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正躺在襁褓里睡觉，哥哥还在两公里外的书法班。
李光伟看着妻子脸上的鱼尾纹，说:“我去看看爸，千万别把这个告诉他。”
“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他昨天给我发过信息，我不小心说了。”
“你，你傻啊！”
“他自己猜到的，我觉得也不用刻意瞒他。”
“你真是蠢啊，你难道不知道我爸是什么性格？自打有了我之后，他恨不得把一切都给我。现在我们遇到这种事情，他又患着癌症，以爸的性格，他会干傻事的！我马上去医院。”
……
打不到车，李光伟挤了5站地铁。
到了医院，刚进大门，就看到住院部围着的一群人。
李光伟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在人群外站着，想进去看看，却不敢，他怕看到那个在脑海中浮现的场面。
“这个老头死得也太惨了！脑浆都溅到树叶上了，快看！”一个年轻人喊道。
李光伟的脑袋，似乎要爆炸了开来。
他冲进人群，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老人，穿着大一号的病服，稀疏的白发，粘着浆糊状的血液。
整个躯体，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什么风也吹不动它。
死者正是李光伟的父亲，四周响起“咔嚓咔嚓”的拍照声。
李光伟转过身子，随便抓住一条握手机的手臂，奋力一扭。
夺过手机，狠狠砸在地上，又一脚一脚地踩，直到金属四分五裂，比死者的碎肉块还多。
拿手机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在父亲病房里，李光伟看到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光伟，我查过资料了，我这个病很难治，要花很多钱，就算治好了也可能会瘫痪。”
“你们两个孩子，我一点忙都帮不上。现在你们有困难了，我还是找你妈去了，不给大家添麻烦，希望大家健康平安。”
执法者已介入，排除他杀，证明是一起自杀跳楼事件。
……
下午5点40分。
李光伟坐着，张素站在旁边，桌上放着洁白如雪的协议书。
张素递过笔。
“你们的这个赔偿金……”李光伟盯着墙壁，喃喃说道。
“老李，这个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不纠结这个，先签字吧。”
张素的手机响起，她拿起来，回了一条信息。
“张经理，有人找你！”
张素应了声，转身出去。
李光伟怔怔地坐着，他感觉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有另一个灵魂在慢慢操纵着他。
另一个声音在低低地对他说:“签字吧，这就是你的命，你的生活就应该这样，要不然，你这个废物还能干什么呢？”
李光伟的手像是被一根线牵着，慢慢拿起笔，笔尖移到签字的空白处。
突然，左前方有一阵轻微的振动，那是张素的手机，放在桌上，而且没有锁屏。
李光伟机械地伸出手，拿过张素的手机，页面正是她和郑总的聊天记录。
刚才的信息是郑总发来的，是一个ok的手势。
李光伟直直地伸出食指，往上翻动。
张素和郑总的聊天记录不多，零星的几行字跳了出来。
张素:“郑总，最后核对一下，这次总共裁员12个。”
郑总:“对，具体裁哪些人，你来定，我最近比较忙。”
张素:“产品三部9个人，裁员1个……”
郑总:“好。”
张素的一条语音:“我理了一下，产品三部的9个人绩效，相差其实不大，从能效角度考虑，最没有用的员工是李光伟。”
“他业务能力中等，但年龄偏大，性格内向，和大部分同事关系一般，也不懂得和客户沟通，大家对他评价不是太好。”
“而且，这个人性格比较软弱，中年人，有家庭拖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裁他的话，我们随便给点补偿就行，他肯定乖乖接受，不会搞什么蛾子。”
“有些95后的年轻人，我们反而不敢动，补偿少了，他们动不动就会采取法律手段，甚至起诉我们。”
“他们产品三部，本来打算裁小徐的，但我觉得裁李光伟更保险，我们节省的成本也更高……”
郑总:“李光伟应该是我们的老员工了，裁他是不是有点不妥？”
张素:“郑总，现在经济下行，慈不掌兵，我们不能仁慈，必须采取有效措施，实现企业效益的最大化，不然很快就会被竞争对手挤压。”
“如果企业和员工必须死一个，那就让没用的员工死。只要企业活着，郑总您还是郑总，他一个李光伟算什么东西。”
郑总:“好吧，人事这方面你比较专业，你来定。”
张素发出一个开心的表情。
后面还有一些记录，大都是关于裁员的。
李光伟终于知道，张素作为人事，确实很专业。
她对人的观察很细致，能准确地利用每一个员工的性格特点，从最符合企业利益的角度，考虑裁掉哪个人。
李光伟发现，自己之前算是误解她了。
她裁的人，并不都是年龄大的，却一定是业绩中等，做人老老实实的。
也许，这种人，就是社会上最没有用的吧。
这样的人，多一个或少一个，对企业，对社会，能有什么意义呢？
门打开，张素走回来，拿起桌上的手机，狐疑地看了李光伟一眼。
李光伟低着头，手中的笔，依然在空气中画着圈圈。
“我马上下班了。”
张素手上拎着一个浅红色的包，包上有个锁扣，晃来晃去的，像是一张微笑的嘴。
李光伟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拿起笔在纸上胡乱一涂，“哗啦”一下，纸被收走了。
“这份你留着。”
……
李光伟背着包到了医院。
妻子和殡仪馆的人已经赶到，地上的肉块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砖缝里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血迹。
李光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他只记得，像是一眨眼的工夫，父亲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坛捧在手里的灰。
他和妻子吵了7次架。
小儿子发着烧，大儿子沉默着，整天围在妈妈身边，一句话不说，见到自己就往后躲。
