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时景归来

《良时景归来》

第3章 人人都说他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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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合约交给周诺之后,很快又由她送过来。这一回,八份式的合同每本都签上了黎世轩的名字,盖手印,合作关系由此形成。

老何大喜,因为这是八月股市大跌后最快签成的一笔合约。他兴奋地拿着苏易的业绩在公司上下做嘉例,然后把更多更复杂的Case交由苏易去处理。

于是她的生活更加繁忙了,各式各样的客户资料堆在写字桌上。

于浚伟抱怨说:“你都忙得没空和我吃饭了。”

面对他的虚伪,苏小姐她只能回复给他一个货真价实的白眼:“得了吧,有了你家诺诺,还和我吃什么饭啊?忙着脚踏两条船还不够累吗?”

“谁说我脚踏两条船?我和诺诺只是普通朋友。”于浚伟抗议。

“是啊是啊,普通男女朋友嘛。”

类似的暧昧关系苏易早就懒得猜了,你说有哪对“普通朋友”会“诺诺,诺诺”地叫得那么亲密?即使再普通,其间多多少少也带点暧昧吧?

她就不信于先生能和哪位美女当得成纯洁的“普通朋友”。

她“切”了一声,害于先生只能干笑:“我要说是因为我忘了她姓什么,你信吗?”

“去你的,少在那鬼扯。”苏易忍不住翻白眼——看这说的是什么荒唐言!

“那我就没得解释了。”他无奈地耸耸肩,那副委屈的样子,弄得就像他的话句句属实一样。

她才懒得去理他,反正这又不是她的责任不是?

桌上那一沓资料和电脑屏幕上那片绿油油已经够令人头痛了,每天一大早起来研究客户资料整理仪容,想着今天该用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这一位客户,夜深人静时还得在台灯下翻看当天的开会结果。

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生命里意外出现的小定睿。偶尔他逃课,她工作累了,两个就聚到梧桐树下聊会儿天,带上她办公室里那一堆堆零食,天南地北地狂侃一番,然后,回家继续挑灯工作。

没办法啊,谁让她那英明神武的上司工作状态就是如此?

她这个当小的当然只能跟从。

黎世轩那两千万在八月末开始建仓,“东宇”的操盘队帮他配了两只业绩很好的股。当九月份来的时候,公司寄了一份账户明细单到黎氏,周诺惊讶得合不拢嘴。

“天哪,苏易你们也太厉害了吧?”电话那头好听得可以去当播音员的声音传入苏易耳里,“全国股民都还愁眉苦脸呢,你们一下就给我们挣了,天哪,太谢谢啦。”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不知道,这笔合约甚至不是黎世轩心甘情愿签的呢。

她在办公室里和周诺讲电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前。

在周小姐声声的恭维中,苏易的视线在窗外浮游着。突然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就在那棵梧桐树下。

只是今天的小朋友看上去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开心,把自己的整张脸埋到膝盖里,许久都没抬起来。

他怎么了?

一股紧张感袭上心头,匆匆结束了周诺的电话,苏易几乎想也不想,拿起包包就往电梯里冲。

“定睿?你怎么了?”她来到他身边时,小朋友仍旧维持着刚刚看到的那个动作,瘦弱的肩膀似乎还在微微抖动着。

他在哭吗?

苏易吓了一跳,连忙坐到他旁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

“定睿,你怎么了?”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肩膀仍旧颤动着。许久许久,久到苏易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定睿的双肩才逐渐平静下来,但头仍埋着。

“你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看着他异于平常的举动,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自她心里滑过。

他静静地没有说话。

“刚下课吗?”她看到他旁边还有一个书包。

定睿摇摇头,脸蛋仍包在双臂里,声音落寞地说:“没有,我逃课了。”

“为什么?”

他不语,沉默了片刻后,小小的脸终于从双膝间抬起来,看着对面街道。

他的脸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似乎已经哭了很久。

“爸爸真的不要我了。”半晌,定睿突然说,豆大的泪水再次落下。

她一怔,因这突来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定睿?”

“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回家了,老师打电话叫他去开家长会他也没去。直到昨天晚上他告诉我,我的成绩太差了,他要把我送到英国去寄宿读书。”

“什么?你爸爸叫你自己去?”天哪,他这才几岁啊?

“和保姆。”定睿回答,眼泪又掉下来。

苏易心疼地抚上他发丝。这样可爱的小孩,竟然有人能这么狠心对待?

“走,我带你去找爸爸。”蓦地,她站起身,冲动地拉过定睿的手。

可是他缓缓地摇头:“不要了,爸爸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的。”

他默默地看着街的另一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许久,寂寞地说:“其实我是故意的,故意考得那么差,想让他多关注我。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爸爸可以不关心自己的孩子,赚足够多的钱就可以了吗?”

“定睿……”

“他根本就不关心我!苏易,你说是不是这样的?你爸爸一定不会像他一样的吧?全世界只有他会把‘爸爸’做成这样……”

似曾相识的痛感似乎再一次席卷而来,她抚着他发丝的手突然间变得颤抖,良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夜幕开始降临,一切又安静得犹如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他哀伤着,她也哀伤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沉默漫延在两人之间。半晌,定睿转过脸来:“我可以不回家吗?”

他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是那么不快乐那么可怜地看着她。

苏易一时间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Vivian说:“来来,苏易,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哦,你仔细听好了:一位小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孩子在哭,很可怜,然后就过去问那小朋友怎么了。小朋友跟她说‘我迷路了,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然后拿一张字条给她看,说那是他家的地址。善良的小姐就笨笨地带小朋友去了。一般人都有同情心的嘛,带着小朋友到那个所谓的家里以后,她一按铃,门铃像就是有高压电般,让她立即失去知觉。隔天醒来,小姐发现自己被脱光光躺在一间空屋里,身边什么都没有了,她甚至连犯人长啥样子都没看见。苏易啊苏易,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吗?”

说的时候,Vivian一边摁熄烟,一边用手捅捅身旁的于浚伟:“于帅哥,你能告诉她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吗?”

而此时此刻,于浚伟也正以一种前所未有过的严肃目光看着,哦不,瞪着苏易。Vivian话音甫落,他立即毫不客气地接口:“你小样儿是不是上班上疯了,还是头脑根本就有毛病?

