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

《推倒》

62 结局看过的勿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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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看过的勿买)

墨辰一百五十九年,景云帝十一年

觚瑶楼偏僻角落,坐着位头束玉冠、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桌上香茗溢动,修长的指腹握住茶杯边缘,淡淡暖意渗透指间,却暖不了那张冰冷的酷颜。他低头,望着杯中袅袅水气,一张笑脸映在杯中,带着痴傻气,没心没肺地笑。手一抖,茶杯不经意间碰翻,溅在衣衫中,杯中人影瞬间消失,只留下男子迷茫的眼神。

三年了,又是她的忌日。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事,也许她早已儿女成群,带着小小白们在京城大街小巷中乱窜吧。

男子嘴角露出一苦笑,起身离去。

一位五旬先生匆匆跨进觚瑶楼,他左肩搭了个布袋,右手拿了柄泛黄的纸扇,破旧的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

众所周知,觚瑶楼金砖玉砌,非一般百姓能踏入半分,可先生却是个意外。掌柜的见他进来,当即眉开眼笑地示意小二自后堂搬来特定的小书案与靠椅请先生入坐,他亲自奉上上等龙井。

男子些许犹豫,终于重新坐下。

以往的种种相关,总能想起她。

先生将布袋放在书案上,喝了口茶润喉,清清嗓子道:“上回说到慕林大帅率众将士通过三天的浴血奋战,终于攻克了香宛的天门险关洛湍。此关甚是凶险,以往墨辰多少子弟兵就是葬身于此。慕大帅此次成功占领洛湍,我军将士终可以扬眉吐气。此险关一开,五十万雄师攻占香宛都城指日可待。当墨辰的战旗插在香宛皇城上时,墨辰统一天下的锐势,任谁也无法阻止。”

先生的语气激昂,带着无比自豪……

“好!”

“好!”

“……”

楼内掌声响起,喝彩声不断。

男子望向窗外,似乎看到了当年慕林回京的盛况。当年,他跟她站在觚瑶楼顶,亲眼看着慕林威武入城。当时,他还误以为,她对慕林一见钟情……

“说到慕大帅的赫赫战迹,不得不提到楼将军。”先生右手执扇,轻轻敲打着左掌手,就着节拍道:“慕大帅手下能将如云,楼将军是个不得不提锐将。他三年前才征召入伍,被分配到军中做了马夫驯养战马。有次敌军趁夜偷袭想烧掉粮草马料,楼将军奋死与敌周旋成功保护马料。他因保住了千吨的草料而立了军功,此后便被调入前锋营做了骑兵,上阵杀敌。三年来,凭着一次次的战迹,智勇双全的从他从百夫长、校尉、直至坐上将军之位。此次洛湍之战就由是慕大帅统率,楼将军做前锋大将的战役。能够在短短十天、缺水缺粮被围困的情况下还能冲出重围狠挫敌军,全赖楼将军的本事。听说楼将军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目光如矩。他手持长柄巨型雀虎偃月刀,一上战场犹如修罗再世,不杀光最后一名敌人绝不收刀……”

千万里之外,塞北草漠。肃风起,绒草翻飞。

往昔这浩瀚无边的富足草漠,草语花香,小动物成群嬉戏,今日却是诡异寂静。

劲风起,杀气四溢,放眼望去,两片黑云相距数百丈,贴着绒草起伏。

揉眼辩认之下,竟是两军对峙。

左边黑甲红缨是香宛国的精锐之师。自墨辰军队攻克洛湍之后,草漠是香宛的最后一道防线。今日一战,如果百丈开外的墨辰军踏平草漠,铁蹄很快就会踏烂香宛京都,他们将会家破人亡。

强敌当前,香宛士兵必须死守。读善将军紧握住手中的刀,他不能怕,亦不能后退,可是…墨辰的领兵之将是楼雨。洛湍就是被他攻克的,那场战役,死在他手下的香宛将士数不胜数。

虽然没再跟在他战场上交过手,却早已听闻他杀人如麻的狠劲。多年前,他曾跟慕林交过手。那是个一上战场就会变成杀人狂魔的疯子,那双充满杀戳的眼神,时至今日仍让人记忆犹新。他的左臂,就是慕林砍下来的。楼雨虽然不是慕林,却仍能给人那种窒息的感觉。楼雨身上,透着熟悉的杀气。

远处,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身影,着黑色铁甲,右手持巨型雀虎偃月刀。他身侧头缓声说了句,右侧的将军右手抬起,战旗举起。

与此同时,香宛的战旗亦缓缓举起。

号角鸣,战鼓响,震天的呼喝声响起。庞大的骑兵队如黑潮决堤般奔涌而出,“楼”字战旗在空中烈烈飘展,霍然凛凛。

战鼓声仿若暴雷猛烈狂啸,楼雨一骑当先,冲向数密织如云的香宛军。

黑盔铁甲之下一张张而立之年却依旧刚毅不改的面容,亦是杀气凛然。八尺男儿,挥刀叱咤,十多年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刻要得以终止。熟悉的战场,熟悉的阵势,以及前方极其像邵将军的黑色身影,是他们此生誓死追随的对象。

没有人知道,十多年前,他们是赫赫威名、令敌闻风丧胆的邵家军。而如今,他们是楼雨的麾下,不一样的乔装,却拥有同一颗心。

高大威猛的战马嘶叫奔腾,无数硕大的铁蹄尽情践踏脚下的一切。尖锐之军,如一道极速拉长的深黑铁流,一发不可收势地向前冲刺。

军令响起,黑色铁潮左右分开,拉开战斗箭势。

两股黑色潮水漫近,冲击交织。楼雨右手挥起,长柄雀虎偃月刀击出。黑色铁盔飞出,没了头颅的脖子鲜血如溅射而出。尸体来不及倒下,楼雨已疾驰而过,长刀再次挥起,眼睛不觉间变成血红色……

还要经过多少场浴血厮杀,她才可以回到他身边?

决堤的记忆涌进脑海,头痛欲裂的楼雨双脚用力一夹马肚子,长刀直刺敌人胸口。刀尖穿膛而过,手一个用劲扭动,她将人自马背上挑起,掷向冲驰而来的枪林箭雨。

弯腰伏在马背,她冲动迎面而来的乱军……

风沙起,血腥涌,乌云涌动,闪电划破云,晴雷劈下,却仍掩盖不了厮杀的声音。不堪场战,残破的尸体伴着焦烟。

草漠,最是风云变幻之际。豆大的雨自高空急坠,密集地打落在草原。天地间茫茫一片,撒杀声慢慢淹没在汹涌的雨势之中。

雨水顺势而下,往低谷沟壑处流。

鲜红的血在水中晕散,漫向远处。

后人曾在人物传记中记载:草漠一战,可谓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满目苍痍。

“将军呢?”茫茫雨中,一百夫长破喉大喊:“保护将军,快,保护将军!”

慕林麾下原本只有十万大军,可仅是三年,随着他攻占的城池越来越多,景云帝的一道道诏令,全国各地的兵马源源不断调入慕林麾下。

如今这支队伍,威名不亚于当年的邵家军。

“将军。”长茅挑出,吃力地在空中拦截下楼雨挥出的大刀,萧副将急道:“两军交战,不杀降兵。”

香宛士兵被楼雨血红色的眼睛吓瘫在地。如果这个中年男人再晚来一步,弃甲投降的他们,都会死在他的大刀之下。

降兵不寒而粟,楼雨果然只红眼睛的杀人恶魔。

楼雨喘着粗气,雨水自盔甲流下,将身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来人!”萧副将见楼雨紧握刀柄,已知其在收敛体内杀意。他忙向不远处的士兵命令道:“将军受了箭伤,快保护将军到后方疗伤。”

她恨,他也恨!当年,他还只是邵家军的无名小卒,可就是在这片草地,他亲眼看着邵将军葬身箭海,却是无能为力。

她带了多大的勇气去打这场仗,才能面对杀害邵将军的仇敌。

报仇,却不能痛快淋漓!楼雨收刀,策马走向远处。

“将军,我军已大胜,你还是先回营帐疗伤吧?”萧副将忙骑马追了上去。

“萧叔叔,我想到黑度涯看看。”楼雨不顾左臂的箭伤,策马前行。

黑度涯,是邵庭牺牲的地方。那时,这一片大草原还是墨辰的领土。将军舍身抗敌,却惨遭奸人出卖。

“将军尽可放心,我军士气如虹,不消半月便会攻破香宛京都,到时一定能取回老将军的骨骸得以供奉。老将军在天有灵定能看到今日之战。”萧副将激动道:“老将军后继有人,可以安息了。”

“是啊。很快,爹就可以安息了。”等取回骨骇,她可以回到他给她造的那个家,与他共渡一生。

那时,她不再是楼雨,而是邵瑕。

楼雨下马,静静走在黑度涯。她闭着眼睛,慢慢吸气。

战马啸,两军撕杀……

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在眼前出现,心口阵阵扯痛,她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手持弓箭伏上涯口灌木丛中,他盯着混战着的那道高大的身影,射出了一射……

“啊……”邵瑕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将军。”萧副将惊道:“我们还是回去吧。”那场惨烈的战役,没有人愿意去回忆。

二日后,邵瑕收兵回洛湍修整。墨辰军大胜香宛军,士气高涨,慕林犒军,举行了庆宴。

“她在哪?”操练场篝火熊熊,众将士喝酒猜拳闹成一团,慕林走了一整圈,仍然没有找到邵瑕的身影,只得侧身问跟在身边的侍卫。

侍卫犹豫道:“也许…今天月圆,她到小河边去了吧。”每次从战场上下来,她都喜欢一个人躲起来。

三年了,她早已经脱胎换骨,舍弃了昔日的幼稚与天真。可是,…那颗心还是没有变吧?

她那么努力,每次上战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为了早日拥有势力,回到他身边?

“你去喝两杯高兴高兴,我出去透透气。”慕林放下酒碗,头也不回地出了军营。

侍卫张口欲语,却又不知该说些啥?

慕林很快在小河边找到了如木偶般蹲坐在河边的邵瑕。他倚靠在树边,望了她足有一刻钟才开口道:“不回去喝两杯?”

“你不知道受伤之人不可以喝酒?”邵瑕没回头,声音很是僵硬。

“伤口好些了没?”

邵瑕没给好脸色道:“死不了。”

“都三年了,你还没原谅我?”慕林有些冤,笑道:“用那种方法离去,对所有的人都好。”

“对你最好吧?”邵瑕起身面对着慕林,反问道。

“何出此言?”恨他恨了三年,她终于忍不住要质问了?

“这种事,不正是你最拿手的吗?”邵瑕走近两步,有些咄咄逼人道:“你派人活捉我,是想让司马逸上当,让他趁机派人暗杀我。如你所愿,他果然上当,派出京兆伊拖延相公不算,还让内侍朝我放了两箭。你让相公亲眼看到我死亡,正是想嫁祸给司马逸,逼相公与其反目。缺了相公相助的司马逸,犹如缺了左膀右臂,自是更容易对付。”

“这是我的目地,可不正是你的目地吗?”慕林浅笑着反问:“邵家军很快就能重见天日了,你不高兴?”

邵瑕警告道:“你可以伤害任何人,却不能动相公。”她以这种方式离去,相公肯定伤心透了。或许他认为她是真的死了,特不知这全是慕林设下的阴谋。三年了,她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更不知他过的好不好,司马逸有没有非分之举……

“顾相聪明过人,岂会猜不明其中的玄机?我这种小伎俩,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少费话。”邵瑕剜了他一眼,逼问道:“何时能进攻香宛京都?”

“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慕林挑眉,莞尔道:“三年来,你就没觉得其实战场更适合你。你是邵将军的女儿,骨子流着他的血,就该继承父业,称霸沙场。”

“慕林,我从没想过要跟你争。这么多年来,你的功迹,邵家军的将领们都看在眼中。你放心,自始至终,你才是邵家军统帅之位的接班人。”

“也许是吧。”慕林没有谦虚。

“那你到底何时才肯出兵?”三年了,她答应过相公。三年,无论能不能拿到爹的骨骸,她都会回到他身边。

她已经没有耐心等了。而且,司马逸也没有耐心等,否则也不会连连下旨催促。

“我暂时没有出兵香宛京都的打算。”慕林正言道。

“你…竟然抗旨?”邵瑕有些恼怒。

慕林轻言淡语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为什么?”

“既然都等了这么多年,为何还会在乎这几天呢?”

