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音

《堕音》

第101章 千华一梦流年黯 之 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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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千华一梦流年黯之捉弄

楼澈站在一大片不知名的绿草中间,手里拿着把锄头——按勾陈的话来说好听点,应该叫“花锄”——但实际用处也是一样。

没错,这就是那人要求的交换条件,在紫丞疗伤期间,由楼澈代他照顾千华梦地所有的花草树木。

本以为要劳动这么一个看起来就精明的美人,所需要的条件一定极为苛刻,非上山入海赴汤蹈火不足以成事,哪知楼澈卯足了劲儿,在勾陈替紫丞安排的房门外杵了大半天,等来的却是那人一个哈欠,外加门内不紧不慢飘出的话语——

“嗯,我刚刚想到了,千华梦地正缺个花匠,楼澈小子你看起来不错,这就过去吧!”

末了,从窗户丢出一个大家伙,还不忘再加一句,“记住哦,我这地方随便什么花什么草都是药中极品,你可要好生照看着,否则紫丞的病要是功亏一篑……”

结果,楼澈只有乖乖操起锄头离开的份儿,一步三回头,连紫丞的面都没见着。

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楼澈强忍住摔伤处一阵阵疼痛,弯腰开始干活儿。

天色尚早,只能寄希望于专心做事,好让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到晚上,也许勾陈能让他看看紫丞。

这边楼澈兀自埋头于满地奇奇怪怪的植物,那边勾陈正在不远处观察他,眼光不复慵懒,倒多了些审视凌厉的意味。

不过,看到楼澈明明笨手笨脚还诚惶诚恐小心谨慎的样子,仿佛生怕踩错一步,前边就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勾陈倒不禁轻轻一笑,神色也放柔了许多。

“还真是个呆子,那种话也能当真,也不想想我要是不想救紫丞,谅你几个园丁花匠也毫无用处!更何况,这满地的宝贝,让毫无经验的笨蛋来碰,说实话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心里虽这样想,勾陈还是放任楼澈在那艰难摸索,自己两袖清风又回房去了。

关上门,勾陈走到床边,坐下。

紫丞静静睡着,恬淡面容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但还是显得苍白,表象上是不足亏虚之症。然而,勾陈先前才仔细替他诊断过,知晓这情况绝非一天两天可以造成,这病,棘手程度确实超出他所料。

对,不止是中毒而已,经年日久,已是膏肓之病。

将紫丞右腕放回被子里,掖好,勾陈一边细细寻思一边打量这许久不见的——彼时的稚气少年,如今的清俊男子。

“我本还怀疑,是什么人误打误撞进来我这里,看到你这孩子,倒一点也不奇怪了。不过,难为你能想出来,还狠得下心冒这么大险!”

“……”说着说着,勾陈不由低低一叹,“五年没见了吧……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身量没见长,倒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连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

“紫狩粗枝大叶跟那疯子似的也就罢了,帝台是怎么照顾你的?”

摇了摇头,勾陈笑自己不问世事这么久,本以为早就超脱世外了,居然还能将那些人那些事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孩子,小时候还与自己亲热,可爱得不得了,十多岁开始一夕老成,一口一个前辈的叫起来,听着真不顺耳……不过,还是让人忍不住喜欢。

就连那疯子,嘴上虽不讨好,总是嫌弃这嫌弃那,甚至还含沙射影叫小东西更男子气概一些,但心底里,也是疼他疼得紧的吧。

说起来,从那天以后,就再没见过那讨人厌的疯子了,虽然嘴上声称要与紫狩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但其实真正原因……是彻底厌恶自己了吧?

为什么,总觉得,那些尘封往事,有些仿佛就近在昨天,有些却似乎是上辈子经历过?

就像现在再回忆起来,勾陈已经很难想象,自己这般逍遥客,也曾有过那么纠缠不清的过去。

果然是,山中只一日,地上已千年!

