一样深爱着她,相比皇帝,曲皇后更在乎她的心情,她不能将不好的情绪表现出来。

她一点儿不好的情绪,都会让曲皇后心疼不已,曲皇后解决此事的方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所有叫她女儿心烦的存在,都必须在她女儿眼前消失。

中午就在凤仪宫吃的饭,吃完饭,沈玉耀回了东宫。

她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理眼下这件麻烦事。

那些人如此折腾,估计就是想着皇帝现在身体不好,而她这个太女一向以温和面目示人,虽说之前对付敬王的时候,展露出心狠的一面,但沈玉耀的刀没砍到他们头上,他们并不觉得如何痛。

危险总是伴随着机会降临,沈玉耀想,这或许是个机会。

皇帝想要和先帝一样,为后继者扫平障碍后再离开,但是现在不是刚开国那会儿了,大庄早已稳定下来,世家大族都已经从乱世的损失里缓过劲儿来了。

再想要做到绝对的中央集权,必须有更加强有力的手段才行。

“于三,你派人去查一查,最近有没有人往秦府送东西,再查查那人的底细,若是有作奸犯科之罪,尽数详细查明。”

沈玉耀不打没准备的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首先要查清楚,她的敌人究竟是谁。

今日在朝堂上开口的大臣,多为秦国相一脉。

皇帝之前手把手的教她,让她认清那些大臣所属的阵营,不会错的。

背后之人能请动秦国相,想来出身很高,这样的人往秦府送东西,是没办法真的遮掩到无人知晓的。

“还有,查一下于府最近往来的人。”

秦国相的人反对废除春贷,同时朝廷上还有一派人在非常大声的喊,必须废除春贷,这才是为国为民的好政策。

说的话确实不错,但之前沈玉耀提出废除的时候,大臣们的态度大多是暧昧不明,不反对也不赞成。

突如其来的反对让人警惕,突如其来的赞成,同样让人心生怀疑。

而那些赞成之人,大多数吏部和亲吏部的官员。

吏部掌控官员升迁和任职,实际上在六部中,吏部尚书手中权力最大。

联想到这一点,再看一看早朝上的争吵,似乎就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秦国相为了自己的利益反对,别人自然也会因为自己的利益去赞同,浑水才能摸鱼,有些人的目的就是将水搅浑。

沈玉耀前脚刚吩咐于三去查,后脚就有人来东宫求见了。

“殿下,户部尚书求见。”

户部尚书蔡有志,他来干什么?

沈玉耀有些疑惑,这位可不是会有意跟上司亲近的性格,所以今日前来,定然有事。

当初因为蔡有志太过正直不知变通,把皇帝气够呛,皇帝不止一次的跟沈玉耀说,迟早把蔡有志换了。

但后来皇帝生病,再加上蔡有志虽然性子直了些,但他做事兢兢业业,并无不妥,皇帝也就没有动他。

本以为蔡有志很快就会被换下去的大臣预测失败。

事实上蔡有志对于自己到今日还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一事,同样抱着惊讶的态度。

原本他上来后不管不顾的,就是想在有限的任期内多做点儿好事,现在能多干一段时间,实在是没必要还跟皇室对着干。

再加上西北互市与新港让朝廷腰包鼓了不少,填平了不少账,有钱后,蔡有志就没那么抠门了,心情也变好了。

所以沈玉耀有段时间没有看见过蔡老头比白菜还绿的脸了。

今日她又看见了。

“臣见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

蔡有志进来后先给沈玉耀行礼,沈玉耀摆摆手,“免礼,给蔡尚书赐座。”

“谢殿下!”

蔡有志落座后,沈玉耀看到了他那张气得铁青的脸。

“是谁让蔡尚书如此生气?去倒杯苦茶来。”

沈玉耀吩咐宫人给蔡尚书先上去火的茶,这是从皇后那里学到的待客之道。

这一条还是挺贴心的,至少在古人看来非常不错,蔡有志本来是带着一肚子火气过来,不管不顾就想跟沈玉耀喷一遍那群荒唐的官员,但是一杯苦茶下肚后,他的火气被消了三分,一下子就淡然了。

世间有好茶,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他要是被一群二傻子气坏身子,多不值得啊!

在沈玉耀问起生气原因时,蔡有志已经能淡定的叙述了。

“殿下,臣在议事厅同其他大人议事时,谈及废除春贷一事,那群没碰过国库一块铜板的家伙,信誓旦旦的说,春贷能让国库丰裕,气的臣想来问问殿下,春贷真的让国库丰裕了吗?”

“何为国库丰裕?是说眼下免除一部分农民的税收是丰裕,还是说往年收税收到明年丰裕?”

沈玉耀嘴比蔡有志毒,一句反问直戳灵魂深处。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哪种情况才是国库真的有钱,才会做的事情。

“殿下问的没错,臣当即也反问了他们同样的话,他们说,自然是收的越多,越丰裕。”

这个他们,显然不是一个大臣。

蔡有志就算脾气再直,也不会将跟他有冲突的大臣的名字,直接当着沈玉耀的面说出来。

那就不是来议事的,是来告黑状的了。

都是一朝尚书了,不至于那么幼稚,当然,如果此招有效,他们会愿意试试。

可惜此招无效,沈玉耀不是个会因为他人一言两语就改变想法的太女。

“话虽如此,但一朝国税多少,总不能全从农民身上榨取,况且那些钱还不知道是进了谁的肚子,肥了何人肚皮。”

沈玉耀说到这儿,基本已经明白蔡有志为什么来找她了。

“蔡尚书请放心,此事孤自有定夺,这是父皇的意愿,无论前路何人阻挡,孤都会将此事办妥的。”

沈玉耀轻飘飘的一句话,暗含决心,也有杀气。

蔡有志眸中精光一闪,有沈玉耀这句话他就放心了,就是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女,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可千万不要后退,若是此刻退半步,日后就再也不可能从朝臣手中夺来主动之权了。

沈玉耀比蔡有志更清楚这个道理,帝王之道,就是与臣子的博弈之道,与天下的博弈之道,一子错满盘皆输,她落下的每一子都要保证自己赢面更大。

沈玉耀不是个下棋高手,但她绝对是个执行力极强的领导。

第二日早朝,又是争吵,因为两派争执不下,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废除春贷一事上,没人注意与此同时还出现的其他消息。

比如冬州水稻涨势喜人,西北互市那边递上来好几个小国的求见文书,新港已经正式投入使用,海船出港,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以及秦家族地雨泽再次上报,雨泽有大旱,期望今年减免粮税。

在底下大臣们争吵的时候,沈玉耀就看着雨泽太守送上来的折子,久久出神。

雨泽,这个地名就能看出来,那必定是一处常年有雨的地方。

而它的位置也比较靠中原腹地,在秦国相还不是国相的时候,雨泽甚至是大庄的粮食主产地之一。

雨泽出了一个秦国相后,粮食产量就少了些,从主产地变成了平平无奇的一个州。

这两年更是跟着左州一起,连年上报雨泽受了旱灾。

一个往年雨水丰沛的地方,左州大水的时候,雨泽都没有事,结果后来两年旱灾。

这合理吗?

沈玉耀不知道,她没去过。

但是她知道,一定有人不坏好意!

“诸位吵完了吗?吵完退朝。”

沈玉耀说完,起身就走了。

看戏的人走了,唱戏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唱下去,纷纷行礼退下。

这么吵闹的早朝什么都处理不了,还不如直接退朝,各归各位,有事让他们去议事厅自己吵去!

而沈玉耀则去紫微宫,看了下皇帝的身体,说了两句闲话。

她一句朝政都没问,就叮嘱皇帝好好休息。

皇帝明白这是女儿贴心,不愿让他费神,想想朝上那群野狗,皇帝交给了沈玉耀一块牌子。

“此乃暗部腰牌,上刻白虎,可调遣暗卫。”

第 89 章

皇帝此刻将腰牌送给沈玉耀,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朝廷上的动向。

沈玉耀也没有想过能完全瞒住皇帝。

皇帝就算是病入膏肓,依旧对朝堂有着他人无法比拟的掌控力,大庄第二位皇帝,纵然在史书上的功绩比不过开国先祖,后人也不会轻易忘记他。

沈玉耀低头看了看那金属质感极强的腰牌,想了想,满心的劝解难以开口。

“放心吧,朕问过太医了,这个月不会有事。”

皇帝看出了沈玉耀内心的感伤,他明白沈玉耀为何会突然如此伤心难过。

因为将腰牌交给沈玉耀这个举动,难免让人想起生死传承。

皇帝要传承给沈玉耀的东西,不只是眼前的一个腰牌。

“夏太医最擅长保命之术,他都说过了,这段时间内不会有事,你就不要杞人忧天,莫要为还未发生的事情感伤,难过。”

皇帝又劝了沈玉耀两句。

沈玉耀低头笑了笑,“父皇,女儿是不是很没用,这种紧要关头,依旧无法专心致志的做事。”

“担心父母是人之常情,不必多想,玉阳很好,是个合格的太女。”

皇帝伸手摸了摸沈玉耀的头,沈玉耀看着靠近又离去的手,没有再说什么,只低头行礼,等皇帝入眠后离开。

出了紫薇宫,沈玉耀按照惯例去凤仪宫请安,今日曲皇后并未留沈玉耀,所以吃过午饭后,沈玉耀便回了东宫。

于三已经在东宫等了很久了。

“殿下,您之前吩咐过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动作还挺快呀。”沈玉耀和曲皇后吃过饭后,心情变好了许多。

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活泼了。

“多谢殿下夸赞,底下人的动作确实快了不少,听说是杨小姐的功劳。”

“杨可卿?她不是才到京城吗?这么快就已经上手京城的事情了?”沈玉耀有些惊讶,“她倒是挺积极。”

杨可卿本来就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大小姐,去合川的这段时间,并没有让她忘记京城的事情。

沈玉耀本以为杨可卿回来后会先处理杨家的遗留问题,还有申王和刘莹儿的事。沈清瑾被贬为庶民后,至今还在京城赖着不走,不过也就到月底了,他脸皮厚,可以不离开,沈氏宗族的人却无法容忍一个污点一直留在京城里。

所以沈玉耀以为杨可卿会在沈清瑾等人还没有离京的时候,将前尘恩怨一笔清算。

但实际上对于杨可卿来说,无论是沈清瑾还是刘莹儿,都不过是人生短暂的过客。

她现在所面临的困境,并不是因这两个人而出现,所以与其将自己困在过去,不如赶快走出来。

比起其他人,杨可卿更在乎自己的前程。

“杨小姐蕙质兰心,聪慧过人,非同寻常。”于三对杨可卿的印象显然非常好。

“很少听你这样夸赞一个人,看来我将她从合川调到京城,是做了一件好事。”沈玉耀一边说着一边将放在书案上的情报拿起来。

那是一本小册子,上面清楚记载了这段时间出入秦府和于府的人。

姓名,籍贯,来历。

“这个人,是明州人士,还曾为明州太守府上护卫啊。”沈玉耀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有问题的人。

“明州太守夏川乃是秦国相的弟子,秦夏两家向来私交甚好。”于三的意思是,这个人出现是很正常的事情,老师和弟子之间互有来往,不是很正常吗?

“说是老师和弟子,但实际上秦家选择留在京城,而夏家固守成规,不出明州,两家甚至已经不再联姻互助,这个夏川自从成为太守后便寸步不前,可见秦国相并没有提拔一下的意思。”

沈玉耀比于三更加清楚朝堂上一些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秦国相和夏太守,看着倒是挺和谐,实际上两人互有小心思,已经多年不曾亲热。

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互有往来,就当远房亲戚一般的走动着,怎么突然这不年不节的,派人来访呢?

“明州地处偏远,毗邻边关要塞,往年粮税不足,朝廷常年要为其贴补,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粮税不足,很有猫腻啊。”

沈玉耀从一个简单的拜访事件上,看出了很多东西,于三听着沈玉耀的话,眼中渐渐身处迷茫神色。

为什么她好像听不懂啊?

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明州的粮税有问题的?其实很简单,明州太守急慌慌的在这个时间点去找秦国相,前脚他找了人,后脚秦国相一脉的人,突然就开始大肆反对废除春贷了。

稍微一联想,不就明白是谁在捣鬼了?

每个人的行为都有自己的目的,秦国相想要博取更多的权力,而此次反对废除春贷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

夏太守去抱秦国相的大腿,必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官场上的事情,左不过就是钱权两字。

“于家这边倒是挺热闹。”

秦府来访的人也就两三页,而于府来往的人,却足足有十页之多!

其中大部分,都是老熟人了。

多为刑部、吏部的官员,其中刑部官员居多,因为刑部尚书此番被革职,刑部在朝堂上有些抬不起头来,这些日子一直是沉默不语,没想到早朝上装哑巴,私底下很活跃。

还好刑部的官员装哑巴,他们若是开口吵,早朝肯定会比菜市场还乱。

“石采薇是于数的儿媳,看来他们不想让石炳生就这么离开朝堂。”

之前民间因为石炳生的事掀起风波,可见石炳生在朝中党羽颇多,有的是人不愿意看着石炳生就这么倒下去。

倒是忠心。

若是这份忠心能用在正确的地方就更好了。

“石炳生活着,他们便有希望,不会轻易放弃。”

于三冷着脸开口,言下之意便是直接动手,斩草除根!

“他死了,还有另一个人站起来,没有用的。”

沈玉耀知道,在人的社会里,权力更迭完全就是一个轮回,它具有周期性,今日东风压西风,明日西风压东风。

石炳生代表着寒门势力,但是当原本的世家豪门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寒门自然就会成为新的世家。

如果不能将世家这个问题彻底解决,过个百八十年,大庄就会走上原本的老路。

沈玉耀想了很久,她应该怎么去解决这件事。

朝臣想要相权,相权想要更进一步,而皇权则需要压倒朝堂上的所有势力。

这样一来,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眼下困境了。

“六公主在何处?”

“回殿下,六公主在学堂那边听课,属下这就叫人去传召。”

“不必,我过去一趟。”

每一个王朝起初的兴盛,都来源于打土豪分田地,只有稀释大部分人手中的权力,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社会清明,官场廉洁。

大庄建国至今,从高祖起兵开始算,也就不过五十年,这五十年来,大庄培养出了一批高官显贵,他们的势力已经太大了。

该到打地主分田地这一步了。

废除春贷,本来就是为了削弱地方乡绅手中的财富,但仅仅是削弱,这些人便直通一国宰相,想要通过宰相的权力逼退励精图治的皇帝。

若是开了此先河,大庄还能有美好明天吗?

沈玉耀决定去找沈珉玥,让沈珉玥明日到朝堂上跟那些人打一仗。

不是真刀真枪的干起来,而是用唇枪舌剑,来看看到底是皇权能掌控天下,还是朝臣能左右大局。

沈玉耀出宫而去,顺便让于三拿着暗部的令牌,去查看一下目前暗部的情况。

于三自从出宫后,就没有再接触过暗部,几个月下来,暗部肯定早有了新的人事变动,想要使用暗部,必须要先将暗部了解通透。

另一头,沈珉玥正冷着脸坐在学堂最后,看着前头正在讲述之乎者也的讲师。

讲师是三公主寻来的国子监学者,之前都是教导国子监的学生,后来据说是得罪了一方大员,被人免职,最近才被重新启用。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更懂得机会的来之不易,然后倍加珍惜才对,结果他不光不珍惜,来上课的第一天就想给沈珉玥找事。

听听他现在说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古天地有序,阴阳各主一方,各有各道,君王治理天下,百官各司其职,无人走他路,方能井然有序,不乱其本。”

他没有明着说什么,但是在女子学堂,说什么各有各道,还阴阳各主一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谁听不出来?

沈珉玥的目光落在他人脸上,有的女子听的十分认真,认为这就是正常的上课,有的则一脸不屑,就差没直接出言打断了。

尊师重道是大庄传统,就好像皇帝以孝立足,孝道和师道融合在一起,成了绝对的权威,一般人绝对不会去轻易触碰这个底线。

沈珉玥本来也不愿意碰底线,但是她发现,似乎是她脾气太好,让这些人觉得,可以随意的折腾了。

沈玉耀之前说过,入了朝堂,就要摒弃那些无用的善心,曾经沈珉玥还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女子为政,他们表面上对太女俯首称臣,对她十分尊重,实际上还是在暗戳戳的搞事情。

“行了,说一堆没有用的话,三公主将你推荐入此地,国子监的学士们都说你才学斐然,足以胜任教书育人一职,可本公主今日听着,却觉得真是满口胡言乱语,不知所以然!”

沈珉玥起身,在那教习准备继续探讨天地阴阳之说时,打断了对方的话。

那三十多岁的男子没想到自己上课会被突然打断,而且打断他的人,还对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贬低。

沈珉玥就差说一句误人子弟,直接将对方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男子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看着沈珉玥身上的朱紫宫装,还是将满腔不忿咽下,语气生硬的说:“六公主,即便汝乃皇室公主,课堂之上叫停师长,肆意贬低圣人学说,也未免过于跋扈了。”

“圣人学说?你说的那些话,也配得上用圣人学说来形容?书上的话确实是圣人学说,但你说的话,不过是满嘴糟粕!”

沈珉玥抬起手,外头守着的禁军立马进来了两个人。

“把他给我扔出去,以后东宫的地界,有我没他!”

“六公主!六公主你怎能如此对待朝廷命官!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那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被禁军拎着就像是拎着个小鸡崽子一样,除了徒劳的喊出声外,没有半分阻止沈珉玥的办法。

最后全堂众人就听着他的声音慢慢远去,直到消失。

沈珉玥一步步从后面走到前头去,数名女子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艳羡,有激动,有困惑也有厌恶迷茫。

沈珉玥将所有目光收入眼底,看清了每个人心底的情感。

“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这是离经叛道,不为世人所容的嚣张之举。”

沈珉玥自己先骂了一下自己,那些女学生相互对视两眼,没敢接话。

她们也没办法接话,沈珉玥是太女最为信任的公主,以后太女继位,她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同亲王。

谁能说她的不是?谁敢说她的不是?

但是将正在讲课的先生直接抓了扔出去,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难道六公主一点儿名声都不要吗?

沈珉玥当然想要名声,她就是太想要名声了,才会让三公主将人给推荐到女子学堂来上课。

若不是她想起之前沈玉耀说的,没事儿可以去听课监督那些教习如何教导学生,她或许就将这么一个害群之马给放进来,还任由他去荼毒他人了。

“刚刚那个蠢货说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沈珉玥因为心中有气,所以说话很不客气,又引来众人惊讶的目光。

像是没想到一个以知书达理著称的皇室公主,竟然说话如此之重。

太女和六公主,在外界的名声都是比较温柔的,符合大众对女子的认识,这让很多人都担心等日后太女登基,会无法压制满朝文武。

不过太女和六公主上朝听政后,大家也看出来了,她们并非毫无手段,性格也没有真的像面团一样好揉捏。

“圣人之言,是我们必须学习的东西,书本上的话是对的,但讲解它们的师长说出来的话,或许早就与圣人之言背道而驰,其中对错,需要自行判断。”

沈珉玥说完,有个女学生低下头沉思,和其他有些慌乱的女子不同,她显得格外淡然。

在沈珉玥要离开的时候,她像是在学堂上提问一般,举手问道:“六公主,太女殿下希望我们成为什么样的女官呢?”

她们踏入女子学堂后,学了很多东西。

不是世人要求女子要学习的女红厨艺,而是一些更实用的东西。

四书五经要通读,还要知悉如何写奏折,怎么看奏折。

舆图要怎么绘制查看,各种图纸要如何去计算,水利农桑怎样改良,她们还被拉去习武骑马射箭,样样都要学会,学有所成。

还有种地,听说过段时间她们还会被拉去种地。

这些东西都是一个闺阁之中的贵女,很难碰到的。

越学,她们内心越迷茫。

去宫里当女官,不应该和以前辅佐皇后治理后宫一般吗?为什么太女要让她们学习这么多东西?

“你们有想过日后变成什么样吗?是一辈子在东宫,做一个后宫的女官,还是站在朝堂之上,去做那个第一?”

第一,即为宰相。

一个公主做太女,人们震惊,却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太女是皇帝选的,就像民间有人会让女儿继承家中财产,虽然那一般都是家里没有儿子的。

皇帝是男是女,和百姓离得太远,他们没有什么想法。

离这些女子也太远了,她们原本别说接触朝政,甚至听都没听过几句。

这是一群平日里东跑西窜,聊天说地玩闹的少女,日子过得空洞无聊。

所以她们没想过一个女帝到底意味着什么。

现在沈珉玥一问,她们开始思考。

若皇帝是女子,那就代表着百官之中也能有女子。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宰相的大臣,那必定也不是好大臣。

看见那些女子面上恍然大悟的神色,沈珉玥满意的笑了笑,“你们好好想想吧,今日早些回家去,明日我会为你们找来新的老师。”

“是,恭送六公主。”

在一众女学生明亮的眼神中,沈珉玥淡然的离开,等走出屋子,她立刻垮了脸。

撵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她现在去哪儿找个合适的老师!

因为这里的女子未来都是要处理政务的官员预备役,肯定不能随便选人来教。

而一个好老师,那真的是太少见了。

沈珉玥皱紧眉头,一脸严肃的往前走,脑子里疯狂的开始过人名。

谁有资格又有闲工夫过来呢?

“现在知道慌了?明天六姐你找不到新的老师,要如何同这群学生交代?”

沈珉玥怀疑自己已经压力大到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沈玉耀的声音?

肯定是听错了,此刻太女应该在宫中处理政务才对。

沈珉玥轻而易举的说服了自己,继续往前走去。

沈玉耀在她身后,抱胸而立,无奈的摇摇头,“六姐,我在你背后呢。”然后她就看见了,什么叫吓到炸毛。

真的毛都炸起来了,沈珉玥头发都浮了一圈。

她转过身,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真的是你?你你你……”

“怎么了,我不能出宫吗?六姐怎么一副见鬼似的样子。”

“我我我……”沈珉玥一想到自己刚刚做的事情,全都让沈玉耀给看了一遍,就觉得全身上下都麻了。

她感觉自己在沈玉耀面前已经死了一遍。

“恩恩,六姐刚刚的表现很不错,值得表扬,此事交给六姐,甚为明智啊。”

夸一句沈珉玥,顺带还夸了一句自己,沈玉耀说这话的时候,是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

沈珉玥终于接受了沈玉耀看了全程这个可怕的事实,她深吸口气,勉强镇静下来,冲沈玉耀道歉,“抱歉,刚刚言行无状,冒犯太女了。”

“无事,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束。”沈玉耀看沈珉玥现在正经的样子,心情莫名挺好。

就觉得挺好玩的。

非常恶劣的乐子人,就喜欢看这种别人社死的名场面。

“就是没想到,在外人面前,六姐还是挺威武霸气的。”

“扯虎皮罢了,真正威武霸气者,唯有太女。”

沈珉玥已经彻底淡定了,甚至还能反过头调侃两句沈玉耀。

沈玉耀轻笑摇头,“你明日去翰林院走走,那边年轻的学士里,或许有比较合心意的。”

“要去翰林院找?不能秦淑君来吗?”

