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如果还会再见

《再见,如果还会再见》

第34章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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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岐笑着捧起身前的头发:“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羞愧啊!”

林鸥顿时露出诡诈笑容:“是么?那你考虑一下,让我练练手?”她晃了晃手里的直板夹卷发棒电吹风还有剪刀,明岐抱头惊呼:“你什么时候有这些工具!”林鸥已把明岐按坐在凳子上:“来来,我也是心血**。”

明岐听天由命地,把头发交给林鸥的心血**。

半个多小时折腾,林鸥小有成绩——明岐生平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卷发造型。她悲痛地摇头:“我真是晚节不保啊!”林鸥则很得意:“其实真的不难看。我决定下一个就拿自己的头发试试。”明岐很想不通:“去做一趟头发又不费事,何必自己真刀真枪上。”林鸥附耳笑道:“如果我今天想卷发,明天想直发,后天又想要齐刘海呢?”

一切迹象表明,林鸥大概有了新男朋友。这一猜测很快得到林鸥的肯定:“嗯,也是咱们学校的,大咱们一届,马上工作了。”

“真好。”明岐笑道。林鸥家中不宽裕,当初本科毕业家里就要她尽早工作。若不是她考上公费研究生,有奖学金度日,也决不会到今天。林鸥的前任男友是大学同学,北京人,交往了好几年,那男孩儿心地纯正,性情阳光。某一次到男朋友家中作客,惊讶地发现男方父母都是政府官员。她当机立断与他分手,因为不想看到日后两家因身份、见识上的差异产生种种矛盾。男孩儿很伤心,事后无数次找过林鸥,告诉她,嫁给他又不是嫁给他的家庭,以后他们不会与家长打什么交道,就像外国的家庭模式,父母不过问儿女婚姻。林鸥苦笑,温柔安抚他,谁说嫁人不是嫁给对方的整个家庭呢?前车之鉴已经太多,不需要多我一个证明。你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你家的情况,我们在开始之间应该探讨一下这段感情有没有继续的可能。男孩儿很沉痛,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家的情况,你会不会以为我盛气凌人?我哪里在意那些东西!林鸥语噎,心中伤悲,却只能如此。她说自己走在路上不能有一步错误,必须缜密规划,仔细考量。明岐敬佩林鸥的决断。她也很希望林鸥有一个合适的爱人。

明岐摇晃着一头柔软的波浪卷照镜子,其实她也觉得不难看。

只是在超市迎面遇到张元朗时,她还是没来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相当不好意思。张元朗也一愣:“啊,是你。”

“你怎么也来这边超市?”明岐想引开他对卷发的注意力。

“哦,我换了工作。”张元朗笑着说,“公司离你们学校倒不远。”

他们一起买了东西,一起走出超市。春夜柔风细细。他们都觉得不应该现在就回去,不约而同决定,去哪里坐坐吧。

路边一家桂林米粉店,他们走进去。

后来明岐想,原来温情可以这样产生,在一餐一饭、一颦一笑之间。她未必是爱,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妥协。除却吴嘉南,她跟其他任何一个人生活,都是同样的意义。

米粉的味道很不错。明岐告诉他,高中时一个冬天,老师带队领他们去南京参加数学竞赛。清早起来外面下着大雪,车走到半路发现高速全部关闭,只能穿过一个又一个市镇,走很窄的马路。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窗外的雪景,天是灰色的,远处有山脉的曲线。她很冷,大家都很冷,缩成一团不说话。老师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看时间,开考时间越来越近,他们都认为一定到不了南京,几个月来的突击复习也将失去意义。一时焦急一时茫然。不过他们还是掐着时间赶到考场,其他学校的人早来了,吃了主办方提供的自助餐,坐在空调打得很高的教室内,与饥寒交迫瑟瑟发抖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他们来不及吃饭,只有先硬着头皮上考场。明岐的手完全冻僵,拿到试卷后无法握笔答题,只有用力搓一阵,呵一口气,如此往复,血液才加速流动,双手酥麻疼痛无法言说。