“我要知道原因。”举全国精锐之师于慕林手,即使司马逸野心再重,怕也是骑虎难下,故才会连下三道军令催促慕林出兵攻占香宛京都。

天下四分为二,墨辰、香宛、株琅、畅阑。可株琅、畅阑是小国,数百年来依附香宛而生。墨辰自建国以来一直受战争困扰,皆是因为三国连盟侵占墨辰领土,边境百姓受害其深。

慕林一句:十年时间,他将会攻打占领众国,墨辰统一天下。

受诱的不止司马逸一人,所有的百姓都认为只有统一了天下,天下才不会再有战乱。

慕林花二十万精兵守在边境沿线,他再领十万精军分成二队,各对付株琅、畅阑。如此一来,三国便不能再连盟。如果香宛想出兵解两国之急,不调边境之师的话就必须调北郡边境的军队。可如果抽调北郡边境的军队,那传闻中的驻守在北郡城内的十万邵家军只怕会趁机出兵。十多来年,邵家军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两国边境处走上一回,让香宛军不敢放松防备。尤其是慕林布防时,北郡的邵家军更是活动频频,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自邵庭死后,原以为墨辰早晚会被香宛吞并,可没想到出来个慕林。这些年他羽翼渐丰,香宛军处处被压着打,早已心生惧意,岂敢轻易出兵援助株琅、畅阑。

对付株琅、畅阑的兵力有限,且慕林并未打算速战速决。他在拖,等司马逸调兵。果然其然,司马逸一次次从全国调兵。

没了顾相相帮,慕林想要对付司马逸,并不困难。他想要的,司马逸都已送到了他手上。

“我会分散兵力,先攻打香宛的其它城池。”慕林并未打算隐瞒,“邵瑕,我们的时机已经到了。只要攻下香宛其它城池,便可从四面围堵京都。”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司马逸很快就会发现,调到你手下的精锐之师,皆是些而立之年的将士。到时一查,他必会发现其中的秘密。”

之前,她总是想不明白,慕伯伯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藏住五十万的军队。直到一批批的军队送到慕林麾下,她才明白真相。

当年因朝庭未给邵庭将军的死亡一个公正交待,导致了五十万军队叛变。墨辰兵力虚空之际,香宛军不断骚扰边境,试图侵占墨辰疆土,一时间墨辰军死伤无数。

司马逸别无它法,只得征兵以补兵力虚空。没有人思考过,短短几年征兵三四十万,并没民声怨天,更没有去考虑过,这些在沙战上存活下来的人,竟以新兵居多。

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早已在三年前葬身火海了。

慕林不禁有些惋惜,如果司马逸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绝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他若是知道,沙场中那些领士们的真正身份,只怕是坐立不安吧。

十多年来,邵家军早已遍布墨辰每个角落。邵家军如同一张密织的网,只要一个收网命令,墨辰瞬间会天翻地覆,江山易主。

“在他发现之前,我们会先攻下香宛。到时,香宛京都会插上邵家军的军旗,它成为邵家军的地盘,我们可以自立为王,继而再踏平墨辰。到时,整个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慕林抓住邵瑕的手,笑道:“天下都是我们的。”

难怪他要将遍布在墨辰各地的士兵抽调到边境,原来是想攻下香宛后巩固兵力。毕竟在墨辰全国各地同时举兵,兵力会大大削弱,所以必须先攻占香宛的其它城池,再在香宛京都称王,之后集中所有兵力对付墨辰。

对于墨辰军部各级到底有多少邵家军的内应,邵瑕并不是很清楚,但她知道数量绝不会少。到时内应外合,攻下墨辰对于慕林来说并不是难事。

可是……

邵瑕很是诧异慕林的举动,她有些尴尬地抽回手,撇脸问道:“还要多久才能攻下京都?”他等得,可她等不得了,一刻也等不得。

“很快。”慕林收回手,很是莫名自己的举动。我们的天下?何时成了两个人的了,明明就是只是他一个人的。

邵瑕痛苦道:“我说过,这一切都是你的。我要的,从来都只有我爹的骨骸。”

“你现在抽身离去,岂不是告诉邵家军的所有将领,是我图谋不轨,逼走了你?”

“我自会跟他们解释清楚。”

慕林坚持道:“邵瑕,你已经等了三年,就不能多等一会?三年来,我不得不承认,你战场上能力不凡,就此放弃实在太可惜了。你想跟他在一起,待攻克京都之后,你跟他不但可以在一起,要是他愿意为邵家军出一份力,我们拿下墨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邵瑕剜了慕林一眼,忿忿离去。

慕林笑。没错,他双手染血,做了叛国之事。可是顾相的手,不也染满鲜血?

邵瑕怏怏不乐地回了军营,校练区依旧喝得热闹。她拐了个弯去了茅房。

“我爹回信了。”茅房一头传出高兴的声音。

“说了什么?”羡慕的声音自在隔壁响起。

“我都三年没回京了。爹提了一下家里的情况,还有京城三年前发生的一件大事,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什么事?”

“你知道顾相吗?”

邵瑕的心一揪,紧后捂住胸口。

“在街上碰到几次。我寒窗苦读多年,一直想向顾相那样做个好官,可是多次科举一直未中,后来就弃笔从绒了。”

“顾相…三年前就死了。”

“什么?”不敢置信地声音响起,一士兵激动地从茅房中站了起来,任由裤子跌落。

“顾相一家太惨了。一家二十口,没有一个活口啊。”

“怎么会发生这事?”

“那天发生的事,我爹也没详提。总之那天死了好多人,顾相死了,顾老死了,顾相夫人也死了,宫中的苏贵妃也死了。”

“唉,真是造化弄人。”

“就是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两人出了茅房,叹息着走远。

邵瑕惨白着脸蹲在茅房,久久缓不过神来。

慕林自小河处回到营帐,意外发现慕铁星在帐内等。

“爹?”

慕铁星望了儿子一眼,“很意外?”

慕林点头。

“来看看你有何打算。”

“孩儿打算先攻打香宛的其它十五座城池,继而围堵京都,到是我们将统一香宛、株琅、香宛,然后举反旗称王。待修养整息后,我们再攻占墨辰,到时整个天下都属于邵家军的。”

慕铁星点头道:“我此次前来,正是有这个想法。只是司马逸也不是傻子,依现在的情形来看,估计他差不多也猜到了。围攻之事,切记要速战速决,否则等司马逸明白过来,再跟香宛联手,只怕我们要波折横生。”

慕林听此,保证道:“请爹放心,即使司马逸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已经无可挽回了。北郡边境的香宛军,就靠爹率领众将士歼灭了。香宛剩余的十五座城池,不出三个月,我定能将它们拿下。到时四面夹击京都,属于我们的天下就要来临了。”

慕铁星张口欲言,却又有些惆怅。

“爹有心事?”慕林的心一沉,怕他生悔。

“唉……”慕铁星叹了一口气,“邵家军被迫走到叛国这一步,只怕我死后也无颜见邵将军。”

“爹多虑了。邵家军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无回头之路。司马逸若是个好君王,邵家君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还请爹以几十万邵家军的生命为重,不可轻易动摇。”

“司马逸说到底,也不是个暴君,只是疑心太重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爹是担心一旦战争开始,又会是一场浩劫。”

“这个世界,向来弱肉强食,司马逸最大的致命缺点便是知才不用。这些年如果不是邵家军守卫边境,只怕香宛已统一天下,墨辰百姓早被沦为亡国奴。”

“举事之后,你切匆重蹈覆辙走了历代亡国君王横征暴敛、苛捐杂税的老路。”慕铁星心事重重地嘱咐道。慕林争强好胜,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军纪严明,每攻占一座城池后,都绝不允许下属杀烧抢掠。这些年来,“慕”军的口碑还算不错,所管辖的城池中并未有百姓发生□□。

慕林慎重道:“请爹放心,孩儿绝不会走上这条路。”

“其实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见慕林立场坚定,慕铁星也做了打算。

慕林恭敬道:“请爹明言。”

“我想带邵瑕回北郡一趟。”

慕林讶然,犹豫道:“大战在即,邵瑕身负重任,暂时不方便跟爹回去。”

“我带她回去,自是为了在最后关头,邵家军能万众一心,同心抗敌。”慕铁星神情严肃道:“不可否认,她才是邵家军真正的主人。”

慕林笑得极不自然,“如果她有这个能力,我自然承认她是邵家军的主人。”

“这些年,你的能力已是有目众睹,但是世间事岂能尽顺人意。知子莫如父,我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你不能狼子野心。不是你的终不是你的,强抢也抢不来。”

慕林直望向慕铁星,“爹想让我献出一切该属于我的东西?”

“这支军队本就是邵瑕的。”

慕林果断道:“孩儿说过,如果她有这个能力,尽可拿去。”

“你的倔性子如始至终都没改过。”慕铁星怒道:“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救了邵家军?大错特错,是邵家军成就了今日的你。没有邵家军,你慕林什么都不是!”

“既然爹了解我的性子,为何又将我推出来?你明知,我要的就是这些!”

“你……”慕铁星气红了脖子,摆手欲打慕林,只是手掌抬至半空又懊恼地放下。

慕林深吸一口气,退让道:“如果邵瑕在这几月内能让我心服口地放下一切,我甘愿退出!”既然说他抢了她的位置,那她就凭本事抢回去好了。

慕铁星瞪了眼固执的儿子,缓气道:“我早预想到你会有此想法,才执意要带邵瑕回去见众位将军的。不如你二人跟我一块回去,快马加鞭的话,一天一夜便可来回。”

慕林蹙眉,“北郡有大事发生?”如果是安排邵瑕继承主位,根本没必要叫他回去让众人笑话。

“你的众位叔伯都是跟着邵将军出生入死的大将,在军政部有着举着轻重的位置,故而司马逸才一直命人通辑他们。他们数十年如一日住在北郡,连邵瑕的面也没有见过,我才想着让他们见见她。”慕铁星犹豫半晌后道:“这些年来,你的能力众叔伯都看在眼中,但邵瑕毕竟是邵将军之女,她才是正主。其实有几位叔伯挺支持你的,可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想乱了军心。”

慕林笑,“爹不是有决定了吗?”呵呵,他的父亲,还真是伟大啊。

“所以我才要你回北郡一趟。”慕铁星点头道:“其实最好的结局是,你跟邵瑕成亲。”

慕林愕然地望着慕铁星。

一层石,激起千层浪。

“有何惊讶的。”慕铁星斥道:“莫非你嫌弃她嫁过人?”

慕林摇头,“爹莫非忘记了,邵瑕可是顾子喻的妻子。”

“顾子喻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孩儿并不这么认为。”

“即使他没死,邵瑕也该是你的妻子。是你跟她有婚约在先的,当初如果不是为了保全她的安全,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嫁进顾家的。”

慕林只觉得父亲不可理喻,不由低声道:“那只是你跟邵将军的一句玩笑话,岂能当真?即使是真,我跟她也只是有婚约在身,并未成亲。”

慕铁星命令道:“可我还认这门婚事,所以你必须得跟她成亲。”

“我不同意!”慕林拒绝道。

“你不喜欢她?”莫非情报错误?可侍卫明明说慕林对邵瑕是有特殊关照的。

“这跟喜欢没有任何关系?”

“我就只想问你喜欢不喜欢她?”

“我……”慕林为之气结,愣是想不明白,他怎么跟邵瑕拴在一起了?

“为何犹豫?”慕铁星严厉地质问,带了丝期待。

“不喜欢!”没错,三年来,他对她从不屑到赏识,但…跟爱情无关。

“感情可以培养。”慕铁星坚持道:“做你的妻子,邵瑕是最好的人选。她可以跟你并肩作战,名扬沙场。而且,你娶了她,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慕林错愕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真的是他所认识、熟悉的父亲吗?

“咳!”见慕林不敢置信的神情,慕铁星尴尬地咳了声,“你别想歪了。我只是想说,邵瑕是邵家军真正的主人,但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邵家军即使自立为王,邵瑕也是不能称帝的。如果她称帝,就是女子统治天下,百姓岂会甘愿臣服?可她是邵将军的后代,必定要成家立业,要有子嗣,要后继有人。如果别有用心之人接近她,娶她为妻,那邵家军用鲜血打下来的天下便会落到他人之手。慕林,除了你,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你娶了她,这天下便是你二人的,你们的孩子会称王称帝……”

多可笑啊,他慕林还得娶她,再从她手中得到天下。

见慕林默不作声,慕铁星叹气道:“你今晚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答复我吧。”

那晚,慕林一夜没睡。他在想邵瑕,他遇见她时,她是痴傻的;他带她离开京城时,她独自咬牙忍泪;他带她进入军营,她不要命地日夜练操;他带她上阵杀敌时,她是血红着眼睛乱砍乱杀的。

自始至终,她对他的恨意,都没有变过,甚至她还想杀了他。尽管在战场上,他救了她一次又一次,她还是恨他。她恨他让顾子喻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更恨他的出现,打乱了她跟顾子喻的生活……

他也恨,如此当初不带她离开,便不会有今天进退两难的选择。

其实父亲说的没错,现在的邵瑕会是慕林娶妻最好的对象。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还真从来就没有考虑过。

除了姐姐,他真用了心思的,便是邵瑕。

慕林怔怔望着自己的手,仍想不明白为何会失态地拉了邵瑕的手。他说,我们的天下?