路上随便一个小孩就捡回家,你不怕是骗局也得怕被人家的父母告到派出所吧?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了,还做这么没大脑的事。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等下被扭到派出所我看你还拿什么脸见人!”

他义愤填膺地瞪着她,那样子就像苏易欠了他一千万还迟迟不还。

“你自己说说看,到底在做什么?”

“也没有啦,就是……他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

“发生了事情你就把人家领回家?你谁啊?他妈妈还是他奶奶啊?你热心过头了吧你?”于浚伟还是瞪着她,每说一字那眼睛就瞪大一点。

苏易自知理亏,也没敢多反驳。

说真的,她知道她不应该,她真的太冲动了。向来很冷静做事很周全的,可是昨天,一贯的思维方式出了例外。

当她满怀怜悯地把定睿带回家,在客房里铺好被铺煮了杯牛奶,让他喝完早早入睡后,突然间,苏易才想到——糟糕了,他家人会不会已经在满大街找他?

“你都不会觉得这种行为完全不合常规吗?”Vivian也开口,虽然比起于浚伟语气是平静了许多,可还是充满不赞同。

苏易被训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点头保证,会尽快找到小朋友的父母。

可是当她回到家,看到定睿坐在沙发上画画,撵他回家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他们相处得很好。定睿很安静,在苏易工作的时候从来不会吵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画画或看电视。而有时候她也感觉这间房子因为他的存在温暖了许多,似乎更有存在感了。

那种心情,就像你下班时会想起家中还有人在等你需要你,然后你的心里会慢慢地,浮起一丝暖意。

定睿在家里住了三天。三天来,苏易几乎没听过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安静地待在公寓里,一步也不走出去,就是在家里画画。

“苏易,你说我这棵树画得漂亮吗?”有时候定睿会把作画的成果拿给她鉴赏。

苏易接过A4图纸:“为什么树干上还有门呢?”

“因为我要住进去,”他轻轻一笑,“这样爸爸就找不到我了。”

她看着定睿稚气的面孔。这一张小小的帅气的面孔从来都带着掩不住的落寞,即使是笑,也无法笑得开心。

她轻叹口气:“难道你不想爸爸吗?”

闻言,定睿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告诉我,你想爸爸吗?”苏易没有让他逃避,轻按住他的肩膀,“定睿,不要骗我,你知道我了解你在想什么。”

定睿静静地看着地板,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说:“其实爸爸真的不要我了,他想把我送去英国,然后和别人结婚。”

“和别人结婚?”苏易错愕,完全没想到他面对的是这样的压力。

定睿点点头,不开心地说:“那个坏阿姨叫我要开始独立,她和爸爸结婚后还要生一个小朋友。她说叫我去英国读书,这样她和爸爸才能专心地做他们的事。可是我真的不想去英国,我怕去那里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说着说着,定睿的头越埋越低。她知道他在无声地哭泣。

于浚伟和Vivian已经无数次叫她把定睿送回去。可是他这么可怜,这么无助,她如何能狠得下心?

他们在安静的大厅里沉默着,半晌,苏易的手轻抚上他发丝:“不哭了,你可以住这里,就不用去英国了,好不好?”

定睿点头,还没说什么,突然,一阵铃响自大门处传来。

“可能是我朋友来了。”苏易突然头痛,大概是于先生或者Vivian又来说教了。

轻叹口气,她让定睿在矮桌前继续画画,然后无奈地往大门走去。

可门一打开,迎面而来的却不是于浚伟也不是Vivian,而是已见过几次面的黎玉珊的那个男人。

苏易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

“是你?”他也很吃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门口的男人有英俊的五官,双眉拢起,因某事而烦恼的眉宇间带有一丝忧郁。

他定定地看着苏易,半晌开口,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沉稳的:“我来找定睿。”

“啊?”

“我是定睿的爸爸。”

“什么?”一时半刻,苏易完全反应不过来,“你……你是定睿的爸爸?”

天哪,毙了她吧!

“难道黎玉珊就是定睿的后妈?”定睿口中那个要撵他去英国念书好让她为所欲为的恶毒后母?

某种不可思议和深刻的无奈几乎要把她压倒。

又是这一群人,还是这一群人,到底是谁对谁阴魂不散啊?

这个男人看着她:“听你的语气,定睿的确是在你这里。”

他的目光越过苏易,往室内搜寻。

而大厅里的定睿就像嗅到某种危险气息般,小心翼翼地往客房跑去。

房门用力被关上时发出决然声响,成功地引起男人的注意。

这下,他什么也没再说,直接越过苏易往大厅走去,后面还跟着几个看上去不太像善类的黑衣男子。

“喂,你干什么?我允许你进来了吗?”

男人没有理会她的叫喊,径自走到客房前:“定睿,出来。”

他的手在房门上敲了敲,每一下都清晰而稳重,一如他的语气。

客房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定睿,马上出来。”这下他加重了语气,十足的威胁感让一旁的苏易都忍不住头皮发凉。

可是房间里依旧没有声音,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定睿此刻窝在房间角落瑟瑟发抖的样子,一阵愤怒不由得从心底升起。

苏易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这位先生,既然不想见到你儿子,我想他去英国和待在我这儿应该都一样吧?没有人会妨碍你成为黎家的乘龙快婿。”

“你说什么?”男人原本在敲门的手突然停下,转过脸来,眼神中增添了一抹冰冷气息,“是定睿告诉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冷哼。

男人的目光在苏易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又转过脸去,这下连门也不再费力气敲了,口气却突然十分恶劣:“姜定睿,你给我出来!”

冷得可怕的声音真的让定睿将房门打开了,他走到男人面前。

半晌,男人缓缓开口,脸上布满寒霜:“逃课,打同学,骂老师,我一再容忍你。现在呢?我对你一再包容,其结果就是你连家也不回了?”

定睿没有回答,静静地低下头去。

“回答我。”男人却执意抬高他的头。

苏易气不过,忍不住插手:“喂,孩子不是这样教的。你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还有脸来责怪他?”

“用不着你管。”

“这是在我家,我怎么可能不管?”

“那我们回去,走!”说着,男人拉起定睿就要往门口走。

然而定睿却害怕地挣开他,整个人躲到苏易身后,紧紧抱住她。

男人的眼里燃起一丝怒火:“姜定睿!”

