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夫

《鬼夫》

情未了·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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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中的花香叫人沉醉,却也有一股迷惑人心的意味。

脑中瞬间跳跃过那样的昼面,今天在这里对面而立的,却也仍是当时的两个人。

盛气的、决绝的、冷漠的绝色少年。

赢弱的、温文的、淡然的意气书生。

左静言隐在花中苦笑。

看着那个发出了威胁,要把全宫各地都贴上驱鬼符,却只在他身边留下余地的别扭孩子,他那别扭的个性一直没改。

似乎他觉得,把「喜欢」这个弱点曝露无遗是一件可怕的事,所以会想尽办法去掩饰他的真心。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他在做人的时候,时常被他这样的个性给弄得团团转,做了鬼,却也还是一样搞不清他说的到底哪边才是对的。

不过依照他通常会做相反的事来迂回求和的个性来看,也许,他只是想把自己逼出来吧。

如果自己也能修炼有术,修到阿吊的读心术就好了。

这样,他们之间就不会有这瞻多的阻隔、误会,或者,他至少能知道他为什么杀了自己。

明明,那孩子还很留恋他的不是吗?

留恋到哪怕是自己变做厉鬼要向他索命,他也并没有找高人来对付自己,反而赶忙地振作起来,甚至连之前的失心疯都像是治好了--虽然说现在他四下寻找自己、时时对空气呢喃的举动,在别人眼里看来又是另一种疯症。

他喜欢到离开自己就是这么的痛苦,为什么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还有小元,他虽然总说讨厌小元,可是记起他肯为小元冒险的往事,或者,他并没有讨厌小元到想把这无辜的孩子也一并送上死路的地步。

那么,有什么是让他觉得比「死」的威胁更可怕的事呢?

要不要出去跟凤辰问个清楚。。。。。。

「阿吊,那边那个少年人长得比你还好看耶!」

背后一个声音把独自出神的左静言吓得不轻,一回头,已经趴在他背上毫不客气地努力向前挤的王小二那张脸在眼前放大。

刚进城的土包子王小二不得不感慨,果然牛鼻子说这里是个人间仙境没错,他王小二总算领略到了!

眼也不错看地盯着花中那少年看,不由得跟眼前人做了个比较「哇!请称我阿吊大爷英俊!」

漂亮又怎么样,哼,不过才是一个小毛孩罢了,重要的是风情,风情!

那种风情可是要长久的岁月沉积,再经年岁的粹练才有可能出现的!

阿吊看看那少年再看看自己这边的几只鬼都色授魂与的神态,多少有点小小的吃味。

「呃,你们怎么会过来?阿吊,你的伤不要紧了吗?」

刚刚看凤辰看得出神,倒是没留神这几只鬼都一起跑了出来,这么光明正大的在宫中出现不要紧吗?

左静言有一点点紧张。

「牛鼻子被老秃驴请去论道说法了,清楚、明白也去了,老子不想见那臭秃驴,所以就出来走走。」

跟着左静言就不怕,他身上有宝嘛!阿吊的脸皮一向很厚,自然也就不差跟在别人后面偷窥的不羞举动啦。

他们两个都在这里,那小元。。。。。。左静言立刻担心起来。

「这里啦!他还没醒,我让他继续睡。」

举了举手上的小葫芦,阿吊可是有备而来的。

「他一个人的话,醒来会害怕。」

左静言不愧是当人家爹爹的,马上着急起来。

「王小二收起你那副色心给我滚回葫芦里去!」

搞屁啊,左静言闪回去了,那他就没得玩了!他还想夜游皇宫呢,多难得的机会,老秃驴又不出来。阿吊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瞧着很不顺眼的花痴男王小二,直接喝令他回去做今夜小元的保姆。

「呃。。。。。。」

为什么被他这么一瞪居然觉得有点理亏?王小二搔了搔头,乖乖地回去带孩子了。

「光看这个有什么用呢,再漂亮也是个男人!来来来,我们去逛逛皇帝家的三宫六院!」

把碍事的踢走后,阿吊一把拖起傻傻发呆的左静言,打算不让自己上京这一趟虚行。

之前这书生说的什么瑞兽啦、灵物啦、值日星官啦,都是用来唬烂他的,根本就没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在宫里,不过讨厌的是到处都有老秃驴的咒符,他在那人手下吃过一个大亏,余悸还在,所以想遍游各宫观光就必须拖住一个身上有宝物护身的左静言。

那颗宝贝珠子可是超灵的耶,只是往他背上的伤门处一放,旋了一圈后,就止住了他被打开的灵力缺口,这才在危急时刻救了他一命。

之前听左静言的意思是要把这东西完璧归赵?