他的人生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独霸天下。何时渴望有一个人能跟他一起分享?

“大帅,大事不好。”侍卫匆匆冲进慕林的营帐,神色慌张道:“楼将军他…他走了。”

“什么?”慕林错愕地缓不过神来。

“…楼将军留下一封信,带着大帅的马离开军营了。”

她…竟然当了逃兵?

慕林接过信展开一看,当即怒的一掌拍在桌案上。他苦心瞒了三年,可还是让她知道了顾子喻葬身火海之事。更可恨的是,她在信中提到,邵家军是他的,她从没有想过拥有。她退出的唯一条件是,请他善待每一位邵家军。

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退让,也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

“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神情严肃的慕林将信点燃丢进火盆中。

“是。”侍卫遵命。

“我要离开几天。在我回来之前,无论何人要见我,都说我染了风寒,不宜见客。”慕林换掉身上的盔甲,穿上便服。

侍卫急得满头大汗,“可是……”

“这是军令。”慕林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慕林匆匆出了军营,骑上快马追出军营。依他对她的了解,她必然去了香宛的京都。

真是蠢钝如猪,她知不知道,天宝山早已被设下重重埋伏。她冒然前去,只怕会尸骨无存。死了倒好,若是没死,只怕会拿她来要挟他?

昨天的那番对话,她听到了?

没错,邵瑕确实听到了慕林跟慕铁星的对话,也确实去了京都天宝山。

她偷了慕林的宝马,马不停蹄地往京都赶。

冷风刮过,似刀子剜心,阵阵钝痛。

这世间,除了相公,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可是相公,三年前就没了。

她不相信慕林,却相信慕伯伯。可是到头来,他对她的好,只是为了帮儿子名正言顺地夺得天下。她从没有想过要跟慕林争,也一直坚信他会是邵家军最好的统帅人。

她的离开,害得相公家破人亡,到头来却是个可笑的局。

马不停蹄跑了三天三夜,邵瑕将马停在离京都不远的一个村落中,继而换上香宛国女子服饰潜悄然潜入京都境内。

探清路向后,邵瑕避开沿途哨站,沿小路往地形险峻的天宝山行去。

宝塔座落于半山腰,道路崎岖难行,邵瑕约花了二三个时辰才到达。

找了处隐蔽之所观察了好一会,邵瑕并没有发现有香宛军在宝塔外守护,反倒是塔前有几位和尚清清扫落叶。邵瑕从侧面绕近宝塔,趁和尚一个不注意施展轻功闪进塔内。

塔有十二层,邵瑕一层层仔细搜索,始终没有找到爹的骨骸。

邵瑕妥气地坐在地上,她费尽心思来到京都却是一无所获。

离开宝塔,邵瑕不死心地又往山顶寻去。不觉间天色已黑,她将山头摸了个遍,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她沿着另一条小道下山,却在快到山脚时,黑暗中隐约传来打斗声。

邵瑕施展轻功寻着声音而去,转过一个山坳口隐见远处有火光。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队士兵身带兵器手持火把冲进山洞。

“快,将洞口围起来,别让人跑了。”

洞内的打斗声无间断传来,邵瑕竖起耳朵听着。

“嘭…”,洞内炸裂声响起。没过一会,数条尸体自洞内飞出,紧接着一道黑影自洞内快速冲了出来。埋伏在山洞外的士兵纷纷放箭。

一时间,箭雨密集的射向黑影。

黑影长鞭一出,鞭尾甩向利箭,同时身影腾空跃起。鞭子如灵蛇甩动,利箭不断被扫落,士兵抽刀攻向前。

“快,拦住他。他拿走了骨骸……”洞内先后冲出数十个士兵,齐齐攻向黑影。

邵瑕一震,抽出软剑跃身杀向洞外的士兵。原来,爹的骨骸真在天宝山。不是放在宝塔内,而是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内。

如果黑影手上的真是爹的骨骸,那他又是谁?为何要抢骨骸?

邵瑕出手快若闪电,连连砍杀了五六个士兵。见黑影被人团团围住,反击的动作有些迟钝,想来是受了重伤,邵瑕顾不得其它,一剑穿透敌人胸膛,一掌将其打向对面冲来的数十位持刀士兵。

她冲向那道黑影,连挑两名士兵后稳稳抓住黑影的手,跃上树梢。

血腥涌来,黑影倒在邵瑕身上。熟悉的气息扑入鼻间,邵瑕愕然,直到利箭自耳边擦过,传来锐痛才恍然收回心神,揽住他的腰跃向另一树。

不知身后有多少敌人,邵瑕不敢有半分疏忽,趁着夜色往山下逃去。

“往左边。”隐忍的声音传来,他将手中的包袱递了过去,“如果我死了,你便是邵家军的主人。”

“我们必须一起走。”邵瑕知道他想独身引开敌人,不由固执地拒绝了。

是的,她恨他,曾无数次想过要杀死他。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却下不了手。

毕竟他是为了她而来的。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卑鄙,更何况他是邵家军主帅的最适合人选,所以,即使再恨他,她也不会真杀了他。

“一起走会死的。”慕林忍痛笑道:“包袱内装的是我自洞内夺来的邵将军的骨骸。让你恨了三年,这次能一笔勾消吗?”

“我怎么知道这骨骸是真是假?”邵瑕伸手点了慕林的穴位,直接扛在肩上往左边跑。

香宛军紧追在后,慕林的鲜血浸透邵瑕的肩膀。她右肩扛着慕林,左手紧抓住装有骨骸的包袱,慌不择路往山下跑。

天宝山的左山脚有条河,河中流水急湍。邵瑕跑到河边,数百的追兵紧跟而来,根本路可退。

若是被香宛军抓着,两人都得死,更惨的是二人说不定会被香宛军当成俘虏要求墨辰退兵,而好不容易抢到手的骨骸也会被抢回去。

是生是死,总得赌一回。

香宛军一步步逼近,弓箭对准邵瑕。

生死一线,邵瑕一个咬牙,跳进河中。

河水冰冷刺骨,急流冲来,卷没了人影。

水呛进嘴鼻,邵瑕死死抓住往不断往河底沉的慕林,无奈水流太急,根本就没有办法上岸,只能任由流水冲着向前。

双手动弹不动,邵瑕拼命划动双脚,可随着呛进嘴内的水越多,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死,也是件幸事,起码可以见着相公了。

邵瑕失去意识的那瞬间,顾子喻带暖意的笑容出现在眼前。

死后,她跟相公还能做对鬼鸳鸯吗?

其实,死也未必是件易事,尤其是对于命硬之人来说。

邵瑕跟慕林,都是命硬之人,没死,被冲上了河岸。

醒来已是翌日,邵瑕被冲得一身淤泥,幸好包袱仍抓在手中。挣扎着爬了起来,邵瑕提着灌铅的脚跌撞着走向不远处的慕林。

无力蹲下,邵瑕身形一晃,跌坐在地,乏力的手扯住他的肩膀,费劲地翻过他的身体。慕林身负多处致命重伤,脸色浮肿发青。

邵瑕拖着他往河岸干燥处走去,将他放平后,她的手探向他的脉博,脉相混乱不堪。

他中毒了。

邵瑕撕碎衣赏给慕林包扎,当扯开他大腿伤口处的衣物时,却见伤口发黑。犹豫了良久,见慕林仍是晕迷不醒,她俯身低头将嘴附上伤口,试着吸毒疗伤。

腥臭的**进入嘴内,邵瑕强忍住作呕的欲望,将吸出的毒血喷在地上。如此动作几十回后,伤口的黑血尽去。

帮慕林包扎好伤口,邵瑕倒在地上喘气,脑子里有股拍死他的冲动。混蛋,明明就是他欠了自己,为何还要帮他吸毒?

慕林醒来时是在黄昏,邵瑕正坐在河边,小心翼翼地洗着被淤泥侵染的骨骸。

“不怀疑是假的?”慕林痛得龇牙裂嘴,额冒冷汗。

“我感觉是真的。”邵瑕继续擦洗骨头,连头也没回。

骨骸确实是真的,也确实是被镇压在天宝山,只是没在宝塔内,而是被镇在天宝山极其神秘。洞内不仅有重兵把守,更是机关重重。

多年来慕林一直暗中派人寻找骨骸的真正存放之地。他没有告诉她,骨骸一开始是完整无缺地,被重重铁链锁在忌台上,贴满咒符。

人的恐惧还真是可笑,邵庭活着时,香宛军害怕。可他死后,香宛军还怕他的英魂支撑邵家军,所以才将骨骸镇压咒念,让他的灵魂永不可超生。

他若是告诉她这些,只怕她生怒得不顾一切冲回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洗好骨骸的邵瑕神情地站了起来,对着躺在地上的慕林道:“你跟慕伯伯的对话我偷听到了。我跟你之间的事,是完全不可能的。没杀你,只因你确实是良将,能给邵家军一个很好的将来。待将来做上君王后,你千万要善待他们,否则,我会杀你。”

“这么急着离去,是要去找他还是怕我伤好后要绑着你成亲呢?”慕林惨白着脸,无奈地笑,“丢下我一个人,不怕追兵追来,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你的毒我已经帮你吸出来了,伤口很快就会复原。”邵瑕转身,顺着河道往前走。

慕林玩味不恭的问道:“是用嘴吸的?”

邵瑕没回头,一直走远。

“没心没肺的东西!”慕林怏怏地骂了句,隐约有些失望。

这一别,怕是永远了。

邵瑕上了河道走了半天才寻着路。她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到小镇上买了匹马,日夜往京城赶。

信也好,不信也罢,邵瑕一直都不愿意去相信顾子喻死了。

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信。

她没有亲人了,相公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温暖。如果连仅有的温暖都没有了,她要如何渡过一生?

归心似箭,女扮男装的邵瑕日夜兼程往京城赶。只是当她站在京城门外时,却是迟迟不敢进去。

离别三年的地方,熟悉而又陌生。城内,相公还是那位令人敬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吗?

踌躇良久,邵瑕深吸一口气牵马走入京城。可是当她站在久别的丞相府前,心怀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被夺去。

丞相府依旧是丞相府,府前的石狮子仍是是年幼时她常爬上去,抱住狮头等相公回来的那两尊石狮。可是一切都已修茸一新,尽管修的与之前一模一样,可是墙院内那棵高大的紫荆花树却消失不复存在。

三年前,真的发生过一场大火。

相公,也跟着那场大火消失了?

永远离开她了?

不要她了?

“这位兄台,你找人?”迎面走来一位年约三十男人,见邵瑕头戴斗笠牵着匹马站在丞相府前,不由热心问道。

邵瑕摇头,牵马离去。

“对不起…对不起。”邵瑕不小心撞到了男人,连连道歉。

“没…没事。”

邵瑕牵马匆匆离去。

男人是个练家子,有着不凡的内力。邵瑕自衣袖中掏出自他身上摸来的令牌,令牌上面刻着“内”字。

刚才的那男人是内卫。司马逸的人在监视这座府邸。

邵瑕忙将它收入袋中,凝神注意四周的情况,果然发觉有人悄然尾随在身后。

她不相信丞相会起火,不相信相公死在那场火灾中,更不相信爷爷已经仙逝。为此,她一路向人打听此事,可得到的答案却如出一辙。

可是…如果相公真死了,为何会有内卫一直在丞相府附近监视?

这个答案对于邵瑕来说,自是否定的。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相信顾子喻没有死,哪怕是亲眼看到被大火焚烧而又重修的府邸。

也许,相公在那个家等她。

邵瑕往热闹的街道走去,寻思着脱身之计,不料当街撞上一人。

“对不起。”邵瑕哑着嗓着赔礼道歉。

“滚开!”厌恶的声音传来。

邵瑕怔然,继而低头牵马离开。只是没走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了。被她撞到的是位年轻的男人,他一直前行,手嫌弃地拍着被她撞到衣角。

司马南,离别这么多年,他的性子依旧没变。

他…应该娶妻生子了吧?

苦涩涌上心头,邵瑕依旧前行,进了觚瑶楼。觚珠楼坐无空虚,众茶客围桌而座。厅中间有张特制的桌子,桌边坐位老书生,他持扇说书,慢慢摇晃着脖子,“…楼雨将军在塞北草漠一战,身受重伤不治而亡,墨辰又痛失一良将……”

呵呵,慕林三年前让她死一次,三年后又死一次……

邵瑕挤过茶厅,匆匆往内院走去。

一走进内院,她忙运起轻功跃上屋顶,急速消失在层层迭迭的屋顶中。

邵瑕追着一辆出城马车,乘马车拐弯四处无人时,她自屋顶飞下,钻入马车底部。

马车在城门前接受检查后驶出了京城,邵瑕自车底钻出,行了十几里路买了匹马一直往南赶。

她带着三年前的模糊印象,在迷路数十次,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在在芜县僻静的地方寻着被群山包围的那个家。

家早已荒芜,湖前的那幢房子久无人居,室内积了层厚厚的尘埃。桌案上放着一本医书,是三年前顾子喻带邵瑕来小住时留下的。

发抖的手拿起桌上的医书,邵瑕任由泪水滴落在尘封的书面。

“相公为什么喜欢看医书?”她不解地问着。

“这里地处偏僻,若是能学点医术。若是以后我们有些小伤小痛时,不就可以自行医治吗?”

