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去看看吧。”木遗竟也开口了，一起劝说着她。

“但那是…”

不等云渺将说完，木遗又贴身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人多半是有大病的，尤其见到师姐，病情就更严重了。师姐不如先去那边看看，我在这里套套他的话。再这样下去，我们被他缠上，只怕很难离开了。”

云渺总觉这话哪里怪怪的，但确实也如木遗所言，阿雪已将她当成了落繁霜。

他要跟着他们，他们阻拦不了，万一若惹恼他，说不定他们二人就要丧生在这秘境了。

只思索了片刻，云渺向木遗点了点头，走去了那红木桌的方向。

“落繁霜的爱人不是黎曚的展无尘么，怎么会是你…”木遗设了一道结界，他带着歉意地看了一眼云渺，有些话，他如今还不能叫她知道。

“呵，你无需拿此事来刺激我，为何在这些后辈口中阿霜的爱人会变作旁人，这其中的理由，你难道会不懂？”

阿雪果然已经恢复了神志，讥讽着笑道。

木遗当然明白，阿雪是妖修，落繁霜不仅是人类修士，还是北陆第一大宗九溪的宗主。

在北陆，普通人能与修士相处，彼此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可妖修就不同了，在大部分北陆人的眼中，妖修都是作恶的。他们对待妖修的态度，就如同他们对待西陆人的态度是一样的。

木遗面上也出现了讥讽的笑容，“但以你如今的修为，你何必窝在这里替他们守着这秘境，你大可以出去告诉他们真相呀。”

“嘿嘿，你这个坏小子，你想的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么，我怎么能叫阿霜的名声因我而毁。”

阿雪面上的笑意更深了，眼神也更加锐利。

“我不替他们守在这里又怎能等到阿霜，那些老顽固已经死透了！现在九溪这些后辈们谁不把我当老祖宗供着，我说什么他们都得听。”

木遗的面色沉了下来，这人果真一早就知道她了。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冷冷地道。

“我打什么主意？你放心，我对她至少比你对她好！”阿雪一瞬不瞬地盯着木遗，“你不是想带她解契么？”

木遗登时一怔，“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明明没有…”还没有正式唤醒，就算修为高过他也…

阿雪的目中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还知道你本来只打算与她结灵宠之间的契约，等找个机会再解的。反正你从不打算做任何人的灵宠，失点修为也没什么。可没想到，最后竟还结了道侣之间的契约。嘿嘿，这可不只是失点修为的事了，你这辈子自然也没有再与谁结为道侣的机会了！”

不错，这正是木遗身上的秘密之一。

木遗没有立即回话，他呆了不过一瞬，面上怒火忽现，切齿道：“是你，是你害了我，让我们结了…结了…”

他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那时，云渺只有三、四岁，刚学引气入体不久。

他就是想着她容易控制，与其被那人强迫成为那个熊孩子的灵宠，他宁可与眼前这个小豆丁结契。

这件事，他自然没有与云渺商量过。当时他已全无办法了，不与云渺结契，云凝宁带着她的恶棍老爹就要找到他了。

事后，他也没有打算告知云渺。得知了云凝宁的诡计，他还趁机逃走了。

他知道他走了，云凝宁还是有别的方法对付云渺的。他心中还想过她死了，他们之间的契约自然失效了。

阿雪面上的笑意也没了，他冷然答道：“不错，是我。如果不是你先对她动了心思，我又怎么会得逞。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了，我原本此生都不打算现身在她面前的。”

对方的忽然道谢，令木遗疑惑不已，可对方接下来的话，更令他大为诧异。

“我知道哪怕此刻，你仍旧想要解除契约。嘿嘿，我可以帮你解，你也无需把她带到那么远去。”

这句话无疑让木遗动心了，这曾经一度成了他的苦恼。他那时害怕有一日，叫云渺发现她身上的契约，唤醒了它，那么他此生不但要听命与她，还要与她…

想到那两个词，他倏然面色一红。他此前都未想过与哪个女子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不只是名义上的。

他是一个恪守传统的男子，元阳还在，他可不是像展天光那样随便把自己的气息留在别的女子身上的那种污秽男子。

在他们那里，一旦爱上或者结了契约，哪怕解除了，与其他人也无任何可能了。否则他的…那两位亲人今生也不会如此痛苦。

可如今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却动摇了，他还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更美的星星的。

“你会有这么好心？”木遗将信将疑地问道。如果现在同意了，是不是一出秘境，他们就要永别了？

“我当然不会这么好心咯，你知道么，阿霜此生是天煞命，最适合走无情道了。你诱骗她爱上你，又要抛弃她，正正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等她杀了你，破除情劫，我就可以借着你的身体和她在一起啦！”

阿雪陡然大笑了起来，这熟悉的面容，这熟悉的笑容，落在木遗眼中，令他心中寒意骤起。

她会杀了他，然后和这缕用着他身体的残魂在一起？

阿雪似乎对木遗的反应还不太满意，继续又道：“嘿嘿，到时，她想要飞升，我就陪她一起飞升成仙。她喜欢留在这地界做一宗之主，我也陪着她，让那群老顽固在黄泉气得死了活，活了死。日子实在太无聊的话，我们就再生一大堆娃娃养着玩。反正天上地下，千年万年，以后都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情啦。”

