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晓

《春不晓》

75、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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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过年,这年也就这么过去了,哎,又长一岁。”

陆怀坐在灶头前,一手用火钳挑动着灶膛里头的木屑,一手则交给身旁的李玉娴,让她帮自己修指甲。

“你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李玉娴用指腹蹭着陆怀刚剪过的食指尖儿,觉得没什么毛刺后,又开始下一根手指。

“高兴啊,今天初六,明天初七,等别人上班了,我们的年才算开始啊。”陆怀幸灾乐祸道:“我想好了,过两天我就去研究研究飞机票,等元宵过了,我们可以去南方暖和的地方玩玩,正好不用跟他们一起撞上旺季,怎么样?”

“南方?多南的南方?”

“很南的南方,四季如春的地方,嗯......还没想好,或者你想看海吗?我想着上一次带你去看了我们这边见不到的山,这次带你去看我们这边见不到的水?”要带李玉娴看遍山海的誓言她陆怀可从没有忘记,只可惜这一年之间能得长空出去的时间也就两次,一次是暑假后,一次是寒假后。

“我都好,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李玉娴含着笑,继续为陆怀修指甲。

“唔,那我再想想。”想到不久后就能出去玩儿了,陆怀小曲儿都哼出来了:“对了,你那边什么时候返工?”

“不晓得,等她通知,大抵孩子们什么时候上学了,我们也就什么时候继续上课。”

“噢,没事!就算撞上了,请个假也不会怎么样吧。”陆怀砸了咂嘴,挑了一根脚边的小木柴丢进灶膛里,心里兀自想着事,应是什么开心事,愈想唇边的笑意就愈甚。

“好了,这下我知道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李玉娴将她的神情全都收在眼里,拍了拍膝上铺着的围裙:“另一只手呢,怎么给你剪?你让让我,我坐里面?”

“噢,好,我的贴心好夫人!里面请!”说着起身,为李玉娴让出一点点空间。

李玉娴没好气地撇了撇唇,端起自己的小板凳,绕过陆怀身坐进里侧,轻嗤道:“我是你的贴心夫人,你却是一点不贴心。”

她捏起陆怀那只还没有修过的左手,抽拍手背:“你可真是会疼人的。”

那一个疼字,音说得着实重,陆怀反应过来,顿时被她臊得脖颈耳尖都泛红:“我......我......”

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她有错。

李玉娴指责得没错。

“也没有很长嘛......”

“嗯,确也不是长不长的事,孟浪鬼。”

陆怀无从反驳,鼓着腮帮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最后只能咬牙委屈道:“你说疼了之后我后面都很轻的......”

李玉娴低头暗笑,全不回应陆怀那结结巴巴的解释,只将她的手抓过来,继续为她修剪。

陆怀一双眼不敢落在李玉娴身上,亦不敢落在自己的手上,只能盯着那灶膛里四处跃动的火苗,那又烫又辣的红光好似直接灼到了自己脸上:“咳嗯,那个......年前关门了的面包店,就你很喜欢的,在西桥那边的那家......今天应该要开门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开了?”

话题转移开了,陆怀心里一松快。

“应该要开了吧,年假差不多都过完了。”

“那......还是寻常那老三样罢。”李玉娴没有跟她客气,直接点菜,默认接受了陆怀这拐弯抹角的‘补偿’与‘道歉’。

“好,等烧完这锅水我就去!”

“嗯。”

指甲修完,锅里的水还未滚,身边的枯枝木柴倒是在这一个年头里烧得所剩无几,只留些不能成捆的碎木残枝落在脚旁,瞧着到底不甚干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位大小姐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从最开始的坐如针毡、不知所措,到如今点火烧柴、手到擒来......

就此事,陆怀还曾问过李玉娴,问了不止一次,问她,让她做这些粗活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过一种‘下人’日子,毕竟于她来说,在曾经的生活里,烧柴择菜洗衣做饭之类,从来只需交给仆从来做就好。

适应,自然是需要时间适应的,李玉娴也很坦诚地说过。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不应或是不能做这些事,而是会产生落差、也会觉得自己怎得这些事也做不好......直至后来,她说其实自己最开始还是想得浅薄了。

她说,一只从波斯渡来的猫,身价随主尊贵,每日都是锦衣玉食,有人准备食水,有人替她梳毛,有人跟她说好听的话......将她养成了一只在闺房里、在玉榻上讨娇打滚的‘好猫’;还有一只冬日里掠过房檐的黑猫,神出鬼没、风餐露宿的,几乎无人知道她究竟是个何模样,她要自己梳毛,自己夺食,若是碰上落雪天,恐怕要饿上好几天,若是不巧,随时都会冻死道旁.....

