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租界!:历史·英国人在威海卫

《租界!租界!:历史·英国人在威海卫》

第36章 09 西风东渐,三少爷去了英国留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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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由得又生出了感慨:真是想不到呀,儿子与老子要一起去参观人家的兵舰了……

先生正感慨着,庄士敦扯过三少爷,兴奋地在一旁说:先生,布朗先生说,你的儿子已经成为安立甘堂学校乃至整个威海卫最出色的学生了,是优秀中的优秀。庄士敦早已认识了三少爷,自然也晓得了他为自己起的中国的字志道,与三少爷的名字竟然是一样的。他曾开玩笑地对先生说:我也算是你的儿子了。

布朗先生又对先生说:先生,是这样的,你的儿子的确是安立甘堂学校最出类拔萃的学生,无愧于优秀中的优秀。他挑起了大拇指。你的儿子也无愧于整个威海卫学生中的“南伯万”。我祝贺你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先生早已明白,“南伯万”是英语(Numberone)第一的意思。很多场合,英国人都称他为乡绅、村董中的“南伯万”。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威海卫当地人听得懂越来越多的英语,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可以用夹杂着威海卫的口音讲越来越多的洋泾浜英语了。那些专门为英国人洗衣、做饭、送给养,在运动场为英国人服务的当地人,几乎完全可以用英语与英国人交流了。那些在足球场上专门负责捡球的孩子,早已熟谙了足球比赛的规则和裁判用英语,有的甚至可以充当临时裁判。当球员的手碰到球时,他们会像模像样地伸手高喊“汉得报”(Handball,手球);当足球滚出边线时,他们会指着球喊“奥赛得”(Outside,出界)……

看看,儿子身着西式校服,头戴英式学生帽,虽还有点稚嫩,但已显露出风华正茂的勃勃英气。几年来儿子住校学习,与先生见面的机会不多,此时先生简直有些不敢认了……哈,儿子已经长大了呀,儿子跟自己一样,也变成了人家眼中的“南伯万”了……先生心中又翻腾起既骄傲又酸楚的波澜……

这时候几个校长各自带着几个学生赶来了,庄士敦便带着他们,去往会堂那边,与村董们集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向着德胜码头那边走去。

自从威海卫变成了租界,就不断有英舰出入威海湾。每到夏季,停泊在威海湾大山般的英国兵舰会更多。大兵舰与刘公岛、与威海卫陆地之间来往的官兵,便如赶集般熙来攘往了。大兵舰上、刘公岛上所需的米、面、肉、蛋、菜等等生活必需品,也需要由众多的船只供应。于是乎,摇着舢板,往来于威海湾服务于英军的摆渡行当,便应运而生了,这些专门从事摆渡的人,便被称为“帮船的”。

当三百多名村董和几十个学生赶到码头时,三四十条小舢板正摇摇摆摆地往码头边靠拢,如同一片浮萍浮动在水面。

先生被眼前聚来的这一片小舢板给惊呆了。

庄士敦招呼先生随他乘坐小艇,又冲着一个正在指挥众多小舢板靠岸的粗壮汉子喊:南伯万张,南伯万张——你要保证将这些尊贵的客人安全摆渡到旗舰上。

欧开——欧开!粗壮的汉子冲庄士敦挥动着手,眉飞色舞叽里呱啦,又说出了一长串英语来。哈,真是想不到,这个显然是帮船的首领的汉子,竟然能用英语跟庄士敦流利地说话呀,先生不得不对这个南伯万张刮目相看了。端详着这个汉子,先生突然一激灵,觉得这个南伯万张好生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他姓甚名谁了,不由得朝着他正在摆弄的小舢板走过去,边走边回过头来对庄士敦说,我坐不惯你们英国的舰艇,还是让我乘坐我们的舢板吧。