三个小时后考试结束,老师在教室外等他们,也不像其他学校的老师追问题答得如何,把握大不大云云,而是沉默着领他们往外走。不一会儿,到了一家桂林米粉店。老师给大家每人要了一份,吩咐店家多多放花生、榨菜,快快上来。店家热情回应,米粉果真很快就做好——明岐第一次看到用那么大的碗吃东西,比汤碗还大。筷子粗的米粉下面铺着碧绿的青菜,上面铺着花生、榨菜、芝麻、黄豆、虾米、牛肉、芫荽,红红绿绿,热气扑面。大家看了一眼老师,老师说:“吃啊。”便都埋头大吃。老师说:“慢点儿,慢点儿。”过一会又问:“够不够?不够再添。”吃完米粉,大家渐渐有了精神,唧唧喳喳说着刚才的试题,又说窗外的腊梅香气扑鼻,应该偷一束再走。数学老师微笑,临走时居然当真去偷了几枝腊梅,藏在怀中,走出很远才一枝一枝分给学生。明岐擎着那枝腊梅,冰天雪地恍如琉璃世界。

一时说了许多话,他们突然安静下来,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还是明岐先笑道:“去年我在医院——多谢你。”

“那么久的事还惦记着。”

明岐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从前未知的可爱——到底是哪里可爱,也说不清。只是抿嘴笑了笑。这笑容又是他最喜欢看的、以为惊鸿一瞥的。

张元朗送明岐回学校,路上买了三元梅园的奶酪给她吃。

“看。”明岐忽然仰起脸,笑说。

“上弦月。”他也笑了,熟悉的一幕。极高极深的夜空,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街市热闹,下班的人流、车流汇成巨大的潮涌熙往攘来。微微迢迢的凉风,春夜独有的植物气息,杨花纷扬了罢,红墙外的槐花也该接茬儿开。嫩绿的、玉白的槐花,暮春的清香。紫色的桐花落在石板地上,昆玉河的流水呵,他们难得看到满月,却不以为憾。世上人家这样多,他们能相识,共处,倾谈,他觉得快乐,她也觉得惊讶,他们都觉得这是难得的完满。

当夜她睡在枕上,耳听窗外树声萧萧,心想大抵是杨树,或者是杜仲。这样的树声在家乡听不到,此刻却没来由感到亲切。

入睡前收到张元朗的短信,很意外的,那么长,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看似陌生的男子会给她这样长的短信。

短信里说了一段旧事,说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叫沈缇的姑娘。他在法国六年,她在美国六年。他们在不同的国家,谈了一场漫长的恋爱。整整六年,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但他们确实一直在一起。后来他们分开。他在单位有了新的恋爱。那段恋爱开始得很快,持续得很短。

她就这样看着别人的事,有些陌生,却不觉得是唐突。短信末句是:就在你这儿挖个坑,埋个坛子,把这些事情装进去,就算过去了。

明岐懵懂。她首先想到的是,这大概又是一段感情的开始。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有些微、试探的意思,却并未使她不适。于是她字斟句酌回复道:“那我回头也在你那里挖个坑,埋个坛子,把我的过去装进去,明天就是新的了。”

她睡得香甜。次日清晨无梦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确定窗外究竟是什么树,果然是一排碧青的白杨。她盥沐梳洗,早早去图书馆,林鸥还没有起来,嘟哝道:“你今天起得真早!图书馆还没开门呢。”明岐笑道:“那我坐在图书馆外的树下面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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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岐有这样的脾气,一件东西但凡属于自己,跟自己久了,她就会觉得好。小时候住在顾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木箱,里面满满收集着碎布、薏苡珠子、父亲从外面带回的植物标本、大姐明岫随手做的小布偶、晾干的一枝桃花,她都觉得珍重,不舍得抛弃。大人也爱护她这种惜物的心思,搬家的时候让她把木箱仔细收好。长大了,她用过的本子、笔墨也成爱物,在南京读大学时宿舍里总是她东西最多,很少见她丢弃东西,在商场逛街,别人随手递来的宣传册她都留着垫橱柜,也算物尽其用。从南京毕业到北京,她收拾出许多书,如数运回家中。那时吴嘉南还说,以后成了家,要做很好的大书架。明岐还笑着接口,对,我喜欢樱桃木。一件衣裳穿久了,她便觉得亲切,母亲说,你这衣服还是高中时买的吧,现在怎么还穿?她说,还是能穿的,也不太旧。林鸥说她恋物,只是她却对衣装华饰的兴趣不大,有一天她戴了一串正红珊瑚珠,衬得肌肤皎白明映,十分好看。班里同学艳羡:这串珠子很好。明岐就眯起眼睛,很高兴地问:“真的吗?”又端详自身,好像不大相信似的。末了就把珠子解下来给同学:“你戴戴看。”同学戴了也很美,她就说:“送给你啦,你戴着真好看。”

