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麇星是假的，他们自己也是假的，要去天上寻找真相，他们正在花及城发动叛乱，多么可怕啊。”老鹰教授痛心疾首。

屏幕里出现了一群疯狂的孩子，他们手持武器和卫士们对峙，齐声喊着“cn，kcn！”

这当中，有东区那群负责制造飞船零件的十四岁孩子，裴申杰记得他们很多人的脸。

屏幕里，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声。

画面切换，裴申杰只看到孩子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血水浸泡着街道。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芽，就必定会蔓延，为什么人们不珍爱和平呢？”老鹰教授叹息道。

面前的屏幕，变回了镜子。

裴申杰揉着脑袋起身，这才看到，自己身上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他现在穿着一件厚重的橘色大衣，肩上和胸前都挂着獐子徽章。

獐子是麇星的图腾。

在“大战争”时灭绝了，这徽章象征着忠诚。

而这衣服，是他十分崇拜的古时候的将军制服。

老鹰先生突然出现在裴申杰身后，仔细地帮裴申杰整理制服的领子。

裴申杰慌乱起来，“您，您不是虚拟的……”

“当然不是，我是真实存在的。”

老鹰教授慈祥地笑着，“杰，你要成为‘思想模’了，如果我们和浮须星球开战，你将有机会成为我们麇星的将军。”

裴申杰惊恐地转过头，看着老鹰教授，“什么是‘思想模’，怎么可能会选中我？”

“我看着你们长大，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可我没有耳朵。”裴申杰笑了。

“耳朵不重要，思想才重要。”

老鹰教授耳朵上的大耳环晃了起来，“记得我对你说过吗？你有一颗悲悯之心，你一定能教会大家怎样珍爱和平。”

悲悯之心？

裴申杰望着老鹰教授的脸，倏忽间，就被拉回了在东区的那些日子。

他记起十岁那年在洗漱间里，颜展图他们把污水往他身上倒，笑他没有耳朵，叫他无耳猴子。

他记起十六岁的时候，颜展图当着其他同伴们的面，侵犯了他。

他们都上过教育课，裴申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侵犯的本质，是一种来自强权的藐视。

不管是他，还是那些混血人，骨头外面的这层肉是一种罪。

屏幕里的老鹰教授，每一次都是默默看着，并没有制止。

他从不制止，总归颜展图他们，不会要裴申杰的命。

“老鹰教授，为什么会这样？”十六岁那年，裴申杰仰望着屏幕里巨大的老鹰教授的脸问道。

他全身都痛，却不知道怎么去反抗这种痛。

老鹰教授回答他说:“他们只是在释放本性的恶。”

裴申杰很想哭，但哭是软弱，也是错误，哭是不被允许的。

他继续问道:“我们的本性是恶吗？那我的恶去了哪里？”

“杰，你是个天生的好孩子，你有一颗悲悯之心。”老鹰先生说道。

因为是好孩子，所以适合做“思想模”吗？

他的恶，究竟在哪里？

此时此刻，裴申杰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试着摆出了威严的姿态，却只觉得滑稽。

“如果你成了将军，就能见到我们麇星的领袖了，我们的麇主。”

老鹰教授拍了拍裴申杰的肩膀。

然而，裴申杰忽然开始脱将军制服，嘴里说道:“我配不上这些，我怎么会有资格？”

老鹰先生神色凝重。

他头一回对着裴申杰厉声道:“烂泥扶不上墙！你好好想一想，我明天再来看你吧！”

……

“杰，杰……”

裴申杰睁开眼时，身体被白光烧着的感觉消失了，玫引正在喊他的名字。

裴申杰的意识，渐渐清明。

转头就看到了桌上，摆着他之前预定的幸福树，守在他床边的玫引，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我怎么回来的？”裴申杰问。

“我要担心死了，三个月前，有个叫丙克的卫士说，你临时有工作要做，暂时不回来了。前几天他把你送了回来，可你一直在昏睡。”玫引轻抚裴申杰的额头。

这几天，她看习惯了裴申杰原本的模样。

她的猫人很可爱，没有耳朵也不会有丝毫影响。

“裴申杰！”

颜展图大步地走进卧室，玫引静静地出去。

颜展图第一次，用不带任何歧视色彩的眼神，看着裴申杰，甚至关切地扶起了他。

“裴申杰，以后我们就是麇星的思想导师了！”颜展图说道。

三个月的时间，他的脸已经戒掉了狞笑，他义愤填膺地说起了花及城的变动。

十四岁孩子们发动叛乱，是因为浮须星球的人，进行了思想入侵，具体方式未知。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疑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背叛者们口中的“kcn”是什么，也亟待查清。

