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纨绔后直接躺平(穿书)

《穿成纨绔后直接躺平(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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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冲突起来

产妇在整个孕期几乎没有合理的休息过, 营养也跟不上,眼下更是经历了难产,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身体极为虚弱,最需要的是休息,是补充营养, 当然还得吃药。

可舒朗又不是聋子,外头闹哄哄一片, 哪里有这个条件?

叫稳婆在屋内照顾产妇和孩子,先给产妇喝点温水,舒朗深吸口气, 缓缓出了房门。

此时外头听到风声, 几乎赶来了大半个村子的人,男女老幼皆有, 就连村长和年迈的族长, 也在族人的搀扶下, 坐在外头的太师椅上,面色沉沉, 不知在想甚么。

村里认识舒朗的人不少, 这么会儿功夫, 关于他冲进柳娘产房一事都传遍了, 村人面色各异,现场气氛沉默中带着焦灼,好似有一点火星子就能立刻点燃。

即便里面传来了婴儿虚弱的啼哭,除了柳娘丈夫, 旁人也无心关注。

舒朗的外袍给了柳娘, 今儿又穿了一身月牙白锦衣, 身上沾染了斑斑血迹,格外显眼。他面色沉凝,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柳娘婆母见着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以不符合她年纪的灵活往舒朗跟前冲。

好在被几个眼疾手快的村民拉住。

即便如此,老太太嘴上也没闲着,指着舒朗鼻子叫嚣道:

“听说你还是个甚么读书人呢,也太不要脸了,看了我儿媳身子,大家伙儿可都瞧见了,这儿媳我家不能要了,你得陪我儿子个黄花大闺女!

我老婆子也不多要,你给我二百两银子,再把你家这丫头留下伺候我儿子,今儿这事就算了了。

否则,我老婆子豁出命去,也要把今儿这事上泉州城内宣讲宣讲,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你这读书老爷都做了什么龌龊事!”

老太太平日最看不惯掐尖儿要强之人,因此村人当初跟着舒朗读书,她是从来不去的,因而一开始并未认出舒朗便是众人口中那个荣先生。

可她不认识没关系啊,有的是人认识。打从见着村长匆匆而来,又听村人嘀咕说进去那年轻人是荣先生,是个家里有钱的读书人后,这心思瞬间便活络了。

她和老头子隔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两人一起生活几十年,是对方才撅起屁股,就能知道他想拉什么屎的程度,彼此心里有几根花花肠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老太太逮住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她的要求讲清楚。

自认占理,不可谓不理直气壮。

舒朗扫视一圈儿,所有人视线不敢与他相对。

这家的公公蹲在墙角一脸愁苦相,将烟枪的地上磕的邦邦响,吸引了所有人视线后,慢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这位老爷,您是读书人,想来是讲道理的,您也知道按照咱们村儿的族规,您今儿看光了柳娘的身子,您和柳娘都是不能活着离开咱们村的。

我家老婆子话糙理不糙,我们不跟您计较,只叫您花钱消灾,也是看在您于村里有功,又是建学堂又是请先生,是个心善的。

今儿我老头子把话撂这儿了,您就是一时糊涂,我们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了这个村儿,往后您别再踏足这里一步,柳娘日后如何,与您再不相干。事情就到此为止,谁对这个处理结果有异议,直接来找我老头子对峙!”

舒朗面色冷淡,没说话,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村长之前与舒朗打过交道,自觉能在舒朗跟前说上话,闻言长长一叹,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指点年轻人的意味:

“荣先生啊,我们都知晓您的品性,绝对没有那等龌龊心思,您或许是瞧着柳娘可怜,想救她一救。可这事不能这么办呢!

今儿您瞧着柳娘可怜,冲进产房救她,明儿他瞧着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也可怜,冲进人闺房救她,这不是乱了套了吗?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到了皇帝老爷跟前,他老人家也挑不出咱们的错处来!”

年迈的族长紧接着便道:

“村里孩子们处事莽撞,冲撞了先生,老朽这头给先生赔个礼,咱们都知道先生的出发点是好的,也不欲与先生多加为难,还请先生速速下定决心,也好早日离了此处。

剩下的便是我周家村的私事了。”

简直一派胡言,偷换概念,歪理邪说,人群中有些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欲言又止,很快被他们身边的长辈捂住嘴拉了回去。

舒朗收回视线,将目光定在从屋内红着眼睛出来的柳娘丈夫身上,温声道:

“你的意思呢?”

那年轻人跪在舒朗面前,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神色认真对舒朗道:

“先生救了我周大朗的妻儿,便是我周大朗的恩人!我虽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可恩将仇报的事情决计做不出来,什么银钱赔偿是万万不能的。

今儿谁敢跳出来与先生为难,便是与我周大朗过不去,我定誓死护先生周全!”

还行,总算是还有个脑子有救的,舒朗默默点头,也算是给了里头那可怜产妇一点盼头。

可旁人听了周大朗这话,面色难看。

周大朗的母亲顿时挣脱拉着她的人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灵活程度,跳到周大朗背上,对着他又抓又挠,在他脸上连连扇巴掌。

嘴里不干不净骂道:

“你是被狐狸精给迷了眼了!想当活王八吗?当着给你戴绿帽子的男人,管人家叫恩人,老娘怎么生你这么个没用的贱骨头来?

是,人家是有钱有势,可咱们有理啊,有理你怕甚么?你给老娘起来,凭甚么要给这种人下跪磕头?老娘打死你这个贱骨头!”

就连周大朗那烟枪不离手的老父亲,也涨红了面色,指着周大朗的鼻尖儿,威胁道:

“你去,你这就进去绑了柳娘,当着这位先生的面儿,将她沉塘,否则,我周老汉就当没你这贱骨头的儿子!

与其日后被人看不起,还不如今儿与你断个干净!”

梨满气的胸膛起伏,这明里暗里,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要不是担心起了冲突,公子在这群贱民手里出了事儿,她早上去撕烂他们的臭嘴了!

他家公子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在陛下的太和殿内偷酒喝的时候,也没人敢多说一句,如今被几个贱民侮辱,叫她如何能受得了?

没错,在梨满心里,这个村子的所有村民,已经成了不可理喻的贱民,连迁怒都说不上,她是实打实这么认为的。

远远的瞧见之前报信的小厮,带着家中一群护卫匆匆赶来,梨满有了底气,不怕少爷在此被贱民伤害,冷哼一声挡在舒朗跟前,骂道:

“我呸!可别说出来恶心人了,一个个脚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呢,就装起贞洁人了?打量着我们不知道,在场诸人往上数三代,前朝末年那会儿,一家子娶不起媳妇儿,兄弟几个共妻的事儿还少了?

还有那等兄弟几个加一块儿都娶不起媳妇儿的,花点钱从别人家典妻回来给你们生孩子,那阵儿怎么不说贞洁不贞洁,浸猪笼不浸猪笼了?

可别笑死人了,还想按着你们村儿的规矩处理我家少爷?

自个儿睁大狗眼瞧瞧,我叫少爷的出身长相,多少大家闺秀排队等着进门呢,里头那产妇甚么模样我家少爷不清楚,你们自个儿心里没数啊?给我家少爷提鞋都不配,还好意思赖我家少爷身上?

我看你们从根儿上就是烂透了,打量着我家少爷有钱,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也不照镜子看看自个儿那猪头样儿,插上大蒜也装不了象!

想要个公道是吧,成,姑奶奶好人做到底,今儿咱们就去泉州城内的衙门里分说个明白!我家少爷的钱就是养条狗,也不便宜你们这群白眼狼!”

说话间,荣家的护卫小厮已经越过人群,将舒朗和梨满团团护在中间,各个腰间佩剑,神情冷肃,一脸杀气,全是老太太从家将中挑出来的好手。

这群村民见了,谁不腿软?

现场一时间分外安静。

舒朗垂眸问那个被老娘抓的满脸血,一声不吭的周大朗:

“你待如何?”

周大朗咬牙,朝舒朗磕个头,沉声道:

“柳娘留在家中恐遭不测,小人欲送她回娘家住一阵子。”

柳娘上头有七个兄长,一般人不敢上门闹事,暂且叫柳娘养好身子再说。

舒朗不置可否,没再看其他人一眼,在护卫的护送下离开了。

出村后,叮嘱梨满:

“叫人多注意这边的动静。”

事情估计不会如周大朗预想的那般顺利,救人救到底,辛辛苦苦把产妇从鬼门关拉回来,不能就这般折进去。

毕竟除了周大朗,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没有达到他们的目的。

周家那对刁钻的父母想要一辈子花用不完的银钱。

村长想将学堂据为己有,不叫舒朗日后沾手学堂,好趁此坐稳村长的位置,不叫族长家中晚辈再来将村长一职抢回去。

族长想以此事彻底拿捏舒朗,眼下说的好听,若舒朗真如了他的愿,对方日后月月年年的,但凡有点事便要上门“叨扰”一番,回忆一下今日的遭遇。

至于那些围观村民,多蒙昧,心思被几人带着走,很难有自己的想法。

马车缓缓开动,舒朗一言不发,梨满不敢打搅他,车内安静的很。

只听外面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马车停下,舒朗掀起车帘往外瞧去,十几个少年人,男男女女,跑的气喘吁吁。

皆仰着头望着他,坚定道:

“先生,他们说的不对,周家大爷和大婶说的不对,村长和族长说的也不对,您救了柳娘阿嫂和孩子的命,是他们对不起您!”

“是,我们觉得先生做的没错!”

“就是没错!”

舒朗摆摆手,放下车帘,叫他们家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自下而上

气愤归气愤, 事情还得做。

梨满安排人私下照应那产妇和刚生出来的孩子,倒不是她多心善,而是此时产妇和孩子出了事, 叫少爷摊上,晦气不说,不知背地里又要被人编排什么难听话。

站在梨满的角度, 她家少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简直是活佛在世。

可放在很多人眼里, 恐怕反应与周家那可恶的公婆嘴脸一般无二。

周大朗是心中有妻儿,才觉得妻儿的命胜过一切,可周大朗父母心里, 脸面, 钱财,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乃至刚出生的孩子, 都比柳娘的性命更加重要。

要梨满说, 还是陛下登基后,对那群刁民太好了, 才叫他们吃饱之后, 生了一肚子的歪心眼儿, 真要放前朝吃不饱肚子那阵儿, 为了活命被人看一眼咋了?把媳妇儿给别人睡,换一块儿饼的事还少了?