“那个…相公…学了医术,若是我以后怀了相公的孩子,能诊出来吗?”

“…能……”

事过境迁,再温馨也是过去,而现在,这个家,没有相公。

邵瑕一直呆在房中没出来,她想着过去的种种,顾子喻喜、怒、哀、乐……

如果三年前她不那么固执,如果相公没死…他只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安然地活着……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理由。

顾子喻没死,只是她不知道他在那里。

这便是邵瑕给自己的理由。她活着,就是要寻到他,哪怕是天涯海角。

一人一马,一桥一影,残柳断垣,血染夕阳

邵瑕站在拱桥上,望着悠悠溪水,不由摸了脸颊。溪中那张憔悴不堪的脸,真的是她吗?

一年了,她踏遍大江南北,依旧没有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如果,她寻遍了全世界,依旧没有找到他,该怎么办?

寒风刮过,邵瑕不由裹了裹衣服,牵着马过桥。

天已近黄昏,鞋子已破,她得在天黑之前寻着客栈投宿,补好鞋子重新上路。

葛悉镇很是萧条,街上行人稀少,邵瑕走了好久才向人打探到客栈地落址。

进了客栈,邵瑕点了些酒菜填肚子。她坐在角落,喝着辛辣的酒,呛得眼泪掉入杯中。

冬天很是寒冷,早年这个时候,她已经躺到床上开始暖被窝,等着相公的归来、入睡。

“小二,再给我壶热茶。”相隔两桌的地方,清悦的女音响起。

小二跑过去,好心劝道:“这位姑娘,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去吧。都等了一天了,你要等的人还没来,肯定是不会来了。”

“我…再等等,他说来就一定会来的。肯定是半途有事给耽误了,一会就到。”

“你从早上等到晚上,事情再怎么耽搁也该办完了。”

“要是一会他再不来,我就走了。小二哥,求你了,他…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跟我说。”

邵瑕寻声望去,说话之人是位女子,约二八年华,长相清秀可人,温文婉约,一看便知是位知书达礼的小家碧玉。

也许…是在等心上人吧。

邵瑕苦笑着摇头,继续喝酒。

“顾大哥,你终于来了?”喜悦的声音响起。

邵瑕一怔,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呵呵…她已经敏感到这种地步了。

“对不起霍姑娘,顾某有事来晚了。”男子匆匆踏入客栈,歉意地对着女子笑。

女子起身相迎,温婉道:“没关系,顾大哥一定是外出给人看病了才会这么晚的。”

“还望霍小姐见谅,顾某实在不是有心违约。吴村有二十多人突发重病,我跟师傅忙了一天才稳住病情。”

霍小姐请他入坐,平静道:“治病救人要紧,我岂会怪顾大哥。”

男子入席坐下,礼貌道:“不知霍小姐约顾某来所谓所事?”

女子“唰”的一下红了脸,不安地揉捏着手帕,犹豫良久后鼓起莫大勇气小声问道:“上次我爹提的事,不知顾大哥考虑的如何?”

男子一怔,继而笑道:“不瞒霍小姐,其实顾某心里已有喜欢的人。”

女子错愕道:“不…可是…刘媒婆说顾大哥未曾娶妻。”

“她已经死了,只是我一直没办法放下她,所以请霍小姐见谅。”见她眼泪夺眶而出,男子转口道:“如果霍小姐不嫌弃,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是我鲁莽了。只是逝者已矣,望顾大哥能早日放下心事。相信她在九泉之下见到你孤独一人,也不会开心的。”

“也…许吧。”男子苦笑。

“既然顾大哥也如此认为,就该解开心结,试着去喜欢别人。”

“他是不会喜欢你的!”邵瑕冲了过去,泪流满面的对着女子吼道。

“啊……”霍小姐被冲然冲过来的邵瑕吓了一跳。

“小心。”男子忙拉了霍小姐一把,以致于她没跌坐在地。

“这位公子,你……”霍小姐女子很是茫然,完全不知这位陌生的男子为何如此唐突。

“别打我相公的主意!”邵瑕眼珠一瞪,凶神恶煞地盯着她不放。

霍小姐一头雾水地望着男子。

男子望向邵瑕,有丝不悦道:“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快向这位小姐道歉,你吓到她了。”

“…相公。”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邵瑕激动地望着男子。

“在下顾仁,记忆中似乎并未见过你。”男子很是肯定,继而扭头对女子说道:“霍小姐,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霍小姐点头。

“相公。”邵瑕伸手拦住他。

“这位姑娘!”男子加重语气,“请你让开。”

“相公,我不让!你不能跟这个女人走。”邵瑕一口咬定他是顾子喻。

男子拉住女子的手,侧身绕道离去。

邵瑕忙跟上去。

“这位客官,你没还付帐呢。”小二忙拦住她。

邵瑕丢了锭银子过去,匆匆跟出店铺。

“顾大哥,你真的不认识她?”见邵瑕一直紧跟在两人身后,女子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不相信我?”男子拉着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我信。”只是他为何一往常态,不顾男女之别拉住她的手不放。

“相公,不要拉她的手。”邵瑕冲进两人中间,强硬推开拉在一起的两只手。

没有人知道,邵瑕的心有多害怕。

男子非常不悦地斥道:“这位小姐如果再纠缠不清,顾某可要报官了。”

“顾大哥算了。”霍小姐忙扯着他的衣袖离去,低声说道:“也许你真的长得很像她相公,所以她会一直跟着你不放。她手上有剑呢,说不定会乱来的。”

男子不再说话,一直将女子送到霍府才停住脚步。

女子不安地望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邵瑕,建议道:“顾大哥,她还一直跟着呢,不如我让爹派几位护院送你回去?”

男子笑道:“霍小姐多虑了。她只是认错人而已,解释清楚就行了,不会跟顾某过不去的。”

女子想想也是,只得点头道:“那你路上小心点。”

男子点头,目送女子进入大门。

见女子进门,邵瑕忙走向前,委屈又内疚道:“相公?”

“这位姑娘,你真的认错了人。”男子转身离去,并未理睬邵瑕。

“我家相公,我岂会认错。”邵瑕并肩跟了上去,“相公,我找你找了一年,终于……”

邵瑕一直跟着,解释着一切。男子默然前行,出了镇右转沿着道一直走,直到走过四座山,来到第五座山脚下的一座幽静宅院。

“相公三年来一直住在这里?”

男子推开大门,邵瑕想跟着进去,不料男子一个转身将她推出门外。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相公开门!”邵瑕慌了,上向拼命推门,不料门从里面上了栅,根本推不开。

“相公开门,相公开门……”从未有过的惊慌跟委屈涌上心头,邵瑕“哇”一声哭了出来,双手不断拍着大门。

当年真不是故意要用那种方式离开的,被带出京城后她逃了好几次都被慕林抓了回去,而且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离开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

相公恨她,不认她,不要她了。

“子喻,是谁一直在敲门?”七旬白胡子老头走进男子的房间,询问着坐在案前查阅医书之人。

顾子喻抬头淡道:“师傅不用担心。门外是位疯妇,与我偶遇后非得说我是她相公,一路跟来不肯离去。”

“她都敲了一个晚上了,你也不去看看?”

“徒儿暂未学得能治失心疯的医术,故不敢去开门。”顾子喻望向聂海,建议道:“不如师傅去试试?”

聂海寻思道:“这治病啊,还得选对大夫。只要选对大夫,对症下药,自会药到病除。师傅老了,没法治门外那位姑娘的病。”

“师傅早些安歇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到吴村去复诊呢。”

聂海望向大门外,若有所思道:“只是今夜是不眠夜啊。”

“徒儿忙活了一天,可要休息了。”顾子喻打了个哈欠。

聂海走到门边回头道:“对了,这段时间天气潮湿,你的脚伤有没有复发?”

“没有。”离开京城最大的幸事,便是遇上聂海。聂海花了三年的时间治好了他的脚疾,让他成了正常人。

“记得要坚持针灸,我怕你的脚在梅雨潮湿季节会酸疼。挨过了明年春季,如果你的脚无碍,就算真正复原了。”

“徒儿谨记。”

“还有,门外那疯妇既然是你惹来的,你还得负责早日送她离去。你师傅我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聂海出门前再次嘱咐道。

“待她不想闹时自会离去。”

望着从容淡定的顾子喻,聂海摇头离去。门外之人,若真是位疯妇人,就再好不过了。

可面对疯颠之人,他竟如此平静,足可见门外的女子,并不是如他所说那般疯颠。

外表淡定,心事重重的男人,也不知要装到何时?

聂海回房,对屋外苦苦哀求的声音很是头痛,他用被子蒙住头睡去。

门外的哀求跟哭喊依旧持续,睡梦中聂海有好几次被惊醒。浑浑噩噩到天亮,聂海被敲门声惊醒。

“敲魂啊?”带着火气的聂海开门,对着神采奕奕的顾子喻没好气道。

顾子喻淡淡提醒道:“师傅,我们该去吴村复诊了。”

聂海望向门外,阴沉的天下着毛毛雨,风灌进屋内,冷冽的刺骨。

“昨晚睡的可好?”他就不信,外边那个女人鬼哭狼嚎到大半夜,顾子喻能安枕无忧。

“一夜无梦。”顾子喻浅笑。

笑得碍眼啊,原来男人没心没肺起来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门外的那个,走了没?”聂海头望向大门外,有点好奇。

三年前他云游路过葛悉镇,正巧碰到了顾子喻。在顾子喻仍是丞相时,他曾在京城见过一次,自然是有些印象的。地处偏僻的葛悉镇虽然远离京城,但丞相惨遭不幸的事仍被传了个遍。

可天下之大,人有相似不足为奇。能让聂海最终确认顾仁就是顾子喻,是他的脚。顾子喻的脚受过伤,有点瘸。当然,如果仔细感观,还真看不出来。

可他毕竟是大夫,当年能看出顾丞相有脚疾,多年后岂会观察不出来?

好奇背后的那个故事,于是他以大夫的名义将顾子喻留在了葛悉镇。

顾子喻喜欢宁静,他在深山中建了栋房子。治病之余,他从不提过往之事,看书、种花,日子平静如水地过着。

与世无争的生活,带着淡淡的幸福。

聂海一生漂泊,无妻无子。早年不觉得孤单,可到了七十岁时,他又开始向往平静安宁的生活。与顾子喻在一起,种花种草,偶尔下几盘围棋,在雨天对桌品茶,慢慢地就上瘾了。

于是聂海收顾子喻为徒,教他医术。顾子喻偶尔也会提起往事,皆是淡淡的,不过…却从未提及过他的妻子…邵瑕。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不提,也许是有伤心的过往。

现在想来,他不提,是哀莫大于心死。当年的邵瑕,并没有死。顾子喻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顾老却受不住此恶耗,与世长辞。

“师傅,何时可以起程?”顾子喻平静地望向陷入沉思的聂海。

“马上。”

梳洗穿戴过后,两人匆匆吃完早饭赶往吴村。

聂海打开大门,没见有人扑上来,不由有些失望。昨天在门外要死要活地哭叫了一个晚上,今儿个一开门,她竟然溜不见人影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太没耐心了。

“相公?”沙哑的声音自门角落响起,邵瑕当即窜到大门前,望向聂海身后的顾子喻。

聂海被她那张凄惨的脸吓得倒退了一步。

昨晚深夜下过一场雨,邵瑕缩在大门角落依旧被淋得一身湿。寒冷的冬天被淋个落汤鸡,又饿又渴地喊了大半天,嗓子生疼得冒烟,眼睛哭得肿如核桃的邵瑕,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确实很吓人……

“相公?”邵瑕冻得牙齿打颤,带着浓重的鼻音哀求道:“相公,我错了。”

“跟你说话呢。”见顾子喻无表情,聂海特意拿手肘撞了下他的腰,“你夫人跟你说话。”

“师傅,我不认识她。”顾子喻率先走出大门,跟邵瑕擦肩而过。

邵瑕伸出手,拉住顾子喻的手不放。

刺骨的冰冷传来,顾子喻甩了两次,皆被邵瑕紧抓住不放。她的力道很大,只差没将他手的捏断。

顾子喻抓住她的手腕,狠狠扯了下来。

他大步流星向前走,邵瑕紧跟在身后。聂海啧啧摇头,一脸好奇的跟在两人之后。

他从没见过顾子喻对人如此冷漠,这其中啊,不简单啊肯定不简单。

知道顾子喻不开心,邵瑕咬牙忍着寒冷一直跟在身后,只是不敢靠得太近。

过了一条村子,村头铺子飘来葱油大饼的香味。肚子疯了般地叫,邵瑕捂住肚子,目光犹豫不决地在饼铺跟顾子喻间来回琢磨。

“相公,我饿了,你走慢点。”

“噗……”聂海一个没忍住,被邵瑕的滑稽相给逗乐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饥不裹腹。

“相公走慢点。”邵瑕跑向饼铺,急道:“老板,来几块烧饼。”

“这位少爷,我卖的是葱油煎饼,不是烧饼。”饼铺老板纠正着。他卖了十几年的烧饼…不,是葱油煎饼,方园十里之内,无人不知他的煎饼。用尊严捍卫的煎饼,怎么可以容忍别人说成是烧饼……

“管你烧饼还是煎饼,快给我!”邵瑕凶神恶煞地唬道,扔了块银子去。

她对顾子喻温顺甚至委曲求全,不代表会对一个浪费她宝贵时间的饼铺老板客气。

煎饼烧饼不都是饼吗?

