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青春

《如血的青春》

第76章 尾声和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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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尾声和后记

尾声

当这个世界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白色,这使我感到很奇怪,就在刚才,在我眼前消失的最后一瞬是:

——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天;

——几朵叠在一起的白云;

——从云层的缝隙里泄出来的眩目的阳光;

——一面正在飘落的血一样鲜红的旗帜;

——和我一起在天空中飞翔着的两个黑色的人影。

一股来苏尔的味道柔柔地飘来,使我想到这里可能是医院。同时,我感到了我身体的存在,然而,它带给我的却是恐怖,因为它是那样的衰弱,似乎五脏六腑都已经粉碎了,只是极其脆弱地维持现在的位置和形状,只须任何一点微小的震动,它都会訇然解体。一种钝而深的疼痛从躯体的深处生发出来,又从那里弥漫开去,渗进了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而我蚕丝般纤细的灵魂便在这躯壳的缝隙间肆意地游走,寻找着它最薄弱的地方,随时都企图化为一缕青烟离我而去。

于是,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延续着似有似无的呼吸,眼睛里永远只有那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白色。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那一片白色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了一些面孔,他们中有的人我并不认识,也有些是我认识的,他们是:葛利江、闻梅、高歌、艾云、谷易容、汤博、亚非拉……。不知是因为我什么也听不见,还是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说,我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他们那哀戚悲伤的面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这让我想起了在电影里看见过的向遗体告别的仪式,于是,我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去了一个虚无飘渺的远方。

他们来了,又走了,却在我心中留下一片巨大的空白。

直到有一天,柳月穿着那种只有医院的病员才穿的衣服,出现在我的病床前。

这时,我对周围的声音已经有了反应,努力嗫嚅着嘴唇,想要把我心中的疑问说给她。她把耳朵贴在我的嘴唇前听了好一会儿,大约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便猜着我的意思说:“那天我也受伤了,和你住在一个医院里,今天刚能下地了,就过来看看你。”

说着,她把挂着输液瓶的铁架子往旁边挪了一下,又把我插着输液针头的手握在她的手里,然后在我的病床边坐下来。

我挣扎着“噢……噢……”地叫起来,她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读出了我心里的焦急,眼圈里霎时间便充满了眼泪,喃喃地说:“杨南雁死了……”

她先哭了,温热的泪水断线的珠串般滴在我的手背上,我却大大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许久才有一滴滴的眼泪慢慢地从心里涌了出来,水塘般地汪在眼眶里,然后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还抽抽嗒嗒地说了一些话,我却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不知过了多久,她走了,又过了好久我才回忆起来,她说的是:周文龙也死了,他是为我死的……

那些日子,柳月天天都来看我,慢慢地我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从她的嘴里知道了此前我所不知道的一些情况:那天,当葛利江告诉杨南雁她父亲出了车祸后,两人正急急忙忙地要离开广播室,却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正是杨南雁的父亲打来的,他慌慌张张地告诉杨南雁必须立即从大楼里撤出来,理由是他看到大批的“主力军”正在集结前往工业大学,担心她继续呆在工业大学凶多吉少。综合两个方面的情况,杨南雁猜到了葛利江撒谎的原因,这时,她考虑的第一件事是将情况报告了周文龙,第二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要继续留在大楼里。在这期间葛利江一直在等着杨南雁作出决定,以至于耽搁了时间,使自已也被堵在了大楼里。然而,事情到此还并没有完结,葛利江在旗派对大楼实施封锁前来到工业大学,然后又留在了广播室里,这引起了周文龙的怀疑,担心两派打起来后,葛利江会去动了那面凝结着冲锋号获得救援希望的旗帜,于是便派人在旗杆下进行了专门的布置,还特别立下了那块画着骷髅的牌子,一本正经告诉对葛利江说,那里已经埋下了一枚地雷。而这些情况都是我和柳月当时所不可能知道的。那天,当柳月去拉那根旗绳时,周文龙奋力一扑,在地雷爆炸的瞬间抱住了柳月,为柳月挡住了强大的冲击波,结果被自己埋下的地雷炸死了,而柳月却只是受了伤。

她还告诉我,那天杨南雁并不是因为晕血才倒在葛利江的身上,而是被一颗穿过矮墙的子弹击中了头部,攻下大楼后,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陵江市两派之间的武斗并没有停息,反而是愈演愈烈,有的地方甚至动用了军舰和坦克。父亲不放心留在这家里的我,打电话到厂里打听我的情况,几经辗转地知道了我受伤的消息,便急急忙忙地从老家回来,要接我回老家养伤。

离开陵江前,我一个人去了一趟陵江市烈士公墓。

这里原来是为解放陵江而牺牲的烈士修建的一座小小的墓园,后来逐渐有些解放后的烈士也葬在了这里。*****中,两派群众组织将死于武斗的人也都称为烈士,纷纷葬在了这里,渐渐地就将这里扩建成了一座烈士公墓。这座公墓建在一座高高的山岗上,面对莽莽群峰和穿行其间的一线江流,视野极其开阔辽远。我的身体仍然还很虚弱,沿着杂草丛生的荒野小路,歇了几次才来到这里。

向阳的山坡上,参差错落地散落着七八座新坟,有的坟头上已是一片新绿,有的刚长出些星星点点的小草。

我为杨南雁献上了一束从沿途采来的野花,久久地跪在她的墓前,沉浸在海一样深广的悔恨和哀痛中。

在一座新坟的墓碑上,我看到了周文龙的名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信心满满的神情。在旁边,我还看了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文峰,眼前浮现出他那张年轻、生动而又激情澎湃的脸。意外的是旁边还有一座新坟的墓碑上嵌着的一张照片,让我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哈瓦那的孩子”,从墓碑上的生卒时间上我知道,她和周文龙死于同一天。这时,我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是:马丽亚。与那首《哈瓦那的孩子》里的叙事主人玛丽亚的名字音同字不同。