以前读书的时候,先生总说甚么“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她瞧着仓廪是实了, 可这荣辱和礼节, 好似跑偏的其他地儿去了, 正儿八经的“老人慈爱,小辈尊敬长辈,睦邻友好”是一丁点儿没有。

少爷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在村人眼里落下了什么?不过几个毛丫头和小子,勉强站出来表示相信少爷。

梨满替自家少爷不值。

舒朗本人倒是看的很开,丁点儿没将那些人的话往心里去。

若是认真跟那些人计较,不就把自己放在那些人同样的地位,拉低自己的档次了吗?

他还有心思给梨满讲道理:

“那就说明仓廪还不够实,衣食也不够足,倘若百姓真的衣食无忧,女子不靠着丈夫,儿子,也能在世间有一碗饿不死的饭吃,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发生。”

梨满在马车上,闷闷的听着外头街上的动静,思考了一路,终究还是掀起车帘,吩咐护卫:

“今儿这事想办法封口,不论多大代价,都不能叫传到泉州城诸位官员耳中。”

那些人本就见自家少爷的这一摊子眼热,恨不能搞出点事情叫少爷灰头土脸下不来台,今儿的事情一旦传开,可以预见那群人该有多高兴,不浑水摸鱼,都对不起他们几次三番针对少爷的劲头。

舒朗没跟梨满讲道理,只淡淡吩咐:

“不用,想传便叫传出去吧。”

正好也能借此将底下的臭鱼烂虾清理一番,他是有钱,又不是冤大头。

一行人归家后,舒朗该干嘛干嘛,厨娘特意做的鲜鱼,一个人干掉一整条,丝毫没影响他胃口,到了睡觉的点儿,沾枕头就睡,哪里能瞧出他有心事的样子?

让密切关注他的梨满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得不再次感慨她家少爷是真的心大。

舒朗心大不大,他自个儿都说不好,不过反正周家村的村民,是不能再惯着了,刚好可以被他用来杀鸡儆猴。

让人连夜将周家村的学堂给拆了,安排去周家村的百科先生们,也转移到了其他村子,并吩咐下去,凡是周家村的村民,其他村子学堂都不收。

所以说,在他安睡之时,在周大朗为了将柳娘送回娘家和父母争执之时,在整个周家村陷入黑暗之时,周家村那才建起来不到半年的学堂,便被人拆的干干净净。

连一根儿多余的木头都没留下。

等第二日一早,前去那里去上学的人发现这一事实后,整个周家村陷入了怎样的境况,就不是舒朗想关心的了。

“都说君子欺之以方,你就是平日里表现的太端正,太讲道理,他们才觉得你好说话,好拿捏,随便从哪儿冒出来两个村民,都试图用这点拿捏住你!”

闻铮听闻外头将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于是急慌慌跑来舒朗这儿瞧瞧。

熟料进门后才发现他兄弟根本就没当回事,日子过的自在着呢,又听了梨满现场讲述当日事情,不由拍桌大赞道。

舒朗眼睁睁看着钓竿儿动了一下,被闻铮这一巴掌又给惊的没影儿了,没好气道: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记仇着呢!”

“哦哦哦,我说兄弟,您这样儿无私奉献的都不是君子,那整个泉州城还有正人君子吗?”

闻铮对这个说法十分不以为意,就他兄弟干的这些事儿,哪一件不是不求回报的利人?而于己,除了一身不痛不痒的名声,还能得什么实惠?

且叫他说,这名声眼下瞧着也虚得很呢,就周家村那群刁民对他兄弟的态度,是真觉得他讲道理,好说话,便想利用这点欺负他呀!

并没有多少敬重。

不过可惜,踢到铁板了,他兄弟可不是没牙的老虎。

舒朗不与闻铮争辩这些没用的事情,静心钓鱼,还想多钓几条,午饭就用这个来招待闻铮呢。

可闻铮不是能闲住的性子,见舒朗真的没事儿,便又风风火火的走了,他还得回去好好和那些私底下给舒朗泼脏水的人理论理论呢。

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谁来都劝不住,很有他兄长当年在朝堂上,劝的陛下见了他便想躲的意思,该说,不愧是闻家人,一脉相传的嘴皮子功夫。

果然如舒朗所料,有人借此生事,攻击舒朗罔顾伦理的,攻击舒朗以官欺压百姓的,攻击舒朗办学堂是沽名钓誉的。

周家村的村长和族长,在一些人的安排下,出来大肆宣讲那日舒朗在村中的嚣张行径,指责舒朗一言不合,就拆了学堂威胁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周遭几个村子的学堂也因此跟着受到了影响。

就连在娘家的养病的柳娘家中,也遭遇了好几拨村民的攻击,在时下很多人眼里,不管柳娘是不是有苦衷,不管舒朗的出发点是什么,柳娘被一个外男看光了身子是事实。

她就不该有脸好好的活在世上。

更离谱的,不知道哪路神仙脑洞大开,编排舒朗放着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要,就喜欢别人老婆。

要不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往人家产房里钻干什么?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关键这说法不少人觉得有道理,因为除了这个,他们想不通舒朗一个大男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出身有出身,要官职有官职,要钱财有钱财,要长相有长相。

只要他愿意,勾一勾手指,有的是女人前赴后继,干嘛那么想不开,急吼吼跑去人家产房里看个正在生产的妇人?

总不能是有特殊癖好,就喜欢那等腌臜场所吧?

最为相信这个说法的,正是以王识聪等人为首的,出身高贵,看不惯舒朗的官二代们。

作为阶级划分的得益者,他们深刻的明白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是那些一无所有的刁民投胎十次也换不来的,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从不将普通百姓放在眼里。

自然也不会相信,舒朗只是单纯的,亲自去救一个普通产妇。

别说他们这样出身的男人不会干这种事,就是他们家中稍微有点身份的仆从,也不屑于干这种事。

一个普通产妇而已,死就死了,值得他们冒险,搭上自个儿的名声,亲自去那等腌臜地儿劳累一遭吗?

答案当然是不。

因此他们攻击舒朗,攻击的理直气壮。

任由外面风浪滔天,舒朗自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稳坐钓鱼台,笑看湖中风浪翻涌。

许是外头闹的实在太过,这日五殿下难得的亲自上门,梨满将人引到舒朗钓鱼的地方,心里颇有几分忐忑。

整个京中谁人不知她家少爷年少时追在五殿下身后干的那些傻事?这算得上是两人决裂后,五殿下第一回 主动找自家少爷。

她还真怕少爷脑子一热,又做出点儿什么出格的事儿,于是选了个不远不近,既不至于打扰两人谈话,又能密切关注两人的动向的位置站着。

她,梨满,这回说什么都不能看少爷再走上原来的错误路线!

舒朗二人不知梨满丰富的内心想法,一人一根钓竿儿,悠悠荡荡的瞧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五殿下包容舒朗的前提,是舒朗对她的事业造不成伤害和威胁。

可最近的事,一波将平,一波又起,市舶司人心浮动,上面的还算能稳得住,到了闻铮那种程度,一天到晚拉帮结派,竟顾着和王识聪等人打嘴仗了,谁还有心思安心做事?

五殿下对这件事的建议是:

“适可而止!”

舒朗懒洋洋的躺着,阳光透过头顶树叶打在身上,有一种静谧之感,就连五殿下似有似无的警告,也在他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偏头,他很好奇的问对方:

“殿下听说过自下而上的改革吗?”

五殿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哼笑道:

“纵观史书,自古以来,但凡是有点影响力的改革,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由读书人发起的?读书人是你说的‘下’吗?

那些普通人,不说有没有能力集结帮手,他们甚至连自身的诉求,连他们真正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何谈为了自身利益,发起一场改革?

举凡被人称赞为普通人变革胜利的历史事件中,哪件没有几个有思想有能力的读书人出面带领他们?”

舒朗也不争辩,手搭在眼皮上遮住斑驳的光,声音中带了几分说不清的笑意:

“那下官请殿下瞧瞧,什么是自下而上的改革?”

作者有话说: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出自《管子·牧民》。

躲进小楼成一统,鲁迅。

第103章 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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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村中, 村长和族长因那日被舒朗驳了面子,很是不甘。

他们并不知舒朗真实身份,只晓得他是个家里小有资产的举人老爷, 尊敬是有几分,可对方实在过于年轻,翻过年也不过十八的年纪, 和他们家中听话又乖巧的孙儿差不多大。

不由便摆出几分长辈的款儿来。

舒朗也一向不与他们计较这些,倒叫他们生出了舒朗其实很好拿捏的错觉。

等看见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的学堂, 他们才心下骇然,察觉自个儿竟是看错了舒朗的为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慌乱时, 村人又因学堂被拆一事, 对他们诸多抱怨,以至于叫他们恼羞成怒。

便在这时, 有人上门, 许了他们诸多好处, 叫他们将那日发生之事如实对着外界讲出去。

这岂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好撞在他们心坎儿上?

他们当然会如实讲, 不仅要如实讲, 还要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 站在村民的角度, 好好诉一诉他们的委屈——

他们是那么信任荣先生,是那么敬重荣先生,恨不能将他当亲生父亲对待,谁家有了好东西不是第一个想着他?自家菜园子最新鲜的菜蔬, 一定是送去叫他第一个品尝。

听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的话, 平日没少在外头维护他的名声, 他走到谁家门口,谁家就把他当成座上宾。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他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冲进了村中产妇的产房,与赤|身|果|体的产妇同居一室,长达半个时辰。

事后更是不知悔改。

村民试图维护他的名声,提出许多解决问题的办法,想将他从这件不光彩的事情中摘出去。可正人君子荣先生却放纵身边的侍女肆意辱骂他们,斥责他们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事后更是在无数带刀护卫的护送下,嚣张的离开了周家村,毫无半点愧疚之心。

夜半,为了报复村民们对他的指责,连夜叫人将村中学堂拆除。

荣先生种种举动,枉为读书人,辜负了村民们对他的信任,伤害了村民质朴的心!