不要啦!

要不就让他阿吊大爷笑纳了,反正阳世人拿这珠子的功用绝对不及阴世人大。

所谓宝物,就是要用了才能叫宝物,有人用到它的功能而不是闲置在皇宫一堆奇珍异宝里,它也会很高兴的不是吗?

擅自下了这样的定论,阿吊笑??地挽着左静言的手,还卖弄地使了个飞升术出来,一气直闯禁宫而去。

「阿吊,你的伤。。。。。。」

「没事啦,这点小小法术的能力还是有的!」

低低的笑语隐没在夜空中,被强行带走的左静言临急临忙地回头看,只见轩辕凤辰似有所察觉地向这边望了一眼,可是却看不到隐身暗处的鬼族,仍只是伫立花中痴痴凝望。

「阿吊,道法不是用来对付妖鬼的么?你怎么。。。。。。」

左静言一直觉得很奇怪,总听人说和尚道士驱鬼收妖,他可没听说过还有鬼去练茅山术的,不过阿吊他却偏反其道而行之,可以说是鬼族中的一个异类。

要严格来说,他的道法比牛青云还好,只是限于阴体的限制,或者说因为太多的道术都是用来驱鬼的他用不着,但是其它能练的几种却练得小有成就。

「这个啊,其实牛鼻子的上上一任师傅,也就是紫云观的祖师爷,倒是一个能人。我刚死的时候,一心只想找替死鬼好投胎,学着吊死鬼前辈们的法子,设法变了个雅趣的小屋,色诱屑小之徒把头伸进那小屋的圆窗内万劫不复,?在快成功的时候被他捉住了。

紫云祖师在那时却没灭我,只说天地万物都有灵,有灵窍的,哪怕一根木头、一块石头都能修练成仙,更何况我原来是个人呢!

鬼为人的灵魂,本就是灵物,只要诚心向道,总有一天可指望阴体飞仙。

所以呢,我就一直这么马马虎虎地混下去啦!反正当鬼也比做人好,而且跟一般的鬼不同,我只要不找替死鬼,没人能让我转世投胎,也算是钻了冥府的空子。」

还。。。。。。真鲜少有见能把自己生前投环怪事说得这么沾沾自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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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博览群书,聪敏过人,死后偷翻牛青云的茅山术不是为了修道,只是想着知己知彼,将来万一真要有个收鬼的高人,至少能知道如何防范,可像阿吊所言之事,却是没有想过。

「你不行,时限到了,就会被鬼差押着去投胎。虽然死得冤,不过可能下辈子会给你投个妤胎吧!」

他们那些不需要找替身的鬼,www.youxs.org,总有能化解的一天,最不济,喝了孟婆汤,把前尘往事统统消个干净,下一世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看出了他的心意,阿吊立刻打消了他的念头。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短暂地一世一世做人比较有乐趣,还是长久地做鬼修仙比较有意思,不过目前他的选择,如是也就这么做了,至少是自己选择的路。

「哦,这样啊。」左静言有点失望。

「不过你不觉得当鬼比当人好吗?啧啧啧,看,这屋里的刘公公在想如果他没净身回乡就好了,那房里的德妃娘娘在想皇上已经有好几天没临幸了,是不是自己姿容老去。。。。。。哇,这个管事公公了不得,他居然敢收*赂,还在想怎么把虐死小太监的事瞒天过海。」

一路闲庭信步,一边顺口把路过时以读心术看到的人类种种思想解说,阿吊只觉得人世间还是一样有趣,无论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人心依旧是最难测的地方。

这也就是精彩纷呈的根源。

「阿吊,你真的觉得这样过比较好吗?」

鬼,惧畏日光的存在,不会有亲人,不会有后代,飘荡于天地之间的一抹孤魂。

也许有那么一天,只是因为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便自告消亡也不奇怪,也无人怜惜。

这样真的比较好吗?