于是,我又在周围的旷野里采来一些野花,献在了他们的墓前。

当我站起来就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外号“大老黑”的工人,他的坟墓也应该在这里,但站在那一座座新坟面前,才想起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下山的时候,我注意到一座已经野草青青的坟墓,墓前的石碑上刻写着叶云枫的名字。紧邻着的旁边,一座坟墓已经被挖开,赤红色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匍匐着几块灰色的大理石,我想将一块墓碑样的石板翻过来,却未翻动,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位宋延京“烈士”的墓了。

傍晚,我回到了久违的金鳞湾,经过金鳞电影院的时候,一场电影刚刚放完,人们纷纷从那里涌出来,一片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待人群散尽,我看到那面早已倾斜的围墙已经坍塌了,堆积在一起的碎砖烂瓦间蒿草丛生,一片郁郁葱葱,在周围道路和房舍那灰色的背景中,显现出一种别样的生动。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在心里吟成了这首小诗:

沿着记忆

我寻找

那条

蚯蚓般的小路

没有了

只有

都市的喧闹

和喧闹中的

寂寥

后记

回老家养好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到陵江来。因为合乎逻辑的推论是,是我让葛利江去工业大学叫杨南雁,才导致了周文龙在那根旗杆下埋下了那枚地雷,因为有了这一枚地雷,才导致了周文龙的死亡和柳月的受伤;不仅如此,更让人无法回避的是,射中杨南雁的只能是从那个射击孔里穿过去的一粒子弹,而那粒子弹完全有可能就是从我的枪里射出去的。如果这样的推论成立,那么,杨南雁的死、周文龙的死以及柳月的受伤,都与我有了确凿无疑的联系,这让我连肠子都悔断了。杨南雁告诉我“他们有枪”,原本是为了我的安全,却导致我必须冒着生命的危险施救于她,这同时又使她面对我的子弹,并极有可能就是死在了我的枪下;我让葛利江去叫杨南雁撤出来,原本是为了她的安全,却导致他们都陷入了死亡的危险之中;周文龙埋下了那颗地雷,原本是为了防止葛利江去动了那面旗帜,却意外地被自己埋下的那枚地雷炸死了。事情的动机和结果为什么可以是这样荒谬!我既不能面对那铁一样坚硬的逻辑,也不能面对那血一样残酷的事实,我不愿意再次看见那些让我时时想起而又处处让我痛不欲生的一切。

回到老家,父亲悄悄地请了几个族中的长者为我举行了一个秘密的认祖归宗的仪式,以后,我作为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在老家落地生根,再以后又由于种种的机缘,我离开了老家,开始了天涯孤旅,四海为家的人生。

直到退休以后,突然收到一封金鳞中学成立五十周年同学会的请柬,请柬上有葛利江、柳月、闻梅、高歌、艾云、谷易容、汤博、亚非拉的签字。

那张请柬搅动了我沉淀的记忆,让我一夜夜地不能成眠。那些在岁月蹉跎中经历了无数的风吹雨打仍然记忆犹新的往事、那些在滚滚红尘中熬过了无数的跌宕起伏仍然弥足珍贵的感情,在我那经过了许许多多沧海桑田的变故之后澄清明澈的心中,都是那样金子般地闪耀出永恒的光辉。于是,灵魂深处一种皈依的渴望被那样清晰地召唤到眼前,终于使我在一个春雨潇潇的日子里踏上了返回故乡的归程。

憧憬即将到来的见面,浮想联翩之中,那些和我一同走过了青春岁月的朋友、那些让我一生都梦魂牵绕的邻里乡亲、那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彩绿色的大地、那滚滚滔滔的嘉陵江巍巍屹立的虎头岩、那清清浅浅弯弯曲曲的金鳞溪、那历史文物般古朴老旧的化龙桥……都在我心中氤氲成了一种写作的冲动,在列车“隆隆”的奔驰声中,最后结晶成了这首《我永远放不下的女人》的小诗:

你是爱的精灵

你是美的化身

你仍然是你

你是我朦胧的青春

你是我最初的爱情

并不是所有的花朵

都能结出期待中的果实

并不是所有的呼唤

都能得到向往中的回应

宇宙中

有光也不能逸出的黑洞

人世间

有猎人也不能逃脱的陷阱

也许

有情人终成眷属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侥幸

也许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才是大多数人真实的命运

也许

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都凝成了

那句让人心乱如麻的“再见!”

象嘉陵江中飘过

一片云淡风清的帆影

也许

所有的刻骨铭心最后都化为了

心底最宝贵的珍藏

象虎头岩地壳深处的岩浆

那炽热火烈的沸腾

但是

那又怎样

你已经象春天里的第一场小雨

唤醒了我蒙昧的人生中

那一颗仍在冬眠中的种籽

你已经如地平线下的那一轮太阳

点燃了我黑暗的生命里

那一个朝霞满天的黎明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无论我的爱情之旅

是山穷水尽

还是柳暗花明

无论我的心灵之舟

是天涯漂零

还是落叶归根

你都是我的偶像

你都是我的图腾

你是我心中

那个永远放不下的女人

到这里,这个故事就结束了,谢谢你终于读完了这一段并不算太短的文字,如果它在某个时候曾经触动起你的感悟,掩卷之余仍有不吐不快的冲动,那一定是思想的提纯和感情的结晶,一定是人性中最宝贵的珍藏,希望你能够写下来与大家分享,非常欣慰我们之间有此一本书的缘分。

正好今天是农历丙申年大年初一,我在此给您拜年了,祝您事业成功,一帆风顺。

作者:田少红恭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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