二人觉得他们对外说的就是实情,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他们真情流露,没有一个字作假,可以对着村头祖宗牌位发誓。

他们拿了许多好处,又将委屈说出去,还去泉州城里出了好大的风头,叫众人如他们预想中的一般,谴责姓荣的为非作歹。

真是大快人心!二人回到村子后,很是满足。

读书?真当村里那些泥腿子能读出个名堂来?知道供养一个读书人要花费多少钱吗?就一个个妄想读书之事?还是安安稳稳在村里种田来的好。

才读了几天书啊,村里这些人都不好管束了,尤其年轻后生们更是生了一身反骨,叫人厌烦的很。

两人摸着贵人们赏赐的丰厚金银,想着回头拿这银子,足够将家中孙辈送去泉州城书院读书了,皆是露出满意的笑。

琢磨着这事儿还急不得,得等这一阵子风头过了再说。

两人是满意了,村民中不满意的声音快要将房顶都掀了。

道理也很简单,村民若是没感受过希望,自然不会有如今的绝望。

可眼看着一日日过去,旁的村子里,人家红红火火,学厨艺的,学刺绣的,学炮制药材的,学盖房子的,机灵的已经跟在师父身后,去给旁人家做席面儿赚钱,卖了绣品赚钱,炮制药材赚钱,盖房子赚钱了。

而他们呢?原本他们也是可以拥有这一切的,就因为村长和族长向着周家老两口说话,让他们与希望失之交臂。

其中痛苦,非亲身体会,三言两语难以言说。

有一部分人认为:

“荣先生这是生了周家人的气,所以故意报复我们村子,应该让周家老两口去给荣先生道歉,取得荣先生的谅解。”

他们从根子上也不认为这件事里,舒朗做的是对的,同为男人,他们只要一想到自家媳妇儿被人看光了,就浑身不自在。

可眼下看被看的又不是他们自家媳妇儿,为了大家的利益,牺牲一下周大朗的利益,叫他爹娘去跟荣先生道个歉,给荣先生一个台阶下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这本就是因周大朗婆娘引起的,自该由他家去解决,而不是连累整村人跟着遭罪。

但有一部分很小的声音,一直在强调:

“这件事的关键,不是荣先生生不生气,生谁的气,而是一开始我们便不该罔顾人命!”

其中,尤其是没成亲的女子与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妇人之间,关于这件事的看法更是千差万别。

小姑娘们坚定的认为:

“柳娘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她平日在家孝敬公婆,下地种田,操持家务,更是在为周家生儿育女的过程中难产,难道周家人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如果不是荣先生,柳娘可能早就死了,难道这世上就没人能为柳娘讨个公道吗?谁又能保证我们日后遇不着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身上时,又有哪个荣先生肯站出来救我们一命?”

对她们这种想法,那些已经做了婆婆的人嗤之以鼻,她们理直气壮的告诉年轻小姑娘们:

“哪个女人不是这般过来的?哪个女人不嫁人?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哪个女人不伺候公婆操持家务?生孩子难产死了,只能说她命该如此。

就她柳娘特殊,让男人给她接生?她自个儿倒是活下来了,她丈夫的脸还要不要?以后顶着个活王八的帽子出去能抬得起头?她公婆还在不在村子里做人?花钱娶回来的媳妇儿和别的男人传出难听话,他们以后还有甚么脸去见先人?

她孩子长大了,知道他娘做过那样的事,连媳妇儿都不好说!柳娘要是还有一点儿廉耻心,心里还有丈夫孩子,就该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免得带累一家子!

要是我家儿媳是柳娘那样的活祖宗,那我宁愿让儿子休了她!反正做儿媳的别想爬到婆婆头上作威作福,想我做婆婆的处处忍让,事事伺候她,没门儿!”

年轻女孩子们觉得她们简直不讲道理极了,分辨道:

“你们希望自家的媳妇儿事事依从,该干的时候干,该活的时候活,该死的时候死。难道你们自己就没有女儿吗?就不想你们自家女儿到了旁人家,也是人家的儿媳,也遇着你们这样的婆婆又该如何?”

她们有各自的道理,有各自的立场,吵的不可开交。

这时候男人们便不能继续装死,高高挂起,好似这些事与他们根本没有关系了。

可他们还是觉得女人在一起就是事儿多,原本挺简单的一件事,将柳娘沉塘,给周大朗再娶个媳妇儿,再给荣先生道个歉,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事儿,非要扯七扯八。

吵了好些天也没个结果,反倒是弄得各家气氛诡异,他们回家也吃不到一个热乎饭菜,整出一肚子气,着实恼人的很。

于是他们以大家长的身份,□□的,专断的,说一不二的站出来,告诉家中所有女人们:

“少他娘叽叽歪歪,谁离了老子,能自个儿养活自个而,再来跟老子讲道理!离了老子活不成的,直接闭嘴,老子说甚么就是甚么,哪儿有你争辩的余地?”

众多村人中,反倒是那些嫁了人,生了孩子,却还没当婆婆的妇人们,最能理解柳娘的处境,也更加同情她的遭遇。

她们哪个生孩子又是平安顺遂的?命硬的扛过来了,命不好的早入土化成灰了。

村外坟堆里埋的,可都是她们的姐妹,亲人,朋友啊,她们自己也是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再明白不过柳娘的不幸与幸运。

相比于坟堆里的枯骨,柳娘定然是幸运的。可遇上难产,再碰上那样不怜惜她死活的婆家,柳娘又是不幸的。

平心而论,她们谁不想在难产时,能有一个荣先生救她们一救?都是活生生的人,又有哪个甘心就那么被人当牲口一样丢在干床板上,毫无尊严的活生生熬死?

村中那些曾经跟着舒朗学习过的年轻孩子们,暗暗将众人的反应记在心里,然后在天色暗淡下来后,一一上这些人家中去交流。

很快这样的单线交流,便成了有组织的小团体,她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慢慢壮大成一支小小的队伍,向家中父兄,向周围人,向这个时代,发出了她们不成熟的,非常微弱的,稚嫩的声音。

身为女子,律法确实不能允许她们自立门户,世间千百年来传下来的道理,也告诉她们,如果一个女人不生孩子,就完全失去了价值。

可她们难道就活该去死吗?

她们在家中没有任何贡献吗?洗衣做饭,纺纱织布,下地种田,生儿育女,她们哪样没有参与?为什么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她们日日孝敬的公婆,她们事实为先的丈夫,她们精心爱护的儿女,一个个都选择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

就连旁人救她们一救,也成了一种罪恶?

这公平吗?这合理吗?长久传下来的道理,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第104章 两个结果

起初, 没人会将这种弱小的声音当回事,因为她们的声音出不了家门,出不了宗族, 更出不了村口那棵百年大槐树。

她们反抗激烈的时候,家中父兄会觉得她们性子刚烈不服管教,直接一顶花轿, 收一笔嫁妆,用绳子绑了把她们嫁人了事。

在父兄眼里, 她们纯属吃饱了撑的脑子有毛病,等在婆家吃够了苦头,尝到娘家不给撑腰的难处, 自然会向娘家父兄低头认错。

到时候他们还是好父兄, 她们也还是乖女儿。

还有性子要强之人,在家中以性命相要挟, 挑战父兄的权威, 当然大多都惨淡收场。即便他们家中父兄疼爱她们, 愿意为了她们多考虑几分,可任性妄为胆大包天, 搅合的村内人心不安, 宗族已然容不下她们这样的女子。

要么绞了头发做老姑婆, 要么一根绳子房梁上吊死保全宗族名声, 总有办法把她们的性子扭正过来。

这期间,免不了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们中有人会因亲眼目睹同伴惨状而退缩,也有人会因各种原因叛变她们的团体,但更多的是在她们心中埋下了诸多不甘和怨愤的种子。

“少爷, 昨夜周家村祠堂又是一夜灯火未灭。”

周家村人又在连夜处理不听话的女子了, 梨满虽幼时尝便人尽冷暖, 也没少见大宅院中的阴私,可依旧对周家村展现出来的赤|裸|裸|的阴冷残忍感到恐惧。

他们就丝毫不曾想过,他们日日处理掉的女子,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亲人,甚至是他们的女儿,姊妹吗?

舒朗望着头顶亘古不变的日头,莫名想到那句“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他问梨满:

“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梨满咬咬牙,缓缓道:

“周家村不是个例,我要让他们知道,在祖宗之上,还有律法。”

千百年来默认的规矩,律法不下宗族,人家族内能处置的事情,官府来了也不便插手,一句“家务事”就把律法推的远远地靠边站,官员谁也不愿意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案子。

舒朗饶有趣味的问:

“具体要如何做呢?”

“先让人将周家村发生的事传扬出去,不能叫他们一手遮天,我就不信外面村子的人听了他们残暴可怖的手段,还有人敢把闺女往他们村嫁!”

嗯,利用舆论的手段,逼迫周家村停止残害村中女子的举动。

“然后呢?”

“然后想办法让那些受到迫害的女子来泉州城内谋生,我可以暗中让人帮她们找一份养活自己的活计,暂且解决了生计之忧,他们家中父兄和宗族便也拿捏不得她们。”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只是解了一时之忧,但凡她们家中有人日日上门哭闹,她们的活计也做不长久。

“所以我还得想办法将她们拧成一股绳,让她们从心底里认可自己的能力,坚定与宗族抗争的信念,同时提高她们谋生的水平。”

梨满缓缓在屋内踱步,慢慢将还不成熟的思绪整理起来:

“我可以为她们提供外界的帮助,可她们的内心是否坚定,其实也是需要引导的。或许能像平日里村头妇人们说长道短那般,把所有受过苦难的妇人们聚集在一起,让他们互相倾诉自身遭遇。

从而让其他人达到感同身受的效果,人一旦感同身受,便能快速亲近起来。”

厉害了我的梨满,竟然无师自通,想出了诉苦大会。

不过这注定是一条漫长而又艰难的路程,舒朗问她:

“这可能需要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吗?万一哪天你随我回京,或是嫁人生子,将所有重点转移到你的小家庭,你想过那些跟随你的人要如何安置吗?”

