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制造姬

《渣男制造姬》

第19章 白塔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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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之前,鲁普莱希特并非如此。

他的家族是当时有名的贵族,因为从事神职行业,在领地之外都颇有声望。

二十岁退伍回乡的他,一心钻研神学,不愿分心其他,甚至从异国收养了一位男孩子,当做未来的继承人,从而打消父母要求他的建立家业的念头。

但一次受邀出差东京,在遇到放生真琴不久,他就自己打破了永不成家的誓言——鲁普莱希特将那位还没相处多久的养子留下在德国老家,放弃优渥的生活,丰沃的土地与山间连绵的椴树林,独自一人,带着真琴母女俩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

刚开始,他真的是一位好父亲,虽然严肃、却又不失亲近,令人心生敬爱。

他对母女两人有恩,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放生澪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可以不用担心饥饿寒冷,在贫民窟也能过得像富家小姐一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依赖于鲁普莱希特。

只是现在的他,变得叫人捉摸不定,易怒而危险,放生澪如今只希望能够带着真琴一起,远离这个男人了。

曾经天真的希翼已然消失不见,只在回忆起来时,白发少女依旧会不自觉、又莫名地感到心中微微一空。

这种家庭,迟早会分崩离析的,期待的家庭,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

明明早已经明白了。

她将洗好的衣服挂在衣柜旁,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那个坏掉的八音盒放生澪仍旧留着,就放在床头,她缩起身体坐在被子上,将其打开看了看。

“龙之介会来么?”

她问盒中的木偶,当然不会有回答,然而放生澪依旧感到一阵心安。

“他会来的。”

她这么对自己说道,下一刻,视线暗了一暗,窗户外,有人敲响了玻璃窗。

白发少女没有意外地收起八音盒,眼中焕发出神采,自床下滑下去,将窗户打开。

窗外天高云淡,黑发少年如猫一般半蹲在窗台上,黑发如海藻般在夜风中涌起,露出一张苍白的秀气的脸。

“龙之介……”

保持着推开窗户的姿势,放生澪情不自禁低声唤道。

她有好多话要说,有好多问题想问,但在此刻,又都哽住一般说不出口。

芥川龙之介在月夜下凝眸看过来。

这一刻,放生澪终于看清了他的双眼,也看清了其中翻涌着的晦暗,仿佛憎恨,仿佛无奈,绝没有重逢的喜悦,那些黑暗的情绪交汇,最终只凝聚成了口中一声低低的“嗯”。

他从窗户进来,漆黑的风衣拂过窗框,倾身主动抱住了放生澪。

细微的衣料婆娑声种,犹如一只野兽的低头,在他冰冷的怀抱里,放生澪瑟缩了一下,她仰起头看少年的脸,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在以一种什么目光在看我……”

她带着细嫩鼻音地疑惑道,双手放在少年胸口。

夜灯柔和的光辉下,龙之介看见了女孩带着困惑的脸上未干的泪痕。

“刚才的你,感觉好奇怪。”

“见到我并不开心么?”

那道目光,分明是讨厌她的吧……怎么能够讨厌、怎么可以讨厌呢?

女人的感知相当敏锐,内心又非常纤细。她的疑问,更像是撒娇般的控诉与指责,以往这种时刻,芥川龙之介往往得立刻道歉才行。

但站在这间温馨洁净的女孩子的房间里,向下凝望那张稚气娇妍的脸,黑发少年却一点解释的心情也无法升起。

他没有挽留与缓和的意向。

说起来真是奇怪,在没有跟她见面时,龙之介老是想她,忍不住地想要见她、拥抱她、亲吻她细软的发。

——那时他还感觉、也许往后很久一段时间他都忘不了这个女孩。

然而等真正见面了,他又不想了,也觉得以后也可以不再思念。

“澪,我不再保护你了。”

黑发少年冷冷道,声音很轻。

回想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很荒谬。

莫名其妙地被要求杀死一个天使,为了钱而答应保护她——然而那些钱,其实在那天过后的第一个星期就用完了。

陪她玩恋爱游戏,藏在黑暗里寸步不离,他是不懂爱的人,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却以一种算得上骄横的姿态,强行在他平波无澜又苦痛的生活里洒进一束光,强迫他去明白什么是爱。

