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租界!:历史·英国人在威海卫

《租界!租界!:历史·英国人在威海卫》

第2章 01 大英内阁决定租借威海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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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仍沉沉地闭着眼,可眼皮不时抽搐战栗,让老锁的心随之一跳一跳,禁不住颤巍巍地问:啊先生,你闭着眼是、是要看到远处吧?看到远处有什么要来吧……

先生的心不禁一跳:好一个老锁呀,莫不是你也得道成仙了?——老锁你言中了,我的确是想看到远处有什么要来呀……但事与愿违,我闭上了眼倒成了反观内照,没能看到远处要来的,看到的却尽是已来了的过去:

多么清晰呀,三年前,就在我的眼皮下,日本的兵舰不但毁了北洋水师,还打进威海湾占了刘公岛……

我还看到远处虽没亲眼见,但确已来了的大事:

去年(1897年),德国的大舰队打进了胶州湾,逼着咱大清与他签了租借胶州湾99年的《中德胶澳租借专条》……

德国的兵船打进胶州湾不出一个月,沙俄的兵船便开进了旅顺口和大连湾,长驻下了。咱大清只好相继与人家签订了《旅大租地条约》和《续订旅大租地条约》,并给了人家修筑中东铁路支线至大连等特权……

嗨——老锁长叹一声,不得不阻止先生继续说下去了。啊先生,你看到的,怎么尽是这些呀……好像这些已发生了的不好的大事,是因为先生闭着眼看才发生了。老锁的语气变得更惊愕了:先生呀,你闭着眼,想看到远处要来的,莫不是又是什么不好的事么?倏地想到了圆智和尚,老锁越发悚然。先生呀,莫不是那大和尚他对你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他究竟对你还说了些什么呀……

先生不想说出大和尚对他还说了什么。嗨——他只能长叹一声,老锁呀,要是睁着眼,不想看到的不好的事就不会来,那我睡觉也会睁着眼。就是死了,我也不会瞑目呀……

似乎一股寒风扫过,老锁浑身战栗,再也不敢问什么了。

大车来到了岔路口:温泉庄园在西南方向,而卫城在东北方向。虽然驾辕的老马识得哪条路通往庄园,哪条路通往卫城,但老马还是停住了脚步,因为它不能同时踏上两条不同方向的路,只好回头望车老板了。车老板将鞭子擎在半空荡悠着,他比老马更不明白该往哪条路上指引老马,因为他更不能让大车同时去往两个方向,只好用目光去问管家老锁。老锁比车老板更难抉择,只好看先生,而先生的眼皮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神态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不可捉摸了。

先生。老锁怯怯地叫了一声。咱是回卫城还是……他试探着问。

先生不语,挨过了片刻,又默默起身下了篷车,径直走向后面那挂拉货的双套大马车。

老锁急惶惶地跟了过去,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在拉货的大车上坐稳了,看看老锁,说:你坐着我的篷车回卫城吧,我要回庄园。

之前,先生的意思很明确的,送完了布施要直接回卫城的,怎么突然变卦又要回庄园?难道他闭着眼那会儿,真的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凶事要发生、要来了?

先生不想让老锁再为难了,缓和了语气说:老爷子的八十寿辰不是再过几天就到了么?我还是回庄园再看看吧。

距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还有十几天,这会儿子又要回去看什么?又为什么让我单独回卫城?老锁眨巴着眼越想越不安了。

先生只好笑笑,说:你用不着寻思多了,我是要回庄园散散心。你只管回卫城去吧,该采办的东西你张罗就是了。

说完,先生乘坐的大车已经向庄园的方向行动了。

先生乘坐的大马车悠悠地向温泉庄园而来,远远地,庄园的景象已隐隐浮现了。

先生平日大都住在卫城的丛府大宅,只是偶尔来庄园小住,他返回庄园也的确不是为了老爷子做寿的事。走出寿圣寺后,便觉得心里越来越有点儿堵。一个人心里堵得慌时,往往要找开阔的地方,去排解些什么,比起卫城的大宅,庄园当然是开阔的。