梨满目光有些迷茫,被舒朗说的愣住了。

她只是出于一时气愤,真心想为那些女孩子做点什么改变她们的现状,可总归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行事,绝对没想过将那些妇人的人生背负在自己身上。

她没有与他们同命运,共悲苦的觉悟。

当然梨满的经历和她如今拥有的一切,也没办法让她与她们感同身受。因此她给的帮助都是一时之计,可那些女孩子想要反抗,想要有所得,却是一生之计。

舒朗温和一笑:

“不急,你且回去想清楚了再来,想好你究竟要不要参与其中。”

舒朗想起近日收到的消息,太子对十三的安排着实怪异,若真如他所想那般,这于梨满,何尝不是一个改天换地的机会?

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梨满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不过事情还是该办的,不能放任周家村人继续肆无忌惮下去,除了梨满说的那些,官府的确该出手了。

虽说一向讲究个民不举官不究,可归根结底,地方官有劝课农桑,引导百姓向善,改变当地不良风气的职责。

周家村此时刮起的就是一股歪风,妖风,该止住了。

舒朗认为突破口该放在柳娘身上,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太准确,不过由她来做第一个挑破脓疮之人,再合适不过。

想来柳娘近日住在娘家,引的村人多次上她娘家闹事,日子也不好过。

舒朗叫来小厮嘱咐几句,瞧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很是莫名的唱了一句: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荒腔走板,且自得乐。

如果不是泉州城有个五殿下,京城还有个跟在太子身边逐渐参政的十三殿下,舒朗都不会这般解决问题。

说到底,他对事情的结局也很是期待。

很快外面因为周家村之事闹的沸沸扬扬,整个泉州城都跟着人心浮动。谁会想到因一个产妇能引起那么多事,周家村更是因此私底下处理了数十名女子。

说一句惨无人道也不为过。

他们残酷的手段有没有吓破村里一心反抗的妇人胆子,使她们变得乖顺,外人不得而知。却着实吓到了周边村子的普通村民。

事情果然如梨满预想的那样,好些个与周家村男子议好的婚事就此作罢,谁家闺女都不是白来的,哪个能无端端狠心把女儿嫁到那般可怕的村子去?

周家村,吃人,吃女人啊!

就是在这种时候,在娘家养身体的柳娘上衙门状告公婆不慈,谋财害命,要求丈夫与公婆分家。

“这事儿可真热闹了,衙门那边不接不行,接了就是烫手山芋,怎么判都不对,柳娘那公婆确实不是东西,枉顾柳娘性命,放别人家,说分家也就分了。

但周家就周大朗一个儿子,让周大朗不管父母死活,这话谁敢说?这回周大朗夹在父母妻儿中间,左右为难,就看哪一头先放手咯。

说不定回头还得请你去大堂作证,证明柳娘所说属实,热闹,真热闹!”

闻铮近日上下联络,腿都跑细了,精神头十足,知道舒朗这些日子没出门,一有新鲜事儿就上他这儿来说一声 。

“难哪,难如上青天哪!”

闻铮感慨。

若是周大朗父母不忍见儿子为难,先低了头,那就是默认了往后在产妇的性命和所谓的“贞洁”之间,选择性命。大夫不论男女,只要能保住产妇性命就是头等大事。

这个案子的影响之大,闻铮不敢想象。

就连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女眷生产,也不过是事先多预备几个女医,以防万一。男大夫是万万不能进女子产房的。

他们不知道太医院中太医的医术比女医好吗?他们家请不来太医吗?当然不是!

他也曾扪心自问,若有朝一日,他遇上妻子,母亲,姐妹难产,在贞洁和性命之间做选择时,他会如何选?答案是模糊的。

闻铮想,先是产妇的产房可以接受男大夫,之后呢?寻常病症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用帕子与身体隔上一层,叫男大夫诊脉,以至于常常无法精准把脉,只能叫大夫开一些平安方子胡乱吃着。

这对女人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可事有两面,若是柳娘先扛不住低头,她就得承认公婆不顾她生死,只在乎她“贞洁”的做法是正确的,还得被婆家带回周家村,按照周家村的族规,将她沉塘处置,就连她拼死生下的孩子,日后也要遭人白眼。

从头到尾,她做错了什么?

柳娘若是认了错,便是将因此事而奋起反抗的那些妇人们重新关进家门,叫她们日后岁岁年年,不断重复她今日之遭遇。

她们是千千万万个柳娘在世间的化身。

“正是因为太知道这个道理了,衙门那帮子人才焦急上火呢!”

原本泉州市舶司和泉州知州衙门,是完全互不干扰的两套班底,谁都无法领导谁,大家平日里见了面和和气气的打个招呼也就过了。

可眼下因为市舶司内斗引起的案子,却把衙门架在火上烤,两家私底下抱怨颇多,只不敢放在明面上讲罢了。

偏舒朗这个事件中心的关键人物,此时完全置身事外,整日在家中垂钓,悠闲自在的叫人嫉妒。

闻铮双脚踩在鱼桶上,大喇喇一拍大腿道:

“你说这柳娘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这一招也太阴损了,打蛇打七寸啊简直!”

谁都明白,单凭柳娘一个弱女子,是没法儿成功走进知州大堂的。

舒朗收杆儿的手一顿,眼神莫名危险的看了一眼闻铮,心说就这还想吃鱼?吃西北风去吧!

作者有话说: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锁麟囊》

第105章 统御之道

“这就是你说的自下而上的变革?”

市舶使差房内, 光线明亮,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阳光映照下无所遁形,上下缓缓起伏, 上手的五殿下是一贯的面无表情,问舒朗。

舒朗被喊来这边问话也不慌,慢吞吞落座后, 缓缓摇头:

“殿下,您知道的, 自古以来,变革并非一蹴而就之事,结果或许得等几年后, 十几年后才能看到, 亦或者,只能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替我们去看一看, 此时下定论, 为时过早。”

五殿下似乎很轻易就被舒朗说服了, 没再揪着这件事追问,认真批改完手上折子, 这才抬头看舒朗。

她眼神莫名, 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打量, 忽而扔下一道惊雷:

“你也晓得十三皇妹之事了吧?”

舒朗心头一惊, 瞳孔微缩,有一瞬间觉得五殿下是在诈他,面上不漏声色,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样儿, 一副“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的诡异表情。

五殿下却没再继续, 只道:

“本宫与你大哥之间, 关系远比你想的要深,你没必要在这些事上防备本宫。

再者,本宫很早就知道十三是女子之事,只不过一直没看懂太子殿下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当时只觉得太子殿下能将十三妹当成皇子教养,皇子该懂的一切,太子都事无巨细叫人教导她。

十三可以,本宫为何不行呢?

也是因着这样,本宫才能一步步从后宫走出来,走到苗疆十万大山里去,走出百宝阁,如今又走到这泉州城。”

这倒是有可能的,五殿下也不是生来就有一副皇子心肠,野心勃勃,恋慕权势的。在整体大环境之下,女子势弱,肯定要有人引导,才能一步步激发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想必你也收到京中的消息了吧?近日太子殿下已经叫十三在六部轮值,正式参与政事了。虽然本宫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选中的是十三,但没关系,有十三在前朝顶着,日后我们姐妹二人守望相助,总比本宫单打独斗来的强,你说是不是?”

得了,舒朗这下可以确定,五殿下是真没诈他,人一早就知道十三是女子,还乐见其成呢。

“您与下官说这些做什么?”

这和他一个整日连衙门都不来的混日子官员有何关系。

五殿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只淡淡说:

“太子殿下的才能,我向来敬服,只要太子殿下在一日,父皇的一众子女中,谁都翻不了天。若将来……”

若将来,太子殿下执意让十三以公主的身份,与皇子等同,参与政事,于她而言再好不过。可若哪一日太子遭遇不测,父皇的那些个子女,连同十三在内,五殿下是一个都瞧不上的。

她也会放手一搏。

舒朗明白她的未尽之意,可还是觉得这事儿跟他没甚么关系,即便真发展到皇子公主大乱炖的时候,他手里一无权二无职,能干啥?

总不能惦记他家的私库吧?这他可不能答应!

不过十三入朝之事,看来已经是各方默认的了。舒朗心里小小的嘀咕一句,就说那家伙长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全都是装的吧!

没有一肚子心眼儿,怎么能和那帮老狐狸打交道?

被舒朗远在千里之外惦记了一下的十三,走路上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暗自嘀咕:

“这般暖和的天气,不会着凉了吧?”

不仅没着凉,还很上火,泉州那边有人暗中往京城来信,诉舒朗私德败坏,目无法纪,领着俸禄不干事,渎职,还有人直接上折子弹劾舒朗。

就那么点事儿,一来二去便传的满朝皆知。

十三知道的时候那叫一个上火,脚底生风就往太子东宫跑。

太子见他冒冒失失很不成体统的样子,没忍住斥责两句,十三也不往心里去,紧跟在太子身后追问: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救人还救出问题来了,那当初您带我回来养在东宫,将来不得被人指着咱父皇的鼻子骂没有人伦啊?”

十三是真正自小接受的皇子教育,或者说太子教育,很多时候真心没把自己当女人,当然也没把自个儿当男人,他就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眼下做男人自在,那他就是男人。

日后若是做女人痛快,她也可以是女人。

就很灵活。

太子脚步一顿,捏了一把鱼食,随手扔进池子里,瞧着一池子的鲤鱼争相抢夺,偏头问十三:

“你真不知道他们反对的是什么?维护的是什么?”