“好好好…马上马上……”老板被唬愣了神,快速包了几个煎饼递了过去。

“相公等等我。”邵瑕拿饼塞入嘴中,追向消失在村巷的那道身影。

“小姑娘,别急。”聂海悠然开口,“我知道他去哪里。”

“真的?”邵瑕有些喜出望外。

“慢慢吃,别噎着。”聂海笑道:“他是我徒弟。”

“师傅好。”邵瑕边吃饼边弯腰行礼。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相公,我是他妻子。”邵瑕加快脚步,想追上顾子喻。

“那他为何不理你啊?”

“我……”邵瑕红了眼眶,哽咽道:“我做错事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看顾子喻的模样,似乎不打算原谅她。

邵瑕很茫然,摇头又点头再摇头。

她…真不知相公要如何才会原谅她?

甚至…她都不敢乞求相公的原谅。

她不想…放手…哪怕相公不原谅她。

没了相公,会死的。

师徒多年,聂海很清楚顾子喻的性情。从他对邵瑕的态度来看,这事怕是不好解决,他…也不方便插手。

咳…顾子喻也有很固执的时候,他还是在一旁观局吧。

“他以前对你好吗?”也许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顾子喻玉树临风,在葛悉镇也有不少爱慕者,可是他竟然连丝想成亲的想法都没有。

“好!”邵瑕点头,“相公对我最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问了个半天,聂海算是问到正题上。

“…邵瑕。”虽然天下人都知道邵瑕已经死了,但他是相公的师傅,所以她没打算瞒她。

果然,她是顾子喻的妻子。

“你当年不是死了吗?”聂海佯装惊讶道。

邵瑕一怔,五味杂陈道:“这个…说来复杂,反正没…死成。”

“你们两口子的事,有点棘手。你得慢慢来,子喻他会重新接纳你的。”聂海一把年纪,也希望两人能过到一块,总比一人孤单的好。

“师傅要帮我。”邵瑕可怜兮兮的望向聂海。

“我…尽量…尽量。”多聪明的孩子啊,都会这一套了,才不是顾子所说的疯妇呢。

邵瑕跟着聂海,追着顾子喻的身影去了吴村复诊。

吴村是个有着五六十户人家的村子。前天患病人数多,聂海跟顾子喻兵分两路给病者复诊。邵瑕想跟着顾子喻进门,不料他一个回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邵瑕往后退几步,委身坐在屋外等。

“这位姑娘,你衣服湿了,先换下来吧。”患者的妻子从屋里头走了出来,将干爽的衣服递了过去,“我女儿穿过的,不知合不合身,你将就着穿吧。”

“谢谢。”相公还是喜欢她的,否则也不会让人送衣服出来了。

妇人带着她往侧房走去,给她换上干衣服。

“相公呢?”邵瑕出来没见到顾子喻,顿时慌了。

“姑娘别急,他到老牛家去复诊了。”妇人向她指着石阶小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左拐第二个房子就是。”

“谢谢。”邵瑕跟沿着小道追了上去,果然看到顾子喻进了一家农户的大门。

邵瑕一直跟在顾子喻身后,直到傍晚才跟回家。谁知刚到屋前站着一道身影,邵瑕眼尖,二话不说跑向前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姓霍的对相公没怀好意。

“你好。”霍小姐温婉地笑,继而望向邵瑕身后的二人,“聂大夫、顾大夫好。”

“霍小姐好。”聂海上前将邵瑕拉到一旁低声警告道:“别乱来,子喻不喜欢没分寸的人。”

“可是她……”邵瑕很是委屈,不满地望了眼霍小姐,“她想抢相公。”

“欲速则不达。”聂海强行将她的脑袋扳向一边,不让她看两道相互走近的身影。真不知顾子喻以往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邵瑕的醋劲如此大,只要是个女的,都不能看她的男人一眼。

“可是我怕…相公要是喜欢上她,不要我了该怎么办?”邵瑕忐忐不安,心被揪了起来。

聂海安慰道:“别瞎想,这三年来我就没见他对任何女子动过心。”

“真的?”邵瑕有些高兴。

“真的。”聂海肯定道。

邵瑕忍着,直到顾子喻将霍小姐送入轿子,轿子消失在山路的那头。

“师傅。”顾子喻在大门边唤了句,示意其进屋。

“走吧。”聂海带着邵瑕走了过去。

顾子喻站在门边,聂海进入屋内,邵瑕刚要跟着进去,却被他伸手拦住。

两人对望,邵瑕看到顾子喻的眼眸一片平静。

心被剜了一下,痛得呼吸不来。邵瑕低着头,任由眼泪滴在鞋子上。她走向墙角,无助地缩坐在地上。

大门被关紧,邵瑕将头埋入膝盖,呜呜然哭……

“喂,真那么狠心?”聂海不解地望向顾子喻,“天那么冷,你不让她进门,她会冻死的。”

“你可以让她进来。”顾子喻平静道:“这座房子我可以送给她。”

哀莫大于心死。顾子喻对邵瑕,真没有一丝感情?

“你们两口子的事,自己看着办,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想清静清静呢。”聂海甩甩衣袖回房。

他的女人他都不关心,哪轮得到老骨头来管。爱冷战的冷战,受闹腾的闹腾去。

一连几天的雨,潮湿又阴冷。顾子喻没有出门,每日除了针灸脚伤之外,便是在书房翻看医书。

待到第四天时,顾子喻有事到镇上一趟。他取了把伞踏出大门,下意识地望向大门角落。

那道身影蜷缩成一团,脑袋歪靠在墙角,双眼紧闭脸色徘红,呼吸粗重。

“相公……”风夹雨吹来,刺入骨髓的冷,意识不清的邵瑕不由缩紧了身体。

顾子喻侧身,撑伞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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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喻这一走,就是三天后再回来。回来时,门前角落已经没有那道身影。

没有高兴,失望,顾子喻平静的似邵瑕从没出现过。

“回来了?”聂海在药房炼药,听到脚步声时问了句,连头也没回。

“嗯。”顾子喻拍拍身上的雨。

“对了,跟你说个事。”聂海转身,正色道:“那个女人死了。”

顾子喻一怔,手中的伞掉落在地。

“又风又雨在外边冻了四天四夜,她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你离开的那天我就将她接进了屋子,想不到还是没挺过去,前天死了。不知你何时回来,怕尸体发臭,我只好先将她埋了。她在临死前都叫着你的名字,若是有心,你就到后山去看看她吧。”

聂海转身,继续炼药。

顾子喻回了书房,望着窗外沥沥大雨,心还是难受了。

心不是早死了吗?为何听到她已死的消息,心还是会疼?

他去了后山,站在那堆孤寂的黄土,望着木牌上刻的字,怔怔失神。

三年前,因为她,爷爷死了;三年后,因为他,她死了。

爷爷的死,他没恨她,只是彻底失望了。他以为,一辈子,两人都不会再有交集。想不到还是相遇了,然后…彻底分离,阴阳相隔。

邵瑕,希望下辈子不要再相遇了。

顾子喻紧攒双手,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心还是会疼,渗入骨髓的疼。

“相公?“冰冷的手自身后紧抑住顾子喻,邵瑕将脸贴在他后背。

顾子喻一怔,良久之后才伸手硬生生地那双抱住他腰身的手掰开。

他转身,扬手给了邵瑕一个巴掌。

邵瑕捂脸,透过雨水望向顾子喻。

“邵瑕,你还是这么自私,永远都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顾子喻决然地转身离去。

真的回不去了吗?邵瑕跪倒地上,放声大哭。

“回来了?”见顾子喻进屋,聂海忙迎了出来,高兴道:“人带回来了?”

顾子喻冷道:“不知师傅想我带谁回来?”

“邵瑕啊。”聂海望向门外,却没见到任何人影。

“她不是两天前就死了吗?”顾子喻反问道。

“你刚才不是去了后山吗?她没出现?”聂海一头雾水。

一场生离死别,不是该冰释前嫌吗?

“师傅真是煞费苦心了。可是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我跟她,回不去。”

“你……”聂海急了,“非得这么固执,非弄得大家都不好过。你若是心里头真没了她,会去后山吗?既然心里有她,为何不放下过去呢?非得偷偷种满园的红玫瑰去留住那段你跟她的记忆,然后再对顾老的死耿耿于怀,你在折磨谁?”

聂海越说越气,不由骂道:“如果今天你能放下以前的一切,你们会过得很高心。一个姑娘家,发了疯的满世界找你,为你挨冻受饿。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装的?她在门外病得奄奄一息,若不是我将她捡了回来,那座黄土坟就不会是空的。为了爱你,她放下所有自尊,跪在地上求我,才会有了后山的那一出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让你自己看清自己的心。”

顾子喻没有说话,转身回房。

到底为了什么?聂海恼怒地将药勺掷在地上,颓废地坐在地上。当年他若是不那么顾及面子,早就跟师妹在一起,岂会沧落到现在仍孤苦无依呢?

只要退一步,幸福触手可及。

当局者非得这么固执?

顾子喻回房,一页页的翻着医书试图静下心来。可那平静的心湖被投进一块石头,哪怕再怎么压抑,它也会泛起涟漪。

四年了,他在山间过着平静的日子,平静到他早以为忘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敌。他以为,他可以很平静的面对邵瑕,可事实并非如此。看到坟前的那堆黄土,心还会疼,尖锥疼。

当被尘封了四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无法抵抗,被淹没在记忆的画坊,她的喜怒哀乐,那流浪狗般可怜无助的眼神。

虽然地处偏僻,可四年来,前线的消息或多或少还是传到了耳边。墨辰战绩斐然,竟然在短短三年间攻下株琅、畅阑,继而三面出兵围攻香宛。

百姓欢呼,墨辰统一天下的时代就要来临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墨辰灭亡的时代,真正开始了。

楼雨,在镇北军营朝夕间出现的良将,犹如当年的慕林。关于他的不死传说,他偶然在茶楼间有所听闻,据说他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次在战场上化身为嗜血的恶魔。

隐约觉得,楼雨,应该就是她吧。

一年前,一次战役中,楼雨死于乱箭之下,他的神话,经过一年的风蚀,慢慢从这个世界消失。如同当年丞相府的一把火,将一切烧成火烬,试问世间还有多少人能记住当年的顾子喻跟邵瑕,病死宫中的苏柔心。

人和事,随着时间的消逝,会被风沙掩埋,

他以为,这一生,他跟她阴阳相隔,永不会再相见。

可世事,永不如人所料。她再次苍凉的出现在他面前,说,她满世界的找他找了一年,然后,她再一次死在他面前。

顾子喻一夜无眠,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那一滴滴的雨,带着挥之不去的回忆重重打在心坎,让人锐痛而慌乱。

邵瑕,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命中注定就是擦肩而过的人,所以,别再挣扎了好吗?否则,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天微微亮,院门被人敲着砰砰响。

“顾大哥顾大哥……”慌乱的声音自院外响起。

顾子喻拉回思绪,站起身走向院子。

刚打开大门,霍思思慌然的神态闯入顾子喻的视线。

“霍小姐?”霍思思头发凌乱,神态焦急的模样让顾子喻诧异不已。

霍思思拉住他的手,急道:“不好了,叛军已攻破涪川,很快就会打到镇上来。顾大哥快去收拾东西,跟我一起走吧。”

顾子喻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年前反叛墨辰的慕林竟然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休整好军队,进而全面攻打墨辰。

“顾大哥,叛军杀人不眨眼,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我们一起走吧。”霍思思催促道:“我是偷偷瞒着爹出来的,只怕走迟一步,叛军就到了。”

顾子喻推开她的手,淡道:“霍小姐,你快回去吧,我没打算离开。”

霍思思惊讶道:“为什么?”