左静言有时候搞不懂他的想法。

「你有没有向往过当神仙?」

阿吊吓过一只挂于檐下的金丝雀,逗过一只红绿眼的波斯猫,还不满足地拉着他继续往东边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样一个问。

「呃。。。。。。是人,不,世上有灵之物都渴望并憧憬的吧。」

神仙好,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修道,甚至花妖湖怪都想修炼成仙?

左发言想了一想,说出正确答案。

「可是,因为仙人们拥有无止境的生命,世间反而没有什么特别可吸引他们的东西了,无聊到一盘棋也可以下个几千几万年。

等你知道神仙是这样一种无欲无求的存在的时候,你还会向往吗?」

「这。。。。。。」

没有止境的生命,无欲无求,没有亲人、爱人,因为这一切在他们修炼成仙的过程中是已经被斩断的尘缘。

左静言犹豫了。

「人世间之所以会有种种吸引,是因为人的生命有限,所以才来不及地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自己的心愿,哪怕是手段过分、过激都好,都是人心最强烈的愿望的表现。

有时候,就连无情的神仙都会被小小的人类所感动。」

当人一世,当鬼几十年,又因为当鬼后反而开始修道,习得读心术后知道了太多隐藏在人心中的种种,见识到的东西可以相当于别人几辈子都见识不到的,阿吊的洒脱与率性其来有自。

想起自己做人时那种别扭,现在看来只会觉得太过幼稚,不过。。。。。。却从不后悔。

因为那短短二十余年的经历,是以后都不会再有的--激烈、热血、刻骨铭心。

就算当时年少,只是爱上爱情而已,现在一切看淡了,看得不在乎了,却仍会时时怀念当时的热忱。

少年时总笑老人的血是冷的,鬼。。。。。。连心都是冷的。

阿吊自嘲地笑了笑,却感觉到左静言微微握紧了他的手。

那个善解人意的先生大约是想安抚他吧,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为什么自己在生的时候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呢?

或者,有他在,当年的自己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举措,至少把那一生都过完,不后悔。

阿吊倏然停步,伸手拥住那个温柔的好好先生,感觉得到他微微一怔又不好推开自己而全身僵硬,笑着转过头直视总是心事无穷的左静言,一字字道:「所以说,现在你是最自由的时候喔,人间的帐已经完了了,阴世的管制还没降临到你身上,在限期到之前,你还来得及去做你还未尽的事。然后没有遗憾地去投个好胎,再重新开始。」

「我。。。。。。」还来得及吗?

总觉得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

报仇报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生前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书生,死后叫他杀人却也件难事。

恨也不是,爱又不成,死后不知道可以怎么跟生人相处,只能对近在咫尺的凤辰避而不见。

可是被阿吊这么一说,左静言却总觉得还有未尽的事,如果不做完,实在下能安心,也不能甘心。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拖住阿吊的手,一边说:「吊兄,我一直很想知道,他说的话,到底和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你跟我来,帮我看看。」一边飞也似地往来时的方向跑。

如果他也拥有阿吊的读心术,也许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生时错爱的是个男子,怕被他们笑话,所以左静言一直只保持沉默,现在他的血性与勇气被阿吊那番话激起来了,?时豪气顿生。

「喂喂喂,你也不用这么急,哇呀!」

这书生一发蛮力居然力气还不小!被拖得快飞起来了,阿吊不得不感慨一下人不可貌相。

从窗子直接挤进别人的寝室,看着在床上拥被而坐的美少年,阿吊突然有那么一点点偷窥别人入寝的心虚。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左静言是好这一口的?