十三撇撇嘴,靠在栏杆儿上拉长了声调道:

“好无趣啊这些。”

他作为统治者,自然明白下面那群人维护的是男子对女子的绝对掌控,维护的是“女子生来弱势,就该甘心被男子掌控”的理念。

让女子有“贞洁”的观念,是一种掌控,让女子“三从四德”也是一种掌控。阴阳要调和,男子离不得女子,却也要求她们“顺从”“温和”“宜室宜家”,都是更方便掌控驯化。

渐渐的,不仅男子接受了这个“理所当然”的道理,女子也不得不认可这些道理,并奉为圭臬。

这才是统治者温和却又残酷的手段。

当然统治者驯化的不止是女子,还有那些愚昧的男子。

叫他们将一生的精力都投注在几亩土地,妻儿老小上。让他们觉得男人顶天立地,是七尺伟丈夫,要承担起一个家庭重担,满足了他们内心的一点小虚荣后,还能让他们安分守己。

守着一家老小只求安稳,再没了惹是生非,逞勇斗狠的精力,整个社会便也得以步入安稳阶段。

十三明白,下面那些人从根本上,不是反对舒朗,是反对舒朗所做的这件事,背后体现了他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和他们站在统一立场上。

舒朗是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中的叛徒。

按理来说,针对舒朗此举,太子多少该不悦的,可十三怎么瞧,太子情绪都很稳定,没有丝毫生气的征兆。

于是试探道:

“您怎么看?”

太子在池子里的鱼群散去后,又捏了一撮鱼食,慢悠悠丢下去,刚刚才一哄而散的鱼群,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齐齐出现在两人面前,在池面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十三啊,你要知道,不论是管理一个朝堂,还是统御一个天下,都不能要求所有人一成不变,方便你来管理。

你得接纳他们的变化,还得调整自己的管理手段。他们的想法变了,你的手段也得有所变化才是。

天下,就像这一池子的鱼,今儿金鲤鱼想抢在前头来吃最大的一口食,明儿红鲤鱼想占据上风要最多的食。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鱼食是掌握在我们手中的,你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于太子而言,他只要保证不管是金鲤鱼,还是红鲤鱼争斗,他随时都可以将双方控制在他的池子里。不管下面那群人如何折腾,谁是谁非,谁输谁赢,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就行。

至于其他什么温和,爱民,仁慈,善谋略,都是在这个冷冰冰的事实上披着的一层鲜亮外衣。

十三陷入沉思,太子不知何时离开,等十三回过神后,发现天色已然暗淡,湖面掀起一阵涟漪,他没忍住打个喷嚏,这下可能确实是着凉了。

一个小太监见他抬着僵硬的步子动了两下,小跑过来,笑的十分谄媚,说出的话却叫十三想打人:

“十三爷,太子殿下吩咐,您想清楚了就去办差,今儿落下的差事必须补上,不能偷懒呢!”

十三气呼呼的离开东宫,心说这日子没法儿过了,照太子哥哥的说法搞下去,他迟早得成孤家寡人。

哦,他原本也只有舒朗一个朋友,眼下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连舒朗这个朋友也快没了。

还没按太子哥哥的指导做呢,就已经要成顾家寡人了,呵,他可真是太幸运了!

十三暗中让人将弹劾舒朗的折子全都扣下来,当然他没那胆子销毁,不过是想等个他父皇心情好的时候再给亲自送过去,顺势帮舒朗说几句好话。

这事儿也就能水过无痕了。

哎,十三琢磨着,还是得找时间去一趟泉州城才行,他好朋友再这么搞下去,他可能真扛不住。

另一头太子书房内,秋公公剪掉一截儿灯芯,屋内瞬间亮堂起来,太子动动僵硬的脖颈,问道:

“人呢?”

秋公公笑的十分慈和,轻声道:

“十三爷还和以前一样,气呼呼的对着墙根儿发了一阵脾气,风风火火的回了!”

十三也是秋蓬看着长大的,最是知道他表面凶狠,实则在讲理不过,生气了从不拿宫里下人撒气,最多踢两脚墙根儿也就罢了。

太子闻言不由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吩咐秋蓬:

“明日将泉州那边送上来弹劾荣二的折子都给十三送去。”

秋蓬笑眯眯的应了,心道太子殿下还是疼十三爷的,事事都替十三爷考虑在前头了。

就是这荣二爷啊,不知怎么想的,可真叫人操碎了心。

第106章 盆满钵满

在舒朗这儿, 十三从不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但凡做了点什么,恨不能敲锣打鼓, 昭告天下,让舒朗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时时刻刻拿出来感怀他的大恩大德。

因此舒朗很快就收到了十三叫人从京中送来的信, 信中事无巨细,乃至添油加醋, 讲述了他在其中的丰功伟绩。

从这封信中,舒朗明白了上头的态度,在上面人眼中, 这点小打小闹, 完全不会影响到朝堂稳定,大人物们没必要在他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耗费心思。

朝堂上还有更多的大事等着他们决策处理, 等他们这边打出个结果来, 他们只看结果。

这和舒朗一开始想的差不多, 如果他是皇帝,他也会这么想。

于是舒朗将十三的信收起来, 转身唤来了小厮, 嘱咐一番。

柳娘的案子一直悬而未决, 其实那些老油子也在等上面人的指示, 不过这回他们恐怕要失望了。

近些日子柳娘一直住在梨满给安排的绣坊里,从外面瞧确实是简简单单的绣坊,内里梨满安排了二十人的护卫团暗中保护。

月余时间,那边已经遭到了明里暗里大小刺杀十九回。

这事儿说来可笑, 总归还是那句话——

解决不了问题, 解决掉带来问题的人, 也是一样的。

只要柳娘在正式升堂之前没了,那一切问题全都迎刃而解,这世间,并非所有事都能有个结果,也不是只有非黑即白两种颜色。

舒朗见梨满既想不明白她究竟该如何做,又不忍那些妇人继续受苦,整个人陷入焦虑恍惚之中,于是曾经劝她:

“听闻实践出真知,坐在家里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参与其中,走一步看一步,也不失为一种法子,总归还有我在后面撑着呢,你怕甚么?”

梨满被舒朗这话感动的差点哭了一场,也是那天开始,她开始真正的与那些妇人们接触,深入了解她们遭遇的一切,尽己所能的帮她们走出困境。

她并不是鼓励所有妇人脱离家庭,抛夫弃子,背上骂名,这不现实,她只是想尽可能的改变她的处境。

舒朗告诉梨满: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还是那句话,一个女人能靠自个儿挣钱养活自己,乃至养活一家老小了,那相对应的,全家人都得看她脸色过活,处境自然也就与今时今日不一样。”

梨满想,那一定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不过她没有野心,她的眼睛里也只装得下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她只想让泉州城之外,她接触过的那些乡下妇人们日子好过些,所以还是有法子的。

幸好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身后还有少爷撑腰。

她听闻五殿下打算在城内建造属于市舶司的织造坊,于是鼓足勇气上门,请求五殿下同意那些妇女去织造坊打杂。去那里上工是想都不敢想的,毕竟那里要最优秀的绣娘,只要妇女们能进去打杂,日积月累下来,学得一两分,也足够受用终生。

虽然她心里直打鼓,觉得第一回 正儿八经的办差,在五殿下跟前表现的很差劲,但不知五殿下出于哪点考虑,竟是应允了她的请求。

梨满还鼓励那些不敢去学堂的妇女们真正走进少爷在各个村里办的学堂,艺多不压身,待她们小有所成,便帮她们想办法介绍差事,让她们学有所用。

相信感受过一回自己挣钱自己花,而不是一个锅里搅饭吃,全部收入交给婆婆统一管理的快乐后,再也没人能拒绝那种美好。

后来村里有男人开玩笑似的抱怨:

“梨满总管怎的只为妇人们着想,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也很能干,做的活儿也很漂亮啊,也为咱们牵线搭桥,找个主家呀?”

梨满笑眯眯的反问对方:

“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你娘子挣的钱,不也是你家的钱,全花在你和孩子身上了吗?你还轻省了呢,多好的事,旁人求都求不来!”

那人乐呵呵的挠着后脑勺笑回:

“这倒是实话,我娘子对我和孩子那是没话说,不过她这一挣钱啊,脾气那叫一个大哟,回家都敢埋怨我没提前打猪草了。哎,若是我也能去外头挣钱就好了!”

这下不用梨满说,周围人就笑骂道:

“你小子是纯纯的说出来叫咱们眼馋的,谁不知你家婆娘能干,就这还嫌弃上了?要不然咱们换换,叫我家婆娘去织造坊上工,我不嫌弃她脾气大,只要她能挣来钱,我把她当祖宗供着都行!”

一群人说说笑笑,梨满见了便觉离她所想更近一步。

后来梨满从自家少爷那儿,听说五殿下那里从海外番邦得了一个火柴制作的法子,欲在市舶司下面开个火柴厂,便第一时间上门自荐。

这回她准备的很充分,谈判也直击要害:

“女工比男工更听话,吃的也少,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们要的工钱也比男工少。男工得养活一家老小,若是工钱太少他们不会选择这个差事,宁可去码头扛包做苦力。

甚至八九岁的童工,工钱要的更少,干的活儿却不比男工差什么,还更容易管理。”

五殿下有她的考量,梨满不清楚。她只知道五殿下真的认可了她的请求,同时叫人告诉她:

“若你有意的话,可以去管理这个火柴厂。”

梨满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些蠢蠢欲动。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舒朗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是时候了,梨满都有为了事业奋斗终生的觉悟,他总不能成日躺家里钓鱼,钓到七老八十吧?

那也未免太过无趣。

于是在旁人的关注点还在柳娘案上时,舒朗的海事学院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开了起来。

说是海事学院,却是叫人专门从各地搜罗来的孤儿,无亲无故,海事学院给他们一口饭吃,舒朗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这回舒朗专门给大哥写信,从大哥手里薅来一批有水师生活经验的老兵当老师。

又给大冤种十一皇子写信,从对方手里薅来了一批对海船有一定了解的匠人做老师。

然后给十三写信,从十三手里薅来了一批翰林院才有的,关于各种海外行船时会遇到的问题的书。

最后给太子写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太子,从天牢里即将处死的囚犯中,薅来了两个非常有海上航行经验的大海盗。

一切齐活儿,大景朝第一所,也是唯一一所海事学院,就在某个不起眼的民居里诞生了。

等旁人知道这所海事学院存在时,已经是两年后,大景朝第一批由朝廷组织的海船,正式出海那天。

当时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不起眼的海员身上。

因为他们还在为“表对朝廷的衷心,自家该出多少力”上纠结。

毕竟是第一次出海,谁心里都没数,万一海上风大浪高,无一生还,岂不是血本无归?

