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的徐氏没敢四下去瞧。

一是不知道可不可以瞧，二是看了她也认不出人，索性不出声。她没动，江荻精准地寻声望去，找到了说话之人。嘲笑徐氏的不是别个，正是安远侯的夫人。

来之前，江荻就做好同她打机锋的准备。

因而一听了柳夫人挑事之言，江荻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被说中的难看，反是含笑上前，与对方见礼，并道：“原是夫人到了。夫人见多识广，当知大明地大物博，这南北东西之风景相差许多。此处风景或许不及江南秀丽，但在这顺天府，已是十分之景色，我和其他人见了都十分欢喜。”

同无心小瞧安宁郡主的柳夫人不同，江荻一番话不仅赞了景，点了大明之大，明言此处景致美丽，明确表示喜欢，暗中狗腿了安宁郡主一把，最要命的，是她还把“其他人”拉下了水。

别人不见得出声相帮，郑岚音却是开了口：“嗯，我和阿荻一样喜欢这里。”

郑岚音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安宁郡主的小姑子。她出言帮安宁郡主说话，原就是应当的事，只是从前郑岚音从来没这觉悟。是以，在她开口的刹那，安宁郡主还是蛮惊讶的——二十年的笨脑子，说改就改了吗？当安宁郡主看着小姑子一脸讨好地看着江荻时，顿时恍然。

这是附和陆家那位呢。

就说吧，不可能突然变聪明了。安宁郡主恍然后，点了小姑子的名：“岚音，柳侯爷已被外祖父点了中军都督，不日就要出征，柳夫人难免着急，你们要体谅。”

看似维护，实则不满。

郑岚音还不明白呢，柳夫人已会意。她往日里给安宁郡主面子，一是安宁郡主是半个皇室人，二是武安侯比她夫婿更得圣宠。可今非昔比，她还能按时来赴宴，那是给足了安宁郡主的面子。因此，即便听出安宁郡主的不愉，柳夫人还是坚持：“郡主言重了，男人外头的事，哪轮得着我们操心？”

安宁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夫人。

顾籍私下拒绝柳侯爷的提议后，转身叫妹妹为他定下李家女，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颇有些无关紧要，因而知道的人并不多。可因安宁郡主月前给了江荻一份帖子，女官就把这事报了上来。并提醒安宁郡主，这两位到一起，怕是要起冲突。

安宁郡主自信镇得住所有人，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结果……太打脸了。

在我的花宴上找茬，脑子有坑，坑的还是我，当我好欺负？安宁郡主再开口，嘴里出来的话，已变了样：“哦？夫人怪我多事了？”

鉴于安宁郡主的旧日威严，柳夫人心下一突，张口否认：“安宁误会我了呢！”

安宁郡主不等她解释，继续开口：“嗯，夫人没怪我我就放心了。岚音，陆娘子，你们同柳夫人陪个不是，这事就过去了。”

一语双关，竟是要把另外一件事也轻轻带过。

江荻哭笑不得。

战场上随便找人放个冷箭就可以要了讨厌人的命，这种事屡见不鲜。因怕柳家记恨顾籍拒亲一事，她今日才巴巴来赴这没什么意思的花宴，主要目的是探下柳家的底——不管是柳家人不在意，还是在意，都是个态度。

现在，柳夫人摆明介意了，但是她却不担心。

自她有记忆一来，便是在辽东长大的。就像读书人家的子弟再糟糕也不会是睁眼瞎一样，他们这些军户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没有不关心打仗的。又有林安父亲那么现实的人，入了辽东立即开始钻研兵书。他们那一代的人，都读过《孙子兵法》。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乃宣战的基本要求。

大明休养生息八年不假，但蒙古两大部落同样修养休息了这么久。蒙古那边换了年轻的主人，大明这里，当年战神一样的天子，如今已年过花甲。

英雄垂暮，总要面对一个现实：廉颇尚能饭否。

此是其一。

江荻认为更重要的是第二件，士气。

作为经历者，永乐八年的大胜，江荻认为，归根结底是数十万军士的仇恨。因淇国公的失误，导致当年北征的五十万大军，小一半的人都刚失去了亲人。复仇不共戴天，这些人，报仇心思是那样的浓重，又有天子在列，这才取得了几近全面胜利的局面。

而今，大明需要开战以证国威，但因没了这两点要素，大明不一定打得赢。即便打赢了，也一定做不到像永乐八年那样酣畅淋漓。

这种事江荻这种编外人员都分析得出，其他军中大人物又岂会不知？

柳侯爷这个中军都督，并不好当。

江荻甚至猜测，他这个中军都督，根本就是别人让出来的。当然，柳侯爷也可能什么都明白。只是中军都督这个位置，就是一块勾人的肥肉，使得他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不管是柳侯爷不知被别人算计了，还是他动了贪念，均不足为据。

只是，不怕万一只怕一万。

江荻就顾籍这么一个亲人在了，她没法子放心。昨日才得的消息，今日柳夫人就似那三月的飞絮，飘得十分恣意。有妻如此，柳侯爷便是有阴招，江荻也不怕了。她小哥若是被这样的人暗箭伤了，别说她，便是父母长兄都在世，也护不住笨成这样的小哥了。

捋明白后，江荻对于赔礼，就没那么在意了。

郑岚音乖乖地按着安宁郡主的指示赔礼后，她看了徐氏一眼，徐氏会意，二人纷纷赔礼，赔的柳夫人有火发不出。

安宁公主把两拨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微顿片刻，对郑岚音道：“你陪她们坐船游湖吧。”

徐氏提了船，她就让郑岚音陪划船，这是极高的礼遇了。

江荻微讶过后，与徐氏行礼道谢，随颤巍巍的郑岚音下楼。才下了楼，郑岚音就慌了，问江荻：“阿荻，我不知道怎么坐船……”

一语未了，安宁郡主身边的婆子下来，领着众人前往码头。不止是徐氏江荻，其他人但想坐船的，都被请了上去。当然，分船坐的，江荻和郑岚音徐氏独坐一艘小船。

想着李蕴近日的改变，再看看郑岚音，江荻决定多管闲事一回，对郑岚音道：“安宁郡主聪慧又洒脱，是个极好相处的娘家嫂嫂。我是见过大少夫人的人，三嫂相信我，她绝对没有安宁郡主好相处。人不可能躲在自己家中躲一辈子，三嫂也不是从前的孩子了，该自己立起来了。”

徐氏惊讶地看向江荻。

她没觉得江荻多管闲事，而是觉得船上还有船娘呢。船娘是永安郡主的人，江荻虽然夸了永安郡主，却也说了人家的小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