还有一点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隐秘——花儿被落在庄园那儿了。

车轮辚辚,马铃叮当,让春日的田野越发生动了。不知不觉已进入温泉庄园三千多亩的地盘了,路两边一望无际的田野全是庄园的。

离庄园不远处有个古老的村庄叫温泉庄,村北有个天然温泉汤池,哪怕冬天,也汩汩冒着适宜泡澡的温泉,村庄便因温泉而得名。先生是温泉庄人,所以人们也就称先生的庄园为温泉庄园了。

远眺巍巍的庄园,由一群错落有致的建筑群构成,背依漫漫的青鸟山,面向连绵的一片沃土。它的主体是一个四进的大院落,由很多的房间连接,周围又连着库房、马房、油坊、钱庄、酒坊、粉坊……远看去整个庄园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而每一个房间就是一个蜂房。

没有围墙的庄园向着田野开放,波光粼粼的洗心河,如巨幅蓝绸带在庄园前蜿蜒奔向东海,辽阔无边的田野**地涌进了庄园的怀抱……不少人多次建议要在庄园的四周修建起高大的围墙,但都被先生阻止了,只是用篱笆圈起,又以木栅栏造了个象征性的大门。现在看来,不修围墙是多么英明呀。

庄园里的伙计比卫城里丛府大宅的下人多得多,老爷子做寿的事自然有人张罗。但先生总要表示自己很上心才是,他把大少爷丛滋敦叫来叮嘱了一番,爷爷的八十大寿一定要做得气派,所需的开销全由府上出。

大少爷点头称是,他不善言语,对先生的任何决定总是点头顺服的。

先生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少爷丛滋敦经营着庄园,二少爷丛滋勇经管着威海卫的各种生意,三少爷丛志道还小,在私塾读书。大女儿和二女儿已经出嫁了,只有小女敏儿还待字闺中。虽说大少爷、二少爷各管一方,经营上各立账目,但整个丛府并未分家,所有的收支总体上还是由卫城内的总账房掌控,也就是先生说的府上。

一晃,先生在庄园已待了两天。田野和煦的风、洗心河清润的波光,让先生的心情渐渐疏朗起来,不可名状的忧郁也随之一点点消散了。

想不到,到了第三天,卫城巡检司衙门的巡检大人、周围村庄相交较深的几位乡绅,竟然提前来送寿礼了。按习俗,一般是老人做寿的当天,受到邀请的人才带着寿礼来庆寿,现在请柬大都还没发出,他们竟提前这么多天来了。其实这些人可并不是弄错了日子或不懂习俗,他们要的就是提前和不请自来这特别的意思,这样才显出他们的与众不同,才显出他们与先生的关系特殊。

既然来了庆寿的客人,自然要摆酒,老爷子的寿宴算是提前开了场。

来客先是连连敬老爷子的酒,没料到,耳聪目明鹤发童颜八十岁的丛老爷子,竟然来者不拒连喝了一壶酒。最后亲自把着酒壶,给客人一遍遍地筛酒了,几乎让来客全喝高了。

先生的酒量本就不大,几个回合便被灌醉了。

大少爷将先生搀到了先生居住的房间,剩下的事就交给花儿了。

花儿几乎从没看到先生喝成这般模样,她心尖颤颤着,又急又怕,又是毛巾敷头,又是灌醒酒汤,千方百计地照料着先生。

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拴在花儿与先生身体的某个部位。每当先生做出要呕吐或是抽搐的痛苦表情时,花儿都禁不住用手去揉自己的心窝,似乎她的心窝感觉到的痛苦比先生还要新鲜、敏锐。

到了日头偏西,先生总算缓了过来。他摸过案几上的水烟枪,久久凝视着,似乎不认得如影随形的水烟枪了——砰!水烟枪被重重地顿在了案几上。

花儿刚好提着水进门,禁不住吓了一跳。

我要马上回卫城。这话脱口而出时,先生并没在意花儿正走进来。

中午酒宴上正喝得晕晕乎乎时,卫城巡检司衙门的巡检大人,趴在先生的耳边小声地说:先生,听说英国人很快要来租占咱的威海卫了。

先生一怔,待要再问,却被酒桌上的酒话给打断了。再后来,这话便被淹没在越来越深的酒里了。

此时,先生的酒差不多消了,淹没在酒里的话便水落石出了,他禁不住哆嗦了……

花儿打量着先生,怯怯地问了一句:这会儿就走?