可一毛不拔的话,岂不是让五殿下,让陛下误会他们对朝廷的衷心?

当然舒朗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因为人傻钱多,所以一个人承包了整整十艘大船,船里全装的他的货物,赚了赔了与人无尤。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视线,人们不得不再次被迫回忆起那些年被人傻钱多的荣二公子支配的恐惧。

直到海船已经驶离大景境内,舒朗的海事学院开始在普通人家子弟中招学员时,众人才恍然察觉他之前都做了什么。

此时再说什么,为时已晚,只能恨恨的嘀咕一句:

“傻人有傻福!”

经过短短三年时间,整个泉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廷派出去的第一支海船回归,舒朗赚的盆满钵满。

市舶司发展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泉州城每日接待半数大景朝的大小商人。无数海外新鲜商品从这里进入大景的千家万户,而大景的绫罗绸缎,茶叶瓷器,也从这里输送到海外各国,换来金银财宝。

随着出海船只的归来,除了之前的火柴厂,织造坊,还出现了香胰子厂,纺织厂等大量需要女工的作坊。

街上往来的行人中,女子教之三年前多了数倍不止,街上的女子说话爽朗,行为大方,即便是讲究身份的官家女眷,出门也不再带着斗笠面巾遮挡容颜,大大方方露出来。

没甚么见不得人的。

城内各种厂子的开办,大小商铺的成立,让无数女工涌入。

对普通人家来讲,他们忽然发现,女人在外面能创造的价值,远比困在家里,守着老人孩子还有田地要高的多。男人肩膀上也不再担着沉甸甸的担子,有人可以分担的情况下,谁还要做个倔种,咬牙独自承担呀?

生产力自然而然的向这方面倾斜。

也是到这时候,闻铮才慢慢回过味来,十分敬佩的对好兄弟章明孝说:

“荣二这小子是真厉害,选了个最合适的时机,从柳娘开始,一环接一环,让人应接不暇,一切都水到渠成,浑然天成,谁都无法指摘点儿啥。

就是王识聪那帮瘪犊子,这会儿也只剩下生闷气的份儿了!”

这时候还想不通当初柳娘那事儿背后是荣二的手笔,闻铮这几年就真白混了。

章明孝已经从以前的腹黑小狐狸,进化成了“温润如玉老狐狸”,成天笑眯眯的,瞧着一副温和无害样儿,别看他身板儿依旧单薄,风里雨里跟着跑了三年。若是对上三年前的自个儿,一拳头一个不是问题。

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闻铮一眼,决定今天日行一善,就不告诉闻铮,这事儿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还暗地里帮舒朗做了不少事儿,免得打击到对方的自尊心。

闻铮在自家兄弟跟前是一点儿心眼没有,还在那儿啰嗦:

“你说这两回海船回来,荣二究竟赚了多少?如今整个泉州城谁不晓得,荣二是个财神爷。同为市舶司官吏,咱们辛辛苦苦干三年,没人荣二舒舒服服躺家里赚的零头多。

别说王识聪那帮人眼红的快要出血了,就是我也眼红的不行啊!”

说起这个话题,章明孝都没法儿稳住他那温润如玉的面皮了。

当初荣二还劝他和闻铮也多投些来着,用荣二的话说:

“你们手里的钱不够,我先给你们垫上,这种发财的机会日后只能越来越少,机不可失!”

两个一辈子没缺过钱花的富家少爷,没想过里头究竟有多大利益,愣头愣脑的拒绝了荣二的大方借钱,只把手里的钱财都投出去,想着不管陪了赚了,他们都饿不死。

虽然最后他们也大赚一笔吧,但比起荣二来,简直九牛一毛。

第107章 惊雷炸响

地方官三年一任, 眼瞅着五殿下任期将满,可这摊子才铺开,形势大好, 现在交给谁,怕是都没法儿保证自个儿可以支棱起来。

毫无疑问的,五殿下连任了, 朝廷旨意也早早送来,免得泉州官场出现动荡。

可五殿下连任, 下面一些官员却是要正常调动的,不过整体来说,变动比较少, 过度的非常平稳顺滑。

此时, 已经允许民间商船正常出海,朝廷的海船也是出去了一支又一支, 舒朗的海事学院扩招了再扩招, 总也供不应求。

那些民间商船听闻海事学院的大名, 慕名而来,想请学员与他们一同出海。

坊间也晓得船员是一份高风险, 高回报的职业, 不少人为之心动。

赚钱的同时, 舒朗还私下叫人在泉州附近的几个州府内, 陆陆续续开办了不少“慈幼局”,专门收养被遗弃的孤儿。

也是前两年叫人从各处搜罗孤儿进海事学院时,舒朗才知晓这年代,无端被遗弃的孩子, 比他想象中更多。

究其原因, 贫穷养不起是一方面, 重男轻女,遗弃的多为女孩儿是一方面,没有相应的避孕措施也是一方面。

毕竟这年头也没甚夜间娱乐方式,两口子黑灯瞎火的躺炕上,也只有那点子事儿能做了。做那种事又没有相应的避孕概念,有了就生,生了又因种种原因不想要,只能丢掉。

当然舒朗开办慈幼局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也是他最近才知晓的——

其实很多人家生了女孩儿不想要,便在尿盆里直接淹死,茅坑里一丢了事。有些地方还有专门的弃婴塔,石头垒成的高高塔楼里,满满的都是将将出生的女婴尸骨。

那些专门将女婴丢在旁人家门口,祈求被人捡回去好好养大的,与之相比,已经是及有良心的父母了。更多是还没有机会睁眼见这个世界,便又重归上天怀抱的女婴。

舒朗是想给这些孩子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希望她们的父母在知道慈幼局的存在后,能保有一丝良知将她们送去慈幼局。

当然其中还包含那些生下来便有缺陷的孩童。

舒朗想着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没穿越前,他们疏家世代行医,也是年年去山区义诊,给贫困地区捐款,他也算是捡起了疏家祖上留下的老传统。

这几年慈幼局在泉州附近的州府遍地开花,花销甚大,却很少有人知道被坊间称为“活神仙”“大善人”的东家,其实是整日不务正业的荣二爷。

当然舒朗本人从未这般认为,他觉得做事业就该劳逸结合,忙活一阵子,必须得给自个儿放个假。

这不休沐途中,听闻五殿下那边有个从海外不远万里前来大景学习的“西洋大夫”,舒朗骨子里什么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

是时候把医院开起来了!

中西医结合的那种医院,互相配合,互相成就,而不是后世互相骂对方骗子的那种。

舒朗从家中软塌上爬起来,去找五殿下说自己的想法。

他也不想和这个未来嫂子打交道,实在是对方这两年满脑子差事,他听的耳朵疼,可无奈,那西洋大夫在五殿下手里,不经过她同意,没人敢给他呀!

但是现在五殿下已经学精了,凡是舒朗要的东西,不管做什么,她都先和舒朗谈条件:

“给你可以,你拿什么来换。”

这小子是有些运道在身上的,做事不管看着多不靠谱,最后总能叫他得利。利益这种东西,见者有份。

舒朗头疼,就知道会这样,一个两个,除了十三和他哥,全都变心了,已经不再是那些年他一写信,他们就全心全意支持他的时候了。

“您想要什么直接说吧,也别在这儿跟下官拐弯抹角的。”

五殿下很满意舒朗干脆的态度,于是也很干脆道:

“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将来这医院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

很公平。

舒朗应了此事,出门就着手去办。

他向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且今时不同往日,都知道他不是随便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更是办成了几件大事,在坊间的名声极为响亮。

所以他提出开办医院一事,竟也没几个反对的声音。

日子忙忙碌碌,很快到了两年后,也就是舒朗来泉州的第五年。

此时舒朗已经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人,闻铮与章明孝也在家中的安排下成了亲。

而比他大三岁的哥哥荣舒堂,与比他小一岁的五殿下,也于去年在陛下的主持下,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

在人前,舒朗也得大方的喊五殿下一声嫂子了。

作为大龄单身青年,舒朗被他祖母勒令,明年任期一满,必须回京成亲。

至于成亲的人选,他祖母给他选了整整三十个,各个出生大家,性情好,长相佳,画像都叫人送来泉州,将他的书房挂的满满当当,保证叫他日日观看,势必在明年之前选出一个来。

且这事儿没人会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说话,但凡舒朗有不想成亲的念头露出来,就连闻铮和章明孝也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怀疑他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毕竟老大不小,正值男人最冲动的年纪,且身边有无数环肥燕瘦,姿色不同的女子,主动靠上去让他睡,他还能忍着冲动,对那些女子无动于衷。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之事。

就连他大哥都曾来信,委婉的问过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其实舒朗也没怎么想,他前世就没活过二十,日日清心寡欲,行动不便,这回好不容易能感受一把二十岁青年人该有的活力,总有数不完的新鲜事等着他去体验,压根儿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

成亲这事儿倒也不抗拒,可也没多期待。

祖母如何安排,他如何做就是了,他并没有很为这些事烦忧。

很快就有另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舒朗成不成亲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这年八月,陛下突然下旨,传位于太子周倚稷,他老人家身体不适,难以为继,荣升太上皇,去温泉行宫养老去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历朝以来,哪个皇帝不是死在龙椅上,直到最后烟气那一刻,才能放心把屁股底下的位置交出去?

他们陛下虽然上了年纪,身体偶尔抱恙,可在亲近的朝臣们看来,他老人家至少还能在皇位上继续发光发热十个年头呢。

突然就来这么一下,除非是忽感恶疾,将不久于人世。

但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向来能力出众,于朝政的把握上不输陛下当年,除了成婚五载以来,并未与太子妃孕育一儿半女这点,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储君人选。

不过这也关系不大,太子殿下今年也才二十六,登基后百官请奏,叫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一切都来得及。

百官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响。

住在温泉行宫的太上皇被宫人们伺候的舒舒服服,怀里抱着只温顺的猫儿,偶尔咳嗽一声,懒洋洋的问他的好儿子:

“你想好了?”