三少爷与那些学生,当然喜欢乘坐那漂亮又威风的小艇,便呼啦啦奔小艇而去。说是小艇,其实它比小舢板不知要大多少倍。

先生与三四个村董上了南伯万张的舢板,而这个南伯万张却不跟先生照正面,尽量将后背朝向先生,显然他在避讳什么,这更让先生对他感兴趣了。

南伯万张冲着众舢板吆喝了一声,孔武的臂膀使劲地摇动着手中的大橹,有道是船小好掉头,三下两下,小舢板便离开了码头,快速地向海面驶去。其他舢板都跟在后面,如同水塘里的一群鸭子,追随着头鸭而来,将正在离岸的小艇甩在了后面。

毕竟是在一条小舢板上,何况南伯万张站定在那里摇橹,想避开先生的视线是不可能的。先生的心忽地一跳,终于想起了,这个粗壮的汉子就是五六年前离开了自己渔行的那个船老大。

自己渔行的船老大,竟然认不得了?这也怪不得先生,渔行里的船老大有十几个,先生平日里也不大去渔行,与船老大很少照面,何况这个现今变成了南伯万张的船老大离开渔行时,并没当面向先生辞行。

先生并不说什么,只是不时地瞥摇橹的船老大一眼。南伯万张终于撑不住了,怯怯地叫了一声——先生——

呵!先生冷冷一笑,说,好记性——真难为已经变成了“南伯万张”的你,还记得我这个老东家。

南伯万张尴尬地笑笑,喃喃着:先生,你、你这话比拿巴掌抽我的脸还让我难堪哩。先生多年待我不薄,我敢忘了先生么?

先生又是一笑:如此说来算是我把你给忘了?既然说我待你不薄,你另寻发财的营生又为何不辞而别?

几个村董完全明白了这个南伯万张从前跟先生的关系了。他们看南伯万张的眼神便起了变化,有人甚至发出了不屑的一声“呔”。

南伯万张只好冲他们抱歉地笑笑,而后用腋窝夹住橹,腾出双手冲先生施以抱歉的礼:先生,你这话可屈煞我了——我三番五次去府上想当面跟你道歉辞别,可都被管家给拦下了。他说你正病着,我当面辞别只能给你添堵,想想也是,我毕竟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而离开你的渔行,哪有脸照你的面呀……

这样的解释多少让先生有点释然,那时自己的确正害着看不见时间的怪病。

南伯万张接着说:先生,我是不得不离开呀。那时我的老爹老妈都被痨病缠着,成年累月地寻医问药,我的老婆也是个病秧子。听说“帮船的”挣钱多,我就……是钱逼得我……

先生心中不由得一震:你要用钱该跟我说呀。

南伯万张长叹一口气,说:这也正是我不得不离开渔行的原因呀。我知道,我要是给先生说了,先生肯定会帮我。可有道是帮急不帮贫,谁知道我的老爹老妈还要被痨病缠多少年?小有小的难处,大也有大的难处呀。英国人来了不几天,就在这海边一带建了商埠区,东家卫城里那几个店铺的生意都被冲淡了。再者说,渔行光是船老大就有十几个,哪家没有难处?我不能让东家为难呀……

好一个昔日渔行的船老大呀,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呀,他竟然藏着如此的见识。先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自己不但误解了他,甚至有些对不住他了。

其他人也都不吱声了,一起发出了叹息。

这时候,英舰的两个小艇威风凛凛,呼啸着从舢板的一边超越而过。本来平静的海面隆起了一道道山脊般的波浪,小舢板不得不委屈地向一边摇摇欲倾了。南伯万张紧急地操纵着手中的大橹,调整着小舢板的平衡,又抬起头冲着渐远的小艇骂了一声:操,人家站在咱的屋檐下,可低头的倒是咱!随即朝手掌吐了一口唾沫,又奋力地摇橹了,明知追不上小艇也要跟它拼一拼。

徐徐而行的舢板陡然地剧烈摇摆,让很少乘坐舢板的几个村董感到了晕眩,更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很长时间,没人再说话了,小舢板终于平静地缓缓徐行了。大橹在橹鼻子摩擦出的吱嘎吱嘎的响声、橹板搅动海水发出的哗哧哗哧的响声,成倍地扩大了。

一个村董打破了寂静,他问南伯万张:你这“帮船的”已经混成“南伯万”了,这几年挣了不少钱吧?