以前沈珉玥还会叫秦淑君为皇嫂,现在都是直呼其名,听上去似乎是没有以前有礼貌了,但实际上是沈珉玥认可了秦淑君这个人的能力,对她的印象不再仅仅是太子良娣。

“最近不行。”

沈珉玥闻言,想了想,明白是何意了。

“秦相之事,太女可是已经有了想法?”

沈珉玥真的是越来越敏锐了。

沈玉耀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一般不会到处乱走,今天会出现在此处,这个举动本身就不对劲。

无怪沈珉玥立马就能猜出来。

“恩,明日早朝,你提两件事。”

“何事?”“摊丁入亩,一条编法。”

前者沈珉玥还能听懂,后者她就听不懂了,什么叫一条编法?

“将丁税并入田赋征收,同时丈量土地,按亩定税,编于一页,统一征收。”

沈玉耀说完,沈珉玥下意识跟着念叨了两遍,才从那陌生的语句中,找到了一丝丝熟悉,随后慢慢理解了这段话的意思。

她想明白后,只觉得手脚冰凉,霎时一股寒气钻入骨髓,叫她打了两个冷颤。

“你这是要翻天——”

沈珉玥因为恐惧而拉长最后的音,随后又迅速压下,不敢叫周遭人听见。

随后她摇头,疯狂否定沈玉耀的话,“不行不行!此举行不通,不可如此!”

纵观各朝各代,人的本性都是求稳,国家制度,根本矛盾,都是在不得不改的情况下,才会去动。

大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好比此次废除春贷,几条律令就引来朝堂上巨大的矛盾。

沈玉耀能理解沈珉玥此刻的惊恐,这种改革,放出去就是死,而且是大批大批的死人。

“此乃良机,错过不可再来,浑水方能摸鱼,他人可摸,我亦可!”

第 90 章

沈珉玥想了很久,最后跟沈玉耀说,她要回去考虑一下。

这件事如果由她开口,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她必须将其中利弊得失考虑清楚。

沈玉耀也没想过逼迫沈珉玥做事,她现在开口,是因为她笃定沈珉玥最后会选择出头。

“危险伴随着机遇,六姐,这是你立足的机会。”

沈珉玥之前就被其他公主问过,她凭什么留在太女身边,为太女做事?

就凭她第一个冲沈玉耀示好吗?

当然不是,沈玉耀用她,是因为沈玉耀能看出沈珉玥的潜力,沈珉玥是所有公主皇子中,从政天赋最高的人。

但是外人不知道。

其他人只会从政绩,从日常所为去看沈珉玥的表现,然后他们得出结论,沈珉玥就是一个靠溜须拍马上去的公主。

沈珉玥难道甘愿一辈子都只做一个让别人瞧不起的公主吗?

她在朝堂上确实是代表着宗族力量,他人服从她,恐惧她,不是因为她个人,而是因为站在她身后的沈氏宗族。

这样一来,迟早她会成为沈氏宗亲们手中的傀儡,任人摆布罢了。

沈珉玥回宫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恍恍惚惚的神游状态。

就好像她的灵魂和她的肉身分离了。

让谢贵妃看见后,十分的担心。

忙不迭的将女儿叫到了跟前,问她今日是怎么回事。

“什么?”沈珉玥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贵妃说的,自然是在女子学堂中的那一幕。

沈珉玥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天重要之事不光是沈玉耀让她办的事情,还有别的事。

“啊,那个讲师啊,他说的话我不喜欢听,我就将他撵走了。”

谢贵妃没想到沈珉玥会用如此淡然的态度说出大逆不道之举,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女儿一样,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看了沈珉玥一遍。

“母妃何故如此看我?”

把沈珉玥看的浑身不自在。

“本宫在看,本宫的女儿是不是变了个人。”

“母妃在说什么啊,我不过是惩罚了一个心怀不轨的恶徒,哪里变了性子?”沈珉玥觉得有点儿委屈,怎么能怀疑她呢?

她如假包换啊!

“心怀不轨的恶徒?你竟然用这样的词语去形容一个国子监的老师?沈珉玥,你最近是越来越狂了啊!”

谢贵妃以前谨小慎微的日子过久了,即便现在母凭女贵,依旧还是改不了小毛病。

国子监的老师有什么不能得罪的?

“母妃,我现在是能行走朝堂的公主,太女曾经许诺,会给我封号,日后位同亲王,他都不怕得罪公主,我还怕得罪他?”

位同亲王的公主,古往今来十分少见,虽然前朝不是没有,但那些公主可没有办法像沈珉玥一样,直接接触朝廷政事。

谢贵妃被女儿这段话说蒙了,女儿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公主,在皇帝的许多公主里,算不上起眼的那个。

可现在,她的女儿告诉她,未来女儿会直接位同亲王,是绝对不能轻易得罪的存在。

“母妃,女儿心中有数,此事没那么简单,或许是有人冲着女儿来的。”

想到那人是由三公主举荐入内,沈珉玥不愿意想三公主在害她,但她觉得这事儿和三公主绝对脱不了干系。

朝堂之争,在她踏入朝堂的那一日就开始了。

每个人都想要权力,沈珉玥想,她必须稳固手中的权力,她要为太女做更多的事情,成为太女身边不可或缺的人。

唯有那样,她才能保住眼下的一切。

沈珉玥抬头看了看富丽堂皇的永康殿,再看看穿着贵妃服饰,眼底阴郁尽消的谢贵妃。

“母妃,如果让你过回以前的日子,你会愿意吗?”

谢贵愣了一下,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她在这皇宫过的如同一个透明人,眼睁睁看着家族落难却没办法帮一点儿忙,她就那么看着,自己的父母亲人被先帝逼死。

看着偌大的谢家,转眼只剩下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孩童。

而那个孩子,因为姓谢,即便有一身的本事,也无法出人头地,被压在地方的一个小官官位上,半辈子没能挪地方。

要不是沈珉玥现在起来了,谢舒还在地方上熬着呢,可能一直熬到他死,史书也不会记下只言片语。

倒是现在,沈珉玥在沈玉耀身边做事,史书必定会为她写下只言片语,身为沈珉玥唯一的亲舅舅,谢舒不管做的好坏,都会有后人评说。

“不愿意。”谢贵妃明白了,她的女儿不能后退半步,她亦不能。

“此事你若信得过母妃,便交给母妃来处理,那人既然是走三公主的路子入的学堂,母妃会帮你,从三公主那边要一个交代。”

谢贵妃这么多年在宫里,也不是吃干饭的。

沈珉玥没想到谢贵妃会突然开口帮她,她一直以为谢贵妃对她现在所作所为,持反对意见。

毕竟以前谢贵妃只会要求她,要随波逐流,不要冒头掐尖,最好是能泯然众人,这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谢贵妃看出沈珉玥的疑惑,耐心告诉她,为何现在她会改变态度。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你唯有泯然众人方能好好活下去,现在你唯有站稳脚跟方能活下去。”

所以谢贵妃现在不反对沈珉玥出头。

“多谢母妃体贴。”

沈珉玥笑了,看来她现在在母妃眼中,是一个合格的公主了,是能让母妃引以为傲的女儿了。

既然要保住手上的权力,那自然不能踌躇不前,亦或是想着,要明哲保身。

第二日早朝之上,众臣依旧在吵闹废除春贷一事,已经三天了,似乎这事儿就争不清楚吵不明白一样。

过往无数比此事更加重要的国策,朝堂诸公都能尽快处理完成,不浪费宝贵的时间,结果现在一个小小的春贷,竟惹得朝廷三日未决。

沈玉耀坐于上位,冷眼瞧着那些人各怀鬼胎的表演,像是要跟前两日一样,静静熬时间,等时间到了,就直接下朝去做事。

秦国相看着态度似乎是在摆烂的沈玉耀,松了口气,他就怕沈玉耀有什么强势的反击,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相权被削弱,是皇帝的意思,并非这位太女的意思,看来以后太女登基,他大可安枕无忧。

于数则暗暗咬紧牙关,之前对付石炳生的时候,明明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女,手腕都很强硬,怎么轮到秦国相,这事儿发展就不对了呢?秦国相的把柄都已经送到明面上了,竟然还迟迟不下决断,就任凭秦国相在朝中到处挥棒。

难道是因为秦国相的女儿现在在东宫任职,太女看重她,所以迟迟不曾动手?

于数想起自己女儿,他那个女儿已经成亲嫁人,虽然年龄和秦淑君相仿,但并没有秦淑君的运道,夫君和孩子都拽着她,她根本没办法出来办事。

她本人也不想入朝堂来办事。

真是气人!同族的人,必须告诉他们,要好好培养女儿,别让女儿早早出嫁,脑子里都只有后宅的一亩三分地,让她出来都不出。

于数这边气的在心里疯狂后悔,他也懒得听那些争吵了,若这两日太女还没有动作,这样的争吵恐怕还有一段时日,最后多半是秦国相的胜利。

他闲得无聊,低着头目光四处移动,一会儿看看同僚们在做什么,一会儿看看站在前头的人在干嘛。

和他站在一排的人都是尚书级别,其余尚书显然都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个不是神游天外,就是暗中闭目歇息,将偷懒表现的淋漓尽致。

唉,如果以后太女上朝,朝臣百官都是这样的状态,那以后大庄……

于数正想着,突然他看到了那位六公主。

说实话,他还有些没习惯在朝堂上看见身侧站着一位公主这件事,平常他都会比较避讳,转走目光,不敢直视。

怕被御史参一个唐突公主。

但是今日他实在是没忍住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因为他发现,今天这位六公主好像特别的紧张。

平常六公主的状态比现在的几位偷懒尚书,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怎么会突然紧张起来?

后知后觉,还是说,有意外状况?

在于数思考的时候,他发现六公主从怀中掏出来一本厚厚的折子。

于数精神一震,来了!果然是有问题!

“殿下!臣有本奏,请殿下亲阅!”

沈珉玥一咬牙,站出来大声喊道,她的声音直接将还在辩论废除春贷一事的官员们全压了下去。

被打断发言的几个官员不满的看向沈珉玥,想要攻击她,有人因为对方沈氏宗亲的地位,最后选择了闭嘴。

有人没忍住,开口嘲讽道:“六公主好大的威风,学堂中将讲师扔出去,朝堂上打断他人说话。”

“陈大人,若本公主当真是威风凛凛,此刻就该将你们这群吵闹不休,惊扰殿下的臣子,全都扔出去。”

沈珉玥人站都站出来了,恶名也已经背上,干脆就不装了,开口就不客气的怼了过去。

会如此“刚正不阿”,直接嘲讽皇室公主的人,除了陈明御史外,也没有别人了。

陈明冷笑一声,他难道还能被一个小公主给欺负了?

沈珉玥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她又不是太女,未来君主,她难道能和御史作对!

但是在陈明要开口的时候,沈玉耀打断了他施法。

“何物?取上来孤看看。”

她像是突然有了兴趣,让身旁的小太监去取折子。

沈玉耀说话,陈明不得不将嘴边的话咽回去,不情不愿的低下头。

沈玉耀翻开折子看了两眼,不禁笑了。

沈珉玥果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合上折子,沈玉耀看着底下脊梁挺直,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之剑般锋利的沈珉玥,十分的欣慰。

只有舍生忘死之人,才配成为历史中无法磨灭的一笔痕迹。

“六公主提议,实行摊丁入亩之策,命人丈量全国土地,将丁税并入田赋,同时将全国土地编于一册,按亩交税,各地均有定数。”

沈玉耀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殿下!此举万万不可!”

“是啊,若摊丁入亩,岂不是会让庶民缴纳更多的税,现在的税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涨!”

“没错!全国丈量土地,那需要许多人,平日里肯定还要监察看管,人手不够啊!”

“殿下,身有功名者可避税,此举一出,恐怕会有大量土地入豪族名下。”

“六公主此策可谓是祸国殃民!是断我大庄根基!”

“请殿下严惩六公主,以正国法!”

“殿下请严惩六公主!”

一开始开口的人里,还有正儿八经在考虑此策有什么不好的,但是后来再嚷嚷的人,那基本上就是奔着让沈珉玥闭嘴去的。

要不是知道沈珉玥是宗亲,这些大臣肯定会嚷嚷着杀她以正国法。

这就是改革会面临的问题,那些义正词严说为大庄好的官员,他们实际上全是个人私心。

既然群臣无情,那就别怪沈珉玥无义!

沈珉玥一咬牙,站出来,直面这山呼海啸般的恶意。

“究竟是我想要断大庄根基,还是你们想要挖我大庄根基!废除春贷乃是一件人人都能看清的好事,你们偏要吵上三天,这三日朝堂上只有争吵,没有一个人去管冬州水稻、西北互市、新港出海!如此怠政之风,刮得沸沸扬扬!你们不站出来抨击此事,反倒要来严惩我!”

沈珉玥字字锥心,说的那几个日日带头争吵的大臣面红耳赤,不光是自愧,还有一种被人当着文武百官点名批评的羞耻。

“摊丁入亩之策,或许当下实行很是困难,但只要能做成,那绝对是于国于民百利而无一害之举,你们若是说不出此举弊端,那就闭嘴听别人说,张嘴闭嘴严惩举策之人,你们是想效仿前朝佞臣,闭塞言路,谄媚君主吗!”

如果沈珉玥说的是别的事,这些大臣有一百句话来等着她,反驳她。

她若自辨,这些大臣也能找出一百个借口来给她泼脏水。

但她提了前朝。

前朝灭国,本朝方能建立,当以史为镜,自查自省,如果重蹈覆辙那就是后人太过蠢笨了。

而佞臣之名,无一个臣子敢担,他们只能赶紧请罪,先把沈珉玥反手泼给他们的罪名洗净。

看史书还是有用处的,沈珉玥见这些大臣服了软,心里松了口气。

“臣等不敢!”

态度最激进的那一批大臣已经服软了,他们不可能此刻还顺着沈珉玥的话去说,只能跪地请罪。

第 91 章

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一波又一波的人,有人倒下,自然就会有人站起来。

而且再来发难的,就不是那些乌合之众了。

既然是有关田地改革,必定是要牵扯到户部的,户部尚书蔡有志率先开口,他的态度很谨慎,没有上来就反对或赞同,而是想请沈玉耀将折子给他看看。

因为这两个政策并不是沈珉玥自己想起来的,那折子是昨天晚上,沈珉玥对这两个政策的想法。

她就像是拿着答案想过程,写出来的解题过程有些地方过于想当然。

蔡有志为官数载,沈珉玥的折子到他手时,他粗略看一遍就能挑出不止一个毛病来,可无论毛病再多,这份国策,亦是上上之选。

大庄百废待兴,各地百姓急需休养生息,这种情况其实和摊丁入亩政策实行时的清朝有的一拼。

而一条编法,又名一条鞭法,本质上只是给摊丁入亩来打基础的,此刻沈玉耀让沈珉玥一起拿出来,无非是为了为骨架填充血肉,让它变得更加具体,难以反驳。

蔡有志这一看就看的时间有点儿久,在他身侧的于数已经非常的好奇了。

真的很想看一眼!蔡老头你到底看完没有啊!

于数几次欲言又止,他如此客气,自然有不客气的人。

“无论是什么国策,也应先与尚书和国相们商量,随后再呈给殿下,六公主此举,不合规矩。”

陈明很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也好让他尽快找到可以攻击的点,但是他不敢从蔡有志手里抢东西。

于是开始没事儿找事。

沈珉玥简直不想搭理陈明这个老混账,但是对方目前还是一个高位官员,堂堂御史,不搭理对方显得她心虚了似的。

沈珉玥皮笑肉不笑的看了陈明一眼,“请殿下降罪于臣,臣见诸位大人吵嚷不停,为国心切,未免耽误政事,在早朝上直接将折子拿了出来,太不合规矩了。”

沈珉玥的话,看似是在请罪,实际上是在嘲讽群臣不务正业。

能站在朝堂上的大臣没有一个傻子,他们都能听懂沈珉玥的言下之意,只是有人装疯卖傻,假装听不懂,有的则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当沈珉玥在说别人。也有如陈明这种,明明吵架的人里没有他,却偏偏要对号入座,认为沈珉玥是在侮辱他的奇葩。

陈明冷哼一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殿下,臣要参六公主嚣张跋扈,昨日将一国子监学士扔出学堂,那位刘学士考中进士后便入国子监教书育人,十几载光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六公主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直接从学堂中扔了出去,让刘学士成为京城笑柄,羞愧欲死,还请殿下为刘学士做主!”

陈明本来不太想今日弹劾沈珉玥,沈珉玥的举动究竟是因为什么,还待详查,毕竟是宗室女子,名声重要,不能轻易攻击。

但谁曾想到,沈珉玥在早朝竟然拿出什么摊丁入亩之政,听听那政策是什么内容!丈量土地,将丁税并入田赋!

家中田地多的要多缴税,家中登记在册的人口多的要多缴税。

在朝堂上站着的这些大臣,哪个家中田地不多,哪个家中人口不多?

这就是伸手从他们的口袋里往外掏钱!他们能同意才怪了!

“殿下,刘学士此次去女子学堂教书,亦是受人之邀,他一时好心,赴约前往,大概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毕生名声会毁于一旦!六公主直言他不配为人师表,若是任由六公主一言断人未来,那怕是要寒了天下有名之士的心啊!”

“没错,还请殿下明察,替民做主!”

沈珉玥想过她拿出这个折子会受到一波波的攻击,但她没想到,这攻击会来的如此之快,一波接一波,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这群人,看到三言两语不能扳倒她,就开始想着法子的挑毛病了!

沈珉玥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张嘴又要为自己辩白。

沈玉耀抬手制止了。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好好看看摆在你们面前的国策,告诉孤,此策是否能实行,会遇到什么困难,又该如何解决,最后会给大庄带来什么改变。”

沈玉耀是真的不想听这群人在这里说一大堆废话,那些废话除了攻击别人以外,有任何作用吗?

陈明没想到沈玉耀会直接避重就轻,他们在弹劾沈珉玥!不是在胡闹!沈玉耀怎么能用如此轻慢的态度对待御史言官!

“殿下!六公主此举不妥,若不加以惩戒,恐会有损皇室威名啊!”

“陈御史。”

沈玉耀起身,这个动作让心不在焉的大臣们不自觉的看向她。

想要看看太女究竟要干什么。

沈珉玥同样看着沈玉耀,在众目睽睽之下,沈玉耀拿起放在一旁的宝剑。

那是皇帝佩剑,挂于朝堂之上,名为镇国剑,寓意震慑四方,镇国安邦。

相传高祖的剑便是镇国剑。

高祖的那把剑已经被葬入皇陵,但是这个名字,却给一把平平无奇的剑,赐予了不同的含义。

“殿下!”

余柳不禁开口喊了一句,想要阻止沈玉耀,那剑不能随便乱摸啊!

沈玉耀冲他摇摇头,表示她心中有数,并非胡闹。

“高祖是从马上得来的天下,靠手中三尺青锋,拼来的天下,这才是皇室的威名!而你们,一个个站在朝堂上,靠的是寒窗苦读多年,是脑子里的智慧,不是靠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沈玉耀反手抽出宝剑,多年未曾用过的宝剑,剑锋依旧寒光凛凛。

一看便知锋利非常。

朝臣们不禁放缓了呼吸,那把剑抽出的瞬间,就像是高祖皇帝站在他们面前。

一些老臣还能记得高祖的模样,不禁泪湿眼眶。

“建国三十载,大庄历经风霜严寒,方有今日之景,但这远远不够,大庄现在还没有前朝盛年一半强大,我们的人口,国税,增长速度十分缓慢,你们想过是因为什么吗?难道是因为你们还不如前朝的蠢材佞臣?”

沈玉耀说罢,剑尖直指陈明,“陈大人,你来说,我大庄到底为什么追不上前朝?”

陈明还是第一次在早朝上,被人拿剑指着说话的!

他知道沈玉耀不会杀他,也知道那把剑没有任何的危险,但他还是会害怕。

那是人暴露在危险之中,本能的惧怕。

他惧怕那把剑会将送他上路。

同时也在惧怕持剑之人,他不够信任持剑者,认为自己答得不好,持剑者可能真的会给他一下。

这真是太荒唐的一幕,满口为国为民的大臣在剑下瑟瑟发抖,年轻的储君在百官面前,拿剑指着他们的良心,问他们为什么大庄的步伐会变慢。

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给沈玉耀答案。

他们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清楚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他们还是选择去走错误的路,因为他们心中的欲望。

片刻的寂静让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刺耳,沈玉耀嗤笑一声,归剑入鞘。

“孤相信诸位大臣不会让高祖失望,亦不会让孤失望,蔡尚书,你觉得这张折子上的国策,能否被采纳?”

一直在反反复复看折子的蔡有志面对询问,经过深思熟虑,点了点头。

“回殿下,臣以为此举可行!六公主思路清晰,若实行此策,那我大庄,必定能超越前朝,成就盛世之名!”

“好!户部掌管天下赋税,就从户部开始改,稳扎稳打的改,今年秋收之前,便将此法定下,孤不提远处,今年京州内,必须严格按照此法来做,蔡尚书,你可能办到?”

“只要朝廷众臣上下一心,臣,必定能办到!”

蔡有志本来就性子很直,而且他或许是满朝文武中,对大庄与百姓最为赤诚的人。

沈玉耀就是看出了他这一点,才会问他。

就好像她看出沈珉玥想要什么,于是让沈珉玥来开口一样。

开口可以让沈珉玥来,但是具体做事的人,可以选别人。

历朝历代的改革之人,改革之君,名声都不太好,身为君主倒没有大问题,最多就是名声不好,那无所谓。

但是臣子就很惨了,很容易被推出来背锅,平息众怒,成为祭天人选。

来自一个阶层的反扑,力量确实恐怖,找一个人祭天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沈玉耀不想那么做,能成为她手中那把刀,所向披靡之人,必定是惊才艳艳之人,这样的人才,她恨不得多用几年,怎么能让这种人才死在庸才蠢货的围攻之下呢?

但是有时候,这种事情,也是个好途径。

任何风险都伴随机遇,她要做的就是转危为安,让风险变成她的机会。

“好,此事暂时交由国相来负责,秦国相,便辛苦你了。”

沈玉耀在问话的时候,全都在问蔡有志,可当百官们以为她会将事情交给沈珉玥或者蔡有志中的一个时,她竟然让花落到了秦国相手中!

她难不成根本不知道,这三□□堂上是谁在跟她吵闹吗?

秦国相没想到上一场胜负还未曾分明,沈玉耀便不按常理出牌,把如此得罪人的事情扔给他了。

秦国相很想推拒,但是沈玉耀手上还拎着镇国剑呢。

面对高祖和现任皇帝,秦国相实在是没办法开口拒绝。

“臣,谨遵殿下口谕。”

沈玉耀满意的点点头,“刚刚有大臣说,朝廷人手可能不够,于尚书,吏部若是人不够,孤可以提供一些人供朝廷驱使。”

被点名的于数冷汗都要下来了,他赶忙婉拒,“朝廷这些年来储备了不少人才,去年才科举过,人手挤一挤也是够的。”

沈玉耀要是插手,肯定会送东宫的人入朝廷,那朝廷不就成了沈玉耀的一言堂了吗?

