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白环

《黑眼白环》

一 洗碗是件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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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交车的后车门上一步一步走下来,郑小胖取下他那白得发黄的耳机,望着远处耸立的几栋居民楼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指仔细数着其中一栋的楼层,“一、二、三……十五,哎。”

只见那层楼灯火通明,窗帘上投射出两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时而驻足交谈,时而急匆匆地跑进另一个房间。

钥匙还没插进孔里,门就已经打开了,他的父亲早已毕恭毕敬地站在鞋架旁,连忙激动地吼了一声:“孩子他妈,儿子回来了。”宛如一道红色闪电,母亲迅速地围了上来并开始对小胖的一通问候。

“你怎么又瘦了,一天在学校都吃的啥?”

“叫你少吃点零食,多吃饭,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以前都晕倒过几次了,检查说没什么毛病,但就是你体质太差,平时叫你多锻炼,别一天窝在寝室里打游戏,听到了吗?”

“好了,少说点,孩子都不愿听了。对了,胖胖,你的女朋友啥时候带回来给爸爸瞅瞅啊……”

“嗯嗯嗯,知道了。”

对于父母排浪般关切的问候小胖早已谙熟在心。他在脑海中默默地把父母看作两辆分别由乐高积木搭建而成的救护车和警车,然后拿起巨大的玻璃杯,一头按下去。这刺耳的笛声交响乐顿时舒心了许多,可残留的闷声还是透过玻璃杯钻进了耳朵。于是沉思片刻,小胖缓缓地合上双眼,他紧咬着牙,摊出双手,铆足全身力气,啪的一声,两个更大的玻璃杯出现在手上。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便得意得扣了上去。世界总算清净了。

多亏了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小胖在这嘈杂又狭小的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快乐天地。他爱他的父母,但又不想顶嘴伤了他们的心。每次当父母发出连珠般的问候时,他的神智总能讯速地躲进那片快乐天地中,只留下空洞的躯体笑眯眯地望着父母。

晚饭后,小胖马不停蹄地冲进厨房,一手接过母亲手中的餐盘,打了鸡血似的把其他人赶了出来。洗碗,可是小胖最爱的业余活动了,从没有人能从他手中抢下这份家务。

关上门,熟练地带上围裙后,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播放器选择了“洗碗”歌单,将页面拉到顶端后便从第一首歌开始随机播放起来。“欢乐的时光就要开始了”,他开始模仿起游戏里人物的台词来,“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有脏盘子存在”。喃喃自语片刻,小胖将手机塞进围裙里,顿时一串串彩色的音符从他的胸前绽放开来,在这封闭狭小的房间里微微颤动着,释放出不计其数的快乐因子,慢慢地扩散至整个房间。他将盘子一股脑地放进倒有洗涤液的盆子里,穿好手套,拿上海绵,低着头仔细地擦了起来。

这歌单里的一百多首歌是他每天上学放学路上和回家坐公交车上精心挑选出来的,专门挑在洗碗这个特定时刻播放。这些歌大多生动活泼,动力十足,其以流行居多,节奏鲜明,歌词朗朗上口,听过一遍就能让人记住大部分旋律,听过三遍你就能在KV里生动演绎,听过十遍,你甚至能上台和原作者一起倾情合唱。更重要的是,这些歌总能愉悦人心,像春天的骄阳,夏天的海浪,秋天的田野,冬天的电热毯,源源不断地向人们输送着快乐的血液。沉醉在这幸福的旋律里,不知不觉中,身体就着了魔似的扭动了起来,喉咙也开始咕隆咕隆地叫唤起来。

这份歌单中还不乏一些饶舌歌曲,每当不知所云的外文歌词宛如机关枪一样从歌手口中吐出的时候,小胖总是想象自己戴着大墨镜,镶着大金牙,戴着大金链,穿着滑板鞋穿梭在人潮涌动的体育场里。仿佛化身世上最酷最摇摆的说唱歌手,姆爷为他写词,小马丁为他编曲,蕾哈娜等他回到舞台上唱完他俩的世界热单。他享受被人追捧被人传颂的无上荣耀,享受掌声雷动的人海。当彩屑与欢呼齐鸣,汗水和泪水交织,他才能真正感受到活着的意义,这颗无趣又乏味的灵魂瞬间在这无趣又乏味的现实生活里找到了归宿。

想着想着,眼前原本脏兮兮的一摞盘子洁净如初。他退后几步,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胖乎乎的脸蛋被挤得活像两颗饱满的樱桃。沾沾自喜后,他开始将盘子小心翼翼地送进碗柜里叠好。

流进下水道的洗碗水顺便带走了奔波了一天的糟心与疲乏,片刻的独处,让小胖重获新生,沉溺在这无与伦比的快乐之中。没有了父母的过度关心,没有了大四找工作的烦恼,更没有了日复一日机械生活的无趣,他仿佛插上了翅膀,向着太阳向着光芒飞去。

当他将碗柜门合上的时候,大地颤动了起来。刚刚叠好的盘子纷纷从柜子里掉出,像鞭炮一样落在地上噼啪作响,炸得小胖直发慌。他急忙缩到墙角,靠着门一动不动,嘴里大喊着“地震了,地震了”,可是怎么也听不到父母的回应。他透过厨房门上的磨砂玻璃向客厅望去,父母正躺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茶几上的东西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地和谐平静,仿佛此刻只有他感受到了地震的存在。

他从地板上竖起来,拍着门,叫喊着,父母仍然像两座石像般呆坐着,不曾向他投来任何一丝目光。他一手扶着门,另一只手慢慢伸向把手,用力向下一按,可门像被水泥封住了一般,即使有拉动千头牛的力气也不能将它推动三分。

小胖急忙蹲下来,双手死死地抱住头,嘴里不停祈祷着楼房不要垮掉,可这震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掉落的胡椒粉,白胡椒粉,黑胡椒粉,辣椒粉在空中翻腾着,活像在调制一锅“呛”人心脾的大骨汤。各种餐具猛烈地碰撞着,叮当作响,然后从柜子里慢慢抖出散落一地。

小胖心想:完蛋了,我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吗?

此刻,地震愈演愈烈,微波炉从架子上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冰箱倒下的时候正好砸在上面,把它压了个稀巴烂。地上的陶瓷碎片,食物,散落的调料品越堆越高。各种东西混到一块,经过精心地左摇右晃,完美地将各种材料的精华融合到一起,真是不失为一道旷世佳肴,食客甚至能从散发的喷香气味中嗅到一丝煤气的清新气味。

片刻过后,地震戛然而止,小胖迅速将屁股挪到了把手下面,可他依旧打不开门。望着眼前的一堆残骸,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屁股不再紧紧地贴着地板,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开始飘了起来。任凭他在空中如何张牙舞爪地摆动四肢,如何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回到地面,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天花板飘去。

当所有东西都飘到顶,死死贴住天花板的时候,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给,所有东西就又开始垂直下落,仿佛重力要将他们吞噬。眼看就要狠狠撞到地板了,小胖咬紧牙,准备迎接着这次痛不欲生的降落。

可他震惊地发现,他穿过了地板,他竟然穿过了地板!现在他满脑子都写着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有这么神奇的事发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要进入爱丽丝漫游的仙境了吗?”

“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吧,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是,这只在电视里才能看到啊!”

他眉头紧皱,双眼睁大,好奇即将发生的超自然神奇事件,但同时又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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