先生笃定地说:马上就走。

花儿又怯怯地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呀。

先生不再说什么,猛然转身走了出去。他没理会,又将花儿撇下了。

啊,啊……是怎样急的事,把先生扯走了呀……花儿没说什么,看着先生走出了大门,她的身子越来越紧地贴在了门框上,凝成了门框的一部分……

卫城巡检司属文登县衙设在卫城的办事机构,负责卫城内外事务的管理。这里虽不开堂审案,却负责维持城内治安、收缴捐税等事务,在百姓眼里,也算得上森严的衙门了。这时候天色已暗,还好,巡检司衙门还没上大门。

小衙役见是先生造访,不敢怠慢,也不避讳什么,冲后院撅撅嘴示意先生,先生径直走向小后院。

巡检大人卧在后宅的榻上,还没醒过酒来。

先生有点粗鲁地推醒了还沉在酒乡的巡检大人,急切地问:大人,英国人是真的要来租占咱的威海卫?!

巡检醉眼惺忪愣愣地看着先生,继而又连连拍了拍脑袋,瞪大眼睛,问:先生,这话是我说的?我,我说过这话么?这话真是从我口里说出的?

先生更愣了:我的耳朵会撒谎还是我的心敢说这样的谎?我是无中生有的人么?

酒,嗨,酒呀……巡检又拍一拍脑袋,变得紧张了。嗨,不该妄议朝廷大事呀,亏得是说与先生你呀。

巡检大人要起身吩咐人上茶,被先生按住了:收起这些吧,快说说究竟。

先生,就算我酒后说过这话,可你就为这个特意从庄园赶来?先生,你用得着为不该操心的事火烧火燎地操心么?

天哪,我的巡检大人呀,这是“不该操心的事”么?这,这事还不值得“火烧火燎地操心”么?!这还不算天大的事么?!

看看,看看,先生你还真急了?巡检大人甚至大度地笑了。我是觉得这八成是空穴来风。即使真有其事,那也该是朝廷操心的事呀。天大的事自然该由“天”来管来操心呀。

巡检大人说他也是道听途说,英国人与朝廷的总理衙门已交涉了多次,要租借威海卫,像租借香港那样租借。又说这消息怕是不确切,反正现在还不见朝廷的正式官文,此事不便多议。再说,刘公岛不还被日本人占着么?英国人不会说来就来的,即使咱的总理衙门答应了,那日本人怕也不会答应的。

先生忽地又想到了大和尚的谶语,不由得自言自语地感叹:嗨,说不定汪汪洋洋的海面,真的要涌涌荡荡地龟裂出沟壑了呀……

巡检大人自然领会不了先生话里的意蕴,反倒有点讥讽先生的迂腐了:我的个先生呀,海水怎么会龟裂?还“龟裂出沟壑”哩。呵,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先生呀,你这番感慨让本官不知所云了。他又呵呵地笑笑。哟,先生莫不是在作什么诗赋么?

先生直直地看着巡检大人,不仅领会了他的笑意,更听出了他话里讥讽的意蕴。这倒是个不知所云的巡检大人,不值得讥讽的朝廷命官呀。再问下去,只会惹出他更多自以为是颟顸愚顽的讥讽来,跟这样的官再说其他的,还有什么意义?