还好木遗不是江放，否则他真的是气得死了活，活了死。

“这不可能的。”木遗强撑着身子，勉强地笑了笑，“她分得出你和我的，她爱的是我。”

“我不就是你么，没有我哪里来的你。而且你怎会认为你们解契之后，她还会爱你，她只会依存她的道杀了你。到时，她再瞧见的就是复活了的我了。她记忆中的那些回忆自然也是我与她经历的，就算她察觉不对，她对你的感情已淡下来了，她是不会杀我的。”

“可你得到了又有什么意思，那时的她根本就…”这话落到木遗自己耳朵里，他自己都毫无底气了，他已瞥见了阿雪嘴角上的讥笑之意。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阿雪，他又比对方高尚得哪里去，他甚至还不如对方。

对方为了落繁霜的名声，隐瞒了他们的感情，还替她守着她的宗门。可以不要她的爱，只求守在她的身旁。而他呢，他恰恰只想要她的爱。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在她杀你之前，我都不会强、占、你的身体的。”

阿雪笑着站起了身子，二人说话之间，他已将手中的水蓝剑重炼成功了。

“阿霜，你看看你喜欢么？”阿雪随手撤除了屏障，疾步走到了云渺面前。

云渺自然知道木遗设置结界，阻挡她偷听的事。既然她已决心不再怀疑，便也不去好奇他们谈论的内容了。

她随意地瞟了几眼妆奁，正如阿雪所料，里面的那些配饰法器都很何她心意，可她一个都不想带走。

她看到这些东西时，想的不是自己佩戴之后的模样，而是想起了那个被锯齿舌头吃掉的草编小鸟。

就像现在，她听到阿雪的呼喊声，首先想到的是木遗是与他谈完了吧，而不是看对方手中要给她的东西。

她转过身子，连目光都不自觉先去看了木遗的情况。却见木遗像是受了极大刺激，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难道他们是谈崩了？

云渺推开了阿雪递来的水蓝剑，径直地奔向了木遗。

阿雪被云渺用力一推，不但不生气，看着她跑去找木遗，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是当然的啦，在他看来，云渺就是落繁霜，木遗就是他。她爱木遗，心疼木遗，就等同是在爱他，心疼他。谁会去生自己的气，只有木遗这个傻子。

他花了这么多年，成为九溪弟子口中的老祖宗，才等到了落繁霜的转世，他会在意和她一起是今生的他还是前世的他么？

可惜，身为老祖宗的他，也不能插手太多宗门的内务，他把水蓝剑重炼，把属于落繁霜的法器给了她，就是为了告诉宗门的那群毛崽子。

她是他选定的下一任宗主，之后的一切，就要去靠她自己去揭开了。

“小木？”云渺扶着木遗的手臂，轻声唤道。

就见木遗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不断喘着粗气。过了一阵，似是才留意到身边的她，当下急迫地抓住了她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缓缓地转过脑袋，目中竟是惊诧之色。云渺被他抓得有些疼，她正欲抽回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会杀了我吗？”

云渺听着这句话，只觉莫名其妙，可他的神色是那么严肃，没有半分说笑的意思。

“我为何要杀你？”只要他不做伤害宗门的事，哪怕他心里没有她，她也不会杀他的。

“你会杀了我的。”他像是没有听见云渺的回答一般，垂头自喃道。

倘若她知道他所做的事情。

知道他骗年幼的她结下契约，在云凝宁要陷害她于死地之时趁机逃走。又在多年后，打算与她解除契约之前，为了体验被爱的滋味，哄骗她爱上他，她难道不会想杀他？

木遗想到这里，忽然松开了手，甚是恐慌地跑出卧房。

他看着满园飞舞的梅花，只觉头疼得很，刚捂着额头，又觉手指冰凉。

他想起返回北陆前，那人与他说的话。让他不要执着于去解契，也许这不见得是坏事。

他是怎么回答那人的？不要多管闲事！

对方说不要再玩，不要再这样试探她了。迟早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他怎么回击的，他说他已确定了她的心，他至少已获得一个女子的爱了。不像他们两个，为了不爱自己的人，几乎散尽修为，弄得一老一少！

他只是不想，不想步他们的后尘，不想做被遗弃的那个。

木遗俯下、身子，似乎疼得要倒在地上了。

可是他真的后悔了，他想不到他的代价是死在心爱女子的剑下。

好冷，好痛。木遗蜷缩成一团，泪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手背上已有了一滩水渍。

就在他以为快要冻死的时候，却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好像忽然没那么冷了。

“小木…小木…”

木遗侧首看向寻来的云渺，“渺渺…渺渺…”她眸中盛满了担忧之色，见到他狼狈的模样，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掏出了绣帕替他擦拭着面上的泪痕。

暖意又再次包裹住了木遗的心，令他不禁握住了云渺的手，“渺渺…渺渺…若有一天，你要杀我，我绝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