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晚上的大雨浇散了街头躲避地震的人们，汽车成了许多人的临时避震屋，虽然空间狭小，却是吃的喝的铺的盖的一应俱全。

李海选择住在家里，一来作为业界中人，他相信成都绝大多数房子的质量和抗震能力。二来他实在不愿意蜷缩在汽车的狭小空间里，甚至也不愿意跑到郊区去和父母同住。待在自己的家里，虽没有吴婷和英子陪伴，但他能嗅到家的味道。

夜深了，李海和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几乎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在播放救灾现场的新闻。其实去过灾区以后才知道这些画面远没有现场来得惨烈。他不得不感叹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弱势和渺小，地壳几十秒钟的能量释放竟能把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建筑夷为平地，而此时无数救援者铆足了劲儿却难以撬开挪走这些庞然大物的残缺身躯，所有能从废墟里活着出来的人确实堪称奇迹。

看到这些场景时，他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晓菲的影子，不知她父母现在是否已有消息？也不知她是否还在独自流泪？他有点后悔自己昨晚的好奇，当一个女孩子向你袒露她的生活状况和情感世界以后，你心里注定就会多一分牵挂。这么多年来除了吴婷以外，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女人让他如此在意。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越是想驱走这份挂念就越发魂不守舍。

李海失眠了。这种失眠远不仅仅是无法入睡那么简单，它还夹带着揪心和痛楚的感觉，大脑一刻也不能休息，闭上眼睛便能看到一幅幅灾难场景。是的，在这短短的几十个小时里，李海看到了太多的血肉模糊、生离死别和瞬间崩溃，而痛苦的晓菲就站在这些场景之中。

今夜不能入睡的还有晓菲。同样是一直被灾区的所见所闻折磨得辗转反侧，她还有些莫名的心动。想起卖水老婆婆对她和李海说的那番话，回味着李海给吴婷打电话的内容，她不明白李海为什么不对老婆婆作解释而是选择了撒谎，隐瞒了正陪着一个女人去寻找她的双亲的事实。掐指算来他们真正认识仅几十个小时，在一起的时间都是在纷乱的救灾现场。晓菲感觉自己对李海已经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遇到李海，她该如何去面对与父母失去联系的分分秒秒……

一阵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不假思索地接起电话便大叫：“是妈妈吗？你们在哪里？说话啊！”

“对不起，晓菲，是我，李海。”电话里传来李海深沉的声音。听出晓菲的焦急，李海有点后悔了，真不该在这个时候去电话。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特别想听到的声音，晓菲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甚至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李总，是你啊！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晓菲的声音有点发颤。

“对不起，也许不该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我就是想问一下你爸妈有消息了吗？”李海话语中显出歉意。

“不，不，不，没事的，我本来也睡不着。现在还是没有他们的消息，晚上表姐也从加拿大打电话来问情况，大家都很着急，谢谢你的关心。你还没睡？”晓菲打心眼里希望接到李海的电话。

“是的，听到外面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废墟里还埋着那么多人，还有更多的人为救他们而冒雨夜战。”李海迟疑一下接着说，“晓菲，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解释一下下午的事儿。”。

“下午什么事？”晓菲明知故问。

“就是下午老太太说的那事儿，我当时就是顺着她说，免得她没完没了地唠叨，但又怕你误会了，所以给你打电话解释一下，请你不要在意我说的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还有如果黄蓉再来电话，你不要说起我陪你去灾区的事儿，我不想让她们误解我们的关系。”平时能说会道的李海今天说话小心翼翼的。

“李总，我知道了，我不会乱想，更不会跟别人乱讲，我知道你只是同情我的处境，谢谢，我不该给你添乱，我知道我们身份不同！对不起，李总！”不知原本情绪低落，还是李海的话刺伤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根脆弱的神经，晓菲语无伦次地回复，又像是喃喃自语。

晓菲的话让李海乱了方寸，其实是他心里放不下这个让他心痛的女孩，他没想到晓菲会如此敏感，想解释又一时语塞。

“晓菲，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是我放不下你！这绝不是怜悯，真的！我控制不住对你的担心。我睡不着，就想给你打电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伤到你了，我只能说对不起，但是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拒绝我的帮助，有些事等灾难过去以后再告诉你吧，晓菲，真的，请原谅我！”

李海的一番话让晓菲震惊，她知道这是真情流露。他的话不像马林那样直白和热烈，没有“我爱你”、“我想你”，但他的话却深深地印在了晓菲的心里。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知道此时她的心已经有了归宿，哪怕是片刻，哪怕是柏拉图式的。

“谢谢你！不管你说了什么，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永远都不要说‘原谅’两个字！因为只有你在陪伴我走人生最黑暗的这段路……”晓菲泣不成声地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的李海心烦意乱，他知道眼前阻隔重重。此时他那并不年轻的身体里涌动着久违的激情，是那种让人坐立不安的冲动。

晓菲的心痛与爱交织。痛是因为她最爱的父母，爱是因为那个男人，一个她不能爱又如此仰慕的男人。他们如此地接近，近得来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这些年来她也曾试图去爱，但心里总是不能泛起涟漪，而今天她的心里却经历着惊涛骇浪的撞击。

电话铃声又响起来，她哭泣着抓起电话：“我真的需要你的支撑！没有你，我会垮掉的！”

“晓菲？你说什么？他是谁？”电话里传来马林焦急的声音。

“哦，是马林？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我以为是一个朋友的电话，对不起！”

“什么朋友？你怎么那样说话？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你和谁在一起？”马林焦急地问了好多问题。

“地震快两天了，你在哪里？你跟我联系过吗？还有，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和谁在一起要你同意吗？”马林的话显然激恼了晓菲。

“对不起！晓菲，都是我不好。地震发生后，我一直给你打电话都打不通，当晚我连夜把父母送回老家，一路上不是道路损毁就是交通管制，晚上给你家里打电话没人接，今天一大早我就往回赶，又遇上运送伤员的临时交通管制耽误了时间，这不刚到家吗！”

天刚刚发白，李海已洗漱完毕。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他无法想象灾区的人们是怎样度过这风雨交加的一夜的。

简短地跟吴婷通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天他还会去灾区或者是那些更需要他的地方，他让吴婷安心睡觉不必再守候，等到温哥华太阳升起的时候再与她联系。

虽然已经有了李海和父母的消息，但吴婷依然觉得揪心，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海打电话，生怕那漫长的一夜又有恐怖的事情发生。她总觉得李海这两天接电话时有点心不在焉的，她想也许是在灾区的耳闻目睹，以及公司停工滞销的双重心理压力让他不堪重负。她不止一次地劝李海：“回来吧，回到温哥华就安全了。”

而李海总是说：“怎么可能呢？如果现在离开了这片灾难的地方，离开了公司，离开了这边的亲人，我还算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吗？”

“那我也要买张机票回来陪你，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

李海阻止她：“婷婷，你和英子就安心待在温哥华吧，现在我每天都要去灾区参与救灾，你们回来我会分心的。”随后，他通过电子加密文件发来了给吴婷的授权书，以及家里所有财产的清单。

这种不是生离死别胜似生离死别的方式让吴婷每日如坐针毡，此时她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候电视，了解来自家乡的灾情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