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通是不肯再逼陆母了，便点了点头：“阿荻你先回屋，我……”

他说什么，江荻接下来都听不见了。

原来，她错了，错得离谱。便是她没做错什么，“相公”也会怪她，还会撵她走。江荻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她和周氏顶嘴：“我才不是吃白饭的，二妹妹什么都不做，她才是白吃饭的。”

周氏一面落泪一面凶狠地说：“她是我的亲生女，怎么都不是吃白饭的，只有你这个抱养来的孩子，才是这个家里吃白饭的那个！”

小小的江荻不懂什么是抱来的，什么是亲生女，她只知道——

“我知道我不是你女儿啊，可是我是爹的女儿！”

“哪个说你是相公的女儿的？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女儿，也不是相公的女儿！”委屈的周氏吼出了进门两年所有的委屈。

江监生喊着“住口”，却已什么都来不及。

继母不是自己的娘，爹也不是自己的爹，那我又是谁呢？小小的江荻迷惑住了。她不相信这件事，慌乱的江荻跑到隔壁，含着泪去问郭娘子：“干娘，我是爹的女儿是不是？”

郭娘子听得这一句，再看她这般模样，瞬间暴起。

愤怒的郭娘子忘了安抚江荻，笔直冲进江家，同周氏、江监生理论，骂这二人：“猪油吃多了糊了心的玩意！当初怎么说的！一辈子都不叫阿荻知道这件事，哪个黑心的把事情嚷出来的？老娘活劈了她！”

江荻跟在后头，确认着这人间惨剧。

原来，她真的不是江家的女儿，原来，她的娘也不是早死……

那我的爹和娘呢？江荻迷茫地看向四周，那些人看着她的目光，都是充满着怜悯。所以，这些人也知道我不是江家的女儿？

不知怎么的，江荻怕了。

这时，矮江莲半头的江莲走了出来，她使劲推江荻：“都是你，爹和娘才吵了起来！你不是我们家人，你走，你走！”

江荻一个不妨，被她推到在地。

江荻最后的倔强，便是江慕，她说：“我不走，我要等哥哥回来！”

她不提江慕还好，提了江莲就更生气了：“那是我哥哥，不是你哥哥。你整天霸占着哥哥，不要脸。你走，你走，把哥哥还给我！”

大人们看着两个小孩子推搡，都来劝：“小莲啊，虽然阿荻不是江家亲生的，但是你哥哥也是阿荻的哥哥，你不能这么说哦。”

也有人去扶江荻，给她拍身上的尘土，还道：“阿荻不怕，西宁堡有很多孩子都不是亲生的。你忘了吗？你水生哥姓张，也不是刘家的人，他就在刘家过的很好啊！”

小江荻怔住了。

水生哥哪有过的很好？刘家的守城哥总是欺负水生哥，还不许水生哥告诉大人，说水生哥如果说出去，就要把他撵走，让他饿死在外头。她以后，也要这样被江莲威胁吗？

江荻摇头，绝不肯接受这样的威胁。

望着可怜无助的江荻，不知谁说了句：“没爹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这句话，从前江荻听别人说过，说的是水生哥、说的是六斤弟弟。怎么，现在都开始说她了？江荻迷惑着，却也很快清醒过来。

没爹没娘的孩子可怜，那她去找自己的爹娘不就好了吗？

想到这个，江荻飞奔出去，抓着大人问：“林婶，你知道我的爹娘在哪吗？刘嫂子，你见过我爹娘吗？”

可怜的江荻，一个一个地问，收获了一枚一枚的同情目光，直到江慕赶了回来。

已经是少年的江慕，抱着惊慌失措的江荻，铁拳攥得紧紧的，却还得压制着怒火，努力安抚江荻：“妹妹不怕，我是哥哥，我是哥哥，咱们不要爹娘，只要哥哥好不好？”

江荻“呜呜”地哭着：“哥哥，我没有爹，也没有娘……”

江慕抱着江荻，加入了郭娘子闹事的大军，还要撵周氏走。惊慌失措的江荻，总算止住了泪。她满心希望周氏离开这个家，这样，江莲就也跟着走了，就没人说她吃闲饭，就没人赶她了。

可是江慕让江荻失望了。

任何人，包括郭娘子在内，都不会因为周氏揭露了原本的事实，就让江监生休妻，更不会因为江莲一个孩子说的几句话，就去怎样怎样。

成人的吵架，很多时候都是情绪发泄，发泄过后，他们的日子该怎样就怎样。

目睹那些的孩子，却在伤口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江荻就是这个样子。小小的她，就知道了自己可能会被赶走，而向着她的哥哥，并不能赶走她的“仇人”周氏，还有能赶她走的江莲。

直到一年后，顾籍再次抵达辽东。

听了这件事，顾籍牵着江荻的手，告诉她：“阿笛，你是我妹妹，亲妹妹。”

大了一岁的江荻，睁大了眼。

顾籍含着泪说：“我们还有哥哥，阿荻偏心，叫大哥哥哥，叫我我小哥。每当小哥做错事，都让阿笛去和爹娘求情。阿笛一开口，爹娘就不罚我了，阿笛记得吗？”

“那爹和娘呢？”江荻疑惑着。

顾籍悲痛地闭上了眼，许久后才道：“爹、娘，哥哥，都死了。爹死的很惨，娘跳了崖，大哥说他是长子，一定活不成……是哥哥把害怕的阿笛哄着，也是哥哥把阿笛和生的机会，都给了我。”

顺着他的描述，江荻整个人抖做一团。

好多人，好吵，她好怕，然后她听见了少年温润的声音，那声音在说：“阿笛乖乖闭上眼，哥哥唱歌给你听……”

江荻的眼睛溢满了泪水。

是的，她有个哥哥，和江慕的怀抱有些相似的哥哥。她还有个很温柔的娘，一个好看但脾气不好的爹。可是江荻，死活想不起他们的长相。不过，这没关系。已经知道自己另有爹娘的江荻，不再是孤单一个人的人江荻，喜极而泣，让顾籍带她走。

顾籍没应，他说：“妹妹再等等，等小哥能养活你，再带你走好吗？”

江荻这才想起来，小哥只比自己大四岁，也还是个孩子。可只要有亲人，江荻就不怕，所以，她说：“好，我等小哥，也会努力自己养活自己，这样，就能早点和小哥走了。”

自此之后，江荻尽心尽力地做着她会和不会的事，强大着自己；在哥哥和干娘的保护下，孤独而又温暖地成长着，长成了独立的娉婷少女。

可她没等到顾籍带她走，等来了江家平反的消息。

江荻不肯离开辽东，她要等顾籍，等顾籍来接她。江荻四处找顾籍，找了整整一个月，才见到风尘仆仆的顾籍。没想到，顾籍不是要带她走，而是一脸愧疚地劝她：“小哥要出海，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跟着江家去沂水，可好？”

孤单一个那么久了，江荻不想再一个人了，于是，她问顾籍：“江家是因为方孝孺一案牵涉进来的，咱们家呢？咱们家有平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