不久后的一天,明岐和张元朗见面,在明岐学校附近的书店。那天是周末,暖融融的好天气。明岐不需要去实验室,张元朗也没有加班。他们在三楼挑拣折价的台版书籍,又转去看文史类。明岐蹙眉,手指掠过一册一册书脊,她翻书的动作很好看,手指微微翘起来,像兰花指,又没有丝毫做作。张元朗想她的确是好学生,从她看书的姿态就可以知道。她批评一些书里的内容是多么不可爱,故事是多么冗长、没有结构,观点是多么武断、不加推论。有时候又会赞美,这本书是多么的好,如果不是这样贵,如果不是宿舍堆放不下,一定会买走。如今只有去图书馆借了看。

最终她还是买下那册喜欢的书,抱在怀里,十分满足。张元朗想这是个很好的姑娘。他最初认识的时候就这样认为。

他们买了书,沿着电梯走到二楼,坐下来喝茶。窗外是一座基督教堂,简朴的门墙。明岐很愉悦,又翻开方才新买的书籍。这时候她听到张元朗喊她:“顾明岐。”

她一讶,他似乎很少直呼她姓名。

接下来的交谈却不突兀。他说起自己的家庭,态度诚恳、审慎。

她也第一次向他说起自己的家庭。

她的家乡在江临的一个小镇顾桥,祖父是中医,父亲做植物学研究,母亲是中学教师。她在堂姊妹中排行第三,因此故家人昵称她为“三三”。她在兄姊之间的大排行为老五,于是家人也唤她“五妹”。

他们交付彼此的成长。

她忽而笑:“你知道么,当初你搬进来的那间屋子,本来是我前一位男朋友住的。”她不讳言自己的从前,也不讳言吴嘉南已经结婚的事实。在她的观念之中,坦诚是交往的第一步。她无意隐瞒,也无甚隐瞒。

他们说了很久的话。

“好了,我的那坛子事儿也埋在你那里啦。”明岐笑道。

他觉得许多事情都存在巧合。如果那年他没有换工作,租房。如果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共同收养一只猫。如果后来他没有在医院遇到她。

他向来以唯物主义者自居,却很相信这些巧合是一种难得的际遇。说得严肃些,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姑娘。说得散漫些,他希望感情不是一种条件上的对等,而是一种源自内心的选择。人与人遇见很不容易,他理应珍重。

她尚未走出对吴嘉南的想念与记忆。这突然到来的感情使她有些张皇。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理智占了上风,她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是好的。感情虽然简单,却也少了纠葛。

他们后来也说了一些计划与安排。她说自己目前的专业方向是气候变化,将来最好的是留在学校继续做研究。

他说自己接下来要考投资分析师资格证。又笑说高中时对天体物理最感兴趣,一度想读天文专业。但父母给他规定了未来的方向,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她知道自己一旦决定,新的生活也将开始。她对感情已无少年时的种种美好期冀,她要的只是合适、安稳,遇事可以有一处商量,病时可有一个怀抱——她已经足够。《白蛇传》里唱,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伴,始知人间有这般滋味。她正是知道人间有这般滋味。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奢求更多——譬如她不会给他唱自动降一调的《子夜秋歌》。

五月时听说周凌云生下一个女儿,周家热闹操办了满月酒,吴嘉南请假从学校回来,一周之后再回学校。

这个时候明岐的确不恨他了。她太过了解他,这样的生活并非他所需求。与浣君私下聊天时她曾艰难地告诉她说:“你相信吗,我和吴嘉南这么多年,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浣君道:“当然相信,你们都是克制、有洁癖的人。”明岐苦笑:“那我不妨为吴嘉南开脱,想象一下周凌云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一,酒后不自持。二,国外确实如同周凌云所说,十分孤独。三,吴嘉南有某一个瞬间被周凌云感动。”浣君轻喟:“你缜密的逻辑用在这些事情上也很不必。”明岐不再提,心里难过,却是因为觉得吴嘉南不快乐。浣君道:“你又庸人自扰,他快不快乐,已经和你没有关系。或许他做了爸爸,心思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呢。何况你现在也有了张元朗。如果在一起合适,你一定要好好维持这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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