这样很不好,这种感觉很不妙。

比被杀更危险,比死亡更恐怖。

芥川龙之介这样告诫自己,

「可以了,已经可以了,足够了,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然而将这种话说出口时,心里仍旧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维持不住脸上冰冷的表情。

“……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只因为,放生澪怯怯对他说道。

她可以无理取闹,可以生气吵架;她是大小姐,是神父与大明星的女儿,她长得那么漂亮,没有人会拒绝她的。

可是她偏偏没有,仍然只是小心翼翼又卑怯地问他自己有哪里不好。

她刚才肯定是生气了,但她全都忍了下来。

只因为她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惹人讨厌的一面,她唯独不希望被她的龙之介厌烦。

就好像,她刚才肯定有哭过,但见到他,她却什么也不说,装作和平常一般笑着迎接他,叫他「龙之介」,即使得来的却是这样一句——

「我不保护你了。」

对于他们这段脆弱的地下恋情而言,这句话无异于单方面的分手。

如果她发脾气就好了,可她什么也没有,仍然温柔又可怜的,这令黑发少年忽而感到一阵发冷,他开始羞于承认自己的退怯,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不……你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好到他在某一瞬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好到如果不用力抓紧、全部拥有,就感觉迟早会失去;好到芥川龙之介即使明白得不到,也没办法拒绝。

所以才不行。

她从不害怕眼前这条不说话野狗的沉默与无感情,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默默无言注视而来的那双浅淡的眼眸,都在向他发出甜蜜的讯号。

完全如同陷入爱河的小女孩,还没来得及拉住,就自顾自沉溺下去。

这么长时间没见……不,也不算太长时间,只是分别的三十余天,芥川龙之介仍感受到她变美了。

她一直很美,乍一眼看上去就很美,而后便是越看愈美,是仿佛春雪或者瓷器一般,脆弱又温柔细腻的孩子,不好好呵护不行的存在,没有人会讨厌。

因为拥抱,他能嗅见对方身上若有若无传来了馥郁的香,半湿不干的发丝就在他指下。

……她还是太好了,触手可及的鲜妍明媚,一朵就在你手心里绽开的花,好到这个世界,再没可能有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孩子,再没有人会像她一样爱着芥川龙之介。

好到黑发少年无法想象失去她过后的世界。

窗前,他就重复了一遍:“……你很好。”

声音亦带出无法可想的颤抖。

白发少女终于破涕为笑,但她仍旧将信将疑、心有余悸,可怜可爱的小脸上带着怕被伤害的怯意。

放生澪抿了抿泛白的唇:“刚才的话,你是骗我的……可是不作数的吧?”

看,她多聪明,就连找你要承诺,也是只需要你点头、或者摇头的形式。

望着那双泪光点点的淡粉的双瞳,芥川龙之介想沉默也没有办法了,他应下来。

“不作数。”

肉眼可见的,她松了口气,又盯着少年的脸看了看,确认眼中没有对她的厌恶。

“龙之介……吓死我了,以后可不要这样捉弄我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

放生澪慢慢靠在他胸口,娇气地嘟囔道:“我可是没有龙之介在,就会崩溃大哭的胆小鬼。”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听到这句话,黑发少年猛地收紧了抱住她的手,在原本虚虚扶着少女肩际的手指即将扣上去的那一瞬……又硬生生忍住了。

一阵难以自控的痉挛过后,那只手才落下来,却只是轻轻挨碰着她的肩头。

芥川龙之介什么也没再保证,无机质的眼瞳是银灰色,仿佛茫茫落于冰原的雪花。

只至此刻,那双眼中像是终于抛却了什么重物一般,像是被彻底打败、做出了觉悟一般,流露出了驯服的神光。

那曾是一双、即使在绝对的异能下面临死亡,都咬定不放松的、固执的野兽的眼。

他疲惫地将脸靠在少女颈间,嗅着对方的气息,收拢五指,闭上了双眸。

后者一愣,回抱住了小少年瘦削的腰身。

“啊啊……没关系哦,龙之介。”