南伯万张哼地一笑,掩饰不住骄傲地说:是,我是挣了些钱。英国人的钱说好挣也真好挣,他们大方,一般给整钱不用找零,这样赚下的零头往往比该收的还多得多……

村董们都笑了,而先生则手抚船帮,仍然痴痴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海面。那个村董又说:看来英国人的钱还真是好挣,几年下来你们帮船的不是就发了么?

南伯万张边摇着大橹边摇一摇头:嗨,英国人的钱说不好挣也难挣呀。听不懂他们的话就是大麻烦,要是他们叽里哇啦又给你比画了半天,你还是听不懂他们的意思,生意十有也就黄了。特别是为刘公岛和他们的舰上送些鸡鸭鱼肉米面蛋菜什么的,不懂他们的话生意更是不好做,弄不好会惹得他们一声“叽拉兹勾歪”,就是让你走开,你那些鲜鱼鲜肉卖不出去可就要赔本了……要跟他们打交道听不懂他们的话可不行呀……

南伯万张得意地笑笑,说:在威海湾,我使船哪个也得挑大拇指,咱办事也老成实在,为他们送给养咱也是货真价实。用英国人的话说,他们更看重一个人的职业道德,这才让咱当了“帮船的”头……他扭过脸,朝海面豪迈地吐了口唾沫,这才注意到先生目光痴愣愣地凝视着远处的海面,很长时间没有吭声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笑说:先生,我是府上渔行出来的,也算是没给你丢脸。虽说我离开了渔行,可我还时时念着府上呀。这几年,不管府上哪个人,坐我的船我分文不收。

先生这才缓过神来,凄然一笑:难得你还能有这份念旧的心意呀。不过你也用不着这样,我府上的人几毛船钱还是付得起的。

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南伯万张觉得先生的话里似乎还有点别的意味,不免有点急切地说:先生,我这可不是说嘴皮子上的话,我真的是时时念着府上呀,总觉得有愧于府上,能为府上的人尽点力时,我是二话没有。

先生倒听出南伯万张话里有话了,不由得直直地看着南伯万张。

南伯万张读懂了先生的目光问的是什么,接着说:府上的三小姐不是在商埠区开商行么?

提起三小姐,先生变得心慌气短了。敏儿离婚已几年了,虽也回了几次卫城的大宅,但她与先生几乎没说一句话,父女间都在极力地回避着。敏儿是先生心头难以愈合的伤口,稍一震动就会淌出殷红的鲜血。生怕南伯万张再当众爆出敏儿的什么事来,先生噢噢着,只能以一串咳嗽遮掩了。

南伯万张哪里晓得先生的心思呀,他接着说:去年傍冬的一天,天快落黑了,府上的三小姐带着一个通译,急急地赶到海边要找“帮船的”摆渡进刘公岛……

先生听明白了,敏儿是带着教会里的一个英国人当通译,要进刘公岛到英国人开的克拉克饭店,去跟一个英国商人谈咸鱼干的生意。是这个南伯万张将敏儿摆渡进了刘公岛。听到这里,先生的心放下了,反倒觉得南伯万张有点故弄玄虚了。

且慢,南伯万张要说的只是开了个头。当他摇着舢板载着三小姐和通译从刘公岛返回时,才发觉三小姐的情绪有点不对。原来这个通译竟然听不大懂那个英国商人以方言太重的英语谈的更不熟悉的订购各种咸鱼干的生意,这生意只能搁浅了,明天一早,那个英国商人就要去烟台另找供货商了。南伯万张想到,自己常年为刘公岛和英舰送鸡鸭鱼肉蔬菜等,不是也多次跟操南腔北调英语的人谈过咸鱼生意么?说不上自己能对付得了。他掉转船头,让三小姐带他去试试。想不到,南伯万张还真的听懂了那个英国商人要的各种咸鱼干,一大笔生意谈成了,而且还是常年供货。

