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活了三千年，身无长物，喝酒的本事倒长进了不少。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死去，寒鸦总是念叨着：善哉！善哉！

寒鸦九十九岁时，家里糟了天灾，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鸦族皆陨，万年的积存付之一炬，除了未化形的寒鸦和族中一只亦未化形的老鸦。

老鸦厚着脸皮把寒鸦送到了灵山，希望佛祖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能收留寒鸦。

寒鸦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留在了灵山。远道而来的佛陀们到佛祖座下听佛法，寒鸦就缩在莲花台下打盹儿！

佛祖有时讲经累了，也会低头看看寒鸦，嘴里念着：“善哉！善哉！”寒鸦也不知“善哉”二字何义，冲着座下众位尊者扇两下翅膀，索性换个姿势接着打盹儿，有时也会去迦叶、阿难两位尊者的莲座下捣乱。多年来二尊者不仅未对他不耐，反而相处的极为融洽。

鸦族化形，少说百年，多则上千年，即便如此，化形者不过寥寥。许是灵山福地，寒鸦三百岁生辰那日，正在梦里听佛法，忽的一道白光降落在寒鸦身上，寒鸦一个激灵，睁眼看了看四周，随着诸佛和三位菩萨的目光，寒鸦低头，黑色羽毛散落一地。

天爷！原是化形了。

姗姗来迟的观世音菩萨观此景象，亦是说了句：“善哉！善哉！”

那日，寺后院的铁树开花了。

迦叶尊者来秉时，佛祖正在禅房打坐，而寒鸦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一盘果子，吃的满嘴都是果渍。

寒鸦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嘴，把果子放在一边地上，忙不迭站起来欲向迦叶尊者施礼。

迦叶尊者头一回连个正眼都没给寒鸦，略过寒鸦，向禅房内作合掌礼，“佛祖。”

佛祖像是早知道迦叶尊者的来意，“天意如此，汝且去吧！”

“谨遵法旨！”

自那日起，寒鸦再未在灵山见过迦叶。

佛祖讲经时总是严肃的，但私底下却很和善，寒鸦曾一度以为雷音寺讲经台上的是个冒牌货。

西王母办蟠桃宴，遣人到灵山送请柬。来人是西王母座下飞琼仙子，着云冠羽衣，当真是亮瞎了寒鸦的双眼。

第一次上九重天，寒鸦就走丢了。找回宴会的路时，一只醉酒的猢狲突然跳了出来，嘴里嚷着“喝！好酒！”说罢，还将一只玉壶扔给寒鸦。

寒鸦自到灵山，再未见过酒。如今闻着酒香，倒是想尝一尝。不想这酒是西王母用在蟠桃宴上的，像寒鸦这样法力卑微只需一口便会醉。

再清醒时，寒鸦已不知几时，只知自己回到了灵山。出了厢房，刚好遇见阿难尊者。平日寒鸦与阿难尊者处的极好，两人也少了寒暄客套。

“还未恭喜你。”阿难向寒鸦作礼。

听了阿难一番解释，寒鸦才知事情原委。那日的猢狲搅闹了西王母的蟠桃宴，西王母大怒，向玉帝借人捉拿那不知礼数的猢狲。而后论功行赏时，有人说曾见佛祖身旁的小鸦与猢狲缠斗过，玉帝便认为此举有功，当即给了寒鸦神位。

“你说我与猢狲缠斗？”寒鸦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那猢狲可是玉帝出动了半个天庭的人都捉他不到，这若是为了卖佛祖个面子而强行给自己个功劳，那也是没什么必要！

“阿难不知，”阿难摇了摇头，“只是万物自有缘法，鸦神合该归位，受世间香火，承天道自然！”

醉了场酒，白得了个神位，听起来稳赚不赔的买卖，寒鸦并不怎么欢喜。像往日里一样，佛祖讲经，寒鸦便现形在莲座下打盹儿。不同的是，寒鸦只在迦叶的莲座下打盹儿。

天界的人来了好几次，寒鸦依旧赖在灵山不肯走，直到一日，灵山突现异象，打断了佛祖的经。

阿难闭目片刻，再睁开，“阿难迎迦叶尊者归位！”

迦叶归来后，不似从前那般话多，寒鸦极不习惯，时常围着他打转。

迦叶被他缠的次数多了，就给他讲历劫时候的事，讲王权富贵，讲人间疾苦。

听的故事多了，寒鸦的心也有些蠢蠢欲动，那可是人间啊！

后来天界传来消息，闹蟠桃宴的猴子被扔进了太上老君的炉子。寒鸦知道那炉子炼出来的糖豆十分可口。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那猴子醉酒时从怀中的布兜里掏了一把给他，之后不管寒鸦怎么说，猴子也不愿给了，说是什么果子山的猴子还没吃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寒鸦也不愿意强猴所难，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好吃。

突然间，寒鸦觉得有点难过，那是只好猴子，不想却落得如此下场，转而他想起了人间，迦叶说尽了人间的苦难，在最后时却加了一句，人间很好。

无欲无求的佛子都说了人间很好，那人间必然是不错的。

寒鸦回到佛祖身侧，头一回在讲经时站的无比端正，眸光如炬，双手合十。

佛祖见他如此，微微朝他颔首，仿佛早已知道寒鸦的到来，霎时间寒鸦便懂了。他变作原形，当着众尊者直面飞出了大殿，狂妄至极！

身后传来佛祖的声音：“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

纵是寒鸦听了佛祖讲了数年经，也不过是个半吊子，这佛说的他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不过这跟他无关啦，他要去人间，去看看迦叶说过的王权与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