这场叛乱过后，花及城的人，开始自发地互相监督。

有恩怨的，就借机互相报复，恶意举报事件频频发生。

于是三天前，麇主下令启动了“肃清计划”，势必要把麇星，所有思想被污染的背叛者，全部揪出来。

裴申杰和颜展图等数十人，经过严苛的考察后，被选为了“思想模”。

卫士负责守护花及城的安全，而“思想模”，负责守护所有人思想的安全。

颜展图越说越激动，他握住了裴申杰的手，“裴申杰，我们要抓出所有的背叛者。”

“是啊，这是我们的职责。”裴申杰回握住颜展图的手。

裴申杰侧头看着桌上的幸福树，假的都看成真的了。

颜展图离开后，裴申杰再次躺了下来，他努力理了理思绪。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玫引悄悄地睡到了他的身边。

“杰？”

玫引讶异地叫出声。

因为裴申杰紧紧地抱着她，手在她的腰际摩挲着。

裴申杰从前和她从没有过亲密的接触，只允许她躺在他怀里而已。

“玫引。”

裴申杰轻轻喊她的名字，拉开了她后背的衣服拉链。

玫引在昏暗中，捉住了裴申杰泛着光的眼睛，他们的目光接上了。

她抚摸着裴申杰的脸，亲了亲他的唇。

裴申杰回吻她，“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啊，只要我活着。”玫引回道。

也许这样，能帮裴申杰快速地忘记痛苦。

成为“思想模”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只是一个短命的“七色板”，对她来说，顺从与爱之间，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

一个是标准答案，一个是禁止选项。

……

裴申杰休息了两天，就投入到“思想模”的工作当中了。

至此，他已在花及城，度过了半年的时光。

随着“肃清计划”的启动，花及城新成立了思想局。

麇主又下达了新的命令，花及城开始实行宵禁，衣服也统一了样式，都是蜜蜂皮。

“七色板”，则都是灰色连体衣。

奇装异服都被取缔，颜展图终于脱掉了他那一身老鼠皮，他变得不苟言笑，仿佛救世主。

裴申杰他们这些“思想模”，每个人都分到一支北区的科技中心，最新研制的检测笔。

将检测笔对准被检测者的脑袋，如果额头上出现了彩色光点，就代表脑子里存在反叛的想法，对麇星心怀不满。

极有可能是被浮须星球的人，入侵过思想的背叛者。

犯罪者景点的玻璃罩子里，摆着的不再是逃避安乐死的人，而是受过刑的背叛者。

玻璃罩子上的标语，也换成了“背叛不可饶恕”。

每一天，都有人死。

卫士们每一天都在清理街道上的血水，而血流得最多的地方，是新成立的思想局的审讯室。

裴申杰和颜展图，被分到了一组。

早在三个月前，花及城所有的乌鸦头飞车，就都被收走了，所以两人每天一同走到思想局。

时间临近傍晚，审讯室里的气温骤然变凉。

裴申杰和颜展图，冷着脸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长桌上有两杯水，一旁的架子上放着手帕。

他们正准备审问，今天的最后一个背叛者嫌疑人。

“又是‘七色板’，最近住在同一处的‘七色板’，总因为争风吃醋，就恶意举报。”颜展图说。

一个混血人站在他们对面，她的身旁，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裴申杰喝了一口水，问道:“你的拥有者是谁，你是被其他‘七色板’恶意举报了吗？”

“我没有拥有者，我是北区生育局的人，你们能把我送回去吗？”混血人问道。

“生育局的人？”

“我是生育局的代孕者，我现在怀着孩子。”

“代孕？这太可笑了。”颜展图撇着嘴。

“生育局的人，把受·精·卵放到了我的身体里，所以我怀孕了，这有什么可笑的。”

“我们几百年前，就不再使用你们那种落后的繁衍方式了，你是偷偷从西区的村落，跑来花及城的吧？”颜展图身子往前倾，盯着混血人。

混血人镇定自若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可笑的审判者，“你们真的以为，自己是多么高级的人种吗？你们根本就不是纯种人。”

“你们都是人造精·子和人造卵·子结合的实验品，多数人是在培养器里降生的，有一部分，是我们这些代孕的‘七色板’生出来的，你还觉得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