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

他焦急地解释，“你听我说，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这个画室是不同世界的交点，所以我们只能在这个画室里见面·……你能理解吗？”

她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完全没有在听。

她摇了摇头，向他伸出手，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求救。

“你根本就不存在。”她说，“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幻影……”

“阿颜——”他痛苦地握住她的肩膀，急切地找办法解释。

“你还记得吗？薛定调的猫，虚拟和现实的交点，你记得吗？这间画室就像是那个盒子，这里的一切都不确定，一切都还可以挽救，我们还有挽救的机会——”

他用力地摇晃她，试图唤回她的注意。

她看着他，眼神却空洞而呆滞，视线远远地飘了开去。

“看着我啊！”

他握着她的肩膀，痛苦而绝望，“我就在这里，就在你面前，你看看我啊！”

她终于看向了他。

然而，她只是点点头，神情笃定。

“你只是我画出来的一个幻影。”

他无力地垂下双手。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再理会。

她看不到他，听不到他，就好像他真的不存在一样，失魂落魄地从他身边飘过，走出了画室。

“不行——”

他惊醒过来，追了上去，拼命地想要阻止她，“不要走！”

“不准走！”他喊道，“你会——”

最后留在记忆中的，是手猛然触上她的臂膀，被用力甩开的触觉。

“阿颜——”

下一刻，他一股脑儿地冲出画室，却陡然冲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里是学校寂静无人的楼道，路灯细微的光亮，从走道尽头传入，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窗外响起。

他猛然回头，却只看见黑暗幽静的画室。

画架林立在冰冷的空气里，雨声敲打在玻璃上。

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夕阳，没有风，没有昏黄的暗色的光。

就像是从虚幻的梦境里猛然惊醒，猝然跌入冰冷刺骨的现实中。

黑暗包围了他。

他茫然地走入画室，窗前的画架上还留着一幅画，画纸已经变脆发黄。

画上是一个女孩，背对着他，长发披散，绝望地向深渊坠落。

“不……”

他痛苦地低下头，“不要这样……”

“还有机会……”他手忙脚乱去摸索颜料和画笔。

“还有挽救的机会……”

画笔摁在泛黄的画纸上，笔尖颤抖着，却没有动作。

细雨沙沙响着，在暗室中，反射出渺茫的光线。

无可转圜的沉重现实，如同巨大的阴影一样笼罩了他，压在他身上。

“对不起……”

他红了眼眶，泪水一滴滴落在纸面上，画纸被濡湿了，皱了起来。

“对不起……”

他哽咽着，哭得站不住了，在画架前蹲**去。

……

阿颜推开门，一瞬间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这是一间画室，隐藏在走廊的尽头。

清晨熙和的阳光，从窗外射入房间，宽敞明亮。

白色的光，铺满画室，干净整洁。

画室里，堆满了画架和画板。

一个男人被淹没在画架中，正在作画，他身形逆着光，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面容。

听到声音，他停下画笔，向这边望来:“进来吧。”

“打扰了……”

她没想到里面会有人，颇有些尴尬，“我以前是这里的学生，读书时常来这间画室，很多年没回来了，特地回来看看。”

“没关系，”

男人笑着说，“我是这里的美术老师，你随便看吧，不用顾忌。”

“谢谢。”她说。

男人的视线回到画板上，继续在画板上描画，神情认真而专注，倒让她放松了一些。

她踱着步子，浏览着熟悉的画室。

二十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却没有变，让她很是怀念。

画室角落里堆满了画卷，她有些好奇，问道:“这些画……都是老师你画的吗？”

“是啊。”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男人回答。

她打开画卷，只觉画风独特，笔触细腻，颇具个性。

再多看几幅，却奇怪起来。

她看到的这些画卷，画的全是同一个人。

画中人是一个女孩，笔直的长发，垂落腰间。深色的校裙，摆落在脚踝。

画卷里全是女孩，她的侧脸，她的背影，她专注的模样，微笑的模样。

女孩的五官隐入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她看了又看，总觉得画中人似曾相识。

她疑惑地放下画卷，视线落在另一张画纸上。

那是一幅古怪的画，画的仍是那个女孩。

背对画外，长发披散。

除了女孩，画里的一切都被涂黑了，一层又一层的黑色颜料，堆叠在画纸上。

一片混沌的黑中，只剩下女孩孤独的背影。

“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她忍不住发问。

男人抬起头，望着那幅古怪的画，笑了笑。

“这是别人的作品，我曾经想要改写，却因为画技太烂，一笔也添不上去。”

“我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用黑色的颜料，抹去所有的背景。”

“是嘛……”女孩抚摸着画上厚重的颜料，颇为不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男人放下画笔，说道。

他缓缓地叙述着，为她讲述了一个故事:

十年前高中时代的画室，男孩和女孩的相遇。

还有那个黑暗冰冷的雨夜。

雨夜里，男孩抽泣着，绝望地一笔一笔地给画卷涂上黑色，抹去所有场景。

盒子打开了，虚拟坍缩为现实。

平行时空，短暂地交汇后，便各自奔流而去。

那之后，画室失去了交点的功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画室。

“后来呢？”她听得入神，问道。

“后来……”

现实并没有改变。

女孩离开画室后，失足从楼梯上滚落，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昏迷在楼梯口。

女孩失足的原因，一直没被弄清。

只有他知道，是因为在那一刻，女孩失魂落魄，正在躲避他的追逐。

从那时开始，他一直在等待她，等了整整十年。

这十年间，他定期去医院里看她，和她说话。

他开始不停地画她，各种角度，各种神态，不知疲倦。

最终，他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只画一幅画，只画一个人。

只期盼画中人，能在下一刻，从沉睡中醒来。

……

阿颜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

她睁大双眼，望着男人，渐渐露惊讶的神情。

“她……醒来了吗？”她问。

他看着她，笑了笑，把画架转动了一下，将画板展示在她面前。

“这是……”她震惊地望着画板。

“我？”

画板上画着一个女孩，轮廓鲜明，细节入微。

神态惟妙惟肖，样貌栩栩如生。

画中的女孩，睁大了双眼，看着画外，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就和她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吃惊地看着这幅画，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男人站了起来，走到了她面前，晨光在他身体上移动，将他的面容，从阴影中显露出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五官更加深刻，气质更加成熟。

她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泪水从她眼里涌了出来。

这些年来，她就像是坠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做着一个漫长而古怪的梦。

梦里，她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刻不停地画着画。

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茫然而又孤独，只期盼着有一个人，能推开她面前的门。

终于，有一天，一个男孩推门而入。

世界在那一刻改变了。

风吹入室内，窗帘在她身后翻动，昏黄的夕阳映在她身上，浓郁的油墨香味，扑面而来。

那一刻，这个冰冷而黑暗的世界，又重新充满了明亮的生机。

“是你……”

她望着他，手抚上他的脸，泪水更多地涌了出来，“原来是你……”

微风吹入，白色的窗帘翻动着。

他们站在画室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夕阳中昏黄色的画室。

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们最初相见时的那个场景。

阿染望着她，微笑着。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