“我不回去!”定睿躲在她身后哭泣着说,全身颤抖着,泪水打湿了苏易的T恤。

她的心不由得揪起来:“够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种父亲,竟然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是吗?”谁知他竟讽刺地一笑,“我以为令尊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你……”

他冷漠地看着她,又看看身后的定睿:“苏小姐,容我提醒你,定睿姓姜,我也姓姜。这个姓氏,是不是会让你想起什么?”

她一怔,一阵寒意突然从脚底涌起。她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鄙人是姜浩良,而姜宇,就是我的叔叔。现在,苏小姐可以放手了吗?我想你应该没兴趣过问姓姜的家务事。”

她呆呆地看着姜浩良把定睿抱出去,整整半个小时,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定睿被抱走时的哭声仿佛还回荡在公寓里。

“苏易,你不是说我可以住在这里吗?我不去英国,我真的不想去英国!”

可他还是被抱走了,余下这三天画的一沓画,堆在沙发的角落里,就像最后的印记。

她知道她食言了,即使她曾经那么恨对她食言过的人,可是她还是对定睿食言了。

这一个晚上,她无法做任何工作,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定睿最后离去时哭泣的脸。那样无助,那样彷徨。

是她亲手毁灭他的信任。就像那么多年前,那个本应在关键时刻站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的女人,她们最终还是走散了。

相同的原因,相同的背景,相同的人物。这一晚,苏易挣扎了很久才入睡。

迷迷蒙蒙中,她又看到那些对她食言过的人,还有某一双曾让她爱得万劫不复的寂寞的眼睛。他说景希,景希,我多么希望可以让时光倒退十年。

可是你知道,时光终于还是没能倒退。不攻自破的,永远是可笑的爱情。

迷迷蒙蒙中,那双眼睛又在她脑海里浮现。那些年幼时太过可笑的幻想,原来这么容易破灭,却也在破灭之后,让你背负一辈子。

Vivian和于浚伟在得知孩子已被家长接走后,纷纷松了一口气,然后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于浚伟甚至说:“怎样?要不要开香槟替你庆祝下?”

“神经病!”苏易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喂喂,我们这是关心你啊,你以为什么跟什么啊?”

她白他一眼,不好的心情全写到脸上,一览无遗。

于浚伟只能无奈叹气:“OK,OK,我知道你现在是养孩子养上瘾了。这样吧,大不了把这个有妈的孩子送回去了,我陪你去找一些没妈的孩子。动用我全部的私人关系,动用我有限的能力,帮你找一个保证背景干净、不会有后续烦恼的BB如何?”

苏易疑惑地看向他,虽然心里并没有什么惊喜。

定睿给她留下太深的感情,要知道,那是其他孩子无法代替的。

可是于浚伟说到做到,两天后的周末,他当真开车到苏易的公寓楼下,告诉她快下来:“走走,我们去挑可爱的BB。”

“去哪儿挑?孤儿院?”

他神秘地摇头。

“有人想卖孩子?”

“从某种程度上,嗯,可以这样说吧。”他微微一笑,难得言简意赅,把车开到大道上。

一路很平坦,可苏易满心疑惑,看着于浚伟一边开车一边哼歌。车子在二十分钟之后缓缓停下,她的疑惑更甚,奇怪地看向窗外。

“你带我来这里领养BB?”

“是啊。”于浚伟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打开车门拉着她下车。

然后,让苏易汗颜的事发生了——于浚伟拉着她,笔直无比地走进一家宠物店,和店主打招呼:“我上次看的那几只小狗呢?”

“What?”她一时间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你说的BB就是……”

“BB小狗啊,”可于某人脸上的表情没变,“这也是一些小生命啊,而且才出生没多久。”

“Shit!”简直忍无可忍!这个白痴在耍老娘是不是?

“见鬼的你自己去养吧!”

神经病有毛病,她失去定睿,失去一个活生生的会说话会忧伤会思考的人,而他竟然叫一只小动物来安慰她?

苏易愤怒地甩开他的手,走出宠物店。

“醋桶!”可没走两步,于浚伟就拉住她,“醋桶。”

“滚开!”

“醋桶……”

“滚滚滚——你他妈有病还是耍老娘?我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竟然拿一只小动物来代替?”

“醋桶,我……”

“我不想听你说话!”

“苏醋桶!”苏易说着又甩开他要走出去,这下,于浚伟在她面前极少表现的少爷脾气也抬头了,那双有个性的剑眉深深拢起,不顾女人反抗就双手一紧,一把定住她的肩,“你给我站住!”

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全世界的女人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一个孩子突然降临又突然消失的确令人难过。可是你要知道,收养一个孩子对你将来的生活影响很大的,尤其像你这样没有任何手续证明就把他带回家,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后果?醋桶,说实话许多情况下你甚至连自己都没有照顾好。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就能把你整得东倒西歪魂不守舍,整得我们个个都要替你担心,你说你这样怎么当好一个母亲?”

他苦口婆心,很认真地看着她。

“我……”

“你再做这样的事,Vivian和我都放心不下。”

她抬头,这样重量级的话经于浚伟口中说出,的确达到百分之百的效果。

纵使他们都不明白个中原因,以为定睿只是很顺利很符合逻辑地被接走,可是这份关心是真的。

近日来于浚伟和Vivian一次次的电话劝导、一次次的登门说服,生怕她领着别人的孩子会出什么事……这一切一切,浮上脑海。

苏易不由得又低下头。

见她的气焰不再高涨,于浚伟拉着她走到几只小狗面前。

宠物店老板在观赏过一集泼妇骂街后,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生怕自己一开就口会招来比这个倒霉男人更倒霉的待遇。

直到于浚伟示意后,他才更小心翼翼地介绍:“这是沙皮狗,这是吉娃娃,这是西部高地白梗……”

各色各样的小狗在前面排了一排,一样都是小小的,刚出生个把月的样子。

于浚伟很认真地蹲下身,一只只抱起来仔细观察。

苏易巡视一遍,最后,目光被最角落那只小小的、深棕色的小狗吸引住。

它非常小,卷卷的深棕色的毛,双眼半垂着,一副无辜而又可怜的样子。

“这是什么狗?”苏易把它抱起来,吃惊地发现它竟然还没有自己的手掌大。

“是茶杯泰迪犬。”老板一看她选中的小东西,立即笑了。

小泰迪犬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惊慌地看着苏易,发出细细的叫声。她的另一只手轻抚上它背部的毛,细致而柔软。

而它始终无辜地看着这一切,带着初生时对这个世界的诚惶诚恐。

“这只好吗?”