是以,做哪只猫呢?

李玉娴也没再说下去,但陆怀却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些许意思——李玉娴不想做波斯猫,李玉娴也不想做黑猫,她不是猫,她是一个人,用了矜贵换取了平凡,平凡而琐碎,琐碎却自由。

“可颂要原味羊角的、瑞士卷要咸奶油杏仁的、法棍是蒜香的,这三样是吧?”陆怀掰着手指,将李玉娴在那家店爱吃的数出来,数完还笑她:“你不会是因为我说总吃甜的不好,所以不选甜的吃了吧?”

李玉娴面无表情地抿着唇,好似在怨她,你明知故问作甚!

“哎,没事,也不是一直吃!”陆怀目光落到李玉娴那仍旧盈盈一握的腰上,不由叹气,一生病就掉肉,一生病就掉肉,要养起来却不是容易的事。

“不要我与你一起去么?”李玉娴勾了一点水池里的干净水将手洗净。

“你就在家里吧,我买完马上就回来了,锅里的肉你看着点,别又烧糊了。”

“好,路上小心。”

“放心。”

戴好耳套手套,陆怀赶紧出了门。

只是一出门并不是向着那家面包店所在的西桥方向,而是向左手里的东边去,并且愈走愈快。

此行目的,买面包只是作噱头的前菜,更重要的是要是去跟一个人‘接头’,在他那里,她预定了李玉娴的新年礼物。

一得琴社。

陆怀盯着眼前的门头招牌看了两遍,随后抬步推门进屋。

一进去就瞧见,那要找的人手中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

还挺悠闲啊!

“新年好哇!”这一声问候,也就掺了一点客气,更多像是熟络之后的老朋友招呼,以及一点点气恼。

“唷,大客户来啦。”那小哥一看是陆怀来了,眯着眼就将嘴笑没了边,要不是他声音听着温文尔雅不紧不慢还像个斯文人,不然真想把他往狐狸那边归类了:“陆老板新年早啊!”

“你可终于舍得开张了,赚钱不积极,思想多少有问题。”陆怀翻了个白眼。

当初她背着李玉娴来加这个人的微信,原以为这玩古琴的,怎么也是个正经人,且当初看他跟李玉娴有来有往聊得那么深奥投机......没想到混熟了也是个没正经的,怎么看那晓风月、知风情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这大过年的,除了你做我生意还有谁啊,待在这里也白白浪费时间。”他将手中的鸡毛掸子往旁边一方,拍了拍手:“再说你要的那台一直在我老家呢,大过年的要雇人小小心心地运过来也是个麻烦事不是。”

“那请问肖老板,我要的那台现在你给我运过来了吗?”陆怀一眼凶光地瞪着他,但凡他说一句还没到,她就要把他撕了。

“运过来了呀,没运过来我也不敢给你发消息不是,你要看看吗?”

陆怀摆手:“不看了,我也看不懂,你之前说帮我送货上门的,现在可以送吗?”

“陆老板真是爽快人,那,请到这边先个尾款吧?”眼看生意做成,就是这么一个表面看似浑身清冷文青气的人,也难免沾上了些许铜钱的世俗气,笑得抿不住嘴了快。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不懂但是我家里那位懂,大不了我再回来找你,反正你答应的,七天无理由退货,三年保修。”陆怀一边将手机怼到付款码上,一边吐槽道:“啧!我发现你真的属于是看人下菜碟啊,你跟我最开始见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做点小本生意嘛,总要机灵点的咯,跟专业的人说专业的事,跟......”

“啧!”陆怀不爱听了。

“谢谢老板惠顾!一会儿我就安排两个干事儿妥当的壮汉,帮你把琴抬到府上!”

“别一会儿了,马上送,你再耽误,这年都过了。”

“知道!我这就打电话叫人。”眼前的人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陆怀只能耐着性子等他打完电话,安排好事后才说要走。

“陆老板。”

被人徒然叫住,陆怀一愣,以为他还有什么事:“咋了?”

“没什么,你这么有心,李小姐应该会很开心的!”

那当然了!