太子,哦不,如今的天子,坐在太上皇身边,耐心给他捏腿,闻言低低的嗯了一声。

太上皇摆摆手,叫周遭伺候的宫人退下,语气算不上多沉重:

“江山交给你,就是你的了。天下在你爹我的手里有了如今光景,他日到底下见了你爷爷,我也问心无愧。

往后如何,是你的事,我不会管。”

年轻的天子轻轻应了一声:

“谢谢您,爹。”

他与太子妃成婚五年以来,未曾刻意避孕,太医也私下为他们二人诊脉,结果谁都没问题,身体康健的很,结果两人就是没有孩子。

后来父皇还就此事请教过持灯国师,国师只说一切皆是因果,因果了了,孩子自然便来了。

自然而然的,那时还是太子的天子,心里那个不成型的想法,渐渐开始生根发芽。

他曾就此事私下问过太子妃的意见,结果人家太子妃想的比他还开:

“您没有孩子,压力最大的人是我,不若从大臣家中择两位贤良的妹妹进宫伴驾,但凡有个一儿半女,咱们身上的压力也能轻一些。”

太子觉得这话有理,他也想再最后验证一把所谓的因果,于是东宫便多了两位性格温和的良娣,进宫两年有余,至今未曾生育。

那个念头便一日日在太子心里越发清晰,不过具体如何实施,他还得细细考虑一番。

此事急不得。

太子登基,十三作为他一手养大,十分器重的弟弟,身上担子更重了。

朝臣眼里的十三殿下已经是大景朝下一个实权亲王,只要不作死,保后世子孙无忧的铁帽子亲王也未尝不可能。

由太子一手教导出来的十三殿下,在朝政上的能力,朝臣们有目共睹,这点没人不服气。

于是翻过年才十九岁的十三,瞬间成了无数人眼中的金龟婿,媒人差点儿踩破十三爷家的门槛儿。

正可谓一家好儿郎百家求。

就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年轻的天子忽然放出一个惊雷:

十三皇子,本为十三公主!

第108章 两种选择

消息传到泉州城之时, 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已经炸了好几回。

前有五殿下,后有十三殿下,好似受到的刺激更大了, 又好似也不是不能接受?

左右人还是那个人,能力也还是那么个能力,就连说话语气行为举止也丁点儿没变, 陛下的意志又是那般坚定,那他们除了接受, 也只能接受了。

顶多把家里准备嫁进十三爷府里的女儿,换成嫁去十三殿下府中的儿郎。

咳咳,也不是不可以嘛。

倒是无人提及年轻的天子为何将妹妹当成弟弟养大, 又是养在东宫那种敏感的地方, 究竟意欲何为。

不论京中因此遭受了何等的地震,众人三观受到了怎样的冲击, 泉州上下听到消息的时候, 表现的都挺淡定, 尤其坊间百姓,更觉理所当然。

他们不懂十三的直接参政, 和五殿下在外任职, 中间有多大区别, 只简单粗暴的认为, 都是皇家公主,还是亲姐妹,一人当官和两人当官又有何区别?

他们泉州在五殿下的主持下,市舶司发展的多好!短短五年时间, 泉州百姓因市舶司的存在, 家家户户日子过的有声有色。

女儿又怎么了, 只要能让老百姓吃饱肚子,家中有余粮,别说女子,就是个太监来当政又有何关系?

不过作为十三殿下多年来唯一承认的好友舒朗,这会儿只庆幸他身在泉州,不过接到许多明里暗里从他这儿打听十三喜好的信件。否则可以想象,若他此刻身在京城,该是何等可怕场景。

同样身为被逼婚的人群,舒朗和十三顷刻间有了共同语言,那点儿十三戳破身份后的尴尬还没来得及显现,就被互相吐槽此刻处境的频繁信件冲击的连渣都不剩。

十三在信中非常烦恼的告诉舒朗:

“其实我对妻子,哦不,对丈夫的要求从未变过,要身板儿强壮,能扛得住我发脾气时的拳头,人老实没心眼儿最好,我烦透了周围都是老狐狸的日子,不想回家还得面对一肚子心眼儿的枕边人。

最好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样我方便带他一道玩儿,顺带乖巧听话,不和我顶嘴,若是他家世简单,没那么多烦人的亲戚最好。

以前我还想他最好能勤快一点,把我身边的琐事打理妥帖,可太子哥哥说我这些要求是痴人说梦。思来想去,就不要求他勤快了,总归家里有下人。”

舒朗还记得当年他娘带他去千佛寺还愿,偶然碰到同样带着十三的太子殿下,他娘问他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

他说:“找个性格温和,不会上房揭瓦闹腾我,个子不能比我高,力气不能比我大,我怕她动起手来我扛不住。眼睛要又明又亮,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儿,最好是小门小户,家里人口简单的。”

他娘柳氏被逗的不行,太子顺嘴问十三想找什么样的,十三张嘴就来,也是以往那些说辞。

多年过去,十三的想法没变,他也没变,不过他们都要因为别的原因,被家里安排着和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成亲了。

或许这就是造化弄人。

好在一切都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舒朗新开的那家医院近日在泉州城出了好大的名,外头说甚么的都有,用毁誉参半来形容也不为过。

说是那日有个渔民夜间出门如厕,不慎被鱼叉划破了肚皮,花花绿绿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家人吓破了胆,连夜将人送进泉州城。

可泉州城几乎所有的医馆都摇头叹息,不愿接这位病人,还有好心的老大夫叫他们别在折腾病人了,让他安安心心走完人生最后几个时辰,叫家属赶快回去准备后事吧。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舒朗的那家医院里那个蓝眼睛棕头发的西洋人站出来,和他教出来的几个徒弟一起将病人抬回去。

洋大夫究竟是如何操作的也没外人瞧见,按照病人自个儿事后的描述,就是洋大夫和他的徒弟们,用水把他流出来的肠子清洗干净,然后用针和线把他划破的肚子缝起来。

虽然很难想象,那病人也遭了老大的罪,人却是确确实实的活过来了。

坊间一时传的神乎其神。

舒朗明白那是一场并不规范的手术,伴随极高的风险,也不是人人都能如那位病人一样幸运。

医疗水平的进步,是在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得来的经验,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这是一条漫长没有尽头的路。

往后可能还有伴随各种医疗纠纷,难缠的病人家属,没有医德的大夫,罔顾人命的医院。

不过没关系,任何一样事物的发展,不都是这样,螺旋上升,波浪前进嘛。

只要今日播下种子,他日究竟在谁手里开花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

舒朗自觉他又完成了一项工作,因而坦然的给自己放了假,除了每月一次去衙门点卯,基本上懒得出门。

这日,沉迷钓鱼的他,收到了舒海的来信。

舒海这些年带着妹妹舒兰,跟随商队天南海北的跑,许是真有这方面的天赋,两人也折腾出了些名堂。

约莫在外头见识到了人情冷暖,近几年和舒朗这个兄长的信件往来倒是多了起来,比之以前住在一个府中却互相陌生好了太多。

这回舒海在信中说,他翻过年就二十了,妹妹舒兰也是十八的大姑娘,他给妹妹看好了一户人家,心下拿不定主意,想叫舒朗这做兄长的帮着掌掌眼。

说来也巧,那户人家近两年把生意的重心渐渐转移到了沿海一代。如今在沿海做生意的,哪个能避开泉州这块儿地方?

让舒朗帮着掌眼确实很合适。

舒朗亲自约见了那家的家主,又邀了舒海相中的那个年轻人上家里吃饭。

家主是个有几分精明的老狐狸,很识时务的一个人,倒是那家的小儿子,为人赤城,难得的多了几分憨厚,于读书一道儿上颇能沉得下心,耐心打磨几年,说不得能有个不错的前程。

看得出来舒海在这门亲事上确实下了功夫。

不知这家人事先知不知晓舒海和舒兰的出身,不过都不重要了。舒朗亲自出面,给足了舒海这个庶弟面子,也叫外界明白他还认舒海和舒兰这对兄妹,就是给他们的最大倚仗。

相信日后只要这家人不得失心疯,就不敢亏待舒兰。至于将来舒兰的日子究竟过成什么样,是琴瑟和鸣,还是相敬如宾,那是她自己的本事,谁都无法替她做出决定。

为此,远在云州城的舒兰特意回了一趟泉州,来的很低调,顺带儿还带来了舒暖捎给他的衣物和一些特产。

“暖姐姐年前添了个胖小子,公婆膝下有了孙儿,待姐姐更宽和几分,暖姐姐在家中日子过的自在,姐夫去年在军营也立了份不大不小的军功,一家人和乐融融。

这是暖姐姐亲手做的披风和衣裳鞋袜,听闻我要来这边,特意叫我带过来的。”

舒朗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舒兰不好说的太直接,可他也听明白了。舒暖的公婆即便再厚道,舒暖嫁过去三年无所出,老两口待舒暖的态度肯定没法儿和一开始相比。

这事舒朗是知晓的,所以舒朗写信让人多关照舒暖丈夫几分,那人若是心里有数的,自然知晓如何待舒暖。

果然,舒暖生了孩子,那人也得了军功。

估摸着这会儿舒暖的公婆也该反应过来了,所以专心去带孙子,再不过问儿子与儿媳之间的事。

舒朗叫人安排舒兰在家住下,又邀请那家小儿子上门吃酒,叫两人私下见了一面。

这一见,之后两家的婚事算是正式开始走流程。

为了避嫌,舒海低调的在泉州城买了一座两进院子,将妹妹从那里嫁出去,一并算作妹妹的嫁妆,留给她压箱底。

舒朗在婚礼当天很低调的去吃了杯喜酒,留了一份足以叫舒兰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贺礼,被舒兰公公笑眯眯的亲自送出门。

舒朗觉得这小老头儿笑的太不含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他儿子成亲,他做公公的比儿子还激动,像话吗?

