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区的灯红酒绿，正在夜色之中湮灭。

乔尔蹲在街灯底下愣神，她的思绪，正被她失踪的恋人——郑渊，占据着。

她还在想，郑渊向她求婚时的场景——玫瑰花瓣，定格在她的身旁。

郑渊在她的额头，印下深情的一吻。

他与她额头相抵，柔声道:“乔尔，我讨厌别人看穿我的想法，但我愿意对你毫无保留，我会永远对你诚实。”

回想起恋爱的那些日子，乔尔感觉，自己总是像一只努力讨郑渊欢心的宠物狗，被求婚，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很久以前，乔尔也因为和郑渊赌气，像这样蹲在街灯底下过。

她可怜巴巴地抹眼泪，希望他能过来哄哄她。

而郑渊故意晾着她。

直到她自己忍不住回家，他才拍拍她的脑袋，无奈地说:“原来你还知道回来啊。”

乔尔回神时，徐之沉正从街对面疾步走过来。

他依旧戴着帽子，墨镜，口罩，背着一个旅行双肩包。

他根本不打算让乔尔看到他的长相，连手上都戴着手套。

“腿不麻吗？”

徐之沉走到乔尔面前，动作轻柔地把她拉了起来，说道:“想好了吗？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反悔。”乔尔站稳后，便礼貌地甩开徐之沉的手。

“你把事情想得太绝对了。”徐之沉摇头，“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乔尔拉了拉自己背包的背带，里面装着她兑换好的钱，准备在另一个世界用的。

她笑道:“我都准备好了，一定要见见我的作者，我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徐之沉见乔尔如此坚决，便说道，“如果你没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好。”

乔尔抬起头，天际是一片晕染开来的橘色，裹挟着一抹淡淡的青。

这让她错觉，此时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黄昏。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因为一切都是假象。

……

这里是一个小说拼盘世界。

现实世界中，以都市为背景的小说完结以后，里面的人物，会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

乔尔是一个奇幻故事的女主角，家境不错，长得漂亮，但是太娇气了。

而且小说里的主要人物，除了她以外，都有特殊的能力。

乔尔和男主角郑渊，历经很多磨难和误会，才走到一起。

然而故事结局时，郑渊为了拯救他们生活的城市，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从此下落不明。

故事烂尾，她和郑渊的结局，止步于此。

乔尔在痛苦的思念中煎熬着，直到有一天，她觉醒了。

在小说拼盘世界里，有许多人物，会突然拥有“我是某位作者笔下的人物”这一意识。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因为故事完结后，失去作者的指引，而走向崩坏。

无法维持人设，多数人，则一心想要前往现实世界。

乔尔，如今就属于这样的边缘人物。

郑渊的情况很特殊。

徐之沉对乔尔说过:“如果作者给某个人物的结局，是下落不明抑或远走他乡，那么这个人物，大概率游离在小说拼盘世界之外，这是完完全全的未知数。”

乔尔料想到会这样，所以她让徐之沉带她一起，“偷渡”到现实世界——她想见到她的作者，改变她和郑渊的结局。

说到徐之沉，他是乔尔在一个叫作“留白饭店”的黑市，找来的向导。

他有来往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经验。

除了名字，乔尔对他一无所知。

小说拼盘世界，也有自己的法则，“偷渡”到现实世界，属于违法行为。

人设崩坏程度严重的人物，是危险分子。

一旦被维护小说拼盘世界，正常运行的“清除者”盯上，就会被清除掉。

……

天蒙蒙亮时，乔尔已经跟着徐之沉，几乎穿越了小半个都市区。

“还要走多久？”乔尔问徐之沉。

“上次我跟你说过，前往现实世界是非常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困在通道里面，永远都出不来。”

“我记得。”

“通道入口在幻梦ktv附近。”

徐之沉边走，边和乔尔解释，“每个人看到的通道内部，都是不一样的，它取决于你的内心和你的欲望。”

“你这个向导的想法，就不会影响到它吗？那我……”

乔尔的话讲到一半，手忽然被徐之沉不由分说地握住，他带着她跑了起来。

乔尔来不及回头看，勉强跟上了徐之沉。

“是清除者。”

徐之沉一面说，一面带着乔尔，跑进一条破败不堪的街道。

很快地，他们到达了幻梦ktv。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建筑，整条街都透露着荒凉死寂的气息。