如果不是想要讨李玉娴开心,她都不愿意跟这个两面派的黄鳝精掰扯这么大半个月。

心下设想着一会儿李玉娴看到这个的模样,雀跃的心情顿时有些收敛不住了。一路蹦跶地跑去了西桥的面包店,三下五除二地买了李玉娴点名要的几种面包,随后匆匆赶回了家——得快点,就怕错过了那最让人期待的、送货上门的一幕。

但......按找那个肖老板磨磨蹭蹭的毛病,应该也没那么快吧。

果然,回到家,并无什么异常,门还是自己出门后虚掩的模样,院子里客堂里也都没有看到有东西。陆怀摸到厨房,李玉娴还安安静静侧卧在藤榻上。

她瞧见陆怀回来,就放下手机起身:“好慢......”

“嗯......你要的羊角包,去的时候都还没有出炉,就在那边等了会儿,你摸摸,还热着呢。”陆怀揉了揉自己被冷风冻僵的脸,拉开自己宽大的棉服拉链,将装着面包的纸袋子捧了出来。

“外头很冷吧?”李玉娴接过面包却先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用自己温热的手心贴了贴陆怀的脸,捏了捏她有些发红的耳尖,领着她坐到铺着厚毯子的塌上。

“还好,路上跑了跑,这会儿背心有点热了,哎,面包你先趁热吃点,不过不要吃太多哦,不然午饭吃不下。”陆怀褪下外套,把面包袋子卷开,拿出热乎的面包来给李玉娴。

“嗯,那我先吃一点点好了......”

“吃吧吃吧。”

虽然面不改色地在与李玉娴搭话,但想着一会儿要送到的礼物,陆怀多少有些迫不及待。将一对儿耳朵竖得尖尖的,就期待着院门有没有被人敲开的动静。

李玉娴撕下一点面包,自己还未吃就先递到陆怀的嘴边。

陆怀含糊衔住。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李玉娴隐约察觉到了陆怀的异样,但她不知道陆怀为什么心不在焉,所以只问:“路上遇上什么事了?”

“噢,没有,哈哈,我在认真品尝呢,你吃呀。”

“我在吃。”

“怎么样,好吃吗?老板休息了一个春节,手艺没有退步吧?”

“不曾退步,还是那么好吃。”李玉娴收回在陆怀身上的探究目光,细里细气地咀嚼着嘴里的面包:“还是刚出炉的,又劳你捂着跑着带回来,风味一点都未曾打折扣,你真好。”

哎!

这嘴,真是......

陆怀被夸得整个人都舒坦下来。

要不是必须维持人型,这都恨不得化成棉花糖粘人身上了。

“要给你泡点奶之类的,寡吃面包也怪......”话音还未落,外头就来了敲门声,声响很小,但时刻注意着的陆怀还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终于来了。

“有人敲门?”陆怀明知故问。

李玉娴透过玻璃窗往外头张望:“好似是有人来了。”

“谁啊......我去看看。”装模作样地背身去看,又怕李玉娴不跟上来,就拉住她的手腕:“你跟我一起去,怪怕人的!”

“别怕,许是什么游客,好奇推门来看的。”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已经依着陆怀起身一道出去。

“有可能。”

敲门声还在继续,陆怀携着李玉娴来到院中,清了清嗓子:“来了,谁呀。”

“你好,快递。”门外的人客气喊道:“估计一个人不好拿,我们给您抬进来吧?”

李玉娴:“?”

“谢谢,门没有关,你们直接进来吧。”陆怀仍是装成自己不知情的模样,转而看李玉娴:“快递?你过年时在网上买了什么吗?”

“未曾。”李玉娴皱了皱眉:“不是我们的东西,就这么直接让人进来好么?”

李玉娴半忧半疑,毕竟陆怀素来谨慎,非营业时段对陌生来客都会留个心眼的,今天怎么就这么随意放人进来了?

心中如此做想时,外头的人已经推开虚掩的门进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穿着统一的制服,一前一后,手里稳稳当当抬着一个狭长的盒子,看着一下子想象不出里头会是什么东西。

人已经进来了,陆怀也没有喊停,东西就一路被抬进了客堂,李玉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长盒,心里倏然有了猜测。

“都不晓得是不是我们的,怎么就抬进来了?”李玉娴扯了扯陆怀的袖子问道。

这下是换她故作不懂了。

都到这地步了,陆怀这关子也很难再卖下去,也就不再瞒着了:“等下你就知道了。”

“你好,陆女士,我们是一得琴社的,货已经给您送到了,您可以打开验收下,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走。”盒子被稳放在桌上后,其中一个送货小哥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然后麻烦在这边签个字让我回去跟老板交差就行。”

“流程挺正规啊。”陆怀呢喃了一句,随后拉过身旁的李玉娴:“玉娴,你来验下吧,好坏我也不懂......”

李玉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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