殊不知人家小老头儿已经极力克制了,若不然能当场表演一个范进中举,笑到发颠。

他原本给小儿子看中舒兰这个儿媳,是奔着舒兰精通文墨,又在商业上很有天分,能吃苦,长相谈吐上佳,能辅佐小儿子的前程去的。

人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门妻,他家在生意一道儿上也就这样了,以后想改换门庭,还得靠小儿子那颗还算机灵的脑瓜。

谁知竟然能捡回这么个宝贝呢,和荣二爷搭上关系,今早五殿下也叫身边的侍女私下送了一份儿贺礼。

还有以闻铮闻大人,章明孝章大人为首的那些市舶司官吏,昨儿傍晚便叫人私下送了贺礼过来。

更叫他没想到的,是传闻在通州训练水师的荣舒堂荣大统领的贺礼。昨夜一行风尘仆仆的士兵抬着几大箱子东西,从侧门进他家时,他两条腿都是软的,激动的半晚上没睡。

小老头儿再明白不过,这都是看在荣二爷的面子上,这门婚事,真是值了呀!

很多年后,小老头儿已经老的走不动道儿,说起这事儿,依然很得意的对身边孙儿们讲,他一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给小儿子定了这门婚事。

第109章 跑的好啊

今年是舒朗在泉州的第六个年头, 原本与家中祖母说好,今年任期一满,就回京成亲, 让祖母跟着高兴高兴。

这边的产业,也全部找了可靠的人来接手,只等时间一到, 拍屁股走人。

可最近的气氛实在太奇怪。

就算舒朗远在泉州,也能察觉出几分京中朝堂上紧张的拉扯和对峙。

这一切都要源于他们的陛下, 当今天子,至今膝下并无一儿半女。

后宫妃嫔人数不少,各个身康体健, 环肥燕瘦, 各有姿色,朝臣们经过多番纠结, 思量, 最终不得不把怀疑的目光落在天子身上。

天子也知道他的爱卿们究竟在琢磨甚么, 因而十分坦诚的叫太医在早朝上为他诊脉。

整个太医院能说得上话的全都出动了,最终也只得出相同的结论——天子的身体没问题, 不仅没问题, 还特别健康, 至少能活一甲子的那种。

天子身体无恙, 朝臣就不能提让天子过继的事情。可天子膝下无子,别说儿子,就是个女儿也没有,过继的问题又不得不摆上台面。

一时之间陷入两难, 叫不少人跟着动了心思, 别说膝下有儿子的王爷们彻夜难眠, 就是还没成亲的宗室子,也都悄悄安排起了婚事。

天子还很年轻不是吗?万一将来,选中了自家孩子呢?

五殿下和舒朗大哥荣舒堂的婚事,就是这时候被天子亲口提出来的,叫两人择日回京完婚。

很难说天子突然来这么一手,让非常容易多思多虑的朝臣们又琢磨了哪些有的没的。

在这种情况下,十三的婚事一直被天子压着,就显得很奇怪。

舒朗再一次收到十三抱怨她在京中举步维艰的信:

“出门吃个饭,都能有三个男人在我跟前搔首弄姿,他们是觉得我傻,还是觉得我瞎?我快要对京中儿郎们失去信心了,再这么下去,不如我一个人过还落的轻松自在呢。

我将我的悲惨遭遇说与陛下听,陛下说我是正缘未到,不急,不急。

我是不急啊,成亲有什么好急的?我这是烦啊,烦透了!你快回来吧,回来还能帮我分担一下压力。”

舒朗看完这封信,眼皮子不停的跳,总觉得在这段话背后看到了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这人直觉一向灵敏,经过一夜深思熟虑,第二日一早便登上了出海的海船。

等梨满和章明孝分别收到他的留信,疯狂往码头方向冲时,他已经在海船上飘了半日光景,即将到达此行的第一站——扶桑国。

此时,京城,一道圣旨从天子居住的太和殿出去,八百里加急送往泉州城。

十三一身亲王蟒袍坐在天子下首,犹豫道:

“陛下,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年轻的天子翻开一本奏折大致浏览一遍,扔到十三手里叫他看着处理,打开下一本,轻哼道:

“那你在京中儿郎与荣舒朗之间选一个成亲,你选谁?”

十三想起那些对着他涂脂抹粉,搔首弄姿,迎风弄月的男子,一阵恶寒。那些平日里挺正常的儿郎,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把自个儿打扮成那副样子迎合她的“喜好”,叫十三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

“那还是选荣二吧,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天子笑的意味深长,反问道:

“京中儿郎又不全是那等货色,只要你愿意,总还有样样出挑的等着你选,怎么就非荣二不可了呢?荣二可跟你的择婿标准样样不符。”

十三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折子上的字好似开始转圈,绕的她眼晕,她头疼的告诉天子:

“可其他人也不符啊,与其选一个我不喜欢的,不如选一个瞧着顺眼的,我与荣二多处得来哪。我打架他递刀,我杀人他刨坑,他犯错我狡辩!

再说荣二也没心仪的姑娘,和我将就一下,互相拯救对方,这才是好兄弟吧!”

说着,十三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明明她一开始完全没往荣二身上想,归结于天子明里暗里的引导,她才想起,其实荣二也可以划入选择范围。

一旦这般想了,便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天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鼓励她主动提出来。

怎么这会儿还反过来问她呢?

十三眼眸微眯,觉得天子不对劲。

当然,十三殿下和荣舒朗赐婚的圣旨传到泉州时,觉得不对劲儿的可不是一两个。

旁人暂且不论,尤其快要崩溃的闻铮和章明孝,前脚经历了舒朗丢下他们私自出海,后脚接到这样的消息,怎一个崩溃了得?

虽然十三殿下是个女子,可在他们心里,那完全跟兄弟没两样。

让他们大哥和他们兄弟成亲,他们心里能不崩溃吗?

哎,这会儿两人都开始庆幸舒朗提前跑了。

“能晚点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是一种恩赐。”闻铮肯定道。

章明孝难得非常同意闻铮的观点,手中用来装点门面的扇子也成了摆设,无精打采的晃动:

“你说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两人要是真成亲了,躺一个被窝里不琢磨生孩子的事儿,一人提刀,一人拿板砖,竟琢磨上谁家搞事,这得多可怕?”

“荣二喜欢那种又软又娇,乖乖巧巧,笑起来好看的姑娘,你说十三硬邦邦一爷们儿,到时候打起来,荣二都不够她一拳头的,我们有心帮忙也打不过十三,多可怜!”

“十三喜欢和她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要听话没心眼儿好拿捏的,荣二那小身板儿哪一头都不占。她究竟是怎么让这道圣旨出了太和殿的?”

两人想不通啊,真真的想不通。

想不通的人多了,一点儿不影响舒朗和十三定下亲事,即便舒朗人不在泉州,可圣旨已下,他活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宣旨的钦差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离谱,当事人竟不在他们大景境内,只能回京垂着头一五一十将泉州的情况说与陛下听。

天子赏了钦差,等人退下后,才对一旁伸长耳朵听的十三道:

“瞧见了吧,那小子精着呢,你只露了一点口风,他就闻着味儿跑了!”

十三拍手称赞:

“跑的好啊!这一跑,他不用被荣老太太抓回京成亲,我也不用被朝臣逼婚,整日面对那些歪瓜裂枣!跑的好,跑的妙!”

简直跑到十三心坎儿上了。

太子斜睨一眼傻乐的十三,心道这就是持灯国师说的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若不是对持灯有几辈子的信任基础在,他都怀疑对方在驴他。

简直太过荒谬。

可世间的事,本就很难说清缘由。

荣二虽然提前一步跑了,可他又不是闹离家出走和人玩儿失踪,还是会辗转叫人送回报平安的书信。

每回十三收到信的时候,都瞧的乐淘淘,美滋滋,看到有趣的地方还会主动和天子分享:

“您瞧,荣二他们过了一个什么海峡,既惊险又刺激,最后落脚在一个用树皮和树叶子做衣裳,全年如夏的岛上。

岛上人刀耕火种,把名贵的香料用来烧火,他们还和那些当地人起了冲突,好在最后顺利离开那里!”

十三每每见了信,便有几分遗憾的想,荣二去了,就当是他也去了吧。

天子也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不过他不肯在十三面前表现出来,只淡淡问:

“他就没说对你们婚事的态度?”

十三大咧咧道:

“说了啊,和我想的一样,互帮互助,互相将就呗,回来就成亲,还能离咋的?”

大小老婆十几个,自认足够了解女人心的天子,这一刻眼底也浮现出淡淡的迷茫,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说他们随意吧,又很认真的挑挑拣拣,最后几年下来也没挑出个合心意的。说他们认真吧,又如此轻松就接受了对方成为自己伴侣,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事实。

算了,天子安慰自己,张阁老之所以活了九十九,就是因为他不爱多管闲事。

舒朗开始确实只是想出去躲一躲风头,后来辗转收到十三的来信时,他们正经历了一场海上风暴,所有人都筋疲力竭,躺在湿漉漉的甲板上看海鸟从头顶飞过,有种劫后余生的迷茫感。

对于即将和好兄弟成为夫妻的事实,心底没有一丝不甘,细想一下,只有淡淡的尴尬和无措,他就明白,他是愿意的。

不过那会儿他已经感受到了大海的魅力,并没有立即返航,而是跟着船队继续在大海上征战。

这一飘,便是三年。

而这一年的京城,他们敬爱的陛下依然膝下空虚,没有一儿半女,着实令大臣们操碎了心,甚至有人请钦天监监正出马,向上天祷告,求上天垂怜。

陛下更是在大臣的催促下,去皇室宗祠跪过经,在天坛地坛祭拜过神,皇后宫里还被人珍而重之的送了一座据说非常灵验的送子娘娘,日日香火不断。

这年陛下他已经三十五,马上要过了历代帝王存活的平均线了!

即便依着那些长寿帝王来算,在世也不过六十多个春秋,这时候再不考虑子嗣之事,万一天子崩,真真是要动摇朝纲的啊!

就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陛下又扔下一个惊雷——

立皇十三女,肃亲王,周倚温,为皇太女。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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