“墨辰这片土地很快就会沦陷,能逃到哪里去呢?”墨辰无可用之将材,加之司马逸急于统一天下而中了慕林的计,墨辰一半的兵力落入慕林手上。虽然墨辰仍有上百万的士兵,可是这里面,怕是有不少邵家军。他们隐于各大军营,只要慕林一个下命,等待已久的邵家军便会一拥而反,界时一夜之间,全国哗变,司马逸根本就没有办法应付。

墨辰,终到了沦陷的地步。

“可是留在这里会没命的。”霍思思哀求道:“顾大哥,跟我一起走吧。”

顾子喻摇头。他走到哪都没有用,这些年来,慕林跟司马逸一样,都在派人找他。

霍思思咬牙道:“顾大哥不走,我也不走。”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活着要紧。”顾子喻劝道。慕林虽然心狠手辣,可是他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他想统一天下,自然会有分寸。

霍思思固执道:“我想跟顾大哥一起。”这一生,她就喜欢过一个人,生要一起生,死也要死在一块。他不走,她也不会走的。

顾子喻明白她的心思,于是他回房通知了聂海,要他早些离开葛悉镇,之后他强行拉着霍思思,想将她送回霍府。

谁知一进镇,街上混乱不堪,百姓纷纷带着亲人背着行囊匆匆逃离葛悉镇。哭声,闹声,拥挤冲撞的人群,害怕写满每一张面孔。

霍思思跟顾子喻被人冲撞开,越隔越远。

大地忽然开始震动,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顾子喻当即色变,他万万没有想到,慕林的军队会来的如此迅速。

“关镇门,一个都别放过。”如潮水般黑丫丫的铁骑似从天而降,迅猛地冲进镇内。

尖叫声响起,百姓疯了一般涌向镇门,想保住活命的机会。之前叛军攻打涌峰县,据说城中一万百姓被屠杀的一个不剩,现在叛军占领葛悉镇,意味着他们也会被屠杀掉。

惨叫声袭来,冲到最后面的数十位百姓被莫不是被马蹄踩死或是被刀刺死。一时间,百姓被吓怔了,纷纷抱头四处逃窜,数千叛军如潮水决堤,涌入镇内。

沉重的铁门被毫不留情的关上,只是叛军并没有立即对镇中百姓进行血腥屠杀,而是守住镇中各出处,将逃亡的百姓圈围起来。其余的叛军兵分八路,往各大街道镇府袭去。

混乱之中,顾子喻找到了被吓惨的霍思思,趁着叛军不备,他拉住她的手闪进阴暗小巷想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

“顾大哥,我怕……”霍思思吓的眼泪掉了下来,“你不要离开我。”

顾子喻一怔。曾几何时,某人曾对他说:相公,我怕,你不要离开我。

他拉着霍思思跑了出小巷,拐过两条街,刚想逃进一户破旧农家院将霍思思给藏起来,谁知空寂的街上突然响起铁蹄声,数十匹铁骑从街两头冲了过来。

“站住,再乱动小心老子格杀勿论。”铁骑将两人团团围住。

顾子喻护住霍思思。

一位士兵跃下来,刀架在顾子喻的脖子上,冷笑道:“逃啊,你要逃到哪去?”

“各位好汉,我兄妹手无缚鸡之力,你们别乱来。”霍思思貌美如花,见几位士兵盯着霍思思不放,他不由有些担心。

果不其然,又有三位士兵自马上下来,其中一人一把将霍思思拉了出来,笑的很是玩味,“这么漂亮的姑娘,躲起来干吗?”

顾子喻想冲上去护住霍思思,谁知士兵一个厌色,手中的刀扬起,劈向顾子喻的脖子。

“啊……”惨叫声响起,鲜血喷出,整条手臂掉落在地,手中的刀“咣”当掉落在地。

士兵倒在地上,惨叫声不断。

顾子喻愕然望向三步开外,脸无表神的邵瑕手持一把刀,冷冷地望向各位士兵,眼眸有着一闪而过的杀戮。

邵瑕望向顾子喻,“相公没事吧?”血顺着刀刃的流下,滴落在地。

如此快的刀法,能在瞬间将人的手臂砍下,绝非泛泛之辈。众士兵纷纷抽出刀,杀向邵瑕。

邵瑕手一伸,推了顾子喻一把,将他推出几丈之外的安全地方。

“小心!”一个没忍住,顾子喻的担心脱口而出。

身影闪动数下,马嘶蹄仰,数十名士兵被打落马,如烂泥般摔摊在地上。

邵瑕冷冷地望向他们,“别以为入了邵家军的营帐就可以胡作非为。今天不杀你们,只因为你们是邵家军的人。再不知悔改,信不信我将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她将邵家军给慕林,是因为他有能力领导他们,可并不等于阿猫阿狗都可以加入邵家军,顶着邵家军的招牌胡作非为。

她父亲用生命捍卫的尊严,不是慕林随便可以拿来践踏的东西。

“你……”众士兵被眼前女人的强悍气势给威摄,“你…你是谁?”慕元帅从未公开过邵家军的存在,她为何会知道?

惨叫声及打斗声引起了叛军的注意,数百铁骑从各个方位涌了过来,围住了整条街。

“顾大哥。”霍思思冲到顾子喻身边,抓住他的心臂慌道:“怎么办?”那个持刀的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都出现在顾大哥身边,每次都叫他相公?

顾子喻望向邵瑕。神情严肃,浑身散发杀气的邵瑕是如此的陌生,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邵庭真正的女儿邵瑕。

那个整天跟他在身边傻笑的她,早已不复存在。

“怎么回事?”士兵长下马走了过来。

士兵勉强的站了起来,道出前因后果。一时间,众士兵纷纷抽出兵器,对准了三人。

以一敌百,若是虾兵蟹将尚还好对付,可他们是邵家军,是慕林的精兵,她…不敢百分百保证能带相公杀出重围。

“统统抓起来。”士兵长一个下令,持刀士兵走向三人。

“瞎了你们的狗眼!”邵怔掏出一个令牌,举放在士兵长面前。

士兵长一见,当即单膝着地,“楼将军?”她是谁?楼将军明明在一年就已经死了,她为什么为持有楼将军的令牌。

赵将军曾暗中声明,无论何时何地,如果有楼将军的令牌出现,一定要立马禀报,不得动人一根寒毛。

“我要离开。”邵瑕命令道。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她根本就没想再用这块令牌。一旦让邵家军的那些元老们知道她没有死,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吧。一旦她存在着,慕林存在着,将来统一天下后,必会有争权相斗的一天,到时,邵家军只怕会内乱。

“不行,赵将军有令,要将你们请回营中。”

“我非走不可。”邵瑕转身拉住顾子喻的手,威严的望向众士兵,“谁不怕死就上来试试。”

掌声,自远处的响起。

士兵纷纷让出一条道,一位身穿盔甲的高大男子由远及近,眼带笑意,冷笑。

邵瑕一怔,顾子喻手一紧,反握住她的手。

她跟他都没有想到,慕林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参见元帅。”士兵们单膝跪地行礼,声音震天。

慕林直直走向邵瑕,他接过她手中的令牌,翻来覆去的仔细打量。

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邵瑕,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我也没想到。”

慕林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顾子喻,笑着拱手道:“顾相,多年不见,可好?”

顾子喻淡笑着回礼,“尚好。”该来的最终还是躲不掉。

“当年离别时我曾说过,我会将她毫发无损的交还给你。现在她就在你面前,你还要吗?”

“在你带她离开后,我就已写下休书,所以现在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顾子喻接起霍思思的手,“如今,她才是我心爱的女子。”

慕林走向顾子喻,笑道:“是你怕我杀了她,还杀了你?”果然聪明如顾相,一眼能看透他的心思。

“你不会杀她的。”顾子喻淡然道:“你的江山还没到手,岂会先自相残杀呢?”

慕林不以为然道:“这里全是我的人,杀了她又何防?”

“那岂不是浪费了你当年的苦心?”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帮邵庭报仇,让邵家军重见天日,他带走邵瑕只是为了得到邵家军元老的信任,帮他统一天下。如果杀了邵瑕,邵家军的元老自然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慕林不会做冲动的决定。

“顾相的眼睛,比刀子还厉害。”慕林欣赏道:“你总是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看穿所有阴谋。”

顾子喻苦笑,“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慕林点头,“我找你找了四年,这次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慕林,你想干什么?”邵瑕听出了慕林的弦外之音,不由急了起来。他要是敢碰相公一根寒毛,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年,顾相仅凭一已之力,运筹帷幄,将司马逸推向帝位。如此良材,我日夜掂记啊。”

邵瑕算是听明白了。慕林想除掉相公!

“你要是敢,试试看。”邵瑕警告道,“既使对付不了你,我也会鱼死网破,你绝不会捞到任何好处。”

慕林笑道:“顾相,不知有何打算?”

顾子喻淡道:“既然我已落在你手上,自是悉听尊便。”

话刚落,慕林下令道:“来人,绑了他。”

当即有五六个士兵粗鲁的推倒霍思思,将刀架在顾子喻脖子上。

“你敢?”邵瑕抬刀对准慕林的胸口道:“我让你陪葬。”

“邵瑕,我是给你情面才不想当着你的面杀他,所以别逼我。”

邵瑕眼睛发红,怒道:“慕林,你也别逼我。这刀要是捅下去,你还活的成吗?”

慕林的手一扬,银针射向邵瑕,邵瑕抽刀回一挡,慕林跃向一旁,下令道:“杀!”

顿时,士兵持刀攻向邵瑕,与此同时,士兵的刀尖涌向顾子喻的胸口。

士兵涌上去,团团围住邵瑕,刀砍了上去。

刀尖划过顾子喻的脖子,慕林的嘴角带笑,可随即,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咻咻”几声,凭空出现数十条黑色身影,转眼前已放倒好几位士兵。顾子喻从刀尖下脱险,忙道:“保护邵瑕。”

“是,主人。”黑影领命,快速跃向邵瑕,剑起人落。

一时间,数十条黑影对站数百位士兵。黑影武功高强,解了邵瑕的急。

邵瑕连砍了几位士兵,冲向顾子喻,“相公,快走。”

她拉住顾子喻,由黑影断后,邵瑕杀出重围,死死拉住顾子喻往前逃。

“放箭!”一声令下,漫天的黑色箭羽追尾而来。

邵瑕回身用刀连挡几箭,另一手拖掉扯下外衣,运用功力将其铺展开,旋转挡住漫天而至的箭雨。

伸手揽住顾子喻,邵瑕跃向房顶,运起功力跃向远方。

“邵瑕,你快走。”顾子喻见慕林追来,忙促催道。她根本打不过慕林,这样下去只会死路一条。

“要走一起走。”邵瑕固执道:“这次,我不会再扔下相公走掉的。”

顾子喻急道:“你不走的话,会死的。”

邵瑕笑道:“那就一起死吧!”患难见真情,相公还是爱她的,死了也值。

慕林几个跃身,追赶上来拦在两人面前,敛色道:“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邵瑕将顾子喻护在身后,怒道:“慕林,我说过不会跟你争的,你何必赶尽杀绝。”

慕林笑道:“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是因为司马逸顾虑大多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邵瑕,我做事喜欢斩草除根,不留任何余地。”

邵瑕给顾子喻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行离开,继而对着慕林正色道:“尽管放马过来!”

“邵瑕,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亲手杀死你,我还真的有些舍不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破例一次。”

“条件呢?”邵瑕冷道。

“杀了他。”慕林伸手指向顾子喻,“然后,跟我一起征服天下,做我的女人。”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他唯一欣赏过的女人。他跟她是同一类人,天生就该走到一块。

邵瑕气极生怒,“慕林,在河边时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他只不过是想通过她,更加名正言顺的统一天下。

“可从那次之后,我就更加确定我们两人是绝配。对于喜欢的,我一向是不择手段的,否则,我宁可摧毁掉。所以,想要活着,就杀了他!”

“想杀相公,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邵瑕已经不想再费口舌,直接持刀冲了过去,对准慕林的脑袋劈了下去。

两人对打起来,一时间难分高下,邵瑕憋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对付慕林。可一两百招之后,她渐显劣势,已有些力不从心。

毕竟,邵瑕是慕林教出来的,他的武功修为、战斗经验远比她丰富,能对他对峙两百多招已是不易。

慕林右手持刀对战邵瑕,左手打出飞镖射向顾子喻。

顾子喻不会武功,且没有护卫暗中保护他,如果被飞镖打中,必死无疑。

邵瑕来不及多想,手中的刀甩了出去,挡掉二枚暗器,可她没有想到,紧接而来的还有另一枚。下意识的,她飞向顾子喻,挡在他面前。

暗器入体,锐痛袭来,邵瑕倒向顾子喻。

慕林跃身向前,一掌对准邵瑕的天灵盖拍了下去,顾子喻抱住邵瑕一个转身,手掌拍向慕林。

慕林连连后退,掌心没入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银针有毒,毒迅不可及的在体内扩散,慕林的身体瞬间开始麻痹。

“是我大意了。”慕林呵呵笑,“多年不见,我还真低估了顾相。”他的实力隐藏的还真深啊,若不是生死关头,那些护卫只怕不会现身吧。

何时他也成为用毒高手了?慕林很是意外,顾子喻哪怕身处劣势,仍能攻其不备。

“相公,杀了他。”邵瑕强撑意志道。

顾子喻拦腰抱起邵瑕,匆匆消失在街头。慕林望着远去的那对人影,有些苦笑,“邵瑕,你对我可起了杀意啊。”也罢,他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

当喜欢的人对自己起杀心,岂不正是说明她对他没有任何情意吗?

