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不释放李时勉是一回事，说李时勉无罪，不就是说他此次北征不应该么？此番北征，恰有没有完成最初的目标，阿鲁台逃的那叫一个逍遥自在。因此，首辅杨阁老那不是为未来亲家求情，是在戳永乐皇帝的肋骨。

疼啊。

都叫天子疼了，天子还能让杨阁老好过？

天牢，顾籍刚回家，便来看望师父加岳父。李时勉正和女婿说话呢，狱卒“恭迎”着一人逆光而来。仔细一瞧，不是别个，未来亲家，当朝内阁首辅是也！

知道杨阁老入狱的缘由后，李时勉立即要求女婿：“破阮，不可冒进。”

言外之意，不可行动。

首辅都进来了，别人还能怎样？

顾籍并没有第一时间应允，而是思索天子的意图——可这个天子太反复无常了，他实在无从猜测，眉头不由皱出个川字。

李时勉看得分明，紧张地规劝顾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不是你一向的观点吗？我在狱中待了快一年了，不仅没有生命危险，相反，还得了安心看书的机会。”

比李时勉还可怜的，是前前任太子洗马杨溥。

杨大人入狱已经八年了，八年来，他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只要没死，他就不忘读书。时至今日，经书史籍他不知道已经通读了多少遍。

这样的珠玉在前，性命无忧的李时勉还怕什么？

李时勉自己不怕，却不希望家人受其干扰。因此，李时勉勒令顾籍：“此事你必须承诺，如若不然，等我出狱，必接小女回家！你都不在乎她了，我还留她在你家做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顾籍，他还有大腹便便的妻子要照顾。

顾籍这才给李时勉回应：“岳父放心，小婿不会贸然行事。以及，若为阿蕴着想，我更应想法子救岳父出去的。不过，岳父说得对，在不知上意的情况下，不可冒进。”

他同意不冒进，却不是因为首辅进了天牢，而是因为不明白天子的意图，这比李时勉想的还要好。

李时勉这才放下心来。

顾籍昨日下晌才归家，江荻和陆通便没有打扰他。今日恰是陆通休沐之日，陆家老少六口人，齐聚顾家，等着顾籍回来团聚。一家人等了半晌，结果，等到空手而归、还带回了糟糕消息的顾籍，李蕴大惊失色：“那我爹岂不是出不来了？”

“暂时。”

给出这个结论的，不是顾籍，而是江荻。

江荻话音刚落，就见李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镇定下来。看着这惊奇的变化，顾籍问江荻：“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要不然，他的妻子怎么对他的妹妹如此这般“信服”？

江荻淡淡地表示：“能有什么事？相公，杨阁老入狱的事，你去打听打听吧。”

江荻使唤自家男人，使唤得相当顺手。

陆通是顾籍的妹夫，又是文官集团的一员，这会儿由他去打听，自然是最好的。陆通二话不说，起身去找人打听消息。半个时辰后归来，带回来了杨阁老和天子的对话。

顾籍另有渠道，在陆通回来之前，已经知道了天子震怒的原因。

撑着额头，顾籍叹道：“我发现，读书读太多的人，脑子都跟那柱子似的。”

僵得紧。

能达目的就好，说几句软话怎么了？他岳父是，杨阁老又是，一个个的，真是……绝了。

被一杆子打翻的陆通，少不得为那些前辈们分辩：“清官总比奸臣好。”

顾籍冷哼，道：“明明是清官和奸臣都不好，能臣才好！”

能臣当然好，只是古来至今，又有几个能臣呢？

眼见兄长和男人又斗上了，江荻哪个都没帮，只问陆通：“那其他大人的意思呢？”

陆通赞赏地看着妻子。

这重点抓得不错，他说：“嗯，尽快上书放人。杨阁老出狱不是问题，但因杨阁老说了那样的话，李大人不一定能出来。”

能出来才有鬼！

就是不懂朝政的李蕴，都有了精准的判断。不得不说，她夫婿说得很对。不管她亲爹，还是二姐未来的公公，都好笨，比她们这些普通人还笨！

读书人气节什么的，完全不在李蕴的理解范畴内。

事情基本没有转机了，众人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后，江荻和顾籍说：“我得安慰下小嫂子。”

小嫂子的称呼，一是李蕴的年龄，二是江荻喊顾籍小哥。

顾籍看了妹妹一眼，说：“少来这套！你不就是想问我有没有受伤吗？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人？我也不例外，不过放心，都是小伤，比郭青山都轻得伤。”

郭青山一出，郭娘子还远么？

最终，顾籍成功地转移了妹妹的注意力，把自己被人放冷箭的事，瞒了过去。

三日后，正如陆通所打听的那般，吏部尚书等人带头，请求释放首辅。结果，出乎陆通预料的是，连同吏部天官在内的十二人，同样被下狱。

没完了啊！

次日，望着空空荡荡的朝堂，一向勇往直前的天子，硬是撑住了。

陆通和江荻夜半私语时说：“这是叫自己下不来台啊！六部本来就缺了一部的主事，这一回又下了三个进去——就像没兵的将军，算什么将军啊！可若是就这么把人放出来了，不就等于告诉后人，以后只要想成事，拉着全体文官和天子抗衡就好了，真是……”

笨啊！

在翰林院混迹了一年多，由底层爬起的陆通，终于展示了他的政治素养，江荻听了后很是欣慰。欣慰的江荻，便给丈夫回应：“做好自己就好，灵活点。”

不能换最大的上司，那就只能忍了；最大的上司脑子还不灵活的时候，做属下的就必须灵，别学李时勉就好。

事实上，陆通并不能改变什么，他说这些，也只是吐槽一下。搂着江荻，陆通叹道：“还好这些我能和你说，要不然得闷死。”

他的顶头上司萧翰林，正在闷死的道路上。对比之下，自己真的好幸运啊！如是作想，陆通感慨：“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胡扯！我们要是有女儿，一定要让她读书！”

江荻闷笑，问陆通：“你不是说不生了吗？”

陆通哑然。

不出陆通所料，他们的天子坚持了三日，便下令释放除李时勉之外的其他人。这一低头，开创了大明天子和大臣内斗失败的先例。

此是后事，暂且不提。

天子释放文官集团后，下令犒赏三军——没抓到阿鲁台就犒赏，这犒赏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且顾籍，不在犒赏之列。

江荻知道后，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