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焕双手环胸，背靠在马车的车壁边，今日渝国宫宴，顾家失了妹妹，他更是胸中气闷，郁结在心，面前的美酒珍馐摆放在他面前也是索然无味。自大哥离世，他在太后、陛下和朝臣之间斡旋，每每想要避开这些繁杂困局，可是往往都会深陷其中，将自己的妹妹远嫁是一桩，太后在后宫之上旁敲侧击要为他娶亲也是一桩......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是不胜枚举。

他一直口中念叨的要守护好顾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做到了，如今的零国，愈发强大，算是扶桑中的突出强国。他因为捏着兵权，朝中免不得有人要巴结于他，府中门庭来客亦是络绎不绝，只是他活的仍是如履薄冰，都是避而不见或是直接打发走了。

盛家如今也愈发地低调起来，明面之上再不会在陛下那直言排挤顾家，暗地里的小把戏鬼计谋也是不断，顾盛两家积怨已深，想要化解是绝无可能。

他护不住母亲和大哥，现下就连妹妹也是要忍痛割舍，顾焕每每想到此只觉得无能，咬了咬牙，抬眸顺着宫墙向里看去，见两人缓缓向宫门走来，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一人身上，看见她，他的情绪多少缓和了些，暗自勾了勾唇角。

待走近时，楚萧才注意到顾焕紧锁的眉头，一阵风拂过，他身上淡淡的酒香铺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嘴角。

大哥和顾焕碰上，不是什么好情形。

“太子殿下。”顾焕端直身子，恭谨向前掬手行礼，腰板挺直，声音浑厚，不卑不亢。

“顾大将军。”季陵澜白回礼，伸手虚扶了顾焕一把：“你我现在本是自家人了，若真的要算起关系来，我还得称你一句大舅哥，令妹现在是我的妻子。”季陵澜白说罢脸上扬着一抹不明晦暗的笑容，最后将视线落在一旁看戏扯着嘴角的楚萧身上。

楚萧咬了咬牙，大哥这根本就是在给顾焕下套，大哥是娶了顾焕的妹妹，可是她喜欢顾焕呀，这关系岂不是乱了，日后作为妹妹嫁给了顾焕，那大哥岂不是也成了顾焕的......楚萧想到这便兀自咂咂舌。

顾焕视线在楚萧身上转了一下，看见她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便知她又陷入了挣扎中，抬眸轻笑解释道：“我们日后定是亲上加亲，你身份尊贵，称你一声太子殿下最是值当。”顾焕倒是清晰明白，他方才若是真的应下了，想必这时候季陵澜白又要刁难他了。

季陵澜白在心里哼了哼，旋即继续道：“顾将军骁勇善战，无川一战可是大败我渝军，就连我渝国的副将都俘虏了去，如今自己妹妹远嫁于此，想必心里不好受吧。”季陵澜白只要每每想到自己的妹妹被顾焕带走，心里就有一股怒气无法消散，恨不得好好挫挫顾焕的锐气。

顾焕神情一呆，即刻明了这位太子明摆着是想要激怒他，宫门前失仪传出去于零国不好，这季陵澜白还真是睚眦必报，他强硬将萧萧掳走，看来他还真是气得不轻，只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假笑，道：“太子殿下也是有妹妹的人，想必此刻在下的心情只属殿下最能懂得了，在下虽然不舍，可是相信殿下定会好好对待家妹的。”

“顾将军此言甚是有理。”

楚萧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来一回，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轮转着，看着他们这装模作样地打着官腔不免觉得无趣，她一个人被晾在一边，属实有些无奈，一个是自己的哥哥，一个是自己的心上人，她谁也不好帮。

顾焕现在见楚萧神情中带着几分无奈，在加上夜里更深露重，不想再继续耽搁下去，便轻声道：“殿下就送到这里吧。”今日是季陵澜白的大喜之日，他并没有待在自己的婚殿，反而送楚萧出宫，想必此番自己的妹妹一个人守着空房心里铁定很难受吧。

只是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季陵澜白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忍下心口的恶气呢，零国摆布他的婚事，他自然要做给众人看，当众给渝国一个下马威，确实可以抚慰朝臣的心，虽然的确是打了败仗，但渝国人骨气里天生带有的文人傲气仍是叫他们在艰难时刻端正身板。

顾焕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季陵澜白送楚萧回驿馆了，只是季陵澜白却似乎并不想如此轻易放过顾焕，出声道：“顾将军这意思是叫我把妹妹交给你吗？”

“有何不可？”顾焕皱着眉头，抬眼直逼季陵澜白的眸子，嘴上语气没有一点要松懈的意思。

季陵澜白看着顾焕这言辞中慢慢有了些压迫和火药味，张口便要反击却被楚萧给拉住了，楚萧伸手紧紧拽住自己哥哥的袖口，颦蹙着眉头：“大哥，夜如此深了，今日是你的大婚，想必也累了，就不在这刁难妹妹了，好吗？”楚萧说着咬了咬牙，她本来不想干涉的，可是这两人争执像是没完没了，她还想早些回去休息呢，她都有些困顿了。