当先生离开时,巡检倒是上心了,一遍遍地叮嘱先生,千万别对外透露这不确切的消息。他个人的事小,如因此而引发社会动荡不安,那可就上有负朝廷,下对不住黎民百姓了。

先生懒得再跟这巡检大人啰唆了,匆匆转身走出了巡检衙门。

这时天已黑了,街面上冷冷清清,只有几家木楼挑着的串串红灯发亮了,那是卖笑买笑的窑子。乍暖还寒,冷风飕飕,先生禁不住一阵哆嗦:哈,不该来的怕是真要来了呀……

回到府上,老锁和几个下人围了过来,先生又连连地感叹着:不该来的怕是真要来了,怕是真要来了呀……

先生这么晚赶回来本就让人意外,这莫名其妙的感叹,越发让人不安了。

大娘闻讯也惶惶地赶过来了。

看看一圈人紧张兮兮的表情,先生这才醒悟到,是自己突兀的感慨惹了祸,他有点歉意地笑笑,恢复了常态。

看来先生只是开了个让人莫名其妙的玩笑,先生之所以被称为先生,不就因为肚子里有很多学问么?一个有学问的人开点儿别人莫名其妙的玩笑,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大家也就释然放了心。

大娘埋怨先生说,应该把花儿带回来,不该把她撇在庄园。这几天花儿不在身边,好像府里上上下下少了一大片人。

先生这才意识到,又把花儿撇在庄园了。他喃喃着:是,是该把花儿带回来了,怪我走得太匆忙没顾得上。

老锁在一旁要为先生解围便插嘴打圆场说,大娘呀,老老爷的八十寿诞不是快到了么,花儿在庄园那边,也好搭个帮手么。

不知是什么缘故,本该称先生的老婆为夫人、太太的,但丛府自管家到下人,却只尊称其为大娘。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本该被称为老爷的先生,不是也被称为先生么?

老锁本来是为了讨好先生和大娘,想不到弄巧成拙,倒讨来了大娘的冷嘲热讽:哟,老锁呀,你是要花儿在那儿干粗活么?她甚至愤愤地瞪了老锁一眼,接着说,哼,花儿这还没进你老锁的家门哪,你这就急着拿她当小媳妇使么?庄园那干活的人手不够么?不够你就多派人手么,那才是你该操心的。

多亏是夜里,大娘瞪的这一眼别人没怎么在意,但还是足以将老锁瞪得哆嗦,马上不再言语了。

先看看管家老锁屋内的小拐炕吧。这是胶东沿海一带特有的一种灶炕结构:烧火的灶与睡觉的炕直接连接在一起,中间并无壁墙,只有一溜拐肘高的肘壁,而炕的面积只占房间的一小半,炕前留有大块的空地,进出极方便,当地称为小拐炕。

小拐炕的肘壁上,油灯的灯苗不时鬼火般一跳一跳,让老锁郁郁不安的心越发郁郁不安了。大娘瞪的那一眼,已经在他的心头留下了伤口……

自从大娘和先生做主,将花儿许配给自己的小儿子戚务忠后,说不清为什么,老锁这个未来的公爹倒时常心里虚虚地发毛。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儿子在花儿面前的猥琐样。看看吧,五尺多高的儿子每每站在花儿面前,总是气短脸红,身子也佝偻了,说话也变得哆哆嗦嗦战战兢兢。这让老锁心里很不舒服,甚至羞恼,他几次责骂儿子:啊,没出息的东西,怎么一站在花儿面前,就变成了盐杀的干刀鱼?等到过了门,花儿不就是伺候你的媳妇了么?你用得着在她面前装那熊孙子样?

儿子喃喃:不是,不是装那样的。

再问:那是怎么了?在花儿跟前,你为什么总是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你说说,你这副熊孙子态是啥由头?!

答:见了花儿,我、我心里总是发怯……

老锁更恼了:你怯哪样?她再怎么着能算府上的主子么?你爹不还是府上的管家么?你不也是渔行最年轻的船老大么?你没看见你的三个哥,在你三个嫂子跟前是个什么样么?

这些我都知道,也都看见了。可、可花儿跟我三个嫂子不一样……

嗯?哪不一样?她在府上是不干下人的活儿,府上的人是也不拿她当下人待,可她算府上的主子么?说到底她不还是一个下人么?她过了门,不跟你的嫂子一样,就是伺候你的媳妇么?

儿子叹了一口气,埋下头,终于挣扎着一语中的:花儿、花儿她长得太、太俊了……吐出这样的话,他整个人如烈日下被砍断了根的瓜秧,如释重负。

呜呼——这一语,这不也正是老锁自己心中时常虚虚发毛的症结所在么?嗨——老锁禁不住也哀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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