这少年人的确很不错,但一看就很难搞。

左静言这种老实人喜欢谁不好幅要喜欢上他。。。。。。还是个男的,呃。。。。。。

「我读不出来!」

面对着左静言满怀期盼的目光,阿吊摊了摊手,爱莫能肋。

刚刚被他拖着散步,还只是随便路过而已,他不就很八卦地说了很多人的各样心思给自己听么。为什么。。。。。。凤辰的真心他却听不到?

左静言极度失望。

「他是皇子吧?血里有龙脉之气,保护他不受外邪侵害,除非他自己愿意敞开心思,不是被他接受的人读不到他的内心。」

皇子嘛,虽然身上的龙气没皇帝这么强,但也不可小觑。前世要积到几世的福才能投个这么好的胎啊!他们这种小角色再练个百八十年也还是不够瞧的。

阿吊感觉到自己的术法不但被他反弹,还令他有所察觉。

坐在床上的小皇子笔直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那原本清亮却由于热切的希冀而瞬间变得深沉如墨的眼睛,却瞧得人心都要碎了。

「你在这里是不是?我感觉到你在。。。。。。出来啊!」

他伸出来的手纤细,但已经是过分纤细,几乎见骨不见肉了。之前一场大病,虽然没直接要了他的命,可是身体还是相当的虚弱。

月至中天,淡淡的银河已经跨跃了整个天际,这样一个病人却不肯好好安歇,硬撑着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左静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心软。

「。。。。。。」

阿吊瞧瞧他,再看看床上那一脸憔悴的美少年,终还是觉得他们的事不好插手。

他隐约察觉到左静言和这少年的羁绊很深,但具体深到什么地步,左静言到死后还守口如瓶,他也无从问起。

不过,如果这小少年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在阳世间的情人、仇人,他倒是可以理解左静言保持沉默的原因。

对方不但是个男的,还是个皇子,从身分到地位到其它种种,都不配到了极点。

在阳间,说出去就是杀头的罪;在阴世,说起来。。。。。。好像也不见得很光彩。

「静言,你在吗?」

像是被蛊惑了的皇子下了床,伸出手向这边摸索着靠近。

声音很轻,似乎带着试探,又怕惊动了宫人。

「静言,你在吗?」

刚刚这边好像有什么,还是只是自己敏感?

轩辕凤辰向虚无的空气中摸索着,侧耳仔细聆听空气里再细微不过的声音,只是仍旧一片死寂的响应让他越来越惶然。

「左静言,你在的话出来啊!」

带了哽咽的声音,低低声地呼唤着,一声声,惶恐无助,像迷途的孩子在呼叫亲人般揪心。

「我在。。。。。。」

低低的,叹息也似地回答在静谧的空间响起--是个人都没办法抵抗这样凄然求答的呼唤吧?

小元在集市走丢都不会像他这般彷惶无肋。

于是,阿吊很无奈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迷了魂似地向前走出一步,在烛光下现形,然后。。。。。。

「啪」地被那美少年?了一个大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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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过后的少年整个人扑过了来,揉在他怀里死命地抱着人不放,粉白的验贴上他被自己打的那里挨擦着,也不知道左静言到底是痛还是不痛了。

阿吊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这里妨碍别人比较好。

那少年是看不到他,可是左静言却一脸为难地朝他看。

将身体一缩,一溜烟地钻回葫芦去了。

「对不起!」怯怯的道歉声闷闷地从怀里传来,左静言实在只能无言。

摸一摸被打的地方,他发现做了鬼之后,除非有法力之人对他出手,一般人撞到他或是碰到他都没有感觉。

之前还以为自己不能凝神聚体才会如此,但现在,他已经能完全显形了,却也还是知感全失--或许是好事,做鬼后他的力量明显比做人的时候要大了。

「你要对我说什么?」

不过,不能再像生前一样被这半大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随他的喜怒来掌控了自己的心绪。

把怀里憋得快闷到,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小皇子抓出来,左静言淡淡地问他之前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

他的冷淡淡让轩辕凤辰敏感地察觉到了,一方面苫忍了这许久终于再得见到他的思念爆发,却只被泼了一盆冷水,另一方面身为皇族的高傲也被这冷淡激发,让他三下两下擦干眼泪,哽声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你干嘛不杀了我?」

「只差一点点,如果不是小元。。。。。。」

当时真的杀了他的话,会后悔吗?