“嗯,蛮Cute的。”好不容易才让这女人平静下来,于浚伟当然是点头再点头。

“那我就要这只了。”苏易告诉老板,一边随着他走过去结账。

然而于浚伟在她拿起钱包之前已经递上了卡:“刷我的卡吧。”他对老板说。

“不要啦,昨天都请我吃饭了今天还送我狗狗?”苏易很没好气地瞪向他——她再怎么不富裕,也还不至于连买只小狗都要受救济吧?

“不然买完单后你会恨我的。”于浚伟却微微一笑,示意老板拿他的卡。

“为什么?”

他摇摇头,笑得高深莫测。

等苏易转过头去,老板已经让他按密码。

“喂喂!”

“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下吗?进来后就嚷个不停。”他不耐烦地瞥女人一眼,用一只手就按住她想掏钱包的双手。按完密码后,一手提起狗窝一手拉过人,走出宠物店。

“到底多少钱啊?”

“你真的想知道?”上了车后,于浚伟被烦得受不了,终于松口。

苏易很严肃地点头。

“一万八千三。”

“哦。”她接受了这个数字,然而半秒后——“什么?天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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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烦恼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易的新烦恼就是,她买了一只一万八千三的茶杯泰迪犬。原则上她是应该要把这笔钱还给于浚伟的,但是她又悲怆地想到,那是她近两个月的工资呀,天哪,这世界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但是于浚伟叫她不用还钱,因为他之所以这么慷慨无私,事实上是有原因的。无事献殷勤,你说是奸还是盗?

“你会有事要我帮忙?”苏易不太敢置信——凭于公子的实力能力财力,通常而言,他和她之间纯属帮忙和被帮忙的关系。

可是这回于浚伟很认真地点头:“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

“比一万八千三的人民币还重要?”

“那当然,重要多了。”

“那你说吧,是什么事。”苏易好整以暇,转过身子正正地面对他。

于浚伟说:“下星期陪我参加一个慈善晚会,是我伯父办的Party,他叫我一定要携伴参加。”

“不是吧?就这件事?”

倒不是说这个Case有多小,但问题是于先生从来不缺女伴呀。什么娜娜周周,哦,不,是“诺诺”,一大堆一大堆,弄得她都说不出到底哪个是哪个了,他竟然还要她去当他的女伴?

苏易万分怀疑地看着他:“你女朋友呢?不是正踏两船的吗?一时得两左拥右抱,陈冠希现在都没你幸福呢。怎么,翻船了?”

“去你的!”于浚伟毫不客气地瞪她一眼,“乱说什么?

大家都好好的。”

“那干吗还要出动我这条小帆船?”

“说起这个我就头痛。”于浚伟用手撑着太阳穴,那样子看上去不仅是船翻了,甚至还有摔断腿的可能,“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诺诺约我吃饭,在餐厅遇到娜娜。这本来没什么的嘛,我和诺诺又不是那种什么关系,所以我就很大方地和娜娜还有她朋友打招呼,结果你猜怎么着?这招呼不打还好,一打,让娜娜看到了诺诺,醋劲大发,不仅这几天老缠着我,甚至还打电话去给诺诺不知说了些什么。这一来,诺诺不服气了,也成天缠着我。So……”

于浚伟万分无奈地看着苏易:“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了吧?基本上只要和她们之中的哪个沾上边,另一个就没完没了了。所以,你说我那慈善晚宴怎么办?只能请你出马咯,她们都知道你是我哥们,不会有话说的。怎么样,比一万八千三还重要的忙,帮吗?”

“这等小事真的比那只狗还贵?”

“废话!”

她还能说什么?说什么也比不上直接行动以抵那一万八千三的有效。

所以苏易告诉他,当然了,亲爱的于先生,谢谢您给我不必忍痛割肉的机会。

晚会那天,苏易穿着一条漂亮的流苏长裙挽着于浚伟走进会场。当然,出于对苏某人时尚品位的保留,礼服购置者为于先生。

明亮绚丽的灯火把会场装饰得通明而美轮美奂。于浚伟拿了杯香槟给她,随后就被一群所谓的“商业前辈”围起来,贤侄长贤侄短地说个不停。

苏易百无聊赖地在这群老男人中找了个空隙,观察起会场的装潢以及来往的人。

满室的衣香鬓影,绿女红男。有几张脸是她曾在财经周刊上看过的。他们脸上一律挂着微笑,和报刊上的照片相比,一时间多了几分真实的味道。

于浚伟怕她等得太无聊会自己跑开,右臂弯稍稍紧了紧。

苏易无聊地瞥他一眼,再转过头,目光突然触到熟悉的身影。

刚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啊,那不是定睿和姜浩良吗?

她心里突然闪过一阵尴尬,就像触到什么禁忌画面似的,连忙急匆匆地收回目光,将自己隐入那群老男人里。

那日分开的场景历历在目,定睿哭泣的脸,绝望的声音,还有她那份隐藏的绝望心情。

再也没有理由让她与这个姓氏牵出任何联系,再也没有。

苏易认真地把自己融入这群商业精英的夸夸其谈中,谁知她注意力刚集中,他们的念功就收山了,和于浚伟热络两句后纷纷退场。

“怎么样,饿了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老头们一撤退,于浚伟立即关照佳人,带着她走到吧台处。

长长的吧台上放满各式各样的美味,让人食指大动。苏易看着满桌食物,正想着到底要先吃哪一样,突然,一个童稚的嗓音传入她耳里:“苏易!”

一回头,她就看到惊喜的定睿。

“爸爸,真的是苏易!”就见他满面欢喜地挣开他父亲的手,那模样那神情,几乎和上次分离时判若两人。

苏易一愣,但一秒后,她的心情就被小定睿感染了。

“最近还好吗?”

一边说一边摸摸他的头。

定睿点头:“爸爸没有再叫我去英国了。”

“真的吗?那不是太好了?”