于数身为吏部尚书,他可不想让吏部尚书的权力被分散出去。

官员任命,只能是吏部来安排!

沈玉耀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只要这群人给她老老实实干活,很多时候她还挺好说话的。

“好,那此事就此定下了。秋收之前,孤要看到成效,你们在镇国剑面前应下,就要说到做到,否则按照高祖的性子,你们知道结果。”

沈玉耀没有威胁他们,只是告诉他们,她和高祖是一个性格。

那就是答应她的时候做不到,就小心点儿脑袋。

沈玉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剑,镇国剑既然已经被取下,就不要挂回去了,一把挂在墙上的死物,除了装饰外,没有其他作用。

不如物尽其用。

随后她伸手是一扔,那把意义非凡的剑,就在空中腾空了一下,惊起一片惊呼,好在下一刻,有人接住了那把剑。

接住剑的人,正是冷着脸的沈珉玥。

沈珉玥以为没自己的事情了,她低头看看手上的剑,一脸迷茫,这是要她做什么?

“废除春贷一事已经印在邸报之上,送往各州,命六公主沈珉玥携帝皇佩剑镇国剑四处巡查,观各地落实情况,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沈珉玥听完,忙不迭的行礼,“臣,领命!”

而无数大臣则用惊诧至极的眼光看着沈玉耀和沈珉玥。

他们有两惊,一惊是没想到三天前废除春贷的旨意就已经颁下,还被抄录入邸报了!

这不是直接将了秦国相一军吗?

二惊则是没想到沈玉耀会如此信任沈珉玥,竟给了她先斩后奏大权。

六公主沈珉玥武功不详,这一路不知道能不能安稳归来,而她若是去了底下,怕是底下就要变天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等恭送殿下!”

沈玉耀扔下几个让大臣们消化不良的消息后,便直接散朝了。

之前沈玉耀一直在想要怎么削弱都察院的权力,皇帝以为她是针对陈明,就让右都御史去安排底下的御史巡察了。

沈玉耀不是针对谁,她只是觉得都察院那群御史实在是无能,大庄建国至今,他们就没查出来几个案子。

难道是大庄比前朝更和平,吏治更清明吗?

开什么玩笑,一个刚刚建国三十年的国度,此前几十年战乱,能安稳才怪呢!

底下不安稳,朝廷却不知道,那不就是传声筒有问题吗?

那些巡察御史便是传声筒,他们有了大问题,沈玉耀必须将那群人都给整治一边。

都察院负责监督,若是监督人员出了问题,实行人员不可能老老实实干活。

议事厅今日真的热闹,权力中心的一群大臣吵翻了天,之前在早朝他们一句话不说,现在说话说的口干舌燥。

紫微宫距离议事厅不算太远,皇帝在紫微宫都能听见那些大臣吵翻天的声音了。

沈玉耀和皇帝一起听。

“你之前从未说过要做这些,小六她能胜任吗?”

皇帝并没有制止沈玉耀的意思,甚至一句指责都没有,只是对沈珉玥的能力抱有疑惑之心。

他实在是不太了解这个六女儿的能力。

议事厅说话的人里,就有沈珉玥,毕竟是她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政策,那些不好对付的大臣肯定是要问她的。

可怜沈珉玥,昨天才刚听到这些政策,才过一晚上,就得被人来来回回的问。

不过一直没有人来求救,可见沈珉玥确实是吃透了这两个国策的。

光凭这一点,沈珉玥就已经比许多大臣要强了。

“女儿相信六姐,父皇,六姐天资聪慧,不下于女儿。”甚至有时候沈玉耀觉得,沈珉玥比她要强。

她到底还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不可妄自菲薄,你与她各有千秋,而且你有容人之量,有一双君王之眼,可观天下。”

皇帝不乐意听沈玉耀贬低自己的话,因为沈玉耀若是觉得她不是最好,岂不是在说选她为继承人的皇帝眼光不行吗?

皇帝对自己的眼光有绝对的自信,他绝对不会选错的!

“父皇说的是,是女儿一时想差了。”

沈玉耀赶忙给皇帝端了杯茶,赔罪道歉。

皇帝喝了茶,心头舒服了,只是有件事他又开始担心,“小六走了的话,你办的那个女子学堂,要交给谁来负责?秦国相之女吗?”

秦淑君在东宫还是挺有名的,大多数人都知道她帮沈玉耀处理大半东宫事宜,乃是沈玉耀心腹。

“是另外一个人,日前她为女儿在西北那边办事,做的还算顺利,女儿便想着让她来东宫帮忙,母后昨日也说,会帮女儿留意些许。”

沈玉耀肯定不会拆东墙补西墙,她手底下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空出来就得尽快补上。

见沈玉耀胸有成竹,皇帝也就放心了,他就知道,他的女儿不可能犯粗心大意的错误。

“你姐姐提出来的两道国策,确实于国有益,但过于冒进,一定要小心行事,你先在京州内实行是正确的,若是在外头,不一定会太平。”

皇帝说着又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白玉雕成的半个虎符!

沈玉耀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之前皇帝给她暗部腰牌,她就已经很震惊了,现在这是要干什么!

“此乃京州府兵虎符,另外半枚在京州司马大元帅杨青手中。”

杨青,出身杨家,但不是合川杨家,而是上和杨家。

上和杨家与合川杨家本是一家,只是人太多了,后来分宗,合川文官较多,上和武官较多。

“父皇,这东西不应此刻给女儿。”沈玉耀很心动,但是她谨记自己现在只是个太女,不是皇帝。

皇帝可以拿虎符,太女不行!

皇帝摇摇头,一定要将东西给沈玉耀。

“变法风险太大,你身边必须有更多人保护,不光是你,所有涉及新法的人,都得护住,必要时,你还可以动用府兵,平叛逆贼。”

皇帝太清楚那些高官显贵是什么样了。

受到压迫的时候,他们是民,压迫别人的时候,他们是世家大族。

新法在那些人眼中就是在压迫他们,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出现“官逼民反”的情况。

这个时候,沈玉耀手中必须有强有力的力量。

沈玉耀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时候会怀疑,皇帝真的是皇帝吗?

看了那么多年的历史,她实在是没怎么见过如此不将权力放在心上,一门心思为后人着想的皇帝。

他难道是没有权欲吗?

不可能的,如果皇帝没有权欲,那他就不可能铲除郑家等世家大族。

他只是还没有变成权力的怪物,他还保有人性,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人还没老,还没有糊涂。

这场病让他的寿命在中年时走到尽头,同时让他死在自己头脑最清楚的年纪,他不会做出任何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拿着吧,长者赐不敢辞,朕将皇位给你,你都得接着,何况是它?”

皇帝都这样说了,沈玉耀再推辞便说不过去了。

她起身,冲皇帝行了一礼,随后将虎符贴身放好。

“父皇放心,女儿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大庄一定会在女儿手中兴旺,女儿,便是大庄的盛世明君!”

沈玉耀有这个信心。

她的话落在皇帝耳中,让皇帝倍感慰藉。

他没能让大庄在他手中攀登顶峰,史书上或许会记载他乃守成之君,无甚可说。

但是他有一个好女儿,选了一个好继承人。

皇帝高兴的很,前朝那些蠢货皇帝最大的问题,就是挑了另一个蠢货上位。明明那么多孩子,非要往蠢里挑,最后把偌大的国家给活活糟蹋没了。

他不会走那条蠢货才走的路!

他是明君。

第 92 章

得了京州府兵的虎符后,沈玉耀更有底了。

要说沈崇这个当爹的,此刻是真的非常尽职,作为一个皇帝,他也非常的明智。

相信等皇帝去世,后人对他的行为一定会大书特书,很可能就会成为古往今来皇帝中,最为幸运的爹。

事实也是如此,后世将所有皇帝拉在一起比较,一致认为庄太宗沈崇,眼光和手段都很高明。

比起那些选了个蠢货,把江山坑的只剩满目疮痍的倒霉蛋皇帝,沈崇绝对是一览众山小,成为那个选继承人目光最好的皇帝。

靠这一点就可以名垂青史,更不要说在沈崇治下的百姓,虽说过的没有多好,但绝对称不上差。

是在水平线之上的。

后人如何议论,前人并不知晓,身为前人,他们只能驻足当前,放眼当下,比起青史如何评说,他们更在乎此刻手中的权力能不能被保住。

人人都惧怕沈珉玥手中的那把剑,沈珉玥下朝之后,就被人给堵住了,

起初他们是叫沈珉玥去商议政事,后来他们是跟沈珉玥商量,高抬贵手放他们亲属一马。

言语之间无不亲近,一个个不是跟沈珉玥拉近乎,就是许给她滔天富贵,好处连连,恨不得立刻用金钱腐蚀掉沈珉玥。

沈珉玥听的是浑身直冒冷汗,她太清楚了,这些钱她要是拿,沈玉耀就敢让她脑袋搬家。

伴君如伴虎,她不会因为自己是太女的亲姐姐,并且和沈玉耀的关系极好,就忘了根本。

于是她一一拒绝,并且非常强硬的表示,她一定会秉公职守,与其在这里贿赂她,不如想想回去如何亡羊补牢。

她只会将自己看到的如实拿出来说,如果她看不到,或许就不会抓着不放。

一些聪明人听懂了沈珉玥的话,忙不迭的回家给族中送信,让族中开始逐步准备。

或是将族中养的佃户一个个放出去,不要让他们挂在家中当丁口,或是让族里查一下有多少田地,若是多于免税的亩数,那就赶紧卖出去!

这一类是比较明智的,他们知道和下定决心的太女作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赶紧滑跪,能挽救多少损失,就挽救多少。还有一类人,非常的头铁,认为沈珉玥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太女同样年轻,她们能有什么手段?能办成什么事情?

这国策嚷嚷起来震天响,落到底下,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即便是皇室,那也不能轻易和天下人为敌!

这两种思想表现在外面,就是有的官员又急又慌,有的则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沈珉玥观察到了官场上人们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暗暗记下了那些自乱阵脚的大臣,这些大臣都是有问题的,她一定要详查。

当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沈玉耀的时候,沈玉耀冲她摇摇头,让她不要将重心放在那些大臣身上。

“相反,谁更淡定,你更要查谁。”

“为何?他们如此慌乱,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淡定自若者,难道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吗?”

沈玉耀最近在皇帝面前学的东西比较多,和沈珉玥说话的时候,也不禁带出了几分教导似的语气。

好在沈珉玥并不会觉得沈玉耀教她做事有什么问题,甚至她非常愿意听沈玉耀的话。

因为沈玉耀比她聪明,比她要聪明!

“六姐,进了朝堂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干净。读书人,拼了命的往朝堂上挤,呕心沥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手掌大权,万千财富?”

沈玉耀的意思是,这些站在明面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贪官!

只不过有人是大贪,有人是小贪的区别。

贪这个问题,就算是放在现代,那也是屡禁不止,什么高薪养廉,全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人心不足,一个月薪几万的人,手里若是每天都过着涉及几十亿几百亿的调动,他能忍住不伸手才怪呢!

只是有些人具有一定的自我约束能力,有些人则没有。

“那些知道现在去改的,反倒好拿捏,他们胆子不大,吓唬一下就会将手缩回去,平常也不敢太过分。而那些死到临头依旧不愿意改的人,就应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你不光要更加注意他们,更要盯紧了,看看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沈玉耀说着,从怀里掏出半枚虎符,“六姐,你出行在外,可要小心行事。”

说着,她要将虎符给沈珉玥,吓得沈珉玥嗖的一下退出去好几步。

“不可不可,此物绝对不能给我!”

沈珉玥看着沈玉耀手上的虎符,如同看一头会吃了她的猛兽,恨不得马上拔腿就跑。

“为何?你出行在外,需要帮助。”

“你可以为我准备千人军队护送,也可以给我调动当地府兵的大权,但绝对不能将此物给我!”

沈珉玥开始怀疑,沈玉耀是不是觉得她现在手中权力太大,想要找个借口,将所有权力收回去了。

虎符那是能随便动的东西吗?

这简直就是要命啊!

沈玉耀对虎符的认知,还停留在简单的调兵遣将上,这不怪她,来自现代的她,完全没办法理解古人对这一类信物的看重。

她觉得皇帝能将虎符直接给她,可见虎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实际上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对于非君主的人来说,接在手里就等于烫手山芋。

除非是想要篡位,否则即便是大权在握的权臣,也不敢接此物啊。

沈珉玥怀疑她今天从沈玉耀手中接过虎符,明天她就会被皇帝或者沈氏宗族内部支持沈玉耀的人给悄无声息的干掉。

沈玉耀看沈珉玥如此抗拒,也不好死乞白赖的往她手里塞,只能将东西又收起来。

见沈玉耀脸上还带着几分被拒绝的疑惑,沈珉玥赶忙解释道:“你对我好,六姐全都看在心中,但你而今是太女,我不过是一个还未曾得到封号的公主,即便日后你登基,会封我为亲王,你我依旧是君与臣。君臣有别,当区别相待。”

沈玉耀想要亲近她,她很高兴,信任她,她同样是受宠若惊。

但是君臣到底有别,她可以手握大权,但她不可以碰她不该碰的东西。

沈珉玥的这份清醒,是沈玉耀最喜欢的地方。

沈玉耀点点头,“六姐放心,孤明白了,日后必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沈玉耀认错认得很快,改正的态度也很认真,并不是一个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了面子还死鸭子嘴硬的人。

沈珉玥看到沈玉耀,就会产生一种感觉。大庄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有这么一位与沈家人截然不同的公主!

“六姐明日便要动身,今日且将手头的事情分派给他人吧,朝政可交由秦淑君,女子学堂的事情,可以暂时交给杨可卿。”

沈珉玥没有意见,就是她有些担心。

“秦淑君做事,我是极放心的,只是她出身秦家,当真可以信赖吗?”

沈珉玥担心秦家会通过秦淑君,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沈玉耀手底下可用人才还是太少,所以才不得不倚重秦淑君。

她也不能去赌人性如何,所以沈玉耀没有办法给沈珉玥的一个答案。

沈珉玥见此,便知沈玉耀同样不清楚秦淑君要如何做,沈玉耀的性子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在秦淑君并没有做出背叛之举,也不好在这上面“未雨绸缪”。

“罢了,不说秦淑君如何了,女子学堂交给杨可卿,我觉得同样冒险,不说其他,杨可卿她年纪太轻,同时她父亲去年刚刚获罪,她不一定能让众人心悦诚服。”

那些女子学堂里的女子,个个出身不凡,学识和能力更是上佳。

沈珉玥身为公主,皇亲国戚,她们才能勉强服气,杨可卿有什么?如果她还是原来的杨家大小姐便也罢了,偏偏她不是了。

“还有,刘莹儿给杨可卿替嫁的事情,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吧?”

沈玉耀一愣,她倒是忘了这事儿。

杨可卿的能力绝对足以压服那些心高气傲的贵女,但是她的身份确实是不太能直接摆在明面上。

毕竟一直到申王被贬为庶民,申王妃的位置在沈氏族谱上,依旧写着杨可卿的名字。

要怪,就得怪沈清瑾后院的事情太麻烦,没等她安排妥当,竟然就提前暴雷了!

“此事我自有打算,六姐不必忧心,且去吧。”

沈玉耀其实没想出来有什么妙招,但这不妨碍她先安抚沈珉玥,让对方出行的时候,别为这些小事担心。

没错,在沈玉耀看来,什么替嫁都只是小事一桩。

就算是个死人,她说那人活着,还能有人跳出来跟她抬杠,说人一定死了吗?

跟太女抬杠,是什么送命操作。沈珉玥见沈玉耀如此胸有成竹,自然不再多问,随后安心去准备出行的事了。

而沈玉耀则转身直接出宫,去找杨可卿商量了。

让杨可卿进宫也不太可能,杨可卿现在明面上还被困在申王府,和贬为庶人的沈清瑾在一块呢。

沈玉耀到的时候,天色略有些昏暗了,小院子门前已经燃起了灯笼,驱散了些许黑暗。

低调的马车从外面驶入窄巷,白面无须的年轻人先跃下马车,随后摆好下马凳,躬身道:“七小姐,到了。”

一双纤纤细手推开车门,手掌心处有厚重的老茧,随后身穿下人衣裳的女子出来,又请出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

路过的行人和四周的邻居看了两眼,觉得没什么好稀奇的,又迈步往前,该干嘛干嘛。

杨可卿就在院子内恭迎,沈玉耀一进去,她便跪地行礼。

“民女拜见太女殿下,愿殿下千岁无忧。”

“起来吧,私下见面,何必如此大礼?”

沈玉耀以前就觉得杨可卿有点儿死板,现在更是这么觉得,杨可卿对她的态度,真的完全是依据身份。

杨可卿是臣子女儿的时候,她就不会行大礼,后来杨成业被贬,她马上态度变得无比规矩。

好像她们私下没有一点儿私交似得。

“礼不可废,庶民本就该如此见过贵人。”杨可卿起来后,还不忘说一声。

沈玉耀无奈摇头,“可真是个小古板,找个地方坐下聊聊吧,杨姑娘。”

突然被太女说是小古板,杨可卿面上闪过几分惶恐,她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她果然不讨人喜欢。

杨可卿想着,面上更恭顺了,“是,民女遵命。”

沈玉耀闻言,疑惑的看了杨可卿一眼。

她记得以前杨可卿没有现在这么……

沈玉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现在的杨可卿,或许应该是用不自信?

反正就是畏手畏脚的,没有以前从容了。

在合川的那段日子,杨可卿不是一直帮她在商场上大展拳脚吗?似乎并没有遇到什么太难以度过的困难,为何会性情大变?

沈玉耀并不知道杨可卿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去看臣子家庭情况的习惯。

除非是这个家庭情况已经影响到臣子的工作能力了。

而杨可卿家里的那些事,不光没有影响她好好办事,还让她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工作上,完美的完成沈玉耀给她的任何工作。

沈玉耀没见到人前,完全没办法从杨可卿优秀的表现上看出她家庭生变了。

沈玉耀坐下后,杨可卿并不敢坐,她去端茶送水,比下人还忙活。

沈玉耀看不下去,赶忙叫停。

“孤今日来此,是寻你有事,你坐下,咱们细谈。”

沈玉耀说罢,拽住杨可卿的手,强制将她按在了座位上。

杨可卿线想说招待太女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想要起来。

可是无论她如何挣扎用力,太女的手都如同钢钳一般,一动不动。

早就听闻太女力大如牛,杨可卿也不止一次见识过沈玉耀的力气,但每次还是会被这力气给惊到。

知道自己挣扎不开,杨可卿乖乖的坐在位置上不动了。

“老实了?”

沈玉耀问了一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杨可卿两眼。

小古板还挺掘,非要折腾两下,明明知道怎么折腾也无用。

杨可卿面上羞红,低下头闷声道:“民女无礼,冒犯太女了。”

“是孤无礼,你们先退下。”

沈玉耀屏退左右,开始说正事,她将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跟杨可卿说了个大概。

杨可卿的表情是越听越震惊。

“殿下的意思是,日后女子学堂要交给民女暂时来管?不可不可,民女一介白身,怎能管理众贵女,她们日后是东宫女官,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现在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之一。白身怎么了?你以后的位置,会比她们都高。”

沈玉耀不以朝堂品级论人,等她当了皇帝,她可以让杨可卿直接平地飞升。

谁要是只看当下局面,那当真是鼠目寸光,此等人还是别入东宫的好,省的日后给她添乱。

沈玉耀的话让杨可卿脸上红晕更加明显,她没想到沈玉耀会突然给她一个承诺。

一想到日后自己能位极人臣,杨可卿突然觉得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了!

她又可以了。

但是她可以,沈玉耀不太可以,主要问题就是刘莹儿和她替嫁这件事。

“我那个三哥,到现在还赖在京城没走,你若是出现在人前,必定会引来非议。”

沈玉耀这么说都是客气了,就算沈清瑾走了,杨可卿再出现,同样会引来非议。

或者说杨可卿这三个字就会引起一番争论。

沈清瑾是被皇帝斥责,没了夺位的可能,但曾经支持他的人,还没彻底从朝廷中消失。

只要沈清瑾一天不从京城离开,他们一天不会彻底死心,或者说,只要沈清瑾没有真的死,他们都不会死心。

还得是那种断子绝孙的死,否则那些人指不定还会抱着什么想法,去做个春秋大梦呢。

杨可卿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当初的事情,涉及申王和申王妃,说白了就是事关皇室内部。

传出去皇室脸上不好看。

“所以我打算,让你与上和杨家联系,改换宗族,入上和杨家。”

沈玉耀的办法很简单粗暴,甚至都不用杨可卿改头换面,名字也不用换。

就是换个宗族。

“说起来,上和杨家与合川杨家千百年前还是一家,你过去也不算什么大事,对吧?”

杨可卿听的人都傻了。

还能这么干嘛?

当然能啊,替身替嫁都出来了,再来一出改造复仇的戏码有什么不行。

沈玉耀想到她现代时看到的那些狗血文,以回村的诱惑为代表,那些女主角甚至都不用改头换面,只需要打扮的稍微不一样一些,再换个名字,就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人前。

世界那么大,人有相似有问题吗?世界那么大,同名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沈玉耀非常确定这是个好办法。

而杨可卿则是越听越震惊,最后看沈玉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天女下凡。

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想出这么奇葩的办法啊!

什么指鹿为马啊!

但是杨可卿听着听着又觉得非常有道理,之前合川杨家为了利益,想都不想就将刘莹儿交出去,代替她嫁给申王。就算这一切,当事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合川杨家的做法,还是让人觉得心寒。

但凡他们有一点犹豫,有一丝想要尊敬杨可卿,都应该和杨成业商量一番。

连这点儿假象都不愿意去做,可见杨成业一家就是被合川杨家直接抛弃了。

在合川的那段日子,合川杨家的人几乎都不登门,杨可卿在外行走,完全就是靠着奉太女之命的虎皮。

若是能离开合川杨家,同时也是和其他人斩断联系。

杨可卿想,这算不算另一个意义上的得偿所愿呢?所有人都可以得偿所愿。

母亲说她恨不得不曾生过自己这个孽障,父兄更是因为她强制他们戒掉柳暗花,不止一次咒她不如死了算了。

如果她脱离合川杨家,那合川的杨可卿,就会正式死去。

“你觉得如何?若是觉得不行,还可以再商量。”

沈玉耀将选择权放在杨可卿手上,怕杨可卿压力太大,还说了一句,“若是觉得不行,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就算是直接恢复你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

沈玉耀不怕流言蜚语,她走到现在,面对的流言蜚语还少吗?