日已西斜,楼澈在门外踟蹰,正看见勾陈从另一边走来。

他手里拿着毛巾,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乍看去不知是什么。楼澈急忙上前打招呼,却见那人略显疲色的脸上突然间笑意盎然,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笑。

头皮发麻,楼澈遂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唤一声,“前辈。”

飘飘忽忽靠近,勾陈看这后生一改初见时跳脱无礼的态度,显然是短短时间就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厉害”了。

唔,小紫丞真是调教有方啊!

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再看自己手中一堆东西,勾陈眉一挑眼一勾,玩性大起。

“喂,小子,我问你……”凑近耳畔,美人吐气如兰。

浑身一哆嗦,楼澈施展瞬移功夫,退开老远。美人锲而不舍,再凑近,笑曰,“哎哟!这么害羞,那我这问题岂不难办?”

恶寒,脚底都嗖嗖往上窜冷风,楼澈顿时觉得他家那位不仅长得美而且心肠也实在太可爱了,只是为什么还不醒来、还不醒来,徒留他一人受苦。

像是看出楼澈在想什么,勾陈心里愈发好笑。漫漫征途第一步就这样了,唉,没办法,只好先给你点‘甜头’尝尝鼓励一下啰!

像是刻意般,勾陈压低了嗓音,沙沙哑哑似微风簌簌,别有种幻惑的风情,可是楼澈脑中警铃大作,丝毫不敢有所放松。

所以,直到勾陈问出某句话时,他还肯定没往不正经的方向想。

愣了愣,纯当自己耳背,楼澈硬着头皮虚心求问,“前辈刚刚说什么?”

眼波一横,勾陈点头表示理解,“太害羞会下意识负隅顽抗,不过呢——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你跟紫丞做、过、没?”

大脑白了一瞬,好似全身血液都丢盔弃甲逃之夭夭,却在下一刻,马上又尽数回流到头顶。要想知道楼澈脸色有多红,只消对比一下勾陈肩上那朵花就可以知晓了。

“做、做什么么么?”差点咬到舌头,口齿不清,楼澈暗想要不要干脆借此机会蒙混过关。

他是神经大条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没错啦,可是青天白日之下跟人讨论这等闺房秘事也未免太……要让某人知道,或许几年都别想近身了。

怎么可能让楼澈打成如意算盘,勾陈一手拧住他后领,故意扯那伤处,笑容狡黠,似能杀人于无形。

哼,就算要打如意算盘,也得他绯花修罗先来。

楼澈疼得龇牙咧嘴,可怜屋里那心肝宝贝的生杀大权就握在这人手中,不能明里反抗,头一垂,只得小声嗫嚅,“……做过了。”

勾陈一挑眉,佯怒,“干吗学蚊子说话?敢做不敢当,吃干抹净就走人?嗯?”

尾音上挑,勾陈本想再接再厉继续激将一下,哪知楼澈已经不负他所望,整个人一蹦三尺,嘴里大声嚷嚷,“谁说本大爷敢做不敢当!本大爷就是跟弹琴的做过了!而且还不止一次!要不是顾及他面子薄,本大爷犯得着遮遮掩掩的吗!真是有违本大爷的行事准则!哼!气死了!气死了!”

一长串话连珠炮语,大反之前吞吞吐吐,甚至连停顿也没有,相当之理直气壮言辞凿凿。

敢情憋了很久,如今终于一吐恶气了?勾陈心里笑得前仰后合,同时也为紫丞能把枕边人驯服若此甚感欣慰。

好孩子,不枉我教导你一场啊!