带着满足的微笑,白发少女笑着闭眼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两人温存片刻,直到放生澪发现了自他襟口传来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

她带着芥川到自己床边坐下,紧张得微微睁大了眼瞳。

坐在她少女气息浓厚的被单上,芥川龙之介愣过之后,便是一阵窘迫,他的窘迫在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并不明显。

再反应过来时,放生澪已经伸手解开了他的风衣纽扣。

只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芥川龙之介一瞥见她蹙起来的细眉,便很快地放弃了阻止,只是别过头、任由她查看自己的伤口。

那担忧太过纯粹,他意识到自己渴望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甚至因此而感到一阵轻微的燥热。

黑色大衣下,是已然血迹斑斑的白衬衫,小心卷起衬衫,露出少年劲瘦的腰腹。

原先被伙伴们包好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裂了开来,血液从绷带处再次渗出,氤氲成暗色的红。

他实在是太瘦了,看着便叫人觉得心酸,肌肤因为失血而苍白着,更显得伤口狰狞。

放生澪捏着他衬衫一角地看了几息,便感同身受、心疼地吧嗒吧嗒掉下眼泪来。

“明明我连用力打你一下都不忍心的……到底是哪个混蛋,可恶……真可恶!——这么多的血。”

“那个时候,该有多疼啊……”

她气得说不清话了,浓密的睫羽也被泪水所打湿,芥川龙之介想将衬衫放下来,在这泪水下有些失魂落魄,怜惜压过了渴望,他又开始后悔将伤口给她看了,且隐隐瞧不起以这种姿态博取少女怜爱的自己。

他闷闷道:

“没关系,现在已经不痛了。”

放生澪不准他把衬衫放下来,自己去柜子里拿了医药箱,取了干净崭新的绷带,消毒喷雾,止血喷雾,以及外敷的伤药,内服的消炎药。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仍只是流泪,但连话也不回,明显是生气了。

提分手的时候她都不生气,却在恋人试图隐瞒伤势的时候爆发了。

等到替他重新包扎伤口,她才终于开始算账。

“这么久不来找我也就算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告诉我……难道,在芥川心里,我就是累赘么?”

“如果不找人去找你,就永远也见不到你,原来这么多天,完全没有想过我嘛……”

小声地说着抱怨的话,带着哭腔的声音听上去却委屈可怜极了,她的动作轻柔而小心,末了,还会问龙之介这样会不会疼。

她因专注、美目一眨不眨的,渐渐的也不再说话了,全身心地投入到替他换药的工作上。

等到重新再绑上绷带时,女孩额梢都渗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那张精致的小脸带着薄粉,半湿的银发缭乱地贴附在脸颊,那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芥川的眼神自己都未有发觉地温柔起来,他的表情没有改变,依旧是冷淡的、沉默的,然而眼瞳中的灰色却愈来愈深。

——深深倒映出白发少女的身影。

这时,他也想到了来时见到的、对方颊边未干的泪水,想到,在自己来之前,她还在一个人委屈地偷偷掉眼泪。

一种前所未有的钝痛就席卷了黑发少年全身,比身上的痛更痛。

她是大小姐,有父母的保护,拥有一切。没有人不喜欢她,所有人都捧着她。

不用为生存烦恼,每天只需要捏捏饭团,和友善的邻居打招呼,看着街边的猫喝牛奶,烦恼明天早上该穿那一条裙子。

这世界,还有什么够能让她难过落泪的……

早已忘记了最初来见她的目的,按耐不住地想要站起来寻找原因,在这时,门外,忽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在他的注视下,将绷带系上最后一个结的女孩猛地抬头看过去,那张总是带着羞怯或期盼,汇集了一切美好词汇的容颜,此刻,却露出了被捉住的、流浪小猫一般惊恐又不安的神色。

甚而,隐隐有一线绝望在眼中慢慢凝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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