日后肯定会更多,那些庸人俗人说的话,听听便罢了。

“殿下说的主意甚妙,民女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上和杨家与合川杨家已经百来年没有什么联系了,民女也不认识那边的人,如何说服他们帮忙呢?”

杨可卿比沈玉耀想象中要果断,她不光已经选好了,甚至还开始去思考如何落实。

沈玉耀非常满意杨可卿的性格,果断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京州司马大元帅杨青手中有半枚虎符,另外半枚,父皇已经交于我手,明日我便会派人送信给他,让他回京述职,顺便带点人手归京,我有用处。”

沈玉耀既然已经想好了办法,自然也想好了办事的流程。

杨可卿为太女的思虑周全惊叹不已,她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没和沈玉耀怎么正面共事过,现在一深入接触,沈玉耀给她的感觉,就是很深不可测。

好像任何事情都在沈玉耀的掌握之内,没有什么困难能打败沈玉耀。

此乃神人矣突然被小伙伴用崇拜眼神看的沈玉耀,背后一凉,怎么觉得杨可卿看她的眼神那么眼熟呢?

哦对,在千音观的时候,那些香客上香看神像时,都是这个眼神。

突然被神化的沈玉耀并不觉得高兴,反倒更担心了。

一个人,如果没有走到绝望之境,怎么可能将另一个人视作神明?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害怕,记住,你身后还有孤在。”

沈玉耀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属下,只能用这种话来安对方的心,别什么压力都往心里去,天塌了,她顶着呢。

结果杨可卿闻言,看沈玉耀的眼神更具崇拜了。

恨不得马上就管沈玉耀喊一声活神仙。

沈玉耀脸皮厚也不禁有点儿躁得慌,又叮嘱了几句女子学堂的事情,赶紧走了。

她走了没多久,天彻底黑下来,沈珉玥才乘坐马车到了杨可卿府上,同她交代女子学堂的事情。

一切都太赶,沈珉玥一整天都没休息,一直连轴转工作。

但是她越干越精神,她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很快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

第二天,沈珉玥出京,带了一堆护卫,早朝上沈珉玥的位置又空了下来,二皇子端王沈沂琰被拽回了朝堂之上。

沈沂琰很老实,站在那个位置上,就把自己当个吉祥物,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

他不想插手朝堂大事,就想做个闲散王爷,现在是被宗亲逼着过来。

沈氏必须有个宗亲在朝堂上站着,这是向朝臣展示皇室的势力,让皇室势力和朝臣势力形成一个平衡。

朝臣们表情都不太好,沈玉耀坐在上面,听着户部侍郎念因为春贷,户部亏了多少钱,看着底下那些大臣。

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额头冒汗嘴唇发白。

一个个都不省心。

“看来这春贷废除的非常及时,如果再不废除,谁也不知道户部到底会亏多少银子,现在大庄还没有富裕到,可以将银子乱洒的地步,你们说对吧?”

“太女说的极是,春贷不仅让朝廷入不敷出,还让不少百姓背上了半辈子都无法偿还的债务,实在是害人不浅,一举废除春贷,乃是顺应天命,民心所向。”

“郭侍郎说的对啊。”

“太女此举大善。”

一个人起头,一群人附和,沈玉耀挺满意这些官员滑跪的姿势,心情都好了些。

她最后目光落在了户部侍郎郭百灵身上。

这是一个说话很好听的年轻官员,听说因为他母亲生下他时,有百灵鸟高声鸣叫,所以他就叫郭百灵了。

他出身于西北,若不是开了西北互市,他没有上位的机会。

所以他对力主开西北互市的沈玉耀印象极佳,不止一次向着沈玉耀说话,颇有些忠心于沈玉耀,要成为沈玉耀铁党的意思。

郭百灵硬是靠着对沈玉耀的热情,将自己一个纯臣,变成了沈玉耀的手下。

听说有不少朝臣私下对他的谄媚行径十分不齿,认为他简直有辱朝廷尊严,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寒门子弟,上不得台面。

但是沈玉耀很欣赏他,觉得这人能屈能伸,口才极佳,挺不错的。

关键是出身不高,更能体恤民情,曾在草原上游荡过,会外族语言,对整个西北非常熟悉。

沈玉耀实在是馋草原上的高头大马,馋外国的高产种子,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资源。

她必须找个能担当大任的外交人才,郭百灵是首选,他是个好外交苗子。

“既然如此,此事便彻底定下,日后朝堂之上不必再议,我们说说新港之事吧。”

朝堂的节奏又回归了正常,闹事者纷纷卷起尾巴做人,不再折腾。

但真的不折腾了吗?

下朝之后,沈玉耀没有去紫微宫,而是回了东宫。

这两天皇帝身体不适,上午几乎都在治疗,那位夏春秋小太医,叫来了他妹妹夏春月一同看诊,两人联手,才能稳定住皇帝的病情。

但也不过是拖日子罢了,只看他们的医术能拖几日。

沈玉耀将去紫微宫的行程安排到了下午,上午就直接回东宫处理政务。

回到东宫,沈玉耀先看了新的情报。

有关来往秦府的人员名单,以及于府名单的。

“秦府还挺热闹,倒是于府这边,这几天有些冷清啊。”

沈玉耀放下小册子,对现在的情况并不意外。

于三守在一旁,闻言问道:“殿下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成功?”

当初这些人刚有异动的时候,于三还想过干脆斩尽杀绝,将石炳生给杀了,那样于数等人就不可能再折腾了,因为他们的目标人物死了。

是沈玉耀说,没必要如此做。

现在看来,真的没有必要。

那些人闹事的时候,一副对石炳生忠心耿耿的模样,结果发现没办法捞石炳生一把,甚至还可能将自己拉入漩涡后,一个个避嫌避的比谁都快。

“官场上哪儿有真情实感的拥护,多的是为利而往,为利而散。”

沈玉耀说罢,想起件事来,“今日女子学堂如何?”

因为杨青还没有到京城,所以杨可卿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定下,女子学堂这两日干脆就直接放假了。

反正沈珉玥将那个老师扔出去后,也没找到新的老师,这段时间放个假,刚好去找新老师。

沈玉耀问如何,是想知道那些闲在家的女子学堂学生,有没有自己学习。

这段时间的学习是非常重要的,全都是为之后打基础,只要是有心上进的人,无须他人盯着,就能好好学习。

如果无心上进,那多半会去疯玩了。

虽然沈玉耀很赞同该学的时候学,该玩的时候玩,但这和现代上学不一样,东宫女官的选拔,事关日后朝中女官的地位。

她必须选那些有野心,有胆量,有能力的人入朝堂。

“大部分都在家温习功课,高门贵女家中都请了女教习,教导诗书文学,还有不少大臣回家后会教导女儿为官之道。就是有一人,她家中情况有些复杂。”

能被于三说复杂,那情况肯定不是一般的复杂。

“谁?”

沈玉耀有些好奇。

同时感叹沈珉玥离京,不能围观一下家庭大戏,当真是可惜了。

她和沈珉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一起吃过瓜了,吃瓜的快乐,真是久违了!

“长流夏家嫡女夏长乐。”

长流夏家和明州夏家不是一个夏家。

就跟合川与上和的两个杨家不同一样。

一地资源是有限的,再加上出色的旁系子弟不愿意一辈子为嫡系当牛做马,于是分家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不过合川和上和的两处杨家,当年分家还是挺顺利的,没有太大的波折。

明州与长流两处的夏家就不同了。

这两家当初分家的时候,直接打了起来。

明州夏家,又被称作溪东夏家,族地在溪东,溪东这个地方虽说是位于明州,但和毗邻西北的合川不同,溪东距离覃州更近,覃州有名的世家,就是雨泽秦家了。

前朝时,雨泽秦家与溪东夏家互有往来,两家联姻,在朝堂上守望相助,无奈前朝皇帝太不是东西,荒淫无道,看上了臣子家的妇人。

他看上了秦家当时一个旁系的夫人,那位夫人姓夏,出身溪东。

夺臣子之妻,向来为人所不齿,若那臣子是个谄媚君主之人,这事儿会被世人骂两句,却不会起太大的风波。

偏偏那位秦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其妻夏氏更是刚烈性格,两人无法反抗皇帝,宗族又劝说两人低头,悲愤之下,二人直接服毒自尽了。

皇帝得知此事,恼羞成怒,怒而将秦家当时的几个官员都贬谪了。

沈玉耀之前看过前朝的历史,对这一段非常的清楚。

怎么说呢,确实是昏君会干出来的事情。

残害忠良,还有一□□臣帮着。

秦家一下子大伤元气,夏家按理说应该跟秦家一起遭殃,但是夏家非常无耻的进献一名族中女子入宫为妃。

那旁系的女子正是死去夫人的亲妹妹,与那位夫人长相有三分相似,皇帝大悦,不光没有贬谪夏家人,还大肆封赏了夏家人。

那位夏氏妃子,入宫之后很快就盛宠加身,宠冠后宫,随后被封为贵妃,生下了皇四子,而前朝末帝,就是皇四子,也就是那位夏贵妃的儿子。

王朝末年,帝年幼,太后临朝称制,这位夏贵妃最后又当了夏太后。

而她的母族,在她的命令下,与嫡系大干一场,杀了嫡系不少人,最后落户到了长流。

自夏太后临朝称制后二十载,皇四子成年,她才还政于孩子,听说是还政不久便寿终就寝了。

但她死的时候才五十多,而她的孩子被她养成了一个草包,彻底将前朝推向灭亡。

沈玉耀之前看史书的时候,就觉得这位太后,怕不是从进宫开始,就打着要给姐姐报仇的心。

昏君逼死她姐姐姐夫,她断送昏君的江山。

是个狠人。

长流夏家的人可能骨子里都有点儿那位夏太后和她姐姐宁死不屈的劲儿,当初高祖征战天下,长流夏家很快响应,跟着一起东征西战。

后来高祖建国,长流夏家就走了武官的路子。

“没想到长流夏家还有人想要入朝为官,那她可能得不到家中长辈的指导啊。”

会留在京城的武官,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如同曲川一般,在战场上挣下赫赫威名,回到京城来养老了。

另一种则是本身没什么名气,全靠祖宗们的爵位和战功,在京城当个富贵人。

长流夏家的人,估计是后者。

说白了,就是没落了。

靠战功立足的世家,在天下太平,没什么战争后没落,是无法逃脱的命运。

“不光是得不到家中长辈指导,还会被家中长辈困扰,她家出了一件很、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沈玉耀还是第一次从于三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形容词,这让她不禁有些好奇。

“是什么事情啊?”

于三阻止了几遍语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玉耀见她不说话,更期待了。

她觉得可能是于三跟她汇报八卦汇报的多了,以前那个言简意赅,一点儿乐趣都没有的于三,已经进化到会扔钩子了!

沈玉耀非常欣慰于三的成长。

于三如果知道沈玉耀的想法,一定会如实说明,她不是在扔钩子,她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匮乏的语言无法简单的描述发生在武侯府上的事情。

武侯,是夏长乐祖父现在的爵位,原本的夏将军是国公来着,夏将军死后,降一级,继任侯爵。

如果夏长乐祖父死了,那这个爵位落到夏长乐父亲头上,就成了武伯。

三代传承之后就没了,这一脉若是不能再得个功名,爵位就彻底消失,他们就成了普通的世家望族之一。

或许是因为想要恢复爵位,或者是想要维持爵位,多传一代,武侯的二儿子娶了郑家的一个女儿。

武侯大儿子是嫡长子,但是资质平平,于是武侯上奏,求封二儿子为世子,那个郑家的女儿自然就成了世子夫人。

可世子并不喜欢世子夫人。

郑家嫡系女儿大多嫁入皇室,旁系与人结亲,世子就是庶出,他不喜欢自己的出身,因此很讨厌同样是庶出的夫人。

两人感情不佳,因此世子在府上养了不少女人。

其中就有一个妾室,起了邪心,与世子夫人同时怀孕,同时诞下女婴,还将两个女婴调换过来,分别为侯府的大小姐与二小姐。

妾室女儿本来是稍大一些的,结果被调换过后,成了稍小一些的嫡出二女。

“直到前段时间,那妾室去世,原本为她做事的一个老妇人酒后吐真言,说出此事来。那老妇人从未曾在侯府二小姐身边做事,却能将那二小姐身上的胎记说的清清楚楚。故此真相大白,两位小姐各归原位。”

“好家伙,真假千金。”沈玉耀想到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事情。

这个世界果然是言情小说,不是什么正史,元素有些混乱啊。

“殿下所言极是,便是真假千金,夏长乐乃是真千金,却被当做假千金养了十六年,一朝各归其位,本应有所补偿,可不知那世子和世子夫人是想些什么,对她十分不喜,连这次到女子学堂读书,都是她自己考上的。”

沈玉耀说是真假千金,那就是真假千金,虽然严格来说,这两位都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听着一个古代人一口一个真千金假千金,沈玉耀感觉有些奇怪。

“这倒是不难理解,假千金虽说并非嫡女,但却是当嫡女培养起来的,而真千金此前一直是庶女,那位世子又很在乎嫡庶之分,想来平日里是差别对待,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

“殿下说的对,十分讽刺的是,不受重视的孩子考上了女子学堂,受重视的却没有。”

于三觉得很荒唐,一个侯府,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家里的孩子还能在眼皮底下被掉包,真是奇怪了。

郑家的外嫁女之前倒是躲过了郑家被清算的事情,但是没了郑家撑腰,那些女子的境地都不怎么样。

真是可悲可叹。

第 93 章

大概就是因为世子夫人的娘家出了问题,所以她没办法反抗丈夫,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拥有本应有的一切。

同时她又觉得烦躁,疼宠十六年的庶女,让她不住心软,再加上庶女生母已逝,她更是生出了,若是她不知道真相就好了的心思。

这样一来,夏长乐在武侯府彻底没了亲人。

不过对于夏长乐而言,有没有都无所谓,她以往十六年也是如此过来的。

爹不疼娘不爱,所谓的真相不过就是让她在家族的族谱上添了一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不,也不能说全无好处,至少她可以借助这个身份,要求他们同意她在女子学堂继续读书了。

一家子不靠谱的人,自然影响到了夏长乐回家后的学习情况。

沈玉耀听完全程,回味了一下,感觉这个瓜一般般。

很狗血,又不是特别的狗血,再加上里面还涉及她的下属,更是让这个瓜有些索然无味。

影响她下属内卷了,以后若是夏长乐身边一直围绕着这些人,能在事业上花费几分心思?

别是人前脚刚被送入东宫,后脚就被家里人逼着去相亲成婚了。

“东宫的女官,必须有足够的学识,她们现在正是学习的时候,任何打扰她们学习的人,都是和东宫过不去。若是因为他们的打扰,叫女官们日后无法顺利处理政务,那就是罪人!”

于三闻言点头,“殿下放心,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她家殿下要给女官们撑腰,她老老实实照办便是。

殿下对那些女官可真是千好万好,事事都为她们考虑到了,希望女官们能体会殿下的一番心意,不要做出让殿下失望的事情。

于三暗自下决心,她一定会帮殿下盯着那群女官,保驾护航,直到那些女官们安安稳稳的在东宫开始当值。

“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沈玉耀叮嘱于三,“等之后杨可卿上任,你一定要盯紧京城内的人,决不能让杨可卿的身份出现纰漏。”

一些人私下议论,沈玉耀不会去管,但是如果那些人在公共场合大放厥词,或者是做出了干扰杨可卿干活的举动,她决不轻饶。既然打算来一出帽子戏法,沈玉耀就得将这把戏彻底做完。

“是!属下遵命!”

第一日傍晚,京州司马大元帅杨青到了京城,他带了千余人,在京城百里外扎营,自己则只带了十几个近卫入京。

杨青身边有个名叫万全的军师,他出身卑微,不过草莽,但是天生脑子灵活,于打仗上很有天赋,自卖己身入杨府,成了杨青身边的侍从,后来又陪杨青出入战场,两人是好搭档。

他的姐姐万柳便是现在的元帅夫人。

杨青本来想要将小舅子放在军营内稳住军心,没想到万全得知他要回京后,自请一同回去。

“许久不曾见过故交,回京城一趟也能见上两面,听闻曲将军于西北回京一年有余,上次见他还是五年前了。”

万全与曲川年龄相仿,十分投缘,私下是至交好友,杨青闻言便带上了他。

现在入京的十三近卫中,便有一人是万全。

午后马儿在河边喝水啃食嫩草,一行人暂时休息。

今日日光正好,晒得人昏昏欲睡,杨青靠着树,双手抱胸,眯着眼睛,突然问道:“你今日非要同我前来,是不是在担心?”

“元帅英勇天下无匹,京城又非龙潭虎穴,有甚好担心的?”

万全嘴里叼了根草,他长发高束身后,年轻的脸庞没有一丝忧愁,长得白白净净,比起武夫更像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

风流写意,令人见之忘忧。

看着小舅子那张脸,万全搓了搓下巴,“临行前,你姐特意叮嘱我,带你回京后要帮你操心一下婚事,想想你确实老大不小了,该定亲了。”

“不妥不妥,姐夫莫要操心此事,我于此无心,不想成婚。”

“一说起成亲,你便避之如蛇蝎,倒是和你那位好友一样,你俩……”

“诶!打住!姐夫别败坏我的名声,我还想着要找到个与我琴瑟和鸣的姑娘呢。”

不想成亲不代表不愿意成亲,他和曲川那小子可不一样,那小子完全就是觉得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死在沙场上,所以一直没成亲,不想耽误别人。

而他则是因为没有碰到对的人。

他期望能碰到一人,长相厮守,与姐姐姐夫一般,恩爱有加。

“你平日里呆在军营大门不出一门不迈,出来也不愿意去相看人家,怎么?与你琴瑟和鸣者,能从天上掉下来啊!”

杨青觉得万全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

“也许呢。”万全其实也不确定,他有时候会想,战事如果再起,他或许也会马革裹尸还,那与人成亲,不就是耽误人家吗?

可见他和曲川关系好是有原因的,思路是一模一样。

“不说其他了,姐夫,此次是太女宣你入京,当真没有什么事吗?”

杨青一听万全这话,便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果然是担心此事!”

万全刚刚还在嘴硬,现在还是流露出真实想法了。

“不必担心,殿下稳坐太女之位,陛下现在甚至将虎符交给了太女,你我只需听从持有虎符之人的命令便是,多想无益。”

一般召集将领回京述职,还让人带兵马前来,都是有心谋反,但是这事儿落在沈玉耀身上,又不合常理。

因为沈玉耀她的太女之位非常稳固,没有一个人能与她相争,而皇帝和她的关系又很好,几乎没有任何冲突。

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要谋反,顺利的大道不走,非要往充满荆棘的小道跑,是叛逆吗?

肯定不是!所以杨青的心情很放松,太女让他干嘛他就干嘛了。

反正不会有大事。

要说太女会不会是想要削他的权,杨青觉得这更不可能,他当上元帅后,手中领着京州府兵几十万,却一场大仗都没打过。

都是一些小打小闹,身上军功少得可怜,又没有功高震主,有什么好削他权的?

万全点点头,姐夫说的对,确实是他杞人忧天。

那位太女是什么模样呢?

万全和曲川私底下有书信往来,曲川现在为沈玉耀做事,自然会不时的提上一句。

他不会在私底下议论太女,只是字里行间门会说一些近期心情如何,若是在一个很折磨人的上司手底下做事,其状态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为主了。

但是太女具体是什么性情,万全也不知道,还是得亲眼看过方知。

希望太女是一位英明君主,大庄还从未有过女帝呢。

不仅大庄没有,放眼前朝也没有。

下午疾行,傍晚到京城,一行人甚至不曾歇过,就直接去东宫了。

沈玉耀见到人的时候,有些惊讶,她知道杨青今年三十出头,年纪不大,但没想到本人更显年轻。

或许是武功高强的人都驻颜有术吧。

“末将见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

杨青带了妻弟进来觐见,其余十一近卫则是留在了宫外,皇宫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带刀的士兵更不能随意进。

“免礼,赐座上茶。”

沈玉耀端坐上方,今儿说的事情比较私人,没必要太过紧张。

“谢过殿下!”

杨青和万全私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了对方轻松的神情,太女态度如此友好,想来今日比较好度过。

“父皇前些时日常念叨说许久不曾见过杨元帅,想要与你一叙,孤想着,马上就要到元帅回京述职之日,不如提前几天,也好让父皇早日得偿所愿。”

“陛下隆恩,能得陛下惦记,是末将之荣幸。”

沈玉耀对杨青表现出来的谦逊很是满意,杨青不是那种仗着自己手握军权,就分不清上下尊卑的人。

这种人比较老实。

“今夜便请杨将军宿在京中,明日早朝过后再随孤去见父皇。”

杨青没有任何意见,乖乖听从,只是心下叹了口气,皇帝没有马上召见他,可见身体状况确实不好,这个时间门就要休息了。

之前见到皇帝的时候,皇帝身体还挺硬朗的。

杨青又关心的问了几句皇帝的身体状况,沈玉耀没有藏着掖着,尽数告知他,让杨青听的眼圈都红了。

“昔日陛下还曾与末将一道骑马,到林中狩猎,陛下身手非凡,所得猎物胜过末将一筹,没想到时过境迁……”

杨青感恩皇帝对他的知遇之恩,说话时是真的带了几分感情。

沈玉耀被杨青说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皇帝身体好着呢,被太子气的血压狂飙,人都没晕过去。

现在不行了。

“世事无常。”沈玉耀沉默半晌,与杨青一道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才说道:“今日孤单独请元帅前来,是有一事想拜托将军。”

“殿下尽管吩咐便是,末将必定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被沈玉耀说一声拜托,杨青冷汗都下来了,这是什么事啊?态度如此客气!

但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得老老实实的办。

沈玉耀侧过头,看向于三,“请杨姑娘过来。”

“是。”

沈玉耀早就已经叫了杨可卿入宫,就等着杨青过来呢。

杨姑娘?

