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荻和顾籍不一样，她一直认为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所以，即使她想去试探顾指挥使的底，她也没行动。不是因为听话，而是因为她要先从柳候爷那边入手，找到对顾籍不利的“幕后凶手”。
这是刚发生的事，原比找二十年前的幕后凶手容易。
江荻是这么认为的。
然则，直到柳侯爷一个头三个大，这事都没个定论。此时，已进腊月，预示着这十分糟糕的永乐二十年即将过去，预示着顾家将迎来第一个子嗣。
李蕴生产在即。
李夫人已经常驻顾家。这时候，李家一个没有男主人在的府邸，接管家事的又是自己的儿媳妇，李夫人一点儿都不担心，只记挂着初次生产的幺女。
李蕴没有婆婆不假，但是李蕴有个已经平安生了三个孩子的小姑子，就住在隔壁。李蕴觉得亲娘太谨慎了，日常催李夫人：“娘，你都住半个月了，我不是嫌你吃白饭。可眼看就过年了，娘好歹家去看一眼，也心疼一下大嫂！日后大嫂埋怨我，我还怎么回娘家？”
李夫人高冷地一笑，道：“她不敢！”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李夫人连丈夫都搞得定，一个儿媳妇还能翻出她的手掌心？若不是确定儿媳妇在可控范围内，她怎会丢下诺大的府邸不归家？相反，闺女即将生产，只要闺女平安生下顾家长子，那么，她闺女这一生无忧矣。
为了这个目标，李夫人肯定要亲自守着的，哪怕让女婿嫌弃！
结果，她住在顾家半个月了，女婿一个不满的眼神没有，倒是亲闺女日常给她气受。当听到闺女说自己不是个好婆婆时，李夫人按着心口，指着闺女的训：“等着，等你生个闺女，也像今天你气我这样气你才好！”
李蕴不以为然，脖子一横，骄傲道：“我生的闺女，那可是顾家的闺女，阿荻那样的闺女，怎会气我？”
哎呦，李夫人更气了，可她拿闺女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亲生的啊！
江荻没进门就听见母女俩的争执了，听到李蕴这句，笑道：“小嫂子忘了么？我像的可不是顾家人，而是我的祖母。我娘，可不是我这样的。”
李蕴孩子的祖母，可不就是顾母了么？顾母是谁？梁二舅的亲姐姐！李蕴虽有孕九个月了，但脑子一如既往地平凡，不顶尖聪明，也没不好使过。她瞬间捋清这关系，笑眯眯地说：“像婆婆也好，二舅母说了，婆婆长得好，性子也好，还很能干。”
李夫人：……
无语片刻，被气急的李夫人，不顾江荻在场，直接喷闺女：“怎么都像顾家的人？就不能像你，不能像我了么？哪亏着孩子了？”
李蕴偏火上浇油，眼睛在江荻和李夫人身上过了一遍，意思很明显：像你哪有像阿荻好？
李夫人差点气吐血。
这时，江荻用艳羡的口吻说：“有娘管着，真好。”
一句话成功浇灭了李夫人的怒火。
李夫人丢下起死人不偿命的闺女，拉着江荻的手，慈祥地说：“我是你嫂子的娘，是你的伯娘。伯娘也是娘，伯娘管你！”
话都说了，李夫人便把放在心中许久的话倾泻而出：“别的事先不说，你总往外跑，总去柳侯爷家里逼问侯爷结果，这事十分不妥。不说给陆吉士造成什么影响，你想想你自己！柳侯爷那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也就柳侯爷海量不和计较，要不然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说起这事，江荻失笑，安抚李夫人：“伯娘放心，没有的事！柳侯爷人很好的。近来因我常去侯府，柳夫人出门就少了，柳侯爷很高兴呢。”
有那么一个拖后腿的夫人，但妻子与嗣有功，又是结发妻子，柳侯爷除了隐忍没有办法。不过，最近在江荻的提示下，柳侯爷已经知道办法了——把管家权交给长媳，让长媳代表侯府出门交际。
当然，柳侯爷走的也是折中的道路。
他交给了柳夫人一个重任，替他“安抚”住江荻。是以，即便已进腊月，各家开始走节礼，柳夫人还是留守侯府，好应对随时登门的江荻。
这些都是柳家的私事，江荻不好和别人说。这个别人，包括李夫人。
李夫人就知道自己说的话白说了，立即又捂着胸口叹息：“一个个的，非要气死我啊！怎么就不能像你大姐那样省心呢！”
“娘！”
不如大姐聪明，不如大姐厉害，不如大姐省心，这都是李蕴从小听到大的话。从前就罢了，如今她都当娘了，她娘还这么说，李蕴当然不满！
李夫人早就知道闺女什么性子，听见这声叫唤就说：“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真是亲娘俩，这话也敢说！
“好，你不是我娘，但是，我肚子忽然好疼。”
李蕴一声宣告，吓坏了李夫人和江荻，李夫人紧张地问：“除了肚子疼，还有别的么？”
李蕴眨了眨眼，仔细感受一下，说：“别的什么？没有吧？咦？我的肚子好像又不疼了，怎么回事？”
李夫人以为闺女是骗自己，恼得啊，差点动手。不能动手，李夫人只能用泥石流一般的言语训斥李蕴。李蕴忍啊忍，忍了回又说：“娘，我肚子疼。”
李夫人再问：“有别的感受没有？”
还是一样的回答。
等到第三回时，李夫人已经不信了。可这一回，她没问，李蕴主动报告：“我，我，我好像流东西了……”
而且是血。
狼来了的第三回，李蕴终于开始不规则阵痛。从隐隐作痛开始，到稳定疼痛，已是五个时辰后的事。李蕴已经疼得开始喊：“啊，我，不生了！疼！娘！”
狠心的李夫人，无情地教训闺女：“少在那鬼哭狼嚎，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自己生过孩子，就你疼啊！少嚎了，使劲给我生！”
听到这些话，李蕴忽然觉得没有亲娘也不是那么糟糕。
又叫了一个时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夜空，顾家长子终于落地，累到脱力的李蕴昏睡过去。看过刚出生丑丑的儿子，顾籍忽然对江荻说：“妹妹，我想你说的对。”
江荻不解：“嗯？”
顾籍道：“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我想，知道我有了儿子，爹娘和哥哥，一定很开心。”
昏暗的烛光中，多年夙愿得已实现的江荻，凝视着面容模糊的顾籍，半信半疑地问他：“小哥说的是真心话？”
差点被妹妹噎死的顾籍，没好气地说：“当我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