顾子喻抱着邵瑕抄小道出了镇,见身后无追兵,他找了个隐憋的地方将邵瑕放了下来。

“相公。”飞镖正中邵瑕的左胸,鲜血渗了出来,侵染了衣服。

“别说话。”顾子喻点了她身上的穴位止血,将她平放在地上,顾子喻撒开带血的衣服。

邵瑕不由脸发烫,她…竟然在那个地方受伤了,虽然说是相公帮她拔飞镖,可是大白天的……

“会疼,你忍忍。”顾子喻将衣服下罢撒成布条,一手按住她的胸房,另一个手将飞镖拔了出来。

鲜血涌了出来,顾子喻忙将邵瑕胸房四周的血擦拭干净,再用布条缠住伤口。

脸色绯红、呼吸困难的邵瑕一直强忍着锐痛,心如小鹿怦怦乱撞,她根本就不敢抬看顾子喻一眼。

因为受伤的缘故,她跟相公更加靠近了一步。她可以感到他的指温,呼吸,心跳,气息中带着淡淡的草药味,很是好闻。

“幸好暗器没毒。”顾子喻松了口气。

“相公,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慕林中了相公的毒针,是取他命的最好时间。

“慕林虽然中了毒,可要是赌上命,他还是可以杀掉我们的。”见邵瑕冷汗涔涔,他用衣袖擦去她额上的汗。

“相公。”所谓打铁要趁热,邵瑕握住顾子喻的手,祈盼道:“我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好吗?”相公明明还喜欢她,但是因为爷爷的死,他恨她……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她能做的只有完成爷爷生前的心愿,相夫教子,这样,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养伤要紧。”顾子喻的心有些乱。没有人知道,邵瑕为他挡暗器时,他的心有多慌乱,怕四年前破庙的事会重演。幸好她没事,若是有个万一,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邵瑕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而他,曾经化为灰烬的某些东西似乎在复燃。

明亮的眼眸有些黯然,可想到一切都才重新开始,邵瑕又有了期待。

顾子喻背着邵瑕回了重山之内的院子,暂时没有多余的床铺,他只得将房间让给了邵瑕。

“怎么回事?”聂海将顾子喻拉出房门偷问道。

“我送霍小姐回镇,不料叛军入镇,是她救了我。师傅,你怎么还不走?”

聂海豁达道:“逃?兵荒马乱的,能逃到哪里去?还是深山老林处安全一点。”

“师傅还是收拾一下先离开这里。我惹了点麻烦,怕叛军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聂海看出了顾子喻眉宇间的担忧,佯装轻松道:“我这把老骨头,能跑多远啊,况且邵瑕身受重伤不宜奔波,我们留在这,听天由命吧。”相处数年,他多少还是有点了解顾子喻的实力,整座房子已被他设了机关暗道,留在这里比外面安全多了。

他一把老骨头,半身都已经踏进棺材了,只是顾子喻跟邵瑕不得不让人担忧啊。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邵家之后,夹了国仇家恨,真能释怀吗?

多灾多难的两人。

“你们两人能重新在一起真的不容易。”聂海感概道:“如果你的心还能爱她,不要轻言放弃。”

心,被细如发丝的铁丝勒的生疼,被一击击中的心脏,鲜血淋淋。

聂海见顾子喻的脸有些惨白,不由劝道:“你呢,也别逼的自己太急,这几天静心好好想想。”想一时间解开所有的心结,谈何容易呢?

顾子喻到药房熬了药,再捣弄了些外敷草药后回到了房间。

“相公?”邵瑕费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不料胸口痛的吸吸不来,又给倒回了床上。

顾子喻将她扶了起来倚床头而坐,怕铬着她不舒报,他细心的加垫了个枕头。

当顾子喻将一碗黑乎乎的药送到邵瑕面前时,她当即皱起了眉头,“能不喝吗?”天不知她自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这黑乎乎臭哄哄的苦药。

顾子喻斥责道:“想你的伤口溃烂发脓?”她也老大不小了,在他面前却总当自己是三岁小孩。

“过几天它自己就会好了。”邵瑕对自己的恢原能力相当有信心。

“真不喝?”顾子喻没了笑容。

邵瑕呶嘴,心不愿情不愿的接过确,死死闭着眼睛猛往嘴倒。

“呼……”一口喝完药,邵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顾子喻见此,嘴角微往上泛,他掏出用纸包好的两个蜜饯递了过去。

邵瑕忙取过来塞进嘴里,从嘴里甜到心里。相公还跟以前一样,知道她怕喝药,会准备蜜饯。

“你先躺好,我给你敷药。”

邵瑕的脸“唰”的一下如煮熟的螃蟹。相公又…又要看她的胸?

顾子喻本没有多想,可见邵瑕先是害臊后又娇羞一片的小女人神态,他才恍然大悟。起先是生死关头,他并没有顾忌男女之别,而现在……

可院中并没有女眷,无人能帮她换药。

顾子喻尚在顾忌男女之别,待他抬头时,只见邵瑕已解开衣扣,露出雪白的肩膀及带血的布带。

“相公,我们是夫妻,不用顾忌太多的。”邵瑕说这话时,脸烫的可以煮熟一只鸡蛋。

顾子喻深吸口气解开带血的而条,用碘酒进行消毒。

“啊……”邵瑕一个没忍住,痛呼起来。

“再忍忍,一会就好。”顾子喻有些紧张的安慰。

“嗯。”痛夹着甜,邵瑕希望自己的伤一直不好,相公就可以一直照顾她。

“这伤,是怎么回事?”顾子喻敷药时注意在邵瑕左胸上有一个狰狞的伤疤,不由让人触目惊心。

“四年前在破庙受的箭伤。”邵瑕黯然道:“相公,是不是太难看了?”要是相公知道她身边其它地方还有很多伤疤的话,会不会更加嫌弃她?

“你还会在意这些?”顾子喻有些意外。她上沙战数年,不是早将生死置之渡外了吗?

“我是怕相公在意。”她当然在意,在意的要死。女为悦己者容,谁不想漂漂亮亮的给自家相公看。

“等你的伤好一些,我给你调些药将疤去掉。”

“谢谢相公。”草药敷在伤口上凉凉的,痛慢慢褪去。

顾子喻帮邵瑕上完药离开房间去了药房,一道黑影早已在此等候。

“主人。”

顾子喻开口道:“情况如何?”

“属下不力,护卫受伤三人。霍姑娘已经安全送回霍府,叛军并没有在葛悉镇进行屠杀,慕林发出军令处决了一批违反军纪的士兵,目前他们已接管整个镇。主人,为保安全,您还是离开吧。”

顾子喻摇头,“慕林的目标是我,所以走到哪都一样。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这事你们不用再插手,由我来解决。”慕林找他多年,无非是想要他做出个选择,死或是降。

不在朝堂不议政事,哪怕再恨,他也不会将自己亲手扶起来的人摧毁掉。

“可是……”黑影急了,“慕林兵马强大,加之他有备而来,您跟夫人只怕难逃此劫。”

“我不会逃。”顾子喻镇定道:“我只是做选择而已。”一朝天子一朝臣,从踏上官道起,他就想过该有的下场。

一直没有离开朝堂只是因为不想看到亲手捧起来的一片江山给毁掉;自邵瑕离开的那天,他就知道,他跟她总有一天会站在敌对的立场。

顾子喻始总无法释怀,因为司马逸,他曾经深爱过的那个女人香消玉殒,因为邵瑕,爷爷经不住打击与世长辞。

累了倦了太多太多的人跟事,让他选择了放弃。放弃不属于自己的,挺好的,最起码他安逸的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

黑影见主人立场已定,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奉命离去。

傍晚来临,残霞满天

顾子喻熬了小米粥,做了些清淡的青菜给邵瑕送了过去。

聂海自窗外瞅见了顾子喻喂邵瑕的情形,不由嘴角发笑,顾子喻挺适合照顾人的。

“相公,粥烫了。”邵瑕撒娇。

“会吗?”顾子喻疑惑的试吃了一口。

邵瑕嘴角带笑。

“自己吃。”顾子喻知道她的心思,佯怒的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

“我受伤了,行动不便。”

当晚,聂海不让顾子喻跟他共睡一间床,毫不犹豫的将人赶了出去,“邵瑕的伤不容小视,今晚你还是好好照顾她吧。她渴了冷了热了,想上茅房了,你得在一旁伺候着。”

顾子喻进房时,邵瑕已经睡熟了。他搬来一张凳子守在床边,望着那张恬静的脸,怦然失神。

“相公…相公……”睡到大半夜,邵瑕开始做恶梦,手脚不安地挣扎着。

顾子喻忙握住她的手,给她擦着额上的冷汗,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

邵瑕紧攒着顾子喻的放在心窝上不放,“不要离开我。好痛…好痛……”

身体拼命挣扎,邵瑕冷汗涔涔,顾子喻怕她扯痛伤口,忙伏在床边避开伤口用身体压住她。他抱住她,轻声哄道:“别怕,我不会走的。”

或许是嗅到了他的气息,睡梦的邵瑕逐渐安静下来。

顾子喻刚想松口气,却发现邵瑕开始发烧。他忙到药房弄来退烧消炎药,不料邵瑕隐入迷晕,药没有办法入喉。

别无它法的顾子喻只好将药含在嘴里,用手捏开邵瑕的嘴,将含在嘴里的药渡入到她嘴中,手顺理着她的喉咙处。他微抬高她的头,好让药能顺利下咽。

如此重复好几个回合,总算成功小半碗药给邵瑕喂了下去。

将她嘴角残留有药汁,他修手为她抹去。脸颊娇嫩如花瓣,顾子喻竟然有些恋恋不舍。

温香软玉,迷茫错觉,顾子喻觉得,睡在床上的邵瑕,依然是四年前的那个孩子,他的妻子。

一觉醒来,邵瑕睁开眼时,只顾子喻倚靠在床柱上,脸带倦色双目紧闭。她困难地侧身,含笑静望着顾子喻。无论什么时候,相公还是这么俊雅,让人…脸红心跳的……

她伸出手,拉住顾子喻的手,十指相扣。

对于邵瑕的复原情况,聂海惊讶的缓不过神来。仅三天而已,她就可以下床走路,行动自若了。

“相公。”邵瑕一大早起床,到院外寻了一圈才在草药园边寻着他。

邵瑕跑向前,从后面抱住他。

“这么早起来了?”顾子喻没有推开她。

“嗯。”脸紧贴着他的后背。

“邵瑕,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相公在哪里,她就喜欢那里。

“愿意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吗?”考虑了好几天,顾子喻终于开了金口。

邵瑕先是一怔,继而高兴道:“相公要我了?”

看她这话说的!

顾子喻反握她的手,“我们放下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你愿意吗?”没有一切恩怨,只有他跟她。

“我愿意!”邵瑕走到顾子喻面前,掂起脚尖亲了他嘴巴一口。

顾子喻一时间不习惯两人如此亲密的关系,怔了好一会才伸手抱住她。

邵瑕特别珍惜失而复得的关系,她整天粘着顾子喻,手拉着手不能三步远。聂海在一旁捂嘴偷笑,两人好的是如膝似胶啊,哪天就粘在一块分不开了。

“相公,我们今天晚上一起睡吧。”饭桌上邵瑕忍不住问了顾子喻一句。

“咳咳……”顾子喻被饭呛了一下,咳的难受。这也太快了,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邵瑕解释道:“我不想相公天天睡药房嘛。”

“你们本来就是夫妻,睡在一起又何防。”在门外偷听聂海的忍不住说了句。

顾子喻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一老一少,一个不知礼数,一个为老不尊。

饭后邵瑕拉着顾子喻回房,她让顾子喻在床边做下,“相公,把眼睛闭上。”

“想干什么?”顾子喻顿时心生不妙。

“闭上嘛。”邵瑕撒娇。

顾子喻只得将眼睛闭上。

邵瑕抱住顾子喻,吻住他的唇。香气入鼻,顾子喻任由她吻着自己,错开脸提醒道:“别弄着伤口了。”

邵瑕兴奋道:“相公,我有分寸的。”

她抱住他,舌头伸进顾子喻嘴里,再顺势一推,顾子喻被推倒在床上……

敲门声响起,有些意乱情迷的顾子喻犹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不由清醒过来,他推开邵瑕坐了起来。

邵瑕懊恼的抱住顾子喻不让走。

“羞不羞人?”顾子喻低声取笑道。

“我想给相公生儿子嘛。”邵瑕忍不住道出心事。

顾子喻揪了她的鼻子,“等你伤好了再说。”所谓好事多磨,邵瑕嚷着要给他生儿已经嚷了十几年了,到现在也没生成。

推开门,聂海神情凝重的站在门边,“有人找邵瑕。他是单身一人来的,只怕身份不简单,你们小心点。”

顾子喻点头。

他终于来了。

顾子喻握住邵瑕的手,“慕林来了,你怕吗?”