杨青和万全对视一眼,完全不知道沈玉耀身边的杨姑娘是谁。

等人出来,两人低下头,不敢多加打量。

杨可卿一眼便看到了杨青,她有些激动攥紧了衣角,今日之后,她便可重获新生了吗?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沈玉耀身上,眼底满是期许。

“民女见过殿下,见过元帅、军师。”

杨可卿给人见礼,沈玉耀摆手让她起来。

“杨元帅,此乃孤之至交杨可卿,她是前任吏部尚书杨成业之嫡女。”

听到“杨可卿”三字的时候,杨青就有些耳熟了,听完全部,他已经想起来是谁了。

上和杨家虽然已经与合川那边已经分家,但两边打着骨头连着筋,这些年相互之间门也有不少联系。

合川杨家出了杨成业这么一个差点儿牵连一族的人物,杨青自然知晓,况且吏部尚书杨成业不是什么小人物,在官场混的,谁会不知道他啊。

同时杨青也清楚,杨成业只有一个嫡女,那位嫡女似乎是嫁给了三皇子为正妃。

三皇子申王牵扯柳暗花,被陛下夺去了王位与皇子身份,三皇子妃自然也不再是王妃,而是一个庶民。

但不管杨可卿是什么身份,她都不应该出现在此处才对。

杨青满心疑惑,不知道这什么情况。

沈玉耀既然是请人帮忙,自然要将来龙去脉说清楚。

“名义上,她是我的三皇嫂,实际上,当初嫁入申王府之人并不是她,详细之处,以后你们可以私下详谈,今日孤想请杨元帅帮一个忙,合川杨家的杨可卿已经入了王府,想要在外行走,她需要新的身份。”杨青听到这儿,大概理解了,这是要改头换面啊。

“殿下,末将原本称呼杨成业一声伯父,此刻便冒昧唤杨姑娘一声堂妹了。堂妹若想入上和杨家,倒不算难事,上和与合川原本便是一家,只是改换出身要开祖祠,合川那边恐怕不同意啊。”

杨青还是想浅了。

他以为是沈玉耀想用杨可卿,但因为杨可卿的父亲曾经掺和进党争,有些避讳,所以要给杨可卿换出身。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杨元帅,只要你点头,杨姑娘便只是上和杨家的小姐,与合川杨家的杨可卿,没有任何关系。”

沈玉耀说的话让杨青有些摸不到头脑,什么意思?

还是万全纳过闷来了,他给了姐夫一个眼色,让姐夫直接答应下来。

杨青还是不懂,但点头了。

太女都已经开口请求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拒绝。

等杨青同意后,今天的会面就算结束了,趁着天还没彻底黑下来,杨青和万全赶紧离宫,去京城府上。

回了一年就住几天的元帅府,杨青让近卫们各自离开歇息,自己拽着妻弟开始问:“殿下到底是何意?”

“具体如何,恐怕要去问姐夫的堂妹了。”

万全也不太清楚,但是这事儿同他们没什么坏处。

“殿下能亲自为杨小姐开口求到姐夫头上,可见是极为看重杨小姐的,这不正好吗?”

万全心知,杨青一直担心朝中无人,后宫也没有上和杨家的女子,时间门久了皇室之人会跟他离心,开始猜忌他。

像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将军,手握兵权之人,非常害怕哪一天君王突然不信任他们了。

因为他们手里有兵权,若是君王觉得他们有问题,绝对不会给他们一个体面的结局。

如果朝中有人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至少都能提前得知。

“你说的对,明日再与她详谈,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能得殿下看重,我这个堂妹想来并不简单啊。”

其实杨青更想让他家中姊妹入宫为妃,这样一来更稳妥,可惜杨家没有适龄的女儿,而下面要继位的是个女帝。

女帝不知道会不会开后宫,他杨家好像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儿郎,与太女年龄相仿。

杨青那边打算将事情放到明天再解决,沈玉耀同样是这个想法。

今天她叫人进宫,就是看看杨青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她好赶紧另想它法。

没想到杨青答应的很痛快,想想上和杨家在后宫和京官这边都没人,沈玉耀猜到了杨青的打算。

她想到的时候,杨可卿自然也明白。

杨可卿更知道,如果今日沈玉耀没有展现出对她的重视,杨青不可能如此好说话。

“多谢殿下相助!”

杨可卿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短暂的十几年人生中,很少从他人身上汲取到善意。

大部分都来源于沈玉耀。

沈玉耀于她而言,说一声再造之恩也不为过了,如此恩情,日后不知该如何报答。

“私底下没必要这么多礼。”

沈玉耀拉住要跪下去的杨可卿,“我帮你是因为你能力非凡,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帮自己,不必因此感激我。”

沈玉耀说的实话,如果杨可卿是个平平无奇的富家小姐,她不可能上赶着去帮忙。

正是因为杨可卿有一颗上进的心,还有足够的能力,才入了她的眼,这是杨可卿抗争得来的果实,与她无关。

沈玉耀认为她的功劳不过尔尔,但在杨可卿眼中,太女才是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人物。

不是每一个有才华,有魄力的人,都能走的如此顺利。

杨可卿没有再说,但她坚定的认为,太女对她有知遇大恩,日后她必定为太女竭尽所能做事,忠心耿耿,让太女满意。

第一日,度过了一个安安稳稳的早朝,明日就能休沐,沈玉耀少见的带了些许倦意。

希望明天能睡个懒觉,然后悠闲的度过一日。

沈玉耀的愿望非常卑微。

但就这么卑微的愿望,也有人不愿意她实现。

有人弹劾杨青。

弹劾他拥兵自重,入京之后并未直接觐见陛下,此乃不敬圣上,是目无尊卑。

杨青今年第一次上朝,朝中大臣换了一波血液,有几个生面孔,让他不住打量。

他正看的热闹呢,竟然被人突然弹劾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他身为元帅,底下兵多不是很正常吗?他入京之后是没有直接见皇帝,但他见了太女啊!皇帝身体不适,他总不能因为自己回来了,硬把皇帝从床上摇醒,让皇帝见见他吧?

简直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陈御史,你若是实在闲得慌,就去京城街上走两圈,帮京兆府抓抓小偷人犯,而不是在早朝上混乱喷粪。”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没忍住,扑哧一声就乐了。

好在他们都是专业的,未免陈明恼羞成怒,他们很快就忍住了。

主要是怕陈明这个小心眼记仇,被他天天弹劾,他们可不是杨青,敢直接骂他满嘴喷粪。

哈哈哈哈你陈明也有今天啊!

被陈明弹劾过,吃过暗亏的官员心里巨爽,有些和杨青关系好的,赶忙提醒他。

“杨元帅!注意言辞,殿下还在上面看着呢!”

“元帅言语无状,请殿下恕罪。”

沈玉耀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语言,尤其这话还是对着陈明这根朝堂搅屎棍说的,真是大快人心。

要她说啊,这些文官就是太端着了,他们明明在上头的时候都开始打架了,都不愿意扯下面子去对骂,少了很多热闹看。

主要是光动手不骂人,不够解气啊!

不过这是早朝,不是市井,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确实不好直接开骂。

“杨元帅,快给陈御史道个歉,陈御史年纪大了。”

这要是躺地上讹你,多晦气。

“殿下说的极是,陈御史,得罪了。”

杨青还不如不赔罪呢,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就好像又骂了陈明一遍。

气的陈明脸上一青,“你你你!果真是粗鄙武夫,有辱斯文!”

“是是是,我只读过兵书,确实不如陈御史博学,但陈御史不能仗着自己多读过几本书,就在这儿喷……血口喷人啊。”

杨青差点儿没又说出那个字,最后想着太女看着,确实不宜老提,才用了比较文雅的词。

但是他这改口还不如不改,改了反倒让人脑补,给他接了下文。陈明气的眼前发黑,他纵横朝堂多年,谁他没喷过?言官御史就是干喷人这件事的!

结果在皇帝手底下的时候,他无往不利,到了沈玉耀手底下,他是接一连三的碰壁。

不仅如此,沈玉耀还分散了他身为左都御史的大权,底下巡查安排让右都御史做,到底下暗访的人,直接安排公主去。

如此种种,分明都是夺取他手中大权!

他如果再不反抗,这左都御史怕是只剩个名头了!

今日,陈明就是为了让沈玉耀吃亏来的,他之所以对着杨青发难,是想以杨青为借口,继而去攻击沈玉耀身为太女,私底下会见手握大军的元帅,是不合规矩的。

他并不知道皇帝将虎符给了沈玉耀。

但是谁知道杨青这么不要脸皮,直接在朝堂上怼他满嘴喷粪!

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计划。

“昨日父皇身体不适,命令孤接见元帅,并非陈御史所想的越过父皇与孤见面,陈御史与其将眼睛放在宫城之内,不如看看宫闱外的百姓疾苦。”

沈玉耀真是烦透了陈明,偏偏陈明鸡贼,没做过任何他权限之外的事情。

顶多是说他两句不称职。

或许等一个机会,能让右都御史代替陈明,陈明年纪确实不小了,可以考虑退休了。

第 94 章

今年五十七的陈明,绝对还没有到退休的年纪,甚至对于一个混迹官场的人来说,五十七岁正是做实事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官员,大多积累了丰富的从政经验,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一切突发情况,面对任何困难,都可以给出十分妥善的解决方法。

不过以上说的都是正常的官员,陈明显然不是个正常人。

他能稳坐左都御史之位,纯粹是靠着啃老,以及遇上了一个不把他当回事的皇帝。

皇帝实在是个很念旧情的人,虽然从他对郑家等世家大族下手时狠辣的手段上,看不出他心慈手软。

但从陈明说了那么多让上位者不爱听的话,还能站在朝堂上来看,皇帝绝对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人。

巧了,沈玉耀和皇帝是两种不同的人。

她不是那么的“好说话”。

所以面对今日陈明的发难,心情不好的沈玉耀直接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最近京城之内偶有动乱之音,前有百姓联名上书,后又有茶馆酒楼书生谈政,实在是让人心生不安,陈御史,此事便交给你来查明,一定要将幕后搅动风云,心怀不轨之人的身份查出来。”

沈玉耀说罢,低头看向明显愣住的陈明,“陈御史为官数载,官拜左都御史,一定能完成此事,对吧?”

陈明听到这儿,哪儿还不明白这是沈玉耀在表示她对他的不满。

听的他真是满心委屈。

他当了那么多年左都御史,就没有一年像今年一样,从开头不顺到现在!

而让他不顺的原因,就是坐在上方的太女!

身为太女,而非君主,她怎么就如此不听话!连皇帝都知道要虚心纳谏,太女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而且此事并不属都察院管理,臣恐怕是有心无力啊!”

陈明满心都是愤怒和不满,但他还不算太傻,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直接说出来。

沈玉耀本来就想找他的毛病,如果他开口了,就等于给了沈玉耀一个借口。

沈玉耀既然已经选定陈明,就不可能让他推诿。

“陈御史一向急公好义,是朝廷的大忙人,此事非陈御史不可,陈御史就不要推脱了。好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沈玉耀不给陈明再说话的机会。

陈明还想奏请,其余官员直接迫不及待的大喊,“臣等恭送太女殿下!”

前有太女封嘴,后有朝臣闭言,陈明此刻才突然发觉,这些人是不是全都在嫌弃他啊!

你才知道自己多让人厌恶吗?

其他朝臣面对陈明控诉的眼神,哈哈一笑,打着招呼离开了,他们还要回岗位上当值呢,就不留下来和陈御史叙旧了。

至于原本是今日早朝主角的杨青,他倒是挺有同僚情谊,非但没走,还笑嘻嘻的冲陈明拱了拱手,“恭喜陈御史啊,太女殿下将如此重任交托于你,可见是十分信赖陈御史,看重陈御史!御史大人日后发达了,莫要忘记小弟啊。”

杨青自称小弟,话语间又对陈明极尽谄媚,说的话本来应该很好听。

可是落在陈明耳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嘲讽。

这就是在嘲讽他!

陈明气红了脸,瞪了杨青一眼,甩袖愤然离开,背影都带着几分倔强。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点儿教训都没吃到。”

曲川走到笑而不语的杨青身边,冷哼一声,恨不得马上看见陈明吃亏。

他本身没被陈明针对过几次,但是以前他父亲上战场的时候,陈明不止一次向皇帝觐言,说曲将军在边关屯兵数十万,恐有二心。

好在皇帝信任他父亲,不然曲家现在指不定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自古以来,名将和皇帝之间最怕有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人,如果皇帝英明有自己的想法那还算好的,若是皇帝耳根子比较软,那真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曲川想到父亲当年受到的重重压力,如何能对陈明有好感?

“咱们这位太女,性子倒是没有看上去温和,与陛下不同。”

杨青知道曲川的想法,他伸手拍了拍曲川的肩膀,“放心吧,太女会处理好这些人。”

皇帝看上去很不好惹,似乎薄情寡性,实则重情重义,而太女则恰恰相反。

沈家真是出了个了不得人。

杨青昨天晚上恶补了一下他没在京城这段日子,京城都发生了什么。

身处京城的人可能没有察觉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沈玉耀的身边都发生了什么事。

对皇位最有希望的太子一党轰然倒塌,有竞争可能的三皇子被贬为庶人,而受皇帝信任,名声一向很不错的敬王,则直接被爆出贩卖柳暗花,直接自杀于王府内。

而敬王自杀当晚,沈玉耀领兵攻入敬王府,据说敬王自杀的时候,只有沈玉耀和江朱韬等几个大理寺的大臣在。

那敬王到底是不是自杀,就有待商榷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最后的结果都是沈玉耀这个之前名不见经传,只是在后宫受宠的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朝堂,并且几个月的时间就成了皇帝认定的下一任皇帝。

最主要的是,这位公主在政治上也颇有手段。

户部缺钱,她不会想着加庶民的田赋,而是选择建立新港和西北互市两处,还自己烧出了更加好看且价低的琉璃,作为硬通货。

其后她还找到了一个高产水稻,虽说还没有出现结果,但听冬州那边报过来的话,涨势喜人,多半会丰收。

在冬州丰收的水稻,绝对会成为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利国利民的好事。

还有她为了让百姓温暖过冬,主持修建的各种豢养牲畜的场子,以及她下血本找来的棉花……

杨青从这些上,都能窥见沈玉耀不同于其他帝王的,更加广阔与伟大的野心。

她将目光放在脚下,放在那些庶民身上,而不是想着如何稳定朝堂上的世家大族,杨青总觉得,等这位太女真正的登基,会给大庄带来很大的变化。

“殿下确实非常人,大庄能得殿下,乃是天赐。”

曲川认真的说道。

他接触沈玉耀弄出来的钢铁厂更多,知道那些神兵利器的威力,也知道沈玉耀藏着不少好东西。

只要想到那些好东西能在沈玉耀登基后,逐步在民间推开,他就心潮澎湃。

像是在看一个永世不灭的帝国,正在一步步建立起来。

“能得你如此夸赞,当真难得,就是这段日子,还是要低调一些,殿下今日心情极差啊。”

杨青昨天晚上看到了心情好的沈玉耀,今天再看冷着脸的沈玉耀,一下子就对比出沈玉耀心情非常不好。

曲川也看出来了,沈玉耀今天早朝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

自然是因为今天上朝前,沈玉耀没有看到余柳。

满朝文武一般不会太注意上朝时,站在上位的太监是谁。

反正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脸一样的白。

大庄的太监手里没有太大的权力,而且由于前朝太监掌管大权,是前朝灭国的原因之一,所以本朝对太监的管制就更多了。

也是因为不能重用太监,所以皇帝才会建立暗部,用另一双眼睛去监管百官。

官员们可以不在乎余柳来没来,沈玉耀却不能。

因为余柳如果不来,就说明皇帝那边有事,事情严重到余柳甚至不能出紫微宫了。

还能是什么事?

沈玉耀下了早朝,就往紫微宫赶,结果走到紫微宫前,却被人给拦下了。

“殿下,陛下昨夜未眠,今晨正在补觉,殿下不如午后再来?”

和往常一样,有人来跟沈玉耀说让她晚些来的话。

可是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出来说话的人还不是余柳,而是余柳的一个小徒弟,名叫方中。

方中知道沈玉耀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她对宫中的下人从来没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这让他心中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位太女。

恩威并施方能让人心生敬佩,沈玉耀对紫微宫的人只有恩,从来没有过威。

毕竟是皇帝的宫殿,沈玉耀不可能越过皇帝对这些太监非打即骂。

但是这种给皇帝面子的行为,似乎会让一些人产生不得了的想法,比如他们认为,太女也不过如此,还不是惧怕皇帝,而他们只要背靠皇帝这座大山,就可以肆无忌惮。

“昨日午后,孤没有来。”

“殿下息怒,一切都是陛下吩咐,不如今日午后,殿下再来吧。”

方中面上礼数一丝不少,但是嘴里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非常合格的传声筒。

但是不合时宜的合格,就等于一种敷衍,只是隐藏的很深。

如果是余柳,肯定会说两句皇帝真实的身体状况,然后劝沈玉耀回去等消息,只要皇帝醒了,不管皇帝愿不愿意见沈玉耀,他都会派人去通知沈玉耀一声。

沈玉耀打量了方中两眼,方中被看的有些疑惑。

他有什么好看的?

听说这位太女之前曾经看上过一个有妇之夫,难不成今日又看上一个太监了?

方中自认长得眉清目秀,但是他是个太监啊,如果跟沈玉耀混在一起,皇帝肯定不会饶了他!

沈玉耀何等眼力,方中心里的想法刚浮出水面,她就看出来了。

真的没想到,紫微宫的一个小太监脑补能力都这么强,真是自信。

沈玉耀是真的无语,她怎么总是能碰到这种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人。

“父皇睡下,孤也要看一眼再走,让开。”

“殿下!此乃陛下口谕,殿下难道是要抗旨不尊吗?”

方中被沈玉耀一句话打回原形,戳破了心里头那点儿幻想,突然有些恼羞成怒,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沈玉耀懒得多说,递给身后于三一个眼神,于三带着宫人上前,几下就控制住了拦在路上的方中等几个宫人。

方中一脸惊恐,显然没有想过沈玉耀会在紫微宫里动手,他张嘴想要大喊,被于三一掌下去,直接打晕了。

沈玉耀看着软倒在地的方中,叹口气,“在父皇这里动手,实在不好。”

“殿下恕罪,此人过于吵闹,属下一时心急下手重了些。”

沈玉耀摆摆手,“别让他躺在这儿了,被人瞧见真是说不清楚,拉下去好好审审,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拦住孤的路。”

于三一惊,沈玉耀的意思是,方中不是奉皇帝的命令前来的?

那还能是谁啊?

沈玉耀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紫微宫出事了。

皇帝如果病重,那么太医署那边一定会有人来找她,可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见任何一个太医过来。

昨日上午余柳说皇帝在补觉,让她下午来,就像是她刚刚想的那样,以余柳做事周全的性子,下午皇帝醒了,他一定会派人去找她。

可还是没有。

也怪她,这几日忙的头昏脑涨,对皇帝这边的关注少了不少,导致有人敢在老虎眼皮底下拔毛了。沈玉耀一马当先,直接闯入紫微宫。

进来后她才发现不对。

本来在门口守着的宫人通通没了身影,连宫内的禁卫都没影儿了。

元石陆人呢?

怎么回事?

沈玉耀手按在腰上,随时准备拔出软剑,给藏在暗中的敌人来一下。

“去找禁军的人,戒备!”

她命令后头的宫人行动,于三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哨子,吹了几下,是清脆的鸟鸣。

随后沈玉耀感觉到,有人迅速集结在紫微宫周围了。

是暗部的人,这几日于三接手暗部后,看来很顺利。

随后一行人小心翼翼的走入紫微宫。

紫微宫大殿殿门紧闭,和平常不同。

沈玉耀看着那紧闭的门,眯了眯眼,心中更加警惕。

“殿下,属下为您开门。”

若是门后有人放冷箭,于三会替沈玉耀挡下。

“不必。”沈玉耀用不着别人拿命去帮她开门,她摘下头顶珠钗,随手一掷,珠钗化作最快的暗器,打在厚重的大殿门上。

门“哐”的一声,犹如被人一脚踹开般,直接开了半扇。

风吹入其中,吹动了满室烛火,橘黄色的光芒照在浑浑噩噩的人脸上,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人们迷茫的视线,和面对天光入内的恍惚。

他们在大殿跪了一夜。

元石陆一夜未眠,嘴上涨了一圈青黑,他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眼圈一红,干涸的眼睛又分泌出泪水,落在了地上。

“殿下!”

他一声哀鸣,像是晴天一声雷,劈开大地。

“陛下,驾崩了!”

沈玉耀只觉眼前空白了一瞬,她两步并一步,跑入内,抬头看见了那供奉在大殿内的牌位。

牌位上写着“庄太宗之灵位”。

怎么会?

那一瞬间,时间和空间变得无比绵长,所有人的呐喊纷纷变成了无法识别的长音,沈玉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请殿下节哀,陛下吩咐老奴有些东西要交给殿下。”

余柳一夜头发变作花白,之前在皇帝面前精神奕奕的小老头,现在就像是暮年老人,浑身散发出一股死气。

沈玉耀眨了眨眼,侧过头,用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眼睛看着余柳。

余柳看到沈玉耀迷茫的目光,他瞬间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哭的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嚎着,“殿下,还请殿下节哀啊!陛下他不愿意看到殿下伤心,这才瞒着,殿下……”

他说话时前言不搭后语。

“节哀、我节哀。”沈玉耀心里没什么感觉,她机械的重复了两遍,又点点头,“我都懂,我明白的。”

皇帝不止一次同沈玉耀说过,生死乃是常事,要学会面对。

沈玉耀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适应了有家人的日子,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有了疼爱她的父母。

然后她用半年的时间,适应了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闲暇时聊天说地,跟父母说说最近的烦恼,听着皇帝语重心长的教诲,享受着来自曲皇后无微不至的关怀。

现在皇帝去世了。

以后要怎么办呢?

沈玉耀突然想,她是不是再也不用下朝后去找皇帝了?不用再同皇帝复述早朝上遇到的难事了?

是不是再也不能跟皇帝吐槽那些大臣欺负她,跟皇帝撒娇,让皇帝去帮她出气了。

以后她也不能再见到皇帝了。

不会再有父皇了。

不会再有了。

其实只有半年的时光,只有一百多个日夜罢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她孤独一人的时光,在上辈子被拉长到二十多年,七千多个日日夜夜。

几十倍的差距,时间竟然还没有教会她,如何适应孤独。

“昭告天下,陛下龙驭宾天。”

沈玉耀平静的超乎她自己的想象,设想中的嚎啕大哭,悲痛欲绝通通没有,她比她想的还要冷血。

她这样想,他人看着她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殿下,您若是心中难受,便哭出来吧,小心身子,日后大庄可都要靠您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余柳颤颤巍巍的说着。

旁人或许会觉得沈玉耀表现的无动于衷是冷血无情,但余柳不同,他看过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明白人最痛之时,根本没有反应。

是在过去之后的某一日,会骤然崩溃,痛苦的无以复加。

“我亲自去通知皇后,去叫议事厅的大臣们过来,让礼部尚书按照旧制,为父皇主持丧仪。”

沈玉耀像是没有听到余柳的话,她按照自己的节奏一点点吩咐下去,一夜未眠,替陛下守夜的宫人们本来惶恐不安,现在看到镇定的沈玉耀,突然心里定了下来。

皇帝在位二十一载,这座宫城已经习惯了这个主人。

这里的每一块地砖,每一块瓦片,都有他的痕迹。

沈玉耀走出紫微宫,凤仪宫原本离紫微宫比较远,远没有永康殿近,但是在曲皇后入住后,皇帝特地命令工匠,修了一条新路。

现在凤仪宫是离紫微宫最近的宫殿了。

以前沈玉耀很喜欢这条新路,可以节省她来往朝堂后宫的时间。

现在她却厌恶它。

因为它太短了,短到沈玉耀还没好好整理思路,就已经走到了凤仪宫前。

飞红正好出来,见到沈玉耀赶忙行礼。

“见过殿下,殿下,娘娘说听到了后宫有人喧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玉耀愣愣的看着飞红,没有说话。

飞红心中一惊,“殿下,娘娘从昨夜开始便心神不宁,特意吩咐奴婢今晨一定要去紫微宫看看,紫微宫那边说陛下在补眠,所以奴婢没能进去看,殿下是从紫微宫过来的,陛下是不是还没醒啊?”