左静言转开头去,不看他。

「现在呢,现在也还来得及啊!我欠你的,还你!」

拉起他冷冰冰的手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轩辕凤辰用近乎决裂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低声下气的哀怜方式,他打出娘胎就没学到过!

手掌环住了他纤细的脖子,隐约可感觉到虎口下扣着他跳动的颈动脉,掌缘贴着他精致的锁骨,明明只要这么一用力。。。。。。

看着憋红了验的轩辕凤辰,左静言叹了一口气,流水般撤开了手,看那个突然又能吸入口气后,差点被呛到,只抚着胸大口大口吸苦气的小人儿,怔然不语。

「干嘛?我让你杀,让你讨回你的债,www.youxs.org?」

气还没喘停,一手就紧攥着他的袍角,生怕他悄没声息地就隐没了。

外间的宫人听到这里面有些响动,赶紧敲着门问皇子安好,只被他没好气地喝令:「都退下!」给屏退了。

「别再激怒我,要是我真的狠下心,你的小命就真的没了。」

他能感觉得到,做了鬼之后,也许总有一股意难平,戾气总是时有时无似的,或者说面对着杀了自己的对象,圣人也不可能完全持有平和的态度吧。

左静言看着自己的手,现在他的力量是够扼杀一个生命。

只是下不了手。失去了第一次的勇气,第二次,再也后继无力。

凤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襟,仰起脸来看着他,没有了呼吸,平板的胸脯上不再见起伏;没有了温度,手上传来的触感只是一片冰凉。

他是真的死了,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并非人类。

可是,与他梦中千疮百孔的那个画面相比,他就算是鬼,一出现就让他的心安定了许多。

「。。。。。。」

左静言也看着他,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脸瘦得两颊都陷下去了,只显得眼睛更大,红润的唇褪了色般地成了淡淡的一片,下巴尖尖的,本来正在发育中已经显得有点肌肉的手臂又纤细了下去,显得过分宽大的衣物裹住的身躯更觉干枯而瘦小。

两人只是这样无言地对视着,左静言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有一点可疑的晶光在他眼中的人脸面上出现。

轩辕凰辰咬紧了唇,单薄的身子徽微颤抖。

左静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了。」

被他这么一说,仿佛就像是得到了赦令,轩辕凤辰一头扎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在他离去后的这两个月里,他哀伤、志忑不安、自残,却一次也没能好好地哭一场。

那温热的**不停地滴落在他冰冶的身上,灼烫得像烙进了皮肤里。

这样的眼泪,可以让他相信那个从不肯低头的皇子是真心后悔了么?既知如此,何必当初!

「为什么。。。。。。杀我。」

这是两人之间的结--死结。

他不敢问,却不能不想。死后百般揣测,让自己无所适从。

「二哥。。。。。。二哥。。。。。。」

轩辕凤辰的耳朵动了一动,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要是哭得太大声会引来宫人不必要的过多关注,到时候左静言可能就不能再多留一会儿了,但他刚刚实在哭得太伤心,虽然努力控制,但骤然停下来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

「二哥说,如果我不亲手处决掉你,他就亲自来做。」

最疼自己的哥哥,说这句话却绝不是在说笑。

他还记得,因为二哥有着生得远异于常人的美貌,遭受到不少异色的爱慕。其中有一个黄门令,仗着自己当时在宫中的许可权,对方又只是个被人遗忘在冷宫的嫔妃之子,非常大胆地去对当时还年幼的皇子进行骚扰和表白。

结果后来轩辕凤翔辛苦地得到了太后的关注,终于拥有与其皇子身分相符的权力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爱慕自己的黄门令给阉了,然后刺瞎割哑,剁去其手脚,叫他有眼再也不能看到自己,有嘴再也叫下出自己的名字,也不能用手写出那种令人恶心的倾心爱慕之情。