先生像听评书一样心情跌宕地将这段故事听完了。无论怎么说,敏儿总还是府上的三小姐,甚至离了婚更是府上的小姐了。南伯万张这么做,的确算是能为府上的人尽点力时,我是二话没有了。先生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感慨,不单是为了这件事本身,而是为南伯万张竟然比英国人还英国人,更是为敏儿竟然早已能跟英国人做这样的大生意了。

不觉间,小舢板已经进入英舰的泊锚地了,前面几艘巍巍的大兵舰如山峰般屹立,越是靠近,这些山峰越是高大。先生不能不再次感慨地吐出了几口长气。

好不容易,众村董总算攀着悬梯登上了英国的大兵舰。

哈!站在甲板上,先生被惊呆了,天哪,这怎么像是一大片陆地?比十几个打麦场连在一起还大?站在这样的甲板上,那种眩晕突然又发作了——不是甲板摇摆晃动所致,恰恰相反,是甲板超乎想象的坚实平稳,才让他感到了眩晕——震撼的眩晕——他不得不闭上了眼,后背依靠在甲板边的弦栏上,而双手也牢牢地反抓住了弦栏……

众村董发出了一片啧啧的咋舌之声,如同火炉上燎着的一个大壶里的水发出的声响。

那些十几岁的学生们则大呼小叫着,向前面雄踞的炮塔等武器装备跑过去……

参观的人群被引导着,如同一群鱼向大兵舰的肚子里涌去。他被一个人扶着,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了……

哈!大兵舰宽敞的大肚子比宽敞的大甲板更令人震惊——这里摆着很多张桌子和座椅,是一个大会堂么?

有人在先生身边低声地说:这是舰上的水手们吃饭的餐厅,叫“干龙”,当官的有专用的餐厅,叫“窝龙”。先生回头才发现,原来是南伯万张站在身边。

其实南伯万张一直在后面跟随着先生,正是他将先生从甲板上扶进了大兵舰的肚子里。因为是帮船的南伯万,他也被庄士敦允许随众村董和学生们登舰参观。

先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威海卫一带的大饭店、酒楼他没有没去过的,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餐厅。南伯万张对大兵舰十分熟悉,如数家珍地为先生介绍着大兵舰上的方方面面,这不能不让先生更加感慨了。哈,想不到呀,原来府上渔行的伙计,对变化的世事更加了解。

这时候,大餐厅的最里边,传来一阵阵叽里哇啦的争辩声,先生虽然听不懂英语,但却听得懂语气,显然这是用英语在争执着什么。

南伯万张扯着先生,拨拉着人群向前面走去,先生顺从地随着南伯万张向前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对这个原来的伙计产生了依赖感。

几十个兵舰上的兵和军官,围在一块挺大的黑板前争执着。虽然这么多村董进了餐厅,但他们还是旁若无人地争执着,显然,黑板上的东西让他们无暇旁顾了。

先生看清了,黑板上画着不同图案,令人眼花缭乱,而且还点缀着一些更让人眼花缭乱的跟小蝌蚪差不多的图案。一个当官的手捏着粉笔,在这堆图案上点画着,又在下面写出了一堆蝌蚪状的东西。完成之后,他很得意地冲那些当兵的笑笑。那些当兵的叽里哇啦地叫着,显然是不同意当官的解释。一个当兵的冲到黑板前,从当官的手中抢过粉笔,同样在那堆图案上点画着,同样在下面写下了一堆蝌蚪状的东西,而后拍着黑板叽里哇啦地叫着。另一个当官的又以同样的方式冲到黑板前,从这个当兵的手中抢过粉笔……

当官的当兵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复地在黑板前表演着。黑板上画出的图形越来越多,写下的蝌蚪状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当官的和当兵的之间争执的情绪越来越激烈……

众村董莫名其妙,英国官兵竟然一起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当着几百号外人的面,当官的不像当官的,当兵的不像当兵的,没大没小没尊没卑争得面红耳赤,这成何体统?众村董忍不住发出了嘀嘀咕咕的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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