飞红想到了那个可能,但她不敢说出那个字,所以语气焦急,逻辑混乱。

沈玉耀就听着她絮叨,一直等飞红说完,她才开口。

“我要见母后。”

飞红偶尔对上了沈玉耀的眼睛,心底一痛。

那双眼睛里,承载了许多沉重的悲伤,像是山巅即将崩塌的雪,仅存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是,是!”

飞红让开路,看着太女进去,那一刻她望着太女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很单薄,却又笔直的挺立着,如高山般巍峨不倒。

即便雪花落下,摧毁最后的平静,雪花崩塌四散,也不可能让高山为之倾倒。

大庄以后的山,要变成另外一座了。

沈玉耀入内后,与端坐上位的曲皇后只一个对视,曲皇后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母后。”

沈玉耀开口,声音哽咽,还带着委屈。

“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明明那么多日日夜夜,她都无法全然入睡,明明每一天她都在关心皇帝的身体。

可就一个疏忽大意,便是天人永隔,再不复相见。

她还没有好好和皇帝告个别,还没有让皇帝看到她的能力,皇帝给了她虎符,她还没有好好用。

为什么不给她一个道别的机会。

曲皇后起身上前,将女儿拥入怀中,放声哭泣,“玉阳,我可怜的女儿啊——”

曲皇后哭皇帝的死,同时哭沈玉耀以后要独自一人,面对朝堂上的刀光剑影。

沈玉耀在曲皇后的哭泣中,闭上眼睛,眼泪流入曲皇后的后颈,终于接受了皇帝死去的事实。

而那些遗憾,终究化作泪珠,碾碎成尘,只在人心上刻下一道泪痕,再无其他痕迹。

《庄史记》记载,新阳元年四月十六日,庄太宗崩,享年四十三岁。

六月初七日,大吉,太女沈玉耀于京城外敬宇山登基,尊号玉阳大帝,年十五。

而当下,沈玉耀还沉浸在皇帝去世的噩耗中,尚未确定登基之日。

不过当天,她拿到了皇帝留下的圣旨与遗书一封。

那封遗书,让沈玉耀彻底走上了世家大族眼中的“暴君”之路。

第 95 章

慌乱又有序的一天,很快就从晨光走向日落。

等夜晚降临,处处皆缟素的宫城,风吹过有几分寒凉,四月中旬,天气回暖,沈玉耀跪在火盆边,却觉得手脚冰凉。

“殿下,用些饭食吧。”

这段时间余柳还会是紫微宫的大总管,辅佐过庄太宗后,他还要辅佐新帝一段时间,让沈玉耀手下宫人更好的接手紫微宫的事情。

“好。”

沈玉耀正好趁着此时,看一看皇帝留给她的遗书遗物。

圣旨已经颁布天下,制定皇帝死后太女继位,并无特殊之处。

到后殿,沈玉耀抬头看见那空荡荡房间,心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了一下,钝钝的疼。

余柳见太女突然停下,心知是触景生情,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劝说。

沈玉耀站在门口,轻声道:“父皇,女儿来了。”

今日早朝发生的事,女儿还没有同您说过呢。

若是平时,皇帝会倚在榻上,招招手,轻笑说,玉阳,来父皇跟前来,好好说说今日遇见了什么。

沈玉耀循着往日的路,一步步走到塌边,坐在床上,伸手触摸早已冰冷的床榻。

在她怔怔出神时,余柳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木盒,递到了她面前。

“殿下,这是陛下为您留下的东西,都在里面了,老奴先退下了。”

沈玉耀要看先帝遗物,余柳不好在一旁同看。

随着嘎吱一声响,大门关上,寂静的空间里,只有烛火闪动的热闹。

沈玉耀伸手,指尖一寸寸摸过盒子上冰凉的纹路,象征着沈氏皇族的云纹,熟悉又陌生。

轻轻推了一下,推开木盒盖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封遗书,和一个药瓶。

沈玉耀眯了眯眼,药瓶的出现让她滞涩的脑子突然转了一下,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东西?

药瓶又象征着什么呢?

展开遗书,目光在皇帝的笔迹上缓缓移动,沈玉耀的手随着字迹映入眼帘,开始微微颤抖。

在这张信纸上,承载着皇帝查到的一些秘密。

余柳在外面静静等着,本以为太女会在屋中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很快身后的殿门就被打开,面无表情的太女从屋中走出。

不知道为什么,余柳在看到沈玉耀的那一瞬,突然幻视了一头被惹怒的猛虎,正面对着敌人,呲牙蓄势。

“殿下……”

“元统领呢?”

沈玉耀沉着脸,声音在灯火中飘忽。

“元统领昨日一夜未眠,为殿下安全着想,他回禁军营补眠了。”

余柳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等他醒了,让他来紫微宫,孤去一趟凤仪宫,去去就回。”

沈玉耀说罢,大步出紫微宫,右手攥紧,整个人都压抑着一股怒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愤怒。

或许是因为,她将那无处宣泄的悲伤,同样灌注在这一段愤怒中,悲愤交加,情绪操控了理性。

而另一头,凤仪宫中,曲皇后正坐在镜子前,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明日您还要为陛下主持丧礼,后宫诸人都仰仗您来指挥,您现在是后宫的主心骨,可千万要注重身体啊,殿下身侧无人,后宫全要靠娘娘的。”

飞红看不过去,轻声劝道。

曲皇后之前去了紫微宫一趟,因为过度悲伤,险些晕过去,因此被送回凤仪宫来了。

今日昭告天下,举国同哀,晚上还要守灵,好在太女可以替皇后守着,不然曲皇后可能身体也要累垮了。

“本宫知道,太女需要本宫,本宫这就歇息片刻,子时后你唤本宫起来。”

曲皇后打算后半夜去紫微宫陪着沈玉耀。

飞红见曲皇后终于打起精神,松了口气,“是。”

正在此时,有宫人入内,“娘娘,太女殿下来了。”

沈玉耀进出凤仪宫并不需要通报,宫人说罢,她人已经进来了。

沈玉耀看着那个消瘦许多的背影,心里酸涩不已,“母后。”

“你们下去吧。”

曲皇后知道,沈玉耀来找她定是有私事要谈。

等宫人都离开,屋中只剩下母女一人后,沈玉耀从怀中拿出了令她心神震动的信件。

“母后可知,父皇并非因病而亡,他是被人害死的。”沈玉耀一句话,让曲皇后瞳孔一缩,浑身僵了一瞬,她猛地抬头对上沈玉耀的眼睛。

然后曲皇后肩膀陡然塌下,落泪无声。

“母后知道此事,为何不同女儿说?”

沈玉耀从曲皇后的反应中,看出她提前知道,“你们说三哥只是送来些许补品,不足以致命,父皇之所以会倒下,是因为他生了重病。”

沈玉耀前走两步,到皇后跟前,蹲下身,直视皇后下垂的眼眸,“为什么父皇说,他是被歹人下了毒,是谁害他,为什么要闭口不言?”

沈玉耀真的不明白,那是皇帝啊!

一国之主,就这么死在毒药的侵蚀下,皇帝是有多么宽阔的心胸,才能只字不提,决意赴死!

谁能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曲皇后只是哭,和平日里那个能言善辩的她完全不同,她的目光复杂极了,充满了欲言又止的痛苦。

“母后到现在依旧不愿意告诉女儿,那女儿猜一猜可好?父皇向来注重手足亲情,疼爱儿女,你们不愿意惩罚三哥,还不愿意惩罚另一个人。”

能让皇帝做到这份上的,也就只有一个答案。

“是太后,和太后的亲生儿子对吗?他叫什么来着,啊,我想到了,他叫普乐。”

曲皇后没想到沈玉耀会连这些都知道的一清一楚,在看清沈玉耀眼底的狠厉后,她开口否认,“不是他们!”

“是朝臣,是宗亲,他们都不想让你父皇活下去!”

曲皇后没有让沈玉耀单独的去恨某一个人,而是将所有人都归为敌人的行列。

“如果不是他们的野心,你父皇何至于这么早就倒下!玉阳,自打你父皇决意将你立为太女,他们表面上同意,实际上都心怀鬼胎,不愿意让公主继位。若不是你父皇的兄弟都已经死绝了,他们肯定会联合宗亲,逼位你父皇。”

曲皇后伸手,抚摸沈玉耀的脸颊,用满是蛊惑的语气说道:“他们看到了你父皇对待郑家的手法,兔死狐悲,觉得你父皇迟早会那样对他们,所以他们不愿意让你父皇继续掌权,他们也看出你父皇绝对不会让其他皇子上位,所以假意支持你,实际上,不止一人联络过你的其他兄弟。”

沈玉耀就算此刻大脑被愤怒蒙蔽,也不是这么几句话能忽悠的。

曲皇后说的太离谱了,而且可操作性并不高。

朝堂上是有反对她的势力,但那些人并不成气候,也不足以逼死皇帝。

大庄建国才三十多年,不可能养出那样权势滔天的权臣。

但是沈玉耀没有反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帝提前闭门,不让她见最后一面,还留下一封暗指有人害他的遗书。

这是给她一个血洗朝堂的借口。

就好像当初高祖皇帝为他做的那样,皇帝也要为沈玉耀做到。

在孩子上位前,为孩子扫清一切障碍。

曲皇后知道此事吗?

她或许之前不知道,但是在看见遗书,听到沈玉耀的询问后,她明白了。

于是她给了沈玉耀一个完美的答案。

“母后,女儿明白了。”

沈玉耀跪地,结结实实的给皇后磕了个头,叩谢这份皇室来之不易的亲情。

曲皇后惨然笑了笑,“玉阳,若是曲家不服你,有人有一心,那么害你父皇的人里,必然有曲家之人。”

曲川年纪轻轻官拜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而沈玉耀年幼,手底下虽说目前有了杨青的京州府兵,但杨青与曲川私下交好,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勾结在一起,欺压幼主?

于是在舍弃亲儿子后,曲皇后为了沈玉耀能坐稳江山,又舍弃了自己的亲侄子,自己的娘家。

她将毕生所有的爱都给了沈玉耀。

沈玉耀眼眶一热,起身摇了摇头,“母后放心吧,曲家是我的母族,我相信他们。”

只要曲川好好表现,沈玉耀绝不会无端猜忌。

这是她给皇后的承诺。

“时辰不早了,女儿回紫微宫守灵,母后早些歇息,明日再来紫微宫便是,女儿现在只有母后一人,母后一定要好好的。”

沈玉耀此话一出,曲皇后愣了一下,随后她点点头,看着女儿离开。

飞红随后进来,见曲皇后面有泪痕,有些担心。

“娘娘,可要歇下了?”

曲皇后点点头,换上寝衣躺下,但是灯熄后,眼睛却一直睁着看床幔发呆。皇帝是不是觉得玉阳不够狠心,这才逼她如此?

用自己的死,这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让玉阳狠下心来对付那些朝中不听话的官员。

曲皇后以前觉得自己很了解皇帝,但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无论他是怎么想的,而今都尘归尘土归土,想弄明白,都只能等日后阴曹地府见了。

一夜无话,灯火未灭,第一日朝臣入宫吊唁,停朝三日。

礼部则开始选日子,请太女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沈玉耀需尽早登基。

沈玉耀却没有同意此事,执意将登基的时间定在了六月份。

因为只有登基的时间在六月,她之后做的事情,才能算作是庄太宗的事迹,而非她之功劳。

守灵三日过,皇帝下葬,葬入敬宇皇陵。

这个看重亲情,又无比狠心的帝皇,终于与他思念的亲人团聚了。

在皇帝下葬当日,沈玉耀让元石陆领禁军入秦、陈、于、齐四家,将国相秦术、左都御史陈明、户部尚书于数一同抓了起来。

随后又命杨青领兵,去明州将明州太守夏川抓来。

这些人都与左州贪污案有关,并且他们拿了很多底下的孝敬。

全都是国之蠹虫!

沈玉耀这一举动引发朝野内外的震动,不少人为那些人求情,问沈玉耀究竟是以什么罪名抓人。

沈玉耀以先皇遗诏为由,公布了这些人私底下贪污的银两,以及结党营私,残害百姓的罪证。

这些罪证,一部分是皇帝借由暗部查出来的,一部分则是沈玉耀这边后来补齐的。

罪证一出,众人哗然。

本来朝臣到底能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都是看皇帝的心情,皇帝想让他们坐,他们就能安安稳稳的坐着,不想让他们坐了,他们就会有一大堆罪名。

毕竟身处官场之中,有几人能保证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点呢?

沈玉耀没有大开杀戒,人被抓了,但还没有判刑。

群臣看不能为他们开脱,就让沈玉耀轻点判,毕竟皇帝刚死,就是要清扫党羽,也看在他们为国为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话沈玉耀听的特别难受。

因为这些人的话,好像是在说先帝优柔寡断,是仁慈,而她现在的查明真相,是残暴。

皇帝病逝第五日,沈珉玥从外面归来,一起来的还有夏川一家。

她入宫后,先是去到宫中祠堂上香叩首,随后才去见沈玉耀。

见到沈玉耀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沈玉耀杀人。

“夏川绝对不能放,不仅如此,他和他的拥趸,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杀!”

在外不过几日,沈珉玥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转变。

她去明州只呆了几天,快马加鞭过去,满打满算待足了五天。

五天时间,让她看了一幕幕人间惨剧。

庶民确实身份卑贱,沈珉玥身为公主,高高在上,她从来不曾低下头去看过这片土地上最多最沉默的那群人。

但是现在她看见了。

春贷在国政上只是寥寥几笔,危害也不过是几个字形容,但是那几个字化作真实,简直如同一把利剑,将人的心脏直接刺穿。

“夏川在家中藏银万万,有一栋金子打造的屋子,这些钱,全都是这些年来,他搜刮明州民脂民膏得来,而名义就是春贷,他强制庶民借贷,又强加赋税,让那些平民不得不卖地换钱,沦为佃农,不止如此,他还在明州实行买身法。”

沈珉玥说到这儿,气的牙痒痒,“若有罪,可以金银买身,不管是杀人的罪名,还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只要花钱皆可摆平,此等恶徒,必须杀之以儆效尤!”

沈玉耀静静听着沈珉玥的话,因为她还没有将夏川下大牢,所以她没有将手中夏川的罪名公布。

其实这些东西,皇帝都已经查出来了。

只不过是顺着敬王的线去查的。

之前沈玉耀不止一次问过,敬王手中的柳暗花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

皇帝每次都让沈玉耀不要继续查,或是转移话题,或是搪塞沈玉耀。

现在皇帝去世了,沈玉耀终于知道了。

是从明州来的。

明州毗邻西北。

其实不看皇帝的情报,沈玉耀迟早也会知道柳暗花是从西北传入中原,因为杨可卿到了合川之后,她的父兄都没有彻底戒掉柳暗花。

刘家手头已经没有多少财富和人脉,都可以找到柳暗花,让杨氏父子吸食,可见在明州,此物泛滥成灾。

又是巨贪,又是碰了柳暗花,沈玉耀不屠夏家满门,都算是她仁慈了!

“于三,审一审夏川,问问他,朝中还有谁跟他有勾结,让他列出名单来,所有名单上的人,格杀勿论!”

沈玉耀震怒,她比谁都清楚柳暗花的危害,外敌想要害大庄倒也罢了,夏川这种两面派,帮着外人害同胞,不死不足惜。

“是!”

于三应了一声,随后退下。

沈珉玥也有滔天怒火,但是她没想过将所有人都杀了。

她震惊的看了眼于三,等于三走了,她才说道:“此事怕是不妥,夏川私下行动多年,恐怕有不少人和他有勾结,而且死到临头,他很可能会胡乱攀咬,话不可信。”

“人如果多,那就开恩科,让东宫的女官同样去考,天下读书人甚多,不缺那么几个祸害朝廷的蠹虫走狗!”

沈玉耀不是一点儿都没想过大开杀戒会对朝廷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她必须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胡乱攀咬一事,你不必担心,于三出身暗部,她审讯之人,不可能说谎。”

沈珉玥想起来了,于三出身确实不同,她是暗卫啊。

“好,只要殿下已经想好,那就按照殿下想的去做。”

虽然沈玉耀还没有继位,但在沈珉玥心中,沈玉耀已经是皇帝了。

所以沈珉玥改变了对沈玉耀的态度,口中已经开始道尊称。

沈玉耀意识到这一点,叹了口气,拍拍沈珉玥的肩膀,“吾知道六姐这一路辛苦,应该让六姐多多休养之日,但是接下来朝堂之上风波不断,还需六姐多多帮忙,所以六姐这段时间,恐怕不能休息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此乃臣分内之事,只要能为殿下分忧就好。”

沈珉玥笑了笑,她恨不得让沈玉耀多用用她。

这样才能表明,在下一个皇帝面前,她还是非常受重用的。

“待吾登基,六姐必定为亲王。”沈玉耀为沈珉玥立下承诺。

沈珉玥感激的行礼道谢。

沈玉耀又留沈珉玥说了下最近京城的情况,还有朝堂上出现的一些新的问题,两人聊到夜深这才分开。

沈珉玥回到永康殿的时候,谢贵妃已经等了许久,眼睛都熬红了。

看到女儿平安归来,谢贵妃松了口气,她真的很担心女儿在外的安全。

而沈玉耀这边,并没有直接睡下,而是召见了一个求见她好几日的人。

秦淑君。

沈玉耀要对她父亲下手,她身为人女,必须来求情。

沈玉耀一直避而不见,今天见秦淑君,是因为沈珉玥的到来,揭穿了夏川的面目。

她只想问问秦淑君。

秦国相他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

大庄发生了巨变,朝中风云再起,而周遭小国也开始频繁异动。

谁不渴望得到大庄肥美的土地?

那是一个让四周国家无比羡慕的富裕之地,所有国家都想要伸手去抢上一抢。

只是之前有庄太宗在,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在沈崇继位的一十年里,有过半的时间,边关都在打仗,他已经将那些狼子野心的外族给打怕了。

可打怕了不代表已经彻底打趴下了。

西北互市的开启,让四周的国家都看到了大庄的富裕,在他们的口口相传中,大庄简直就是一个遍地是黄金,到处精美瓷器的神明才能住的国度。

他们的野心在得知沈崇去世,新上任的皇帝,是一个公主时,达到了最高。

“竟然让一个公主继位,哈哈哈,难道他沈氏皇族,已经没有男人了吗?”

草原之上的王庭,曾经经历战火,里面尊贵的王族已经四散离去。

而现在,它有了新的主人。

手底下有十几个大部族,几乎将整个草原掌握在手中的男人,新王哈萨伊正处于志得意满的人生巅峰。

赢下一场场战争,从一个普通部族的王子,变成了统领草原的王的他,认为他是天神赐予草原的礼物。

丝毫不去想,如果不是当初曲川压着王族打,他怎么可能趁乱起兵,一举夺权。

他只知道,现在有一个好机会摆在他面前!

一般草原游牧民族,或者沙漠小国,都是在秋日或冬日攻击中原国家。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的子民没有吃喝,他们需要补给。

今年有了互市,他们大可以通过正常的手段,用手中牛羊马去换中原的一切,但是他们很贪心。

被大庄称作野蛮之人的他们,心中只有征服,只想征服。

安安稳稳做生意?那是天真的中原人的想法。

他们是狼的民族,狼只会掠夺。

“王上!请进攻中原!进攻周塞关!夺回我们应有的一切!”

大胡子的魁梧男人自请出兵,他是哈萨伊的左膀右臂,现在草原王庭的左亲王西西怒赤。

“西西怒赤,不要急,大庄新皇登基,都喜欢命令周遭国家派遣使臣朝见,可以先去大庄的京城看看,同时也拜访一下,那位大庄的小公主!”

哈萨伊挑了下眉,语气中尽是对沈玉耀的轻视。

“现在是春天,我们的子民拥有最鲜美的草,需要养好牛羊,秋天才是最好的时节,周塞关有足够多的粮食,能养活子民。”

西西怒赤脸上一喜,捶胸行礼道:“请尊贵的王上同意,西西怒赤愿为王上手中之剑,为王上去探一探庄国的京城!”

“好!天神会注视你,庇佑你得到一切。”

“天神庇佑!”

第 96 章

外国的风起云涌暂时还飘不进京城。

沈玉耀最要紧的还是尽快将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之辈给处理掉,顺便提拔人才上位。

沈玉耀当然想过直接将她的人安在合适的位置上,但是想想跟在她身边的人,大多年纪尚轻,根本没有多少从政的经验,少说也得历练个三五年才好往上提。

所以还是要任人唯贤,看看同部门里哪个比较得用。

朝廷大多官员都可以补齐位置,但是有一人位置特殊,将那人赶下去,没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人。

那就是国相秦术。

秦淑君入内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床边的月。

今夜月缺,但足够明亮,窗边坐着的少女在烛光下看折子,朱笔轻提,在折子上定下无数人的生死。

清雅之姿,透露出明主之象,让人一眼便记在心里,心怀魑魅者,甚至会自惭形秽。

譬如此刻的秦淑君,她向前的脚步一顿,突然有些不知该不该往前了。

“何故踌躇?”

沈玉耀写下最后一笔杀字,放下笔,抬眸看向来者。

秦淑君这几日想必是被心事折磨的不轻,眼底青黑明显,人也瘦了一圈。

眼中少有以往的明亮温柔,多了几分成熟沉稳。

秦淑君与沈玉耀只对视了一眼,随后便跪地道:“罪臣之女夜间拜访,扰了殿下清静,请殿下恕罪。”

“看来你认同孤为你父亲定下的大罪,你知道他做过什么。”

沈玉耀没有让秦淑君起来,她伸手拿起灯罩,用一旁的剪子,剪下过长的烛芯,摇晃不定的光照在她脸上,光影不定,吞吐如同人心的恶影。

“是。”

秦淑君本来想过,她要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无知无觉的跟在沈玉耀身边。

但是她过不了心中的坎。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恰恰相反,她太清楚了。

她用过秦家滔天的财富,深知秦家势力如何,她为太子妃,她入东宫为沈玉耀做事,全都是靠着秦家的势力。

如此深入,岂能不知?

沈玉耀幽幽一叹,“那你又做了什么呢?”瞒而不报是她最大的罪,其余小罪,难以一一赘述。

沈玉耀确实很看重秦淑君,她知道秦淑君有能力,好好培养可以做个能臣,但是秦淑君的出身问题太大。

不光是秦淑君,那些学识过人的女子,有几个出身底层?底层的百姓哪儿来的钱财供给家中女儿读书。

这不是她自身的罪过,但她享受了一切,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否则这场问罪,实在是过于儿戏。

“臣女有罪,请殿下责罚,但请殿下饶父亲一命,他为官数十载,做过错事,但也有善举,故而……”

“故而,孤现在还没有下令,将他全家老小都投入狱中,包括你。”

沈玉耀并不想听,关于一个恶人做了几件善举,就放过他这种话。

如果因为一个人的善面,忽略他的恶,那国家法度何在?受害者想要的公平何在?