不断地面试，求职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那天中午，李光伟又一次求职失败，满头大汗地进了城南的一个地铁站。
“老李，怎么样？”甜甜的声音响起，是张素的。
她穿着连衣裙，花枝招展的，看起来楚楚动人，应该是去哪里玩吧，今天是星期天。
李光伟想拼命挤出一点笑容，但失败了，他只是点点头。
“老李，现在中美贸易战，我们这一带的经济确实有些不景气。听说前段时间，有个老头子得了病，连医都没医就跳楼了。”
“要我说，这种老头死了就死了吧，对社会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我们年轻人可不用那么悲观，看开点，换个工作也是新的开始。”
李光伟的脑中，闪过一道毒蛇般的影子。
他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对，我没事的，估计很快就找到合适的工作了。”
李光伟记得，这恐怕是自己第一次对张素微笑。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张素，必须死。
……
李光伟决定伏击张素。
但是，绝不在她上下班必经的路上，那样太容易暴露。
根据张素朋友圈发的信息，她会在星期三晚上，独自去听一场音乐会。
音乐酒吧旁的公园，夜深人静。
李光伟躲在阴影里，注视着音乐酒吧的出口。
他知道，张素不开车，坐地铁的话，很有可能会穿过这个公园。
这是个小众的蓝调音乐会，结束了，出来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像移动的棋子。
足足过了5分钟，人完全散尽的时候，张素出来了。
一个人，似乎喝了酒，步伐有些摇晃，正一步步地朝李光伟这边走来。
李光伟狠狠捏住手里的剪刀，两道目光死死盯在张素身上。
近了，终于近了，只有10米、5米了。
李光伟一跃而起，眼看剪刀就要准确地插入张素的脖子。
没想到，张素惊叫一声，撒腿就跑，速度极快。
还没等李光伟反应过来，已经穿过小半个公园，站在了灯光下面，对远处的两个保安喊道:“**，有**！”
李光伟吓得浑身哆嗦，掉头就跑，才跑出10来米，竟迎面撞上一个人。
声清脆的声音，剪刀掉在地上。
“咦？怎么是你，李光伟？”对方问道。
李光伟猛地呼吸两口气，这才看清对方的脸。
“刘凯枫？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住这附近啊。”
“哦。”
“好久没见，有两年了吧。”
“是，太忙了这两年。”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没，没什么事。”李光伟捡起剪刀。
“你准备杀人？”
李光伟一个激灵，后退半步:“怎么可能？”
保安的脚步声渐渐传来。
刘凯枫一把抓住李光伟，拉着他走上另一条路，避开了保安。
“你手上有剪刀，刚刚躲在公园的暗处，一个女人从音乐酒吧出来，经过你躲藏的地方，她疯狂地跑开，大喊‘**’，我觉得事情再明显不过。”
“你不像是一个会劫财劫色的人，肯定是躲在这里，准备杀死对方。结果被对方逃掉了，好在，她并没有认出你。”
李光伟默然。
刘凯枫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这样冲动杀人，是很容易被发现的，执法者最想抓的，就是你这种激·情杀人。”
李光伟看着刘凯枫上扬的嘴角。
突然想起来，刘凯枫自从初中时候起，就喜欢看犯罪悬疑电影。
那个时候，他就向周围人炫耀着新学来的犯罪方法，还一条条记下来，在最有可行性的方法旁边做记号。
很少有人和刘凯枫有相同的爱好，但大家都不经意地传言着，说刘凯枫早就研究出了世上最完美的犯罪手法。
哪天如果真要犯罪，找刘凯枫出个主意，估计不会被抓进大牢。
“你说得没错，冲动杀人，肯定要失败，我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李光伟说。
“你想杀掉这个女人？”
“对，你能不能……”
李光伟犹豫着，鼓起勇气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出个主意？”
“你的意思是，帮你杀人？”
“不，你只要，只要帮我出个主意就行，你以前不是搜集过很多犯罪方法吗？要不，你卖给我一个？”
“看来，你跟这个女的有深仇大恨，非要杀人不可？”
李光伟沉默片刻，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
“这个事，你没必要非得杀人吧？”
“没必要？！”
李光伟的眼睛红了，“怎么没必要？你知道在她眼里，我和我爸都是什么吗？都不是东西！都是该死的！她张素就是杀人犯，死有余辜！”
“你让我想想，帮忙杀人不是小事，我们虽然是发小，但是……”
“咱们认识也不算短了，虽然最近这一两年聚得不多，你只要帮我出个主意就行，我自己动手。”
“只是，只是要不被执法者抓到，或者说，即使被抓到，也没有证据，就像有些电影里演的，伪造成意外死亡，执法者查不出来。”
刘凯枫轻轻摆手:“你让我再想想，喜欢看犯罪小说和电影是一码事，帮忙杀人是另一码事，这是实实在在的犯罪。”
“这个，价钱好说。”
“不是钱的事，我们之间谈什么钱？我现在自己在家里搞自媒体，不缺钱。”
“这个事情，怎么说呢，我还是了解一些法律的，我如果帮你出主意，这恐怕算是教唆杀人，判得也不会轻，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冲动的好，先找个工作吧。”
李光伟长叹一口气，说:“你知道吗？一个比你年轻，自己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却能够轻易把你、把你全家弄死、弄到绝境的人……”
“她活得好好的，可能还会升官发财，可能还会在大街上遇到你，问你活得好不好，然后再骂一遍你死去的亲人。”
“这时候，你不杀了她，你还是人吗？”
闻言，刘凯枫没有说话。
“你只要给我一些提示就行了，具体的事，你一件都不用参与。你也不认识张素，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真被执法者抓住，嫌疑人只有我一个，我也绝不会供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