“是啊。”他的嘴角笑得弯弯的,小脸更加帅气了,拉着苏易的手有点失而复得的味道。

一旁的于浚伟几乎是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停地看看定睿,再看看苏易,又看着定睿。好半晌,他这贵人的脑袋终于把定睿给认出来了,吃惊地说:“啊?这不是你上次领回家的那个小朋友吗?穿上礼服可真帅啊。”

定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电光石火之间,于浚伟明白了什么。

“姜总,你儿子真是和我们有缘呢。”他看向姜浩良,话语里似有含义。

姜浩良淡笑:“是,很感谢苏小姐对定睿的关心。”

是吗?苏易不禁在心里冷哼——别忘了你上次是怎么对老娘的,很感谢?哼!

她才不想和他废话,拉着定睿到一边说悄悄话。

“那爸爸现在经常陪你吗?”

“嗯,”定睿眼里仍有小小欢喜,“那天回家之后我就一直哭,也不和爸爸说话。第二天爸爸就没有去上班,留在家亲自做早餐和午餐给我吃——他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做的哦。然后吃完午餐后他就说不会再叫我去英国了,而且以后会抽很多时间陪我。”

“真的?”想不到那天看上去那么恐怖的姜先生会有这么温情的决定。

不过说得也是,儿子都用离家出走来抗议了,不然他是想怎样?

她和定睿愉快地聊着。苏易发现他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从前的他总是耷拉着脑袋,眼神忧郁。即使是笑,也从来不会笑得开心。

可这一刻的他是真正开心了。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原来那一天她的松手是对的,她以为自己亲手毁灭了他的信任,其实那一松手,是让他建立起另一份最本质的、最深情的信任。

苏易在谈话中微侧过脸,看向那个让定睿重新快乐起来的系铃人。而刚好那系铃人也转过脸来,触到她的目光后和于浚伟说了句什么,便朝他们走过来。

“定睿,”姜浩良把手放在定睿的头上,抚了抚他的发丝,“先去吃东西好吗,爸爸有点话想和苏小姐谈谈。”

“好。”定睿在他老爸的劝哄下乖得像什么,话音甫落就屁颠屁颠地走到美食堆里。

氛围一时间安静。明亮的灯光下,定睿的离去让苏易突然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姜家人面前,孑然一身。

苏易低下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姜浩良先开口了。

“上次的事很抱歉,我找了定睿好几天,一时紧张过头了。”他说,语气一如前往地平稳。

苏易淡淡一笑,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算了,都过去了。”

“我可能……”他稍稍顿了一下,“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是吗?”她看着他,有些自嘲地扯扯嘴角,“可也都是实话。”

“苏小姐……”

“姜先生,你们家的事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不会过问,当然,如果你心地够善良的话,劳烦不要再提起。我姓苏,不再姓黎。”她看着他,淡淡地笑着说。

姜浩良沉默,只是看着她不怎么真实的笑容。很久,终于又开口,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已经道歉过了。”

“不,这一个‘对不起’是替姜宇说的。”他看着她。

仿佛亿万光年前的某个声音突然闯入这世界,苏易一怔,佯装很平静的心里突然间像被狠狠捅了一刀。

姜宇……他说的是……那个“姜宇”。

一时间,所有的语言功能全部消失。

姜浩良见她不语,继续开口:“其实这件事除了你们三个之外,还有我知道。叔叔很信任我,公司内部的机密我都清楚。”

然后,磁性的男声停止,四周又恢复静寂,而他仍旧看着她。

苏易想佯装无动于衷,但片刻后,她还是低下头。

对面的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等待她说话,而她也始终一脸平静,只是,苏易听得到自己急如擂鼓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她看着自己手指甲上的镶钻彩绘,即使内心是千军万马飞奔而过遗留下的荒芜,可她还是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再平静——“然后呢?你想说什么?”终于,她听到自己没有波动的声音。

很好,非常好。

“想告诉你一些当时的情况。”姜浩良仍旧看着她,犹如摄像机镜头的目光如实搜集了苏易所有的面部表情,“也许你早就知道当时黎氏经营不善,为了筹集资金,黎伯父将他在姜氏持有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变卖。不过在这之前,他和我叔叔私下签过一纸合约,为了两家公司的持久经营,他们在对方公司所持有的股份一旦变卖量超过百分之五就必须先征得对方同意。照理说,姜氏百分之十的股份全部落到别人手中,叔叔是绝不会同意的。而黎先生当然也清楚,所以他背着叔叔,先把股份卖掉。”

他顿了一下,仿佛是要确认苏易有听进去。

“这些我都知道。”她淡淡地说。

“可是还有一些东西是你不知道的。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作为一个父亲,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黎先生不是极力压住丑闻,反而是把你的事闹大?”

她无言,眼前又浮现起当年那张盛怒的面孔。

他在门口,把她的行李用力扔出大门,指着她的鼻子吼:

“滚出去,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女儿!”

那么气势汹汹,那么……盛气凌人。

可是姜浩良说:“他打的是情感战。和姜宇亲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感性的人,越是在乎的人他越是无法理智。所以当黎先生得知叔叔开始在查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他也开始上演父亲揭发女儿与好友纠缠不清的戏码。为的就是让叔叔有所顾忌。

而我叔叔也的确顾忌了,为了保护你不被推到全世界面前,那百分之十的股份至今未被曝光,没有人去查,也没有人知道这么重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到底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姜浩良缓缓地说,就像在陈述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看着苏易的脸,可是,那上面什么表情都没有。

毕竟——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不过就是陈年旧事,而且是她不想再提的陈年旧事。

“姜先生,您太抬举我了。我一小小做股票的,怎么能和贵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相提并论?”她的语气说不清是平静还是讥讽。

“那是因为,你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在姜宇心中的价值。”

她看着他,他也很认真地看着她。晚宴的灯火照着每个人的面孔,所有人内心的汹涌,在这一刻仿佛都暴露。

蓦地,苏易笑了,非常自嘲地笑了:“然后呢?姜先生,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些陈年旧事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姜浩良表情不变,“我只是希望你能谅解。”

“我有什么不能谅解的?到姜氏实习的人是我,介入姜总裁姜夫人之间的也是我,我自作多情自作自受,没有以死谢罪就要感谢众人的大恩大德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谅解?”

“你那时还小。”姜浩良蹙眉,苏易的语气不是他解释过往的目的。

“那么小就有当小三的潜质,岂不是更可耻?”