天理何存啊!

“你来孤面前为你父亲求情,当真是个孝女!但你做到了孝顺,难道就不做忠君之事了吗?你为子女,本该劝解父母,正如为父母者该教导子女,你与你父亲,都并非合格的父与女。”

“你父亲不是合格的国相,你难道要步他后尘?”

忠孝难两全,秦淑君以前不懂史书上的话,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她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什么,但是她真的很难狠下心,做出选择。

秦淑君的沉默,是沈玉耀意料之中的事情。

沈玉耀留秦淑君自己思考,自己则开始继续批改折子。

合上一本折子,翻开下一本。

这是大理寺上奏,秦术入狱后一言不发,问什么都不承认,他们询问要不要上刑。

毕竟曾是国相,究竟该怎么对待,大理寺的人心里头也没个低。

沈玉耀看到这段话,心里有了些主意,她的视线重新落到了沉浸在痛苦中的秦淑君。

“孤器重你的才华,重视秦淑君这个人,而非秦家嫡女,孤今日见你,是想让你选一条光明灿烂的未来之路。秦淑君,你真的打算一错到底吗?”

又一次选择的机会被放在了秦淑君面前。

之前秦淑君选择过到底要不要将父亲暗中反对太女的事情提前告诉沈玉耀,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开口。

那是一次大错特错。

秦淑君知道自己行至今日,受他人帮助极多。

在家的十几年,父母兄长对她极好,也就入宫这些年受了些委屈,但自打她与沈玉耀相熟后,她的人生就发生了巨变。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祈求他人怜悯,手上无任何筹码的太子良娣,秦国相之女。

她可以只做秦淑君。

有人期望一生平安顺遂,不要有太大的波澜起伏,有人则觉得,一生就该波澜壮阔,方不负活一生。

秦淑君是后者,她如果想要平安顺遂,在东宫的时候,她大可什么都不管,只安安静静的靠着秦家做她的太子良娣便是。

如果她选错了,未来一生,就注定与她所想要的一切都无缘了。

况且,就算她选择了父亲,太女也不会放过父亲。

秦淑君很清楚,现在太女不松口,之后就不可能松口了。

“为殿下效忠,是淑君毕生所愿。”

秦淑君这句话一出,沈玉耀知道,她选择了正确的路。

沈玉耀满意了,她伸手将秦淑君扶起来,夸赞道:“还不错。”

秦淑君面上不露喜色,因为她的选择,是放弃父亲得来的,这让她内心很痛苦,很自责。

身为子女,却没有救下父母的能力,真的是非常无能。

“我知道你心中难受,这样吧,允你今夜去看望秦术,你二人好生说说话,道个别,以后你就是东宫最好的女官秦淑君。”

秦淑君闻言,大喜过望。

“多谢殿下!”

她又要跪下,沈玉耀这次拦住了她。

“你知道,我不喜欢旁人跪我。”

秦淑君想说,这是她内心对沈玉耀的感激之情无法言说,只能用跪拜来体现。

沈玉耀先一步说道:“以后好好做事,便是最好的报答。”

下跪如果能偿还一切恩情,那可太简单了。

沈玉耀看着秦淑君离开,抬了下手,躲藏在暗处的人影倏然出现。

“仔细盯着,秦术若还不开口,就没必要留着了。”

眼下朝廷内外反对她按律处置秦术的声音很大,沈玉耀是个听劝的人。

只不过若秦术畏罪自杀,那就不能怪她了。

“是!”

暗卫应下,身影如一缕烟,转瞬消失。

这轻功,比于三差远了。

看来还需要让于三好好训练一番。

沈玉耀想着,回到原来的位子上,继续批改停朝三日积累的奏折。

另一头,夜黑风高,牢狱的小窗户外,明月照入清光,叫人无处躲藏。

秦术背着手,抬头透过小窗的栏杆,看着外面的月亮。

骤然被下狱,秦术一开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段时间,来来回回那么多人来询问他,他慢慢才琢磨过来。

这是太女要在登基前清扫朝廷。

其实在伸第一次手的时候,秦术就已经预料到未来的结局,要不就是一辈子功成名就,要不就是锒铛入狱。

有时候人明明知道在前面的是刀山火海,却还是非要闯一闯。

为什么?因为贪。

秦术不后悔为自己的贪付出代价。

他只是觉得对不起家人,本以为能护佑他们一辈子,可现在她们不被他连累就已经是太女开恩。

太女。

秦术想到这两个字,就心底一冷,一年前,谁能想到一年后的今日会是这番光景。

如日中天的太子骤然陨落,正值壮年的皇帝突然崩殂,偌大的江山最后落到了一个公主手里。

他押错了宝,最后赌错了命,注定要栽在那位太女手中。

好在他女儿没有选错,秦家不会就此一蹶不振,这是秦术此刻唯一的想法。

有脚步声从幽深的过道中响起,随后是两个狱卒带来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

“只能说一刻钟。”

狱卒冷着脸说道,打开牢门,将人放进去,又上了锁,两人离开,到过道里巡逻去了。

秦术原本是大庄国相,就算是下狱,那也不是普通的牢房,对比普通人只有稻草铺的牢房,这个牢房显得格外干净清爽,还有小床和桌子。

桌子上一盏豆灯,明灭不定。

秦术转过身,看向来者,有些疑惑。

太女下定决心要杀他,现在来的人是谁?为何太女能放这个人进来?

难道是太女本人?

来者不等秦术出言试探,就将压得很低的斗篷帽子掀开,露出一张秦术格外熟悉的脸。

“父亲!”

“淑君?”

秦术没想到,此刻秦淑君会来到狱中看他,他先是喜悦,随后便是惶恐,“你怎么回来到这儿?你去求了太女。”

他不是用问句,而是用近乎肯定的语气。

他早该想到的,淑君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不会坐视父亲受罪而不管,但是他这个傻女儿啊,怎么能现在去求太女呢?

这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糊涂,糊涂啊,为父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住处,又有什么不好,你非要用自己的前程去赌太女的仁慈,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触怒太女,我秦家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秦淑君本以为她排除万难来看秦术,父女见面能一述这些时日的分别之苦,没想到秦术在喜悦过后,就是满满的埋怨。

他不希望女儿意图救他,也不希望女儿来看他。

秦淑君的眼泪唰的一下便落下了,她知道秦术是为了她好。

第 97 章

“父亲何故如此绝情,难道在父亲眼中,自己的命还没有家族的前程重要吗?今日秦家能到如今地步,全依赖父亲操持,若是父亲倒下,哪儿还有世家秦氏!”

“胡说八道,秦氏屹立几百年,历经前朝与本朝的风雨,只会越来越壮大,不会有陨落之日!父亲可以死,但是秦氏不能亡!”

秦术从懂事起,就被人教导,要担负起秦氏复兴之责。

那时秦氏被乱民屠杀,险些灭族,秦术几十年来战战兢兢,捞钱无数,为的就是重塑秦氏世家之风。

那是他一生的愿望,他不允许愿望破碎,即便是因为他也不行!

秦淑君听了秦术的话,心如刀割,“父亲若真是将家族看的那般重,何故要做下这累累错事,陷入不仁不义的困境!父亲当真是糊涂,糊涂啊!”

秦淑君当初就劝秦术不要太过揽权,沈玉耀不是余太子,她看上去没那么强势,实际上掌控欲极强,没那么好对付。

偏偏秦术不听,非要一意孤行,落得这般田地!

秦术后悔吗?

他从未后悔过,若真说后悔,那也不是因为他当时做了错误的选择,而是因为,他最后败给了沈玉耀。

“你今日离开后,就不要再来了。”

秦术狠心,推开了拽着他哭泣的女儿,然后背过身红了眼眶,低声说道:“你母亲和兄嫂那边,日后需要你多多照顾了,记住,你是秦家最后的希望,你日后若是有孩子,必须让他姓秦!”

“父亲!”

秦淑君听出了秦术话语间的决绝,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做出如此糊涂决定的人会是她一直以来崇拜的父亲。

“事已至此,难道父亲还要一意孤行,非要同殿下较量一番吗?父亲为何不懂知足,偏偏要一条路走到黑!”

秦术沉默许久,他又抬头去看那一轮明月,明月西沉,小窗户只能看见半个月亮了。

若人未曾看到过圆月,就不会为残月心痛。

“乖女儿,回家去吧。”

秦术温和的语气,就像是秦淑君小时候在外面贪玩,他着急的寻她不见,累的满头大汗时,再见到女儿。

又急又怒,想要呵斥女儿,又不想让女儿害怕,最后只得无奈的说一句,乖女儿,回家去吧。

秦淑君泪如雨下,无比清楚的知道,她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秦术了。

这不是一次短暂的分离,这是一次再也无法相见的诀别。

秦淑君撩起裙摆,跪地,叩头。

一叩头,谢过父亲养育之恩。

二叩头,请父亲原谅女儿不孝。

三叩头,拜别父亲。

“嘭!嘭!嘭!”

这三下,秦淑君一下比一下磕的重。

最后一下之后,秦淑君迟迟没有起身,好像她不起来,父女就永远不会分别。

但这不过是秦淑君的一时奢望。

最后她还是起来了,起身的时候站不稳,踉跄两步,深深凝望了秦术背影一眼,将斗篷的帽子翻上来,迈步离开。

等狱卒和女儿的脚步声都消失,秦术颓然一笑,眼泪这才落下。

他何尝不想与家人同在一处,可是他回去,必定会连累家人,不如就此留下,争取给秦淑君一个光明前程。

后半夜,秦术在睡梦中,再未醒来。

秦术于牢中畏罪自杀,坐稳了他身上的罪名,与他狼狈为奸的夏川自然也逃不开,而齐家之前和余太子牵扯在一处,丢了个尚书官位,现在又和秦术的贪污案有关,这次直接被抄家。

于数和陈明自然也逃不开,他们表面上和秦术一派不对付,实际上早与秦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沈玉耀直接将这些个盘踞在庄太宗时期的鼎盛世家,一窝全端了。

即便没有斩尽杀绝,百年内,这些世家如果不出个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再起势。

或许秦淑君能成为那个天纵奇才,力挽狂澜,救一把秦家吧。

秦术的死,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彻底落幕,在举国同哀中,这位庄太宗最信任,同时也是大庄最后一个国相,与妻子江氏一同下葬。

在秦术的死讯传来后,秦淑君的母亲,大江氏上吊自杀,生前感情极好的两人,在黄泉之下相见。

秦淑君与其兄嫂在偌大的秦府中,为父母哀痛。

而天下百姓,则为一堆大贪官的落马欢欣不已,若不是此刻为国丧期间,他们甚至想放个鞭炮庆祝一下。

又一日早朝,礼部尚书赵勤上奏,定下六月初七为吉日,奏请沈玉耀登基,昭告天下为帝。

沈玉耀这次没有拒绝,而是点头应允。

其后新任吏部尚书,原吏部侍郎费有道上奏,请沈玉耀选定新的国相人选。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相,宰相一职事关江山社稷,请殿下早就决断。”

身为现任吏部尚书,其实费有道不太想开口请沈玉耀立国相,因为他是吏部尚书,他是六部中地位最高,最有可能继任国相之位的人。

由他开口,未免有种是在强逼沈玉耀,赶紧定下人选的意思。

但是他又不能不开口,若是他不说,那等之后朝堂大事无人帮忙做决断,岂不是都要送到沈玉耀手上,等沈玉耀烦了后,肯定会降罪于他这个吏部尚书。

而且他才升上来,根基不稳,沈玉耀估计不会选他为国相,因此他开口关系应该也不大。

“日后大庄不会再有国相,六部凡为尚书者,皆可行国相之权,每日于议事厅商议国事,如有不定之事,可呈交于孤。”

沈玉耀直接将国相之位给废了!

朝堂众臣哗然,他们都已经习惯头顶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怎么突然之间说没就没了呢?

国相如果没了的话,以后做官,六部尚书就是最大了。

这样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就是六部尚书的工作量变大了不少,原本他们只需要负责自己部门里的事情,现在还要负责为大事做决策,和实行各种皇帝下发的命令。

原本国相会去调度各部门,如果没了国相,他们就行交流调度,恐怕人多口杂,反倒耽误事啊。

不等有人站出来反对此举,沈玉耀继续说道:“封六公主沈珉玥为明亲王,有不决之事,可先问过明亲王。”

“臣谢过殿下恩典!”沈珉玥出列谢恩。

没了国相,沈玉耀的工作量同样会增大,所以沈玉耀将国相一部分权力分给了本来没有太大权力的沈珉玥。

别看亲王名头很响亮,实际上大庄的皇帝都对权力有很强的掌控欲,所以没有一个亲王在大庄获得过大权,敬王之前也只是辅佐朝政。

沈珉玥是大庄第一个手握实权的亲王。

沈氏的宗亲对此非常高兴,一个亲王有如此大的权力,说明沈玉耀信赖亲眷,这正是他们以后上位的机会。

而站出来谢恩的沈珉玥,却并不觉得如何欢喜,反倒觉得自己身上压了一座山,说话办事都不敢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了。

宗亲们傻乐,沈珉玥可不会跟着一起傻乎乎觉得,沈玉耀此举是信任亲眷。

不过是因为沈玉耀此刻手底下没有太合适的人选,而她赐予的权力,她同样能轻易收回。

收下君主所赐之物的人要格外小心,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君主就会将这些所赐之物一一收回。

沈珉玥想,她一定要牢牢记住敬王的教训,记住秦国相的下场!绝对不能走上同样的路。

一旦她做了不该干的事情,沈玉耀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明王,以明为封号,若是按照古法那就是将明州赐给沈珉玥为封地。

不过本朝没有赐皇室王爷封地的法律了,前朝动乱不止,大多都是皇室内部打来打去,如果没有封地,哪儿有那么多皇室可以来来回回打。

因为前朝的教训,所以本朝摒弃了不少歪门邪说,糟粕法条,可人们的认知不是几十年就能改变的。

沈珉玥为明王,那她自然要对明州更为负责。

明州毗邻西北,本就是沈玉耀之前建设西北互市时,十分重视的经商要道,只是因为沈玉耀掌权时间太短,明州之前又攥在夏川手中,沈玉耀一时半会儿没办法一展拳脚。

只是让杨可卿在合川那一弹丸之地小打小闹。

“西北互市已经建立了有半年有余,这半年来,互市所得多少,诸位有目共睹,可见此法可行,当大力推广。西北之外的小国不知凡几,商路并非一条,蔡尚书,务必多建几个互市,与其他国家,互通往来。”

沈玉耀说互通往来,实际上就是要赚光那些小国家的钱!

别看不起那些生活在中原之外的偏远国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小国再穷,也只是普通子民穷困,国王贵族依旧富得流油。

不论是琉璃玻璃,还是镜子瓷器,都是奢侈品,赚的就是有钱人的钱。

沈玉耀完全不掩盖她要搞钱的目的,蔡有志还挺喜欢沈玉耀这种性格的君主的。

至少有事情不藏着掖着,叫臣子去猜,而是直接说话,简单明了。

“臣遵旨!”

“恩,工部继续建设新港,孤要让新港,成为大庄最大最繁华的港口!”

“臣遵旨!”

虽然沈玉耀还没有登基,但是满朝文武已经将她当做皇帝看了。

对沈玉耀的态度更加尊敬,而且经过沈玉耀一顿快刀斩乱麻,他们谁都不敢站出来反对沈玉耀。

沈玉耀对现在的情况非常满意,她不是要搞一言堂,她只是不想听那些人跟她说废话。

或者为了一己之私而反对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等恭送太女殿下!”

格外神清气爽的一个早朝,结束了。

第 98 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朝野内外都显得格外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新帝登基,沈玉耀烧完了朝中那几个贪官污吏后,也不再折腾了。

这段时间,在当下并不觉得如何,等过几个月,此刻悠闲的大臣们回首再看,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个时候他们完全没想到,平静的几个月,竟然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更没有想到,他们即将登上皇位的太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工作狂!

沈玉耀不是工作狂,她只是比较喜欢压榨一下下属,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在有限的时间里,将效率拉到最高,这是沈玉耀用人的准则。

大庄百废待兴,为官必须干活,别入了官场就想养老,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

沈珉玥封亲王的仪式比沈玉耀更早,等到登基大典那段时间,沈玉耀将会是唯一的主角,沈珉玥不能抢了她的风头。

有了明王的名头在身上,沈珉玥受到的攻击一下子少了许多。

之前与她不对付的几个公主,似乎终于认清了以后的形式,开始轮番上门讨好她。

只几天时间,沈珉玥府上就陆续收到了不少名贵的首饰珠宝,金银摆件。

沈珉玥来者不拒,转头全都拉到了宫里,整整齐齐的摆在了沈玉耀面前。

看着眼前一溜的红布绸,沈玉耀一下子似乎回到了之前给先帝献宝的日子。

那时候她还说,等沈崇身体好了,可以骑自行车在宫里来回穿梭,锻炼身体还能看看春日风景。

结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是何意?为六姐封亲王,乃是之前的承诺,六姐大可不必如此客气,还送来这些珍宝来感激孤。”

沈玉耀开玩笑似的说着,撩起其中一块红绸,底下是十分精美的翡翠白菜摆件,借助翡翠上天然的绿,雕刻出来栩栩如生的白菜,这工匠的手艺当真不凡。

放在周边小国,都能当镇国之宝了。

“真是好大的手笔。”

这样的工匠必定不是外面的,而想要养一个手艺如此好的工匠,必须让那工匠日日与翡翠为伴,翡翠在大庄价格没有白玉一类的高,但比金银要值钱的多。

非大富之家,做不到这一点。

听了沈玉耀的话,沈珉玥面上惶恐之色更多,“是手笔太大了。”

她刚被封亲王,而沈玉耀的身份即将发生转变,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段,这段时间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起君王的疑心。

沈珉玥可不想前脚刚风风光光的被封亲王,后脚就被禁军围府,抓入大牢。

沈玉耀听出来沈珉玥的后怕,笑道:“六姐何故如此胆小,你为亲王,乃是皇亲贵胄,这点东西,你尽可享用。”

“若是殿下送与吾,那吾便不客气的笑纳了,他人送来的东西,吾可不敢随意收下。”

沈珉玥不上当,她一开始就给自己画下了绝对不能逾越的底线。

尽管这样做有些不近人情,但总比太近人情,最后丢了命要强。

沈玉耀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沈珉玥身上一瞬,看的沈珉玥冷汗都差点儿出来了。

等沈玉耀移开视线,沈珉玥松口气,拍了拍自己疯狂乱跳的胸口。

她发现了,自打父皇去世,她这个七妹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身上的威势一日强过一日。

沈玉耀摆摆手,竹香立马安排宫人将东西一一登记入库。

“既然是六姐送来的,那孤也不好拒绝,大理寺上奏,说明州出了个奇案,有关草原上的蛮国,那群蛮子被曲将军打败后,依旧不曾死心,近来异动频频,六姐不如代孤前去一探究竟。”

沈玉耀不能随便乱走,这种情况下,沈珉玥就是她的眼睛。

当然,如果沈珉玥认不清她自己的位置,仗着自己是沈玉耀最信任的皇室之人,就张扬起来,那沈玉耀不会将任务交给她。

有新的任务落下,沈珉玥彻底放下心来,看来短时间内,她不会有事了。

“说起来,表兄那边出了不少好东西,若是那群蛮子想要进犯我大庄,倒是个一亮剑锋的好机会。”

沈玉耀之前没来得及将钢铁厂和兵工厂那边的好东西给沈崇看看,总不好让那些宝贝终日不见天光。

沈珉玥闻言一惊,“殿下是想与蛮国开战?”

“我大庄爱好和平,从来不会主动挑起战事,可架不住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会进犯边关,劫掠大庄百姓。”

曲川和他爹,确实是打的周遭国家喘不过气,但是战争太过烧钱,所以每一次打仗,他们都是适可而止。

会让那些国家受重伤,却不会让他们彻底放弃。

“穷兵黩武,殿下要动兵,要细细考虑,朝中诸臣,大抵不会同意。”

如果是其他国家不长眼,往大庄刀口上撞,那打也就打起来了,不将对方打趴下,他们还以为大庄怕了他们呢。

但如果是想要主动出击,沈珉玥就要劝一劝了,不是沈珉玥怕了敌人,而是那些小国的地界吧,也没什么好东西啊。

胡乱打一通,地盘打下来了,却无法赚回打仗花的钱,甚至建设地盘还要花费大量金钱和人力,怎么想都是得不偿失。

“唉,大庄太穷了,而且上天对大庄也不够好,没有高产的粮种,没有足够的良田。我们的子民无比勤劳,也只能耕种得到堪堪糊口的粮食,就这还要被那些贪婪无度的外族人抢走,也许还会丢了性命。”

沈玉耀哀叹子民的不容易。

沈珉玥一开始听着还觉得有点道理,毕竟大庄刚建国几十年,确实不太富裕。

但是她越听越觉得奇怪,又说不出哪儿奇怪。

“那些小国,国土不过是我大庄一个州的大小,或许连一州之地都不足,却有吃不完的粮食,花不完的金银。世上之事如此不公,勤劳之人所得甚少,懒惰之人却能衣食无忧,他们还仗着自己弱,不把大庄放在眼里!”

沈珉玥可算知道为什么越听越奇怪了。

可不奇怪嘛!这都是什么逻辑啊!

“殿下……”

“六姐,自上古至今,历经多朝,每一个朝代都有名留青史,饱受赞誉的帝王将相,他们之所以能美名传天下,无不是因为,他们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玉耀图穷匕见,她伸手搭在沈珉玥的肩膀上,直视沈珉玥满是迷茫的眼睛,“六姐,孤要名留青史!”

沈珉玥想说,你是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足够名留青史了。

但是她转念一想,以沈玉耀的性格,她会愿意仅仅因身为女子,登基为帝而名留青史吗?

必定是不愿意的!

庄太宗排除万难,一力将沈玉耀推上皇位,必定也不仅仅是为了博一个千古第一个女皇帝的名头。

那必定是要和老祖宗们掰一掰手腕,争一争高低的!

“殿下所求,臣必定会帮殿下办到!”

沈珉玥承认,她被沈玉耀说的心动了,名留青史啊,若是真能做到这一点,那该是多么的风光无限。

她们姐妹,前五百年绝无先例,后五百年或有来者,后世究竟如何,要以她们为模板。

沈珉玥一想到这一点,心如火烧,不免意动。

“孤就知道,世上能理解孤之想法者,唯六姐尔。六姐,待你到了明州,一定要仔细看看,那些外族人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是!”