眨了眨眼,勾陈见楼澈脸红脖子粗,显然吐真言吐得意犹未尽,决定把其他细节问题留待以后慢慢发掘,美其名曰不想某个呆小子太过激动伤肝伤肺,实则吊人胃口满足自己恶趣味。

两手一抛,勾陈把手里东西尽数扔给楼澈,“既然已经做过,那就没关系了,以后给紫丞净身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说罢不等楼澈反应过来,便一抬脚把人果断踹进门,这般粗鲁的动作让勾陈做来,竟是一气呵成优美无比。

“相信你一定能好好照顾他——”

门砰一声关上,楼澈这才感觉双手沉沉,而屋内正中已摆着一只大得近乎奢侈的圆形木桶,水面洒满了各色绚丽的花瓣,散发出清甜的芬芳,隐约还夹杂了某种药草味道,很好闻。

透过蒸腾水雾,楼澈看到床上沉睡的人。

勾陈似乎已经走远,临去时挥挥衣袖抛下的那句话,暧昧得让人心痒,不过楼澈只想确认,他并非置身梦中。

从白天到夜晚,仿佛自相识以来两个人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楼澈触到紫丞脸庞,细腻温热,是真实的,不是梦。

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这种感觉。以前总以为是那些穷酸文人无病呻吟,哪有思念会如此深刻?如今,却是信了。

门外,勾陈收敛声息。

一炷香时间过去,没听见有什么异常动静,这才飘然离开。

是夜,甫一进房,勾陈就看见楼澈正握着紫丞的手,发呆。

“你就是把眼睛都望穿了,他也没可能这么快就能醒的。”走近,勾陈对上楼澈转过来的目光,心里不知怎么一软,难得不再调笑,“他的病,能撑到这种地步已是不易,再要醒来只能等大好了。”

“那要多久?”楼澈低下头,轻轻摩挲紫丞手背,五指纤细,瘦得都快皮包骨了,摸着摸着,就有些鼻头发酸。

“少则半月,多则半年。”想了想,勾陈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看听者自己愿意怎么认为了。

然而,楼澈神情却没太大变化,反像松了口气般,“本大爷还以为至少得要个十年八年呐,这样看来,总算还有盼头!”

勾陈没料到他原是这么想的,不由问道,“若真要那么久呢?”

明亮的眸子忽然暗了些许,楼澈一时沉默。

给过希望再夺走是件残忍的事,勾陈知道,但他却想听这个答案,内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在呐喊——

如果等一个人,要很久很久,你是否还会愿意再等下去?

“我会等。”

这三个字,是楼澈的回答。

轻轻的,却坚定。这一瞬间,勾陈眼中不太可靠的小子,眼底的坚毅、温柔、眷恋,仿佛与生俱来,让人安心。

不是没有动容的,但勾陈却只是摇头,眉宇间笼着浓浓倦意,“你怎么知道等下去就会有结果?如果他永远这样,你也耗尽一辈子等他?”

“不会的!”楼澈握了握紫丞的手,像在跟他确认心意,“弹琴的不会让我等太久,他答应过,为我好好活,我相信他。”

“听到吗?弹琴的,我相信你。”抬起紫丞的手,轻吻掌心,楼澈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我相信你。

勾陈一时有些怔忡,说不清心头突然涌上来的温暖感觉代表什么,总觉得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了。就连刚刚细致观察之下,发现楼澈说出相信时分明连手都在发抖,他也难得体贴地没有指出来嘲笑。

毕竟,心爱之人与自己隔着比千山万水还要遥远的距离,纵使双手相扣,潜意识里的恐惧也是很难消弭的吧。

这种感觉,他懂。

笑了一笑,勾陈想要转身离开,却到底觉得这种气氛一定会害两个人都睡不安生,为了紫丞和千华梦地花花草草的性命安危,他还是决定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于是——

“对了楼澈小子,有件事忘记说,你不能睡在这间屋里。”

“啊?”好不容易从悲情中回神,楼澈忍不住瞪眼,“为什么本大爷不能睡这里?白天干活见不到弹琴的,连晚上的权利也要被剥夺,前辈你怎么可以这么……”

没人性。

最后这三个字连忙往肚里吞,楼澈闭紧嘴巴,生怕什么腹诽的话会在下一刻冷不丁蹦出来。

“怎样?”凤眼一眯,似笑非笑,“‘晚上的权利’是指什么?你别忘了,紫丞可算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了——”

这种语气,就差直接说“严禁**”四字。

“前辈!”恼羞成怒,楼澈发火不能,只得张牙舞爪小小意思一下,“本大爷可不是禽兽!”