“苏小姐……”

苏易自嘲地摇头。

看,她就是这种人,她就是做过这种事。她当时十九岁,以为自己爱上那双孤独的眼睛而拥有那双孤独的眼睛的人也爱着她。她以为他们是相互吸引的是真心的,她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才明白他的寂寞。

可是她错了。

当时的黎景希十九岁,名不唤“苏易”。她怎么会明白其实所有中年男人都寂寞都渴望有生之年再燃一场烟火,越轰烈越好,越绚烂越迷人。她苦苦执著痛苦压抑,可是东窗事发后,无数灰烬只是落了她一头一脸,而那个人,甚至都不敢站到她身边点个头。

“姜先生,我连家也回不了了,难道这个惩罚还不够吗?

难道你们不觉得任何人都有重生的机会,都想过新生活吗?”

“对不起。”姜浩良低下头,眼里有诚恳的歉疚,“我知道你是这个企业阴谋中的受害者。我并非想旧事重提,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他顿了顿,“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放开这件事。”

“我已经放开,是你们一再提醒。”苏易看着他,笑容里说不清有多讽刺。

先是黎玉珊,而后是其未婚夫姜浩良。争先恐后,前仆后继。

这些陈年旧事,这些陈年旧事竟然有一而再再而三被翻出来咀嚼回味的价值。

“你们有必要这样吗?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一再拿出来嚼舌根。”

“若你真正释怀,这些舌根根本不可能打击你。”

“有那样的过去谁会真正释怀?”

他不言,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周围的一切仿佛一时间全部消失,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和她大谈旧痕的男人。过去,那些过去,那些连午夜梦境都想排斥的过去,此刻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那么那么巨大,那么那么可怕……“对不起。”很久,姜浩良轻轻地说。

苏易扬起头,抑制住眼眶里的**。

对不起?对,对不起!这些人最擅长使用的礼貌用语就是“对不起”——先给你一巴掌让你天旋地转,再扔过来一句“对不起”——你自己爬得起来吗?不好意思,爬不起来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已经说过“对不起”。

“够了。”她已经免疫了。

沉默再次蔓延,他想伸出手去安抚她,可是当手伸到空中,还是尴尬地停住了。

“爸爸,苏易为什么哭了?”那头的小定睿察觉到两人的异样,走过来时发现苏易已红了眼眶,“苏易,苏易你怎么了?”

他连忙来到苏易身边,小手拉住她的,眼中满是关切。

“没什么。”她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意。

“骗人!我明明看到你哭了,苏易,是不是爸爸欺负你了?”

“定睿!”一旁的姜浩良很诧异他会这么说。

“苏易……”可是定睿没理他。

场面再次沉默,泪眼蒙眬中,苏易看着定睿,再看向他。

看到这张向来冷淡沉稳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伤感之中,想到小小的恶作剧——“是,你爸爸打我。”

下一秒,她看到这张向来自持的脸,冷淡的面具突然出现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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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钱的于公子付了一万八千三后,苏易的生活起了些小小的变化。

每天,当她在上班前下班后,裤管边总挂着一只黏人的小东西,当她夜晚坐在书桌前看资料,它就安静地坐在桌子上,无辜的眼睛圆溜溜看着案上它如何也看不明白的文字。

苏易告诉于浚伟,她要把小狗取名为“贵妇人”。因为这小子真的很贵呢,一万八千三!

可是于浚伟说不行,这名字太俗气了:“多可爱的小东西,你叫它‘贵妇人’?”

一边说一边还摇着头,很鄙夷地损她:“做股票的就是做股票的,来来去去什么都得和钱挂钩。”

苏易被调侃得有点汗颜:“不然你说叫什么?”

“叫‘球球’好不好,你看它小小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多像一个小皮球。”

“球球?”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能想出多高明的名字,不过Whocares?‘球球’就‘球球’吧。”

反正她也想不出更高明的名字了,取名这回事,没有什么文艺细胞的她确实不在行。

所以那只可爱又昂贵的茶杯泰迪犬就叫“球球”了。

于浚伟说得没错,有了球球之后,苏易独自一人的时间真的少了很多。因为这厮在球球被带回家后,就整天有事没事地往她家跑。给球球做窝啦,买狗粮啦,他甚至还弄了一堆棉布、蕾丝什么的来给球球做衣服。

苏易非常好奇于公子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

“上班时间待在公司,下班时间往这边跑,你吃素了,不用陪女朋友了吗?”

于浚伟正忙着给球球量身裁衣,头连抬也不抬一下:“女朋友哪有我们的球球重要?你没听过罗兰夫人说吗:我认识的人越多,我越喜欢狗。”

“放屁,球球会比娜娜的胸部更具吸引力?”

这下,于先生终于把手头上的动作停下来,一点也不客气地瞪向苏易:“说什么啊?弄得我好像荷尔蒙过剩一样!”

苏易嘿嘿一笑,心里当然是不以为意。

要说他于大公子荷尔蒙不过剩,谁信啊?

可是几天后,苏易很快就发现她错了。确切地说,是她误会于先生了。

八月震荡的股市行情一直延续到九月末,全国股民都慌慌的,被这忽上忽下的点数弄得不知所措。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东宇”给姜氏配的两支股却仍顽强地成长着,从买入至今一支赚了百分之八另一支赚了百分之十。

周诺兴奋地打电话过来:“苏易啊苏易,真是多亏了你,我们黎总看那两千万那么快就有成效,一高兴这个月就多发了我好些奖金,我得请你吃个饭好好谢谢你呀。”

苏易很谦虚地回复:“过奖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不必这么客气啦。”

“当然要,这功劳都是你的。”

其实她很奇怪周诺为什么这么客气,客气到有点多此一举。

不过苏易的疑问马上就有答案了——周小姐见她没有反对,就直接当苏易默认了:“就今天晚上怎么样?市中心新开了一家泰国餐厅,我们去试试呀。叫浚伟开车载你来吧,反正他经常去你家,也顺路不是?”

苏易的疑问就此解开——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浚伟成天往她这跑,自然冷落了周诺。她想接近他,但又不想做得太明显——据某些恋爱专家说,男人最讨厌把自己逼得死紧的女人——于是乎,周诺选了个最不具表达意义的方式。

嗯,周诺是聪明的。至少苏易觉得,她一定比那叫“娜娜”的小模特聪明。否则于浚伟这家伙现在怎么没有再提娜娜了?