他二哥每天会去,亲眼看着宫里最残忍的太监给他上刑,那人的伤好了又撕开,腐肉让蛆虫啃噬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可二哥却不许他死,还每每在那人受到酷刑的时候跟他说话,直到后来,那人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害怕,哪怕是看不到,只要感觉他在就控制不住的颤抖、失禁。

那个不顾一切爱上他的人根本就忘了自己还曾经扬言: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对二皇子的心都不会变,可是。。。。。。落在二哥手上也不过一年而已,他不单只是废了、残了,更。。。。。。连心都已经麻木了。

那一年,他八岁,轩辕凤翔十五岁。

那个被做成「人彘」的黄门令在皇叔起兵时不知道被丢弃在哪里,但可以知道,无论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此生都不会再对那个美丽却恶毒的皇子还存在一丝丝爱恋。

或者,忘了他,忘了这一切,对他来说才更仁慈。

打了个抖,轩辕凤辰想起当二哥对自己说「如你下不了手,我来处置」时,自己怕到打从心底开始颤抖的寒意。

当年的黄门令是个武官,一个壮汉都忍受不了的酷刑,叫一个文弱的书生来承受,他承受得起么?

越倔强,越不肯放手,要承受的苦难只有更多。

更何况还有小元,小元还这么小,给二哥拿去当个小太监的话,他活着一生要忍受的屈辱绝不会比死去更轻松。

所以他决定亲自下手。

在左静言毫无防备的那一刻,冷冷地,自船上看着他们父子没于冰冷的湖水中。

然后承担失去他们的痛。

「对我来说,比『死』或是离别更痛苦的事,就是你会忘了我。我虽然不知道二哥会用什么手段,但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如果有这么一天,你活着却根本迫于二哥的威压而把我完全忘了,那我情愿杀了你,然后再承担失去你的痛苦。」

「。。。。。。」

他是认真的吗?

自私的皇子,他的爱恋来得这么蛮不讲理又理直气壮,在他们背后引得人心不安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威严。

他们的爱恋不被祝福,甚至还不能大声地说出口--如果只是地位相差的男女也罢了,也许承受的压力不比现在轻,但至少会被世人所同情和拨受。

两个男子。。。。。。光想到别人会用怎样唾弃的目光看待他们,说他们恶心,左静言就失去了站出来的勇气。

或者轩辕凤辰是对的,如果他活着,总有一天会不敢也不能承担这份爱的后果,选择把他遗忘。

现在。。。。。。他的怨、他的爱、他的恨,都只系于凤辰一身而已。

他杀了他,然后承担失去他的痛苦,那份痛让倔强的皇子说不出口,甚至痛到想死--即便是死在他手里。

「恨我吗?那么就杀了我,我说过你可以索回我欠你的。。。。。。要不然,就陪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看着他因为自己太过决绝的话语而失去了思考能力,轩辕凤辰趋身紧紧地抱着那冰冷得像尸体一样的鬼,虽然听不到熟悉的心跳,虽然没有温暖的躯体让他抱得实在很不舒服,可是,就是不想放手。

「凤辰。。。。。。回床上睡。」

左静言看着那个紧抱着自己就觉得安心,一松驰下来,因病而变得赢弱的身体立刻抵挡不住睡虫的侵袭,不由得苦笑。

「不准走。。。。。。」

明明是因为冷而把眉皱得紧紧的,可是却还把根本就已经是冷源的自己抱得更紧。

左静言轻轻把他抱起来,因为被他死攥着不放手只好陪他一起躺回榻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这才让他的脸色好了一点。

折腾了大半夜,月落星沉,启明金星已经在天空中闪烁。左静言见他拉得紧,有点不忍心掰开他的手,可是随着室外的光线增强,他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人消融在那光线中一样,气血翻涌,再也支援不住,化做一缕青烟从轩辕凤辰紧搂的双手中钻了出来,回到那能抵御阳光的葫芦里。

「别走。。。。。。」

睡梦中似有所察觉的人嘟嚷着,但他毕竟太累了。

虽然因为怀里一空而有些不适,不过被冻了大半夜,翻过身抱住了比较起来更为绵暖的被子后,反而睡得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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