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间至帅

刘一帅：你们帅在脸，我帅在屁股……

刘一帅的爷是刘大炮，爸是刘兵。

“千万别和刘兵一样，只低头做，不知道抬头想，活都活不明白”，刘大炮抿一口老白干，语重心长，“一帅啊，你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嗯，因为你是我刘大炮的孙子，是有天分和慧根的人，将来肯定要做一番事业，你是咱全村人的希望。”

刘一帅生下来的时候左边屁股有一块蝴蝶大小的胎记。这胎记中间灰黑四周确似描红。虽是自然天成，却仿佛隶书大师的苍劲浑厚笔路：一撇短，一撇长，一竖长，一竖短，一横折钩……

“红先黑后”，象棋棋规是红棋先走第一步，仿佛一道白闪划过漆黑的夜空，刘大炮心里一惊，赶忙使劲揉了老花的双眼，凑近仔仔细细看个端详。好家伙，这不就是蕴含着世间无尽玄妙的象棋盘中正坐九五之位的“帅”吗，这一看不要紧，直看得刘大炮老泪横流，仰天发出中华田园犬一般的凶恶咆哮，“我孙子这是真帅啊，苍天终于开眼了。”

“好小子，终于能干了一回”，刘大炮像是得了奇珍异宝坐在主席位置哈哈哈哈笑个不停，兴奋得手舞足蹈，在饭桌上破例夸了儿子刘兵一回，又用筷子夹了一块极好的五花肉到刘兵碗里，深情地看着刘兵，“我知道，儿子终归有超过老子的一天。”

刘兵今年四十，颇有些受宠若惊，这辈子还没想过会有被老爸另眼相看的一天，还得到这种凯旋的英雄一般待遇。他中年得子心里也高兴，连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曲着身子，提起老白干的瓶子准备要给刘大炮添满酒，嘴里唯唯诺诺恭维着，“都是您老人家持家有方，再就是祖宗庇佑，家门有幸”。

“少给老子来这套，没出息的东西”，刘兵热脸贴上冷屁股，刘一炮的脸立刻晴天转了多云，他最见不得就是他这副窝囊兮兮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存在，男人要阳刚，别整天婆娘一样。”

“时至今日，我这一辈子就一点不如你了”，刘大炮似心有不甘，却也心甘情愿给儿子服了个输，“我的儿不如你的儿啊。”说完，他豪爽地将杯中的老白干一饮而尽，空杯哐当掷在桌上，发出铿锵之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有用却无用”——刘大炮的话让刘兵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好像人在过山车，一上一下，晕得慌，手里的酒瓶顿时像重了千斤，再提不起来。“爸，您慢点喝，别伤了身体”，刘兵有些委屈地说。

刘大炮走南闯北漂泊半生，嘴角都是说话过多引起的像田边水沟一样的深深皱纹，他见多识广，说孙子刘一帅是五百年一出的象棋天才。本来大炮是想说的是五千年，为引起不必要的惊吓，话到嘴边他吞了下口水硬是生生给咽了个零下去。

刘一帅心里明镜似的，爷爷虽然是刘大炮，但爸爸是刘兵。

“你随我，不随你那没用的爸”，刘大炮懂这孙子的心思，正所谓知孙莫过爷。

刘兵是个实诚人，刘大炮打小不喜欢他，觉得他少灵性，骂他蠢，说他是窝囊废。刘兵五十岁的时候下了岗，老婆也随人跑了。

“离了岗就像死了爹娘，你老婆是懂得取舍的聪明人”，刘大炮对刘兵是恨铁不成钢，煤矿改制之前他一早就让刘兵早想路子，不要一棵树上吊死，但这小子是一根筋，做事情又总是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

“柿子都是软的被捏，你不下岗谁下岗？”知道被迫下岗后刘兵一个人经常偷偷在屋里哭了很多回，刘大炮多少也有些心疼儿子，他的遭遇让人好笑又好气，也只能无奈安慰他说，“下岗就下岗吧，就当为集体做贡献减少负担，总之天无绝人之路。”

刘兵是个好人，认识他的人都这样说——他工作认真负责，待人和善，为人老实诚恳。

难道好人就应该这样的下场？但是他好像没什么用，就是个没用的好人。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没用的好人就好像数字零，在领导的眼中价值也等于零，地位还不如那些对领导有负价值的地痞无赖重要——领导得照顾着他们，不然他们肯定要闹，要让人难堪。能让别人衡量自己的负价值的时候对自己就是一种正价值了，你看，单位里面那些蛮横的家伙一个也没下岗，他们活得就好像过河的小兵一般。

刘大炮说人生如棋，人生来不公平，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将帅，普通人就永远只能做小兵，“兵不过河就是废物，迟早是弃子”；“不懂天下大势，小事都难成”。

刘一帅心想，人生大抵也和棋局一般总还算公平，开局的时候，大家都是兵、车、马，炮士象，都在同一起跑线。先行一方仅一个先手的优势，远定不了输赢，行棋的运筹帷幄的中间，包含着无数的变化。这一年，刘一帅整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