只是这么一个有气质的大美女这样为多情的于先生煞费苦心,可真是难为她了。

周诺选的餐厅味道很不错,如她计划的一样,于浚伟载苏易去了,当然也坐下一起吃饭,吃完晚饭把苏易送回家后又负责送周诺回家。然后这一整个晚上,用脚指头都想得到的,于先生再也没有过来喂球球吃小饼干。

事情就是这么顺利,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是这么发展。一个习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男人,你叫他如何成天守着一只狗任由感情放空窗?

那都是……嗯哼,“某些人”在做的事。

苏易有些自怜地把小骨头扔到一米之外,叫球球去捡,可是这只也在自怜的小狗一脸兴趣缺缺,那双眼睛不知第几次地瞥向门口。

苏易把它抱到手心里:“不要再看啦,没人来了。”

球球像是听懂了人话,细细地叫了两声,失落地耷拉下脑袋。

然而这时,门铃突然“叮咚”一声响起。球球的小脑袋马上又抖起来,双目有神地冲着苏易叫。

苏易抱着它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球球原本的兴奋立即转为失落。

哦哦,它失望了。

可是苏易很惊喜。

“定睿!”门口这张帅气到让人想捧起来亲吻的小脸,不是定睿还会是谁?

定睿也开心地看着苏易:“爸爸有三张电影票,本来要和那个坏阿姨去看的,不过我讨厌那个坏阿姨,所以爸爸说想请你去看。”

身边响起两声轻咳,定睿口口声声的“坏阿姨”似乎引起了某人的不满。

这下苏易才把视线转到定睿身后那副高大的人身上。

“苏小姐,又见面了。”姜浩良朝她点头,露出淡淡的微笑,“有朋友送了几张电影票给我,我想定睿一定非常期待可以和你一起去影院。”

黑色法拉利里,两个大人都很沉默。姜浩良负责在前面开车,向来定力很高的他只把注意力放在前面的路况上。

“然后那个坏阿姨就把我的书包扔掉,把她买的那个书包硬塞给我,说是什么名牌,难看死了,像女生背的!过分,她还偷看女生写给我的信,老师都说那叫‘’,连爸爸都不敢偷看的,她竟然还敢看……”定睿小朋友说得义愤填膺,一整条路上都在给苏易讲他在家中所受的委屈。

“真的吗?”苏易强忍住笑意,偶尔用眼神偷偷瞥了瞥前面看上去很认真在开车的男士。

除却和定睿的关系,她存在于这辆车中想想还是够奇怪的。前面就是黎千金的未婚夫,甚至两个星期前还在宴会中发生那种事。可此时此刻,她却坐在这里倾听他儿子对其未婚妻的声声指责。

“当然是真的!苏易,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要和她结婚!”

“嗯哼。”这下,不待苏易回答,前面的男人已发出声音。紧接着,车子流畅地驶入停车场,泊住,“到了,下车吧。”

定睿开心地吐吐舌头。

苏易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因为即使下了车,她仍可以感觉得到小朋友的好心情。

电影院里人山人海,定睿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苏易,开心地盯着零售部的定价表:“我要吃爆米花、可乐、可比克……苏易,你要吃什么?”

“一杯可乐。”

“好,爸爸,你去买。”他放开左手,让老爸可以自由地去付钱,而自己则拉着苏易在那继续话家常。

当然,内容关于黎玉珊。

姜浩良那张向来自持的脸很难得地出现裂痕——是那种又无奈又宠溺又很想把某人抓起来揍屁股的裂痕,而真不巧,苏易和定睿心照不宣,都决定当成没看到。

东西买完后,电影也开始了。三人走进影院,在乌漆抹黑的场所里,苏易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今天看的是什么片。

“等会儿要播的是什么?”

“我看看,”回答的是姜浩良——这厮,甚至还不知道今天要看什么——他拿起票根查了一下:“电影名叫《风声》。”

“哦。”据说是讲间谍的片子。

苏易和定睿同吃一桶爆米花,片子很快就开始了。

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原以为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片子,可是开播几分钟后,苏易就开始觉得似乎有点少儿不宜,因为,画面太恶心了——军官把抓到的间谍关起来,用各种极端的方法逼迫他们招供。血腥而残忍的画面刺激了她的神经,一时间,苏易有种接受不良的感觉。

她转过头去看了眼旁边的定睿,他似乎也有同感,帅气的小脸上出现适应不良的信号。

三个人中,只有姜浩良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

电影继续放映,影片上,军官用尽一切极端的手法逼迫却无果,突然,屏幕上出现一条庞大的狗。

“他要干吗?”定睿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稳定。

他老爸的声音却很稳定:“用那只狗威胁间谍。”

他说对了,很快地,残忍的威胁从音响里传出来,军官看着那只双目炯炯,露出森亮白牙的大狗,接着拿出一瓶**:

“这是一种进口的香料。”他残忍的脸很得意地看着间谍,“是‘它’最喜欢的味道。”

女间谍惊恐的目光对着大狗的炯炯眼神,身体颤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突然,军官手一泼,香料招呼到女子身上,然后,放狗——“啊——”定睿受惊的声音和同场影院里其他声音同时响起。

苏易伸过手,反应快速地罩住他的眼睛。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只温暖的、更大的手也盖在同一个地方,覆住她的柔荑。

她一顿,那只手也一顿,一时间,在极短极短的时间里,她反应不过来要做什么。

可是下一刻,有一只同样温柔的大手,蓦地罩上她的眼睛。

全世界顿时漆黑,电影中可怕的叫声似乎也突然消失,因为此时此刻,苏易耳边只有“嗡嗡嗡”的声音,排山倒海朝她的双耳袭来。

覆在她眼睛上的、赶走电影里传来的那些恶心信息的手,和此时罩在她手上的手,似乎出于同一人。

四周平静而又喧闹得不可思议,一股电流伴随着好奇怪的感觉突然蹿过她心里。迷迷糊糊中,她只感觉得到鼻子上方的这只手,散发着淡淡烟草混合着令人舒适的香皂气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罩着小朋友的手,还有罩在她手上的另一只手被小朋友一把推开。

“那个画面已经播完很久啦!”稚气的嗓音传来,仿佛还在提醒什么。

下一秒,罩在她眼皮上的手就像触电般,倏地从她眼上移走。

重见天日,四周却异常刺眼,眼皮上也突然一阵凉飕飕。

“苏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耳边的“嗡嗡”声逐渐退去后,半晌,她似乎听到这么一个童稚的声音。

这次之后,定睿来找苏易的次数就更频繁了。周末、不用加班的夜晚,她的公寓里经常会有那个小小的身影,要么趴在桌上画画,要么不厌其烦地伺候着刚开始还不领情的球球。

没多久,定睿小朋友便正式代替了于浚伟在球球心里的重要位置。

而姜浩良也成为她公寓近期的头号常客。因为,他要在加班加点完毕准备回家之时,开车来接他儿子。

“然后,你那小公寓就成托儿所了?”