邵瑕摇头,只是后悔当初为何要在河边救他。

他拉住她的手,往客堂走去。

慕林着一身长衫,站在客堂。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笑望着两人渐渐走近,“不知两位过的可好?”

顾子喻淡道:“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慕林松了口气,“二位重镜重圆,不知何时能请我喝杯喜酒?”

“如果你今天是来讨喜酒喝的,我自然不胜欢迎,怕只怕是另有其事。”

慕林点头,“我今天是来找邵瑕的。”

“不知慕元帅找我何事?”要不是相公暗中握住她的手,邵瑕直想劈了慕林。他对谁下手都可以,就是不能动相公一根寒毛。

“来帮你完成心愿。”慕林道:“你在沙战三年,没有忘记自己的目地吧?”

她没忘,永远都不会忘!

“可从现在看来,你是早忘的一干二净了。”

见邵瑕的脸色有些难看,顾子喻忙对慕林道:“有话不防直言。”

“你当年抛夫上沙场,无非是有两个目地。一是为父报仇培养权势,二是将镇锁在香宛的邵将军的骸骨取回来供养。可是当年你半途而废当了逃兵,请问你要抛弃了你的目地吗?”

顾子喻望着邵瑕,心情复杂。慕林要是不提及,他都忘了,邵瑕跟司马逸,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慕林再一次下套,邵瑕的选择是什么?

“我没有忘!”邵瑕咬牙道,“但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关?”司马贱人的项向人头,她会亲手割下来。

“我只是来问问你。如果你放弃报仇,我身为邵家军的后代,自会手刃仇敌为所有死去的邵家军报仇。”

“相公,我跟他单独谈一会,你可以回避一下吗?”邵瑕不想在顾子喻面前过多谈论司马逸的事。毕竟,司马逸是墨辰的皇帝,相公曾是丞相,无论曾经有多少恩怨,相公已经放下一切,她若在他面前提起,那就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顾子喻点头,离开了客厅。

邵瑕怒对慕林,“我跟你再说一次。我不可能嫁给你,相公也不可能帮你。”

“那天我已经试过了,知道顾相没有相帮之意。”

“那你还来干什么?”

慕林惋惜道:“邵瑕,其实我蛮失望的。你跟顾相,一个是绝世良将,一个是治国之才,若能为我所用,是国之大幸。”

邵瑕冷笑,“这不正是你要杀我们的理由吗?”

“看来你一直都在误会我。”慕林叹气,“邵瑕,我那天真有心杀你们,你们走的了吗?”

邵瑕不屑道:“慕林,如果那天我答应你的要求了,只怕我跟相公就活不到今天了吧?”她跟相公要是答应了慕林的邀请,那么相公就是叛君易主。叛君易主即是有野心,慕林是不会允许这种人存在的。

“邵瑕,我当初能够容允你当逃兵,就没想过要杀你。只是顾相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威胁。”慕林如实道:“我不能让对我有威胁的人活在世上。”当然,她是个特例。

“慕林,明眼人不说暗话,请不要再绕弯子。”

“我需要你的帮忙。”慕林肯定道:“而你,可以得到司马逸的人头。”

“你手下良将甚多,岂会缺我一个?”

“你知道原因的。”

邵瑕明知故问,“你宣布我的死讯后,邵家军的部分元老以为你起了异心杀了我?”异心,从开始到现在都存在,包括慕铁星。他堂而皇之的打着复仇的旗帜,为的就是建立慕家的帝业。

“没错,那些拥立你的元老们已经收回了他们的兵马。虽然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一样可以统一天下,但是我想用最短的时间拿下墨辰。”

邵瑕讥笑道:“以此来震摄他们?”

慕林点头,“知我莫若你。邵瑕,如果有你的帮助,我相信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天下的百姓会少受些祸害。”

“慕林,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如果不是你,天下百姓岂会遭受战火?”

“我从不否认我的野心,以前是,以后也不会变。你呢,等待了四年,真要放弃吗?”

邵瑕犹豫了。她想,做梦都想杀了司马逸!

可是相公……

“你让我考虑一下。”邵瑕有些艰难道。

“我相信顾相会同意的。”慕林笃定道。

送走慕林之后,邵瑕在药房找到了顾子喻,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什么时候走?”顾子喻淡淡的开口。

邵瑕一怔,哑然的说不出话来。相公早就猜到了?

“如果…相公不同意,我…就不去了。”

“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顾子喻放下手中的药,正色的望着她,“邵瑕,我知道你还没有放下。”她永远都那么固执。

被一言中,邵瑕的眼眶发酸,“相公,如果我去了,那我们……”还能在一起吧?

“邵瑕,你的心若是放不下,一辈子都不会舒服。”顾子喻抱住邵瑕,叹气道:“原谅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君臣一场,我始终没有办法看到他死在我面前。”

“相公?”那她呢,他不要她了吗?

顾子喻承诺道:“我会等你回来。”虽然早已不再相信承诺,可是对她,他愿意再承诺一次。

邵瑕紧紧抱住顾子喻,“我不想跟你分开嘛。”

“邵瑕,其实我还是存了有私心的。如果你去的话,或许死的人会少一些。”顾子喻摸着她的纤纤发丝,叮嘱道:“慕林擅于心计,你还是要小心一点。”话不宜说的太明白,再见慕林,他望邵瑕时,眼眸中比四年前多了一些东西。

邵瑕似乎查觉到了顾子喻的心思,忙保证道:“相公,我永远都只爱你一个。”

“我知道。”顾子喻搂紧了她。只是失而复得的人,马上又要离开了。

这次,又要离开多久呢?

顾子喻禁不住有些患得患失。

起程那天,邵瑕将父亲的骸骨埋在对面山上,顾子喻陪着她祭拜后,送了她一程。

“有时我挺不明白你的。”聂海不知何时站在顾子喻身边,唠叨道:“明明就是舍不得她走,却又放她走。”

顾子喻苦笑,“世间真正能坦言放下的人,能有多少个?师傅放心吧,我已暗中派人保护她,她会平安回来的。”

“或许我也该放下一切去找她了。”聂海若有所思道:“指不定在我离开人世前,还能陪她走过一段时间。”

景云帝十二年,秋

慕林将占领的株琅、畅阑、香宛三国统一,率兵六十万全面包抄攻打墨辰。与此同时,潜伏在墨辰各大军营的邵家军在一夜之间哗变,墨辰举国混乱不堪,战火迅速蔓延。

邵家军如决堤的洪水,一泄千里,墨辰军节节败退。慕林制定了严厉的军法,不杀降兵,不杀投诚百姓,不得占领、欺压百姓。

仅三个月的时候,邵军家一路攻打到京城。攻城的那晚,战火烧红了大半座城。破城后邵瑕与慕林兵分二路。

慕林率兵攻打皇城,而邵瑕布兵攻打王府及一切政要机关。

各位将军领命派兵离去后,慕琅骑马走到邵瑕身边,问道:“遥王府呢?”

邵瑕命令道:“慕琅,你派兵围住尚书府。遥王府由我负责!”

慕琅犹豫道:“遥王府的势力不容小窥,将军前去只怕有危险,还是由我领兵去打吧。”

邵瑕敛色道:“要违抗军令?”

“不是。只是……”

邵瑕怒道:“慕琅,慕林既然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自然由我说了算,轮不到你在一旁指指点点。”

“末将遵命。”慕琅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邵瑕转身领兵朝遥王府奔去,果然如慕琅所言,遥王府的抵抗很顽劣,足足费了半个时辰才攻下。

站在熟悉的庭院中,听着兵器相交的声音,邵瑕的心隐隐抽痛。是她,让这里血溅三尺。

“凛将军,遥王一家已活捉。”副将匆匆来凛告,“遥王府藏兵三千,我军伤亡严重。”

“他们在哪里?”

副将将邵瑕带往大厅。

“遥王势力强大,在皇族声望极高,如果能收为已用,会对我们很有用。”邵瑕命令道:“你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邵瑕进了大厅关上门,只见遥王、王妃、司马南被五花大绑,她忙示意士兵将收掉兵器退出去。

“要杀便杀,老子要是怕死就不叫司马南!”浑身是伤的司马南冲着邵瑕破口大骂。

邵瑕抽出刀走向前,王妃吓的脸色惨白,忙道:“你要杀就杀我,别碰我儿子一根寒毛。”

“老子死也不会投降,你有种就杀了我!”司马南不怕死的嚷嚷。

邵瑕捂住他的嘴,手起刀落。王妃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是我。”邵瑕附在司马南耳边低声道,顺手帮他割断绳子。

司马南愕然抬头,怔怔地望向邵瑕。

邵瑕伸手点了司马南的哑穴,“不要问我怎么还活着,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马南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死死将她搂进怀中。他焦急地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摇着邵瑕,让她解开她的穴道。

邵瑕推开司马南,解开捆绑遥王的绳子,急道:“墨辰灭亡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唯一能改变的是,放你们一马。你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安分的过下半生。”

“邵瑕?”遥王只觉得她的轮廓有些熟悉,见儿子如此激动,便猜到了眼前的人是邵瑕。

“你……”

“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的清的。我会派人护送你们离京,记住,千万不要回来,慕林的手段你们是清楚的,回来只会凶多吉少。”

见遥王有些犹豫,邵瑕急道:“就算你不肯折腰,也要为司马南想想。这场战役,皇室中人能存活下来,怕是只有你们了。”

遥王望着满身是伤的儿子,认命地点了点头。

邵瑕拍了三下掌,当即自房顶下飞下数条黑影,恭敬道:“少夫人。”

“马上带他们走,连夜送出京。”

“是。”

司马南死死拉邵瑕的手不肯放,邵瑕忍心给了他巴掌,厉声道:“司马南,清醒一点。”

黑影一掌扫过去,直接劈晕司马南。

“少夫人,我们先行一步。”黑影丢下三具尸体,带着遥王一家匆匆离去。

邵瑕跌坐在椅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染了多少的鲜血?

司马南,一生保重!

“将军。”邵瑕冷漠地走出大厅,副将忙迎了上去。

“遥王不但不肯投降还辱骂连连,我一怒之下杀了他,王妃殉情,司马世子自杀。”

副将讶然。

邵瑕命令道:“点把火,将这里烧了。”

“这恐怕……”副将迟疑,疑惑的目光憋向大厅内。

“要违抗军令吗?”邵瑕怒喝道。

“末将不敢。”副将只得下令,丢了几把火将大厅烧了。

火势迅速蔓延,待慕琅自兵部尚书回来时,整座遥王府已燃起熊熊大火。

邵瑕没有过多解释,跟慕琅一起杀进皇宫。慕林已攻入皇城,但是遭到御林军的强烈抵抗,战火红透了半个天,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最后的生死战,双方都忘记了害怕,不要命地撕杀着。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出现时,邵瑕见到慕林,两人遥遥相对。半晌后,一个会意的微笑,两人走向对方。

“这天下,是你的了。”

慕林笑,与邵瑕并排站着,望着那道曙光,良久后道:“你真的不能留下?”

邵瑕摇头,“他在哪里?”

“正德殿。”

邵瑕往正德殿走去,推到朱红色大门,入目的是,明黄的身影揽着一道灰色身影,两人被一把剑贯。

“他自杀了。”慕林站在邵瑕身边,“陪他一起死的,是当年的那个男宠。”

邵瑕走过去,将剑抽了出来,司马逸倒在地上。

她没有想到,当年那位气势浑然天成的天子,会变成眼前骨瘦如柴的男子。

“丞相府的那场火让他有了心疾,虽然怀疑顾相没死,这些年也一直在寻人,可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这些年来他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在最后一刻,他选择了有尊严的死去。”

“将这男宠尸体拖出去,他们就算死了也不能在一起。”邵瑕愤怒的转身离去。

邵瑕走向议政厅,望着殿上那金光闪闪的龙椅,莫名地笑了。那张龙椅,是多少森森白骨堆起来的?

“慕林,不上去坐坐?”

慕林若有所思道:“不知为何,明明是得到了,却没有想象的开心。”

“慕林,再见!”再也不见!

邵瑕转身,大步走出大殿往宫外而去。

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回家。

慕林站在殿外,目送着她消失在远方。他曾妻的未婚妻,再见!

邵瑕策马前行,刚出京城,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外。

一俊雅的身影从容的自马车上走了出来,向她微微笑。

邵瑕脸色绯红,心急地奔了过去,雀跃道:“相公。”

霞光照天相拥的两人身上,金光闪闪。

“跟我回家吧。”男子淡笑着,声音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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