是,你当然不是禽兽,我家小丞儿怎么可能与禽兽为伍?若说是只大白犬倒挺合适。

这样想着,勾陈忍不住在脑内勾勒出楼澈头顶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尾巴晃晃追着紫丞的样子。

唔……最好还是小时候粉嫩粉嫩的紫丞,那画面怎么看怎么养眼啊!

心里感叹,同时坏点子像丰收时节的栗子树,刺猬般往下哗哗掉,不过,鉴于主角之一还躺在床上,不能实施罢了。

“可惜……”

“什么?”楼澈没听清。

勾陈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想法全倒出来了,“嘻嘻!”巧笑倩兮,小辫子先藏起来,“我相信你不会欲求不满到这种地步,不过呢——问题这房里只有一张床,你总不可能跟病人挤吧?这么大只,也不怕压坏紫丞……”

言罢很心疼地一叹,分明话里有话,暗藏玄机。

被勾陈说着说着就飘过来的暧昧视线瞅准,楼澈就算本来想往单纯方向理解,这下也很快就领会了个中含义。

决定装傻,“那个,本大爷不用上床睡,趴着就行。”

趴着?当你铁打的啊!

轻哼一声,勾陈懒得跟他罗嗦,上来就要拖人,楼澈情急之下眼神乱飘,居然发现房间某个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软榻。

奇怪,怎么早没注意到!

“啊!我睡那里!”一把扑过去占住,四肢大张手脚并用,仿佛要把这东西整个儿钉在地里才安心。

不过,他忽略了一个严重的事实,这张软榻怎么可能凭空冒出来?

见目的达到,勾陈心情大好之余也有些疲惫,便不再耽搁,从床边小案的抽屉里拿出一只药瓶,扔给楼澈,“喏,跌打损伤,自己收拾吧,我可不想明天还看见个直不起腰来的花匠。”

“咦?这不是……”危机解除,楼澈捏着那瓶子,犹有顾虑。

“放心,”勾陈似乎很满意他这第一反应,“你跟紫丞一人一份儿,不会短了他的。”

楼澈听他这么说,这才把瓶子收好,抬眼正要道谢,却见勾陈摆了摆手,“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点收拾好,紫丞需要静养,别吵他。”

楼澈点头道声是,勾陈这便施施然推门走了。

屋内,烛光暖暖。

楼澈在床边站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一亮。

屋外,月色溶溶。

勾陈在门边没等多久,就如愿听见里面传来搬扛重物的动静,走走停停,像在避免发出大声。

嘻嘻,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大劲儿把软榻放那么远了,直接搁紫丞床边岂不省事?

这样抱怨着,勾陈却是笑颜如花,好不开怀。

至于一天之内两次在门外偷听,这可不能怪他,都是为了病床上那位人事不省犹未知天下大乱的睡美人啊!

不过,平静的日子总是如流水逝去,或许等睡美人醒来的那一刻,天下真会大乱也未可知。

而那天究竟什么时候会姗姗来迟,守候的人们又要等待多久,谁也不能预先得知。

唯一等到的,仅仅是许多日之后,那个看上去风和日丽的下午。天色隐约有些山雨欲来的晦暗,千华梦地一如往常,依旧美景如画。

勾陈从紫丞房里出来,捧着黑血浸透的巾帕,撞见了躲藏在外来不及回避的人。

只是,那个时候,纵使聪明如他,也万万没有料到……

这个人,将带来一切因果的转折,和——

所有从生至死,由死到生的故事。

PS:这周时间有点紧,大概两天一更,亲们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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