“说什么啊,什么叫托儿所?定睿早就过了那年龄了。”

苏易没好气地瞪Vivian。

这个女人正站在吧台后面煮咖啡,那截仿佛永远也不会离手的中南海终于在这一刻暂时被搁到烟灰缸上。

“你少抽点,前阵子气色那么差。抽抽抽,小心抽死你!”

“你都说了是‘前’阵子,那现在气色应该够好了。”说着,她拿起白布往虹吸下壶一罩,煮好的咖啡热热闹闹地从上壶翻腾而下,散发出令人欣喜的香气,“来,一人一杯。”

可是今天煮的量比以往少了,一人一杯,却少了一人。

“于公子呢?最近怎么都不见踪影?”拿起咖啡杯,苏易这才突然发现座位如常,桌椅如常,咖啡如常,只是,遍插茱萸少一人。

“工作呗,他过几个月要办画展了,最近都窝在那间破画室找灵感呢。”

“不是吧?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师啊?还找灵感!”苏易忍不住翻白眼。

说实话,就于公子那作画天赋,全世界只要诚实点的人都应该劝他早点收手,乖乖回去接他老子的公司。可她就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有大好江山无量前途在前边招手,而且路也都给铺好了,他就偏要舍弃康庄大道去挑战原古森林,然后一次次在那迷障中吹眉毛瞪眼睛,大喊他妈的怎么又迷路了。

有意义吗?人生就非得这么折腾,才能证明点什么生命的真谛吗?

真搞不懂他!

“算了,就算咱再鄙视他的作画天赋。作为朋友,我还是去看看他的进展好了。”苏易把咖啡喝完,想想还是站起身,告别Vivian,直接前往于浚伟的工作室。

据Vivian说,这个为画奋不顾身的小子已经整整一星期没出画室了。所以在前往画室的路途中,她还挑了一大把向日葵,那种据说是很能提起于画家创作灵感的花,大大的一捧抱在胸前,到于浚伟的画室去。

于浚伟曾经给过她画室的钥匙,所以苏易为了不打扰他的作画灵感,到门口时便直接拿起钥匙开门。

只是门一打开,她立即后悔了自己的行动。

昏暗的画室里,一道道压抑的呻吟声自门一打开就传入她的耳里,然后画室里最明显、最让人想忽略也不成的那张长型桌上,两具暧昧的身体正在上演着裸的限制级。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感觉到外头的光线照进,那两个人一顿,所有动作在第一时刻内停住。

我的妈呀,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什么时候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破坏人家的好事!

苏易觉得自己的脸都红得可以滴出血来了。

紧接着,超级欲求不满的怒吼从某张喉咙里破茧而出:

“你他妈的谁啊,一声不吭跑进来干什么啊?”

“啊——”再紧接着,比怒吼还要吓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乱七八糟的画室。被压在别人身下的女人就像这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似的,倏地推开男人,滚到长型桌下遮遮掩掩地满世界找衣服。

……hit!她到底是做了多好的事?

苏易没脸地将向日葵捧得高高的,高得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呵……呵呵,不……不好意思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醋桶?”这下,于浚伟听到声音,才从隐隐约约的光线中辨认出来者何人。

“是……是啊。”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他迅速套上衣服,在得知来者后,声音轻柔了许多。

而桌底下那个满世界找衣服的女人过了半天,终于把衣服都找好了,穿戴完毕后,才满脸通红地从后面钻出来,冲苏易尴尬地打招呼:“Hi……”

竟然是那位又古典又美丽的周诺!

苏易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努力扯动嘴角,才千辛万苦地回了一个字:“Hi……”

天地良心,她苏易此刻绝对没有看轻周诺的意思。只是她再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位看上去这么有气质这么古典的美人,竟然会堕落到和于浚伟这家伙窝在这种狗窝里做这种事。

天,这世界真是……算了,她还是走好了。

“那个……”苏易尴尬地看着尴尬的周诺,最后还是决定把脸转向那个看上去淡定得多的于浚伟,“那个……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这么久没出现在人世了,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现在既然你还没死……呃,当然,醉仙欲死不算……”

她真佩服自己还能试着像平常一样开玩笑,不过显然,不怎么好笑就是了,“既然你没死,那我就先走一步啦。呵呵……呵呵。”

说着,某人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慢着。”可当事人的脸皮比铜墙铁壁还厚,“你就这样走啦?好事都让你坏光了,你就这样走啦?”

“不然呢?”

于浚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也不管白衬衫上的扣子还全部扣得乱七八糟,直接走过去:“你的花不用留下吗?”

“哦哦,那……那花给你。”

苏易说着就准备开溜,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对了,Vivian在约今晚一起吃饭,要不要去?”

“当然要。”于浚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看苏易像遇了鬼似的匆忙离开,甚至还很周到地带上门,他就心情大好。可一回头,看到仍站在身后的周诺,一个早先的承诺突然闪入他脑海,“糟糕,我竟然给忘了今晚要陪你回家,诺诺……”

周诺脸一白,但很快,这表情还是让微笑代替了。即使那个笑容任谁看都知道很勉强,但她还是笑了笑:“没关系,我妈那边……我去和她说就好了。”

“不好意思啊,诺诺。”

“没关系。”周诺转过身,看到长桌上被两人弄得乱七八糟的材料,于是俯下身去,开始收拾起那一桌的杂乱。

画室里又恢复回宁静,老半天没人再说一句话。

于浚伟看她那么专注地在收拾,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走到画板前,继续起之前的构思。

许久,她收拾水彩颜料的手突然停下,在偌大的画室里,沉默了许久之后,周诺听起来像是无意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找个人,代‘她’接娜娜的巴掌吗?”

他一怔,那支沾了水彩颜料的画笔就那样顿住,久久地停在画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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