“ktv”三个字已经褪色，只剩下七彩的“幻梦”两个字。

“我们先躲一躲，现在只能等入口出现了。”徐之沉说完，就放开了乔尔的手。

“不想被清除，就把手举起来！”一个机器般浑厚的声音，紧随而来。

乔尔和徐之沉对视一眼，配合地举起了双手，他们看清了清除者的模样。

清除者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穿一身蓝灰色的长款风衣，胸章上面写着1509四个数字。

他的脸，只有巴掌那么大，接近于透明。

乔尔和徐之沉，只能看到他像筷子一样的腿，看不到他的脚。

清除者1509举着枪，向两人靠近，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看样子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个世界出现了很多bug，比如，你们正在等入口的出现。”

乔尔和徐之沉，不解地看着清除者。

清除者1509叹了口气，“乱套喽。”

“你不打算清除我们。”徐之沉笃定地说道。

清除者1509维持着举枪的动作，“我的职责是这样，但我心里并不想。”

乔尔闻言，了然地笑了笑。

清除者1509接着说道:“我不属于任何一本小说，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戏。”

“你放过我们，那你会有麻烦吗？”乔尔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是第一天玩忽职守了。”清除者1509说着，指了指两人身后的方向，“喏，快走吧。”

乔尔回头看去，只见幻梦ktv的大门，变成了一个圆形入口。

“那就再见了，清除者先生。”乔尔迫不及待地奔向入口。

徐之沉看到入口后，失神了一下，似乎感到惊奇。

清除者1509收起了枪，挥手道:“祝你们好运。”

……

眼前是一条幽深的长廊。

头顶是玫瑰浮雕，两侧的墙壁上，长着大小不一的眼睛，全都紧闭着。

乔尔每往前走一步，身后的长廊便缩短一截。

墙上的第一只眼睛猛地睁开了，它的眼球是一面圆镜，镜子里是乔尔所属的小说里的情节——

乔尔去机场接郑渊，看到郑渊和他的女搭档在一起后，就躲在一旁伤心地哭。

一个好心的路人，递给了她一包纸巾。

接着，郑渊出现在她面前，乔尔扑到了他的怀里。

相拥的场面，看起来温馨，实则很可怜，这又是一次烂俗的误会。

这场景十分老套，但足以让乔尔红了眼睛。

“这就是主角的爱情故事。”徐之沉意外地评价了一句。

乔尔闭上了眼，顺势转移话题:“怎么，你在你所属的那本小说里是配角？”

“嗯，连名字都没有。”

“可你告诉我，你叫徐之沉。”

“我自己取的，很像主角吧。”徐之沉自嘲地笑。

乔尔跟着笑了一声，“是挺像。”

“这应该是……是作者。”徐之沉指向一面镜子。

“我的作者？”乔尔急忙走过去，定住了脚步。

这些日子里，她时常在，想自己的作者，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作者写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好玩吗？

为什么不写一个正式的结局？

镜子里，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年轻女孩。

她穿着睡衣坐在桌前，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只写了两个名字:乔尔，郑渊。

乔尔感到很失望。

如果她的作者，置身于小说拼盘世界，和街上来自不同小说里的路人无异。

她本以为，作者会是极其特别的。

“我的创造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她决定了我的所有，为什么……”乔尔的心绪复杂起来。

“别把事情想得太绝对，现实和小说之间的界限，其实是很模糊的，就像作者，她当然不是神。”徐之沉安慰道。

乔尔转身往前走，“无论如何，她愿意改写我和郑渊的结局就好。”

“如果她不愿意，你会杀了她吗？我知道有不少人杀了自己的作者。”徐之沉跟在她身后。

乔尔摇头，她从没这样想过。

“你第一次进入现实世界，是为了什么事，杀作者吗？”

“我？不方便说。”徐之沉的声音蔫蔫的。

“你见过你的作者吗？”

“没有，没必要。”

“你说这里反映出来的，是我的内心和欲望，那你呢，你就不会影响到它吗？”

“这些都是你们的故事，我只是个旁观者，能影响什么？”

“也对。”

乔尔低下头，这一面又一面的镜子，她不想再看了。

“你很爱他。”徐之沉轻声说道。

乔尔深吸一口气，“也许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