沈珉玥一直到从书房走出来,都是心头一片火热,只觉得她要去做一件震动天地的大事,前途一片光明。

直到她想起来,沈玉耀又让她去明州。

她才从明州回来没几天,上次去的时候,是为了抓人,这次去,是为了查案,顺便查查那些不安好心的外族人,估计还得抓人。

所以她每次出去都是为了给沈玉耀抓人?

晚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沈珉玥不禁感叹,好一个帝王手中好用的工具人!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帝王工具的,在大庄广袤无垠的疆土之上,不知有多少想要读书却求学无门的人。

想要活下去,却求生困难的人。

明州,青叶县,方家村。

这里本是一片荒土,受尽战火摧残,一直到大庄建国,才有他地百姓在此落户扎根。

方氏落于此地三十年整,原本的荒地已经变为一整片沃土,粮食在水流过的良田里茁壮成长。

一起长起来的,还有数不清的野草。

这一片地,原本是夏家老爷家中的地,但是前段时间,夏家老爷那位高权重的亲戚被抓了,朝廷降罪整个夏家,还在明州推行废除春贷的国策,吓得夏家老爷将这里的地,全都捐给了方家村的人。

其实往前数二十年,这里的地,本来就是方家人的。

只是后来春贷导致他们愈发穷困,只得卖田还贷,最后从正儿八经的农户,沦落为佃户。

二十年,一切才回归原位。

明明朝廷只是拨乱反正,却得到了方家村所有沦为佃户的百姓,发自内心的感激。

或许是因为二十年太长,当年那些受过苦累的农户,都已经死在了饥饿劳累之中。

方九娘拔下野草,扔到了身后的背篓中,这些野草晾晒后可做引火之用,也不能浪费。

而且其中还有些野菜,挑拣好后,又能煮上一锅热热的菜汤,填饱肚子。

方九娘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家中不舍得柴火,也没有好调料,菜汤里带着一股子青草涩涩的苦味,很难吃。

但即便是这样的菜汤,此刻也能让她悄悄咽口水。

第 99 章

太饿了。

将近五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在太阳底下拔草,很快方九娘就出了一脑门的汗。

田边来了几个黑黢黢的孩子,其中一个穿着破烂的补丁衣裳的小孩,站在田垄上喊:“九姐!阿娘叫你回去了!”

“拔完这一片就回!”

方九娘直起腰,虽然又累又饿,但嗓门很大,声音洪亮一听身体就很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方九娘今年十二,在她之前,她阿娘还生了八个孩子,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

全都死了。

夏日里不听话,为了一口鱼往河里跑,淹死在里面的就有俩。

风寒或是婴孩时被活活饿死的,有四五个。

方九娘能活下来,不是她生下来时,方家的生活有多好,而是因为她天生身体好。

那边喊她的人是她的十一妹妹,本来还有个十弟弟,前段时间一场小病没了。

现在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女孩。

没有一年一个孩子,不是农家人突然懂得怎么避孕了,而是方九娘的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难以受孕,这才停下了不停生孩子的行为。

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人管的庶人,一辈子都是如此,方九娘想,过个几年,她应该也会嫁到别人家里去,成了他人的妻,然后循着阿娘的路,就这么一直操持家务,生孩子到死。

“阿九,你听说了吗?”

方九娘正埋头拔草呢,突然有人冒出来小声跟她说话。

她一抬头,是对面住着的堂叔家的孩子,叫方四狗。

前头三个哥哥姐姐也都没了。

与她年纪相差不多,俩人一起长大,感情挺深厚,是关系很好的堂兄妹。

“什么事?”

方九娘只抬了下头,接着就继续拔草去了,草长得比庄稼还快呢。

如果庄稼也像草似的,长得飞快,该有多好。

那她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皇帝死了,换了个公主来当皇帝,你知道公主吗?就是像你这样的姑娘家!”

“姑娘家?”

方九娘不太懂什么公主皇帝的,那一切都离她太远了,但是她知道,一般当皇帝的都是皇子,就好像家里留下的都是儿子。

“皇帝是没有儿子吗?”

方九娘拔草的动作不自觉的放慢了些。

“应该是没有吧,有儿子怎么会留女儿在家呢?估计和你家差不多,最后只剩下女儿了,可怜啊。”

方四狗没别的意思,他就是随口一说,但是听在方九娘耳中,这话却莫名其妙的很刺耳。

“前段时间,我听二堂叔说,想从我家过继个嗣子到你家去!我爹想让我过去,我娘不乐意,哭了好几场呢,为什么皇帝没有过继儿子呢?”

方九娘越听,火越大,她皱紧眉头,感觉肚子都没有之前那么空落落了。

已经被气饱了!

“你不要问我,我又不是皇帝,我不知道天王老子是怎么想的!”

方九娘一用力,拔掉草,扔到了背筐里,“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可怜皇帝没儿子?好大的脸。”

“诶!你怎么突然翻脸了?”

方四狗完全不理解方九娘的心情,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过来聊聊天,怎么突然被人骂不要脸。

方九娘已经拔完了,转头离开,不管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堂兄。

方四狗疑惑了一会儿也懒得多想,回自家地头去拔草了。

以前他们被分了拔草的活计,可不乐意做了,恨不得一天就拔一小片,没事儿就凑在一起说话唠嗑,任由时间过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这片地是他们的!

等今年收成,交了田赋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家的粮食!

方四狗摸了摸自己比方九娘更干瘪的肚子,想象着收成时可以吃上一大碗麦饭,将肚子填的满满的,干活都有劲儿了!

如果肚子能少叫两声就更好了。

他拿手捧起田边河中的水往肚子里灌,大概灌了个水饱,接着干活。

另一头,方九娘心里却很别扭,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别扭。

都怪今天方四狗跟她说那些有的没的!明天不跟他说话了!

“阿九回来了?娘做了菜汤,来吃吧。”

到了家,方九娘刚把背篓放下,就听到土屋里娘亲的声音。

她应了一声,进屋发现苍老的女人眼角满是笑意。

很少见到她这样高兴的样子。

方九娘心里一动,眼睛在简陋的土房子里转了一圈,“阿娘,阿爹又去镇上做活了吗?”

“是啊,这次做活,还会算在徭役里,还有钱拿呢,而且听说,每一个去干活的人,官府都会发个大饼,这么大呢。”

刘二花比划了一下,足足有她肚子那么大。

方九娘眼睛一亮,咽了口口水,“那阿爹一定能吃饱饭!”

“你阿爹走的时候说了,过段时间回来,一定给你带几张。”

刘二花笑了笑,平常这段时间,他们一家人就在家里呆着,身为佃户,夏老爷不让他们出去干活,他们就不能去。

不然夏老爷就会将他们一家赶走,不再租地给他们。

如果夏老爷家里要兴土木,需要人手,他们就得自备干粮去干活,运气好还能活着回来,运气不好,就死在那里了。

本来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种日子,没有任何希望,每一天活着就只是为了麻木的活着。

但是突然,夏老爷被官府抓起来了,他的地,直接还给了他们这些佃户!

虽然刘二花不懂,为什么夏老爷的地给他们,官府要说是还给他们,但她知道,只要好好过日子,他们一家人都能吃饱穿暖。

而她新生的孩子,再也不会像之前的孩子那样,被饿的一直哭一直哭,病殃殃的很难落下。

十一从外头跑进来,直奔灶台边,看着锅里的菜汤眼睛冒绿光。

“阿娘,能吃了吗?”

十一从来都很乖,再饿都会先问上一句。

刘二花拿出几个陶碗,盛了三碗汤,放在破桌子上,拿了几个木头勺子,放在碗里。

娘儿三端起来呼噜呼噜就喝下去了,味道难喝的菜汤,好似是什么无上的美味,让她们喝的津津有味。

“啊!有甜根!”

十一突然喊了一声,接着开始仔细咀嚼嘴里那一小块野菜,一直到一点儿味道都没有,才恋恋不舍的咽下去。

甜根是方家村附近荒地里长得一种野菜,看着不起眼,实则地底下的根是甜的,只是它只有一小片,根也不是很大。

夏老爷知道后,就把那一块野地圈了起来,不让佃户到那边去挖野菜,好吃的甜根全都供给夏老爷家做甜点用。

“娘去荒地挖甜根了?”

“没有,可能是长出来的,就在咱们房屋后头。”

屋后头那一片离荒地不算太远,方九娘家在方家村的边上。

方九娘松口气,即便夏老爷已经死了,一碰到夏老爷当初定下的规则,她还是会心里一颤。

一家人继续吃饭,小孩子吃了一点甜就不住的笑,十一的笑声,让这顿饭变得更香了。

虽然饭根本没饭,只有菜汤。

放下碗,方九娘刚想说她吃饱了,突然她耳朵动了一下。

“哒!哒!哒!”

这是什么声音?

“哒!哒!”

像是重物落在泥土地上的声音,又像是人走路的声音,很有韵律。

方九娘的耳朵从小就比别人更灵,她以前就是靠着听人脚步声,悄悄的去荒地那边给妹妹挖甜根。

不然理论上从来没有吃过甜根的妹妹,怎么可能刚吃一口,就知道什么是甜味。

方九娘全神贯注的听,她呆住的模样,让刘二花和方十一都提起了心。

以前只有在夏老爷的人来村里收税时,方九娘才会这样听。

在方家娘三聚精会神的时候,肩负着重任的沈珉玥骑马来到了这个偏僻的村落。

与她同行的,还有沈玉耀指定的办案之人,大理寺少卿秦劭行。

秦劭行勒紧缰绳,停住了马,转头看向身后的沈珉玥,说道:“殿下不应单独出行,外面太危险了。”

本来说好今日只是他来观察方家村,谁知道沈珉玥知道后,非要跟着一起过来。

秦劭行又拗不过这位简在帝心的明王,只得提心吊胆的在前引路。

现在到了目的地,并没有让他松口气,反倒他更担心了。

眼前这个平静的小村落里,可是藏着很危险的家伙!

“太女殿下命令本王协助少卿一同办案,上有命,不得不遵,少卿放心,若是出了事,本王一定会为你在太女面前求情。”沈珉玥说完,有些疲惫的笑了笑。

大理寺少卿在外面奔波办案,她在府衙里享福,她难道不想这么做吗?

可是她不行啊!沈玉耀还没登基,就能知道其他小国内部的事情,可见手里掌握着不少情报。

指不定明州有多少沈玉耀的眼线,她在这边偷懒很快乐,等回京就快乐不起来了。

“秦少卿放心,本王自认武功平平,远没有太女身手敏捷,但足以自保。”

秦劭行想起来了,之前这位一个人出来巡查废除春贷一事。

那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沈珉玥,无数人想要送沈珉玥上路,沈珉玥硬是没有被伤到一根毫毛。

本事确实不小。

秦劭行冲沈珉玥拱手道:“在下十分佩服殿下,殿下当真是熊心豹子胆啊!”

沈珉玥眯眯眼,“你是损我呢吧?”

秦术一人倒下,秦家大伤元气,但在朝为沈玉耀办事的秦家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仕途坦荡极了。

东宫有秦淑君,朝堂有秦劭行。

两人为堂兄妹,性格却不尽相同。

“别废话,快干活!太女向来不喜磨蹭之人,动作快些,还能回京赶上太女的登基大典。”

第 100 章

秦劭行闻言精神一震。

他其实很期待太女的登基大典,他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这种隆重的仪式呢!

必须在登基大典开始前回去!

想到这儿,秦劭行充满了查案的动力。

期待登基大典到来的肯定不止秦劭行一个人。

被无数人期待着的沈玉耀,此刻正在骑自行车。

说起来,她上一次骑自行车还是在上一次。

那都可以追溯到上一辈子了,而且还得是她上学的时候,大学校园里,共享自行车。

工作后一天到晚在工位上坐着,上下班不是靠11路公交车就是挤地铁,自行车?只从网上看见了。

这么久没骑过,而且还是没有橡胶轮胎版本的自行车。

要不是皇城里的路够平滑,沈玉耀能摔成狗。

当然,她不可能真的摔地上爬不起来。

只是说很不好掌握平衡,而且自行车很颠簸。

沈玉耀从自行车上下来,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的竹香赶忙迎上来,小心翼翼的搀扶沈玉耀,让宫人赶紧将自行车搬到一边去。

沈玉耀愣是骑出了一身汗,其实就一小段距离罢了。

没有现代技术,自行车做出来,效果一般。

有这玩意,还不如买匹马骑,毕竟自行车造价不低,或许也够买匹代步的马了。

说到马,沈玉耀又想起一件事来。

“杨可卿呢?”

接过竹香手中的帕子,沈玉耀擦了擦脑门和手心的汗,问道。

“回殿下,杨教习在女子学堂那边教导女官们,殿下若是想见她,奴婢这就派人去通传一声。”

“女子学堂又开课了啊。”沈玉耀摇摇头,“等那边下了学,再去唤她。”

前段时间国丧,京城所有学堂都停课一旬,十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就又开课了。

皇帝已经走了十几天了。

沈玉耀想到这儿,突然有些兴致缺缺,将自行车送入宫的于三见此,想着下次不能让钢铁厂那边继续研究这个自行车了。

殿下显然并不喜欢。

沈玉耀余光看到于三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忠心的下属在想什么。

于三哪儿都好,就是太把她一时的情绪当回事。

实际上她并没有那么多想法,情绪这个东西,更是来得快去的更快。

“自行车挺好的,就是缺些东西,有了那些东西,它才是一个完整的,能代替马的代步工具。”

橡胶和轴承,其实代表着现代工业的一部分。

沈玉耀只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些东西的降世,而今她能做的,只是给大庄埋下一颗攀登科学的种子,又或者是提供一条捷径。

除此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该去给母后请安了,今日上午在凤仪宫办公,寻常的折子送过去。”

沈玉耀不太喜欢在紫微宫干活,东宫也不喜欢,这两处都太空荡。

凤仪宫是新去处,虽然曲皇后并不能帮她什么,但她一想到曲皇后就在隔壁处理宫务,沈玉耀就会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还是没有完全走出沈崇去世这件事的阴影。

以后应该会好很多。

沈玉耀想,她以后一定能学会孤独,就好像她曾经那样。

说是在凤仪宫干活,其实下午还是要回紫微宫,要紧的折子不能到处乱搬,丢了就麻烦了。

沈玉耀一来,曲皇后也打起了精神,其实皇帝去世后,她同样有些蔫儿,做事提不起劲。

女儿过来,母女俩同步干活,能让曲皇后更快的投入到宫务中去。

不过今日有些特殊,沈玉耀批改奏折没多久,就被曲皇后叫去主殿了。

后宫有什么事需要她处理吗?

沈玉耀想着,赶忙放下朱笔,去主殿走一趟,能偷会儿懒也不错。

不过沈玉耀想错了,曲皇后叫她去主殿,并不是后宫之事,而是朝堂之事,准确来说,是沈清瑾的事情。

之前跟沈清瑾混的那些人,死的死,被贬的被贬,树倒猢狲散,已经没人了。

但是沈清瑾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就有的是人贼心不死,毕竟他可是沈玉耀的胞兄,曲皇后的亲儿子。

所以曲皇后叫来沈玉耀,是让沈玉耀赶紧送沈清瑾去偏远之地。

没错,沈清瑾还赖在京城不走呢,之前是他脸皮厚,赖着不动,现在是因为之前皇帝死了,他就算没了皇子身份,也是皇帝的儿子。

留下来给皇帝守灵是他本就该做的事情。

“但是现在,他必须走了,不能再留下去。你给明王封了王位,叫不少人心存侥幸。”

曲皇后的意思是,因为沈玉耀对沈珉玥太好,所以不少人觉得,沈玉耀和之前两个皇帝不一样,她比较“心软”。

从结果看,确实沈玉耀心软一些,没有将兄弟全都屠杀殆尽。

但实际上,她对“亲人”挥刀的速度,一点儿都不慢。

听曲皇后说,有人觉得她没杀光皇室,就是心软,沈玉耀直接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些人当真是闲的没事干了,前脚说女儿解决世家大族,送那些贪官污吏全家上路是残暴之举,后脚又说女儿没同室操戈,是仁慈之举。”

这群人是怎么做到一会儿说人是暴君,一会儿又说人是明君的。

她就是个正常的皇帝,当个正常人不行吗?

曲皇后笑道:“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无论他们怎么说,你按照自己所想去办事即可,你父皇离开后,你做的很好。”

曲皇后肯定沈玉耀的所有付出与努力。

沈玉耀点点头,“女儿明白的。”

不是她不正常,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实际上当世界不正常的时候,正常的那个才是最不正常的存在。

沈玉耀就是所有人眼中最不正常的那个。

在大臣们看来,如秦术、于数等人,放在庄高祖交托江山给庄太宗时,这些人绝对是托孤大臣。

一个个资历深厚,功劳同样不小,足以服众。

怎么看都应该是继续在新朝呼风唤雨的存在。

结果沈玉耀倒好,上来二话不说,先把这些足以让皇帝托孤的大臣全砍了。

这不是残暴之举是什么?一看就是个不听人劝的主儿!

就在朝臣们被吓得如同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时候,沈玉耀又什么都不干了,老老实实的处理朝政,平稳局势。

对兄弟姊妹也都挺好的,没送有威胁的兄弟姊妹直接上路。

要知道,因为沈玉耀是女子,所以至今还有冥顽不化的老古板,想着拥护“正统皇子”上位。

不过因为有沈崇的传位诏书在,他们口中的“正统”都有些立不住脚,属于邪门怪道。

但有这种人存在,那其他皇子对沈玉耀就有威胁,按照一般皇帝的做法,那肯定是直接送这些人上路了。

沈玉耀没有,不光没有,她还封了六公主为明王,放心的将沈珉玥扔出去办事。

要知道,现在明州一代就因为沈珉玥做了不少实事,导致明王的名号在当地比沈玉耀这个太女名号还响亮。

都这样了,沈玉耀依旧信任沈珉玥。

实在是让这群已经习惯了沈家同室操戈风格的大臣无法适应,于是传出了沈玉耀是个仁慈之君的传言。

残暴和仁慈本就并不冲突,不同立场的人看,结果就不一样。

曲皇后开口,沈玉耀肯定要去做,于是当天下午,沈玉耀就出宫一趟,亲自送沈清瑾上路了。

真的是上路,并没有别的意思。

沈清瑾上午就得知了沈玉耀要来的消息,所以在沈玉耀到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家当,准备离开了。

一段时间不见,沈清瑾已经瘦脱了相,沈玉耀到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若不是胸口偶尔有起伏,几乎让人以为是一具尸体。

沈玉耀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

太丑了,有些辣眼睛。

“咳咳……”

沈清瑾咳嗽两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声更让他听起来像个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人。

沈玉耀怀疑他出了京城就会咽气。

“太女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太女恕罪。”

沈清瑾断断续续的吐出这段话,他的声音中带着拉破风箱般断断续续的喘息,听着很费劲。

沈玉耀沉默的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不得这种场景,她会想象沈崇当时弥留之际是什么模样,然后心中升起遗憾。

她没能陪沈崇到最后,那是她永远无法偿还的恩情。

“母后她,她不来看我一眼吗?”

沈玉耀没说话,沈清瑾却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

面对这份期盼,沈玉耀顿觉讽刺。

“都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话不假,但你现在想起母后,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明明走的每一步都没想过曲皇后会是什么心情,怎么有脸在即将死去的时候,想着见一见她呢?

沈清瑾明明知道的,曲皇后看似坚强,其实很疼孩子,心肠也软。

若是让曲皇后看见沈清瑾现在的模样,她会怨恨自身无能,不能保护孩子,这份悔恨至死方休。

“哈!哈哈!是晚了,玉阳,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若是,若是你当初没有被皇后抱走,若是你回来后,我对你好一些,我们是不是会如寻常人家的兄妹一般感情深厚?”

沈清瑾的精神状况似乎好了一些,说话也流畅了很多。

只是这个假设,当真是天真。

“不会,皇兄,你太高傲了。”

没有碰柳暗花,没有被失败打击得一蹶不振的申王,是多么高傲的人。

他自诩精明,认为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之内,他藏在背后运筹帷幄,剑指太子,看似精明实则愚蠢,傲慢而不自知。

被皇帝利用,成了皇帝手中刺向太子的剑还浑然不觉,甚至沾沾自喜。

若不是快死了,怕是一辈子都说不出一句软话,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就算他们一起长大,哪怕她没穿过来,以原主的性子,都不可能将沈清瑾当做最好的兄长来亲近。

沈清瑾得到了答案,自嘲似的笑了笑。

“愚蠢,蠢不可及啊!”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猛地抬起身,又猛地落下,随后像是上岸后挣扎不止的鱼,无力躺着,静静失去生机。

竹香帮着下人将行礼都打包好,正好此时进来,看见了沈清瑾咽气这一幕。

她惊呼一声,“殿下!”

这当然不是在喊沈清瑾,而是在喊沈玉耀,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眼见沈清瑾就要离京,怎么人死在京城了呢?

而且还就死在沈玉耀的面前,这要是传出去,肯定会有人说是沈玉耀逼死沈清瑾的!

竹香见沈玉耀怔怔出神,没有告诉她该如何做,她反倒渐渐的冷静下来。

“殿下,可要让车队送庶人沈清瑾出城?”

她着重咬了“庶人”二字,提醒沈玉耀,沈清瑾不是四皇子,他只是个普通平民。

沈玉耀陡然回神,转过头,她直视竹香询问的眼神,欢欢摇了下头。

“不必,人已经去世,就将他葬入皇陵吧,与余太子葬在一处。”

沈玉耀死后是绝对不会下葬皇陵的,她本就是一个无根漂泊的穿越之人,何苦留下尸体和满室宝贝,等待后人光顾?

不如烧成灰撒向大江大河,反倒自由。

留个衣冠冢,给后世留点文物就行了。

皇帝在世时,其实很在乎这些孩子,就看沈清瑾到最后都还留一条命就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玉耀到现在都记得当初余太子与皇帝顶嘴,皇帝气急踹他,又无奈妥协的场面。

所以就让他们死后相遇,到时候是非自有分辨。

“殿下,已被除名的皇子,不可葬入皇陵啊。”

“他身上留着皇室的血脉,又死在京城,难道要将尸体扔到荒郊野岭任由野狗啃食吗?若礼部的人有意见,让他们来同孤说。”

沈玉耀态度强硬。

她想到了曲皇后,对于曲皇后而言,这是一份遗憾。

曲皇后为了安稳她的位置,让她来送沈清瑾出京,那她为了让曲皇后高兴一点,将她的儿子葬入皇陵,也算是一份报答。

竹香也就是提醒一句,见此便直接应是,不再多言,去通知后院的人了。

申王后院只有两人,一人为刘莹儿,一人为石晓晓。

前者苦守空闺,每日都后悔自己当初行差走错,选了沈清瑾,与他有私情。

而后者,当初柳暗花一事被爆出,石炳生都被革职了,石晓晓怎么可能一点儿处罚都没有。

没要她的命,已经是皇帝看在沈清瑾是他儿子,石晓晓曾是他儿媳的份上,网开一面。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竹香去后院的时候,就看见石晓晓正在舂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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