楚萧先人一步有了这个动作，看在顾焕眼里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份喜悦来，确实萧萧能够主动站出来，这便就是说明了，她打从心眼里还是有他这个人的，为了他劝说哥哥，内心里已经偏向他了，这份意外之喜，他怎么呢不愉悦呢？

季陵澜白那真是气恼摇头，看着妹妹以前那副聪明的模样，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小失落，当真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脑子里哪里还将他当大哥看啊，他的心里还真的是又气又恼，嘴上欲要叱责，一双黑眸紧锁着楚萧那张小脸，闷声道：“怎么，妹妹还没嫁过去就要替这外人说话了，怕是再也没想起无川一战的惨烈了。”

这话说的属实有些酸涩，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还是对顾焕产生了深深的嫉妒，这是他的妹妹，现在却一心向着别人，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季陵澜白摇头叹息，然后伸手捏了捏楚萧的小脸。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啊？”楚萧的小脸腾地一红，伸手拍打着季陵澜白的手腕，谁知道季陵澜白愣是不放开，还轻声道：“你说你不日就要离开，到那时大哥就算是想捏都捏不到了，你儿时那么孤僻小心，对我不亲近，现在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你说大哥我怎能不气。”

季陵澜白这个人，从骨子里是羡慕那些血浓于水的亲情的，小时候就算心里含着恨，但每每看见楚萧那孤僻孤单的样子又会动恻隐之心。

楚萧听着大哥这话语，心里也不好受，一把抱住大哥的胳膊，然后哭诉道：“大哥大喜的日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季陵澜白松手转身将楚萧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重心长道：“走的时候记得回宫里来看一眼大哥，去吧。”说完这句，季陵澜白扭头狠狠瞪了一眼顾焕，然后迈着步子大步向宫里走去。

楚萧看着季陵澜白那孤单的背影心里实在不好受，将头扭了过去然后提起裙摆，低头念道：“走吧，走吧，回驿站去。”

顾焕看着楚萧这难过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的。

两人坐在马车中，相顾无言。

顾焕看着她的侧脸，这些时日又消瘦了一些：“萧萧，你可是恼了？”

楚萧轻轻摇了摇头。

“你可吃了些东西，不然找个馆子，吃些再回去吧。”

楚萧仍是摇了摇头，不语。

顾焕长长叹息一声，认命道：“那你是不是对亲人不舍，想多留些时日。”

这次楚萧只偏头看着他，双目炯炯有神，然后郑重其事般点了点头。

顾焕多想这个时候他所看见的是一如方才的摇头，但是不是......垂了眸子，十分僵硬地扯了个笑容：“既然你不想离开，那就在这多待些时日吧，我先回寒祁，寻温夕的下落。”

楚萧咬了咬牙，心里还是存着私心，今夜在宫中看着母亲，她怎么都挪不开视线，她根本不想离开渝国，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怎么会不眷念呢。

顾焕打帘向外面看去，马车里的氛围有些奇怪，谈不上太融洽，不知楚萧是不是以为他有些气恼，所以依旧低着头不说话，看着这样僵持的一幕，他的心里并不好受，楚萧很多时候都将家国情谊看得太重了，他们的感情注定有很多的鸿沟无法跨越。

如果两个人谁都不肯向前踏出一步，是不是就真的点到为止了？

顾焕在心里长长叹息，看着窗外的墨黑景致，偶尔擦身而过纸灯，那烁烁星光惹得他的心情又放松了一些，旋即便扭过头对楚萧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在诗会时踹了我后，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月光打在你脸上的那种光晕感。”

楚萧嗯了一声，然后扭头就看向一边的顾焕：“踹了你后，其实我很忧心，怕你会找上门来，可是转念一想，觉得你应该不会过来自寻麻烦，毕竟你脚下踩的是我渝国的土地。”

“其实那时候我便就对你起了心思。”顾焕坦白说道，他发现楚萧的眸子带着几分的惊讶，便摸了摸嘴角。

“你现在可还有什么人要去探望，明日我好安排你去，身边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贴身保护着你，这样我也好安心离去。”顾焕明日便会离开，离开之前自然还是要将楚萧安顿好的。

“陪陪母亲和大哥，在这古洛我还牵挂着的便是风雅和斯意了，听宫里人说，斯意与崔暧成婚了，他们真的是破除了层层危难，有情人终成眷属啊，此番去拜会也没有带好礼物过去，这叫我都有些尴尬呢，明日你给我准备些礼物吧。”楚萧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了，在她的心里早就将他当做自己人了，这么些年，她真的是一点银子都没有，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顾焕扭过头看着楚萧，她一张小脸就这样僵持着，带着几分倔强的神色，点头应了应。

到了驿站，楚萧最先打帘出去，只是驿站门口站着一个人，这背影十分熟悉，她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就这样僵持着，依然保持着打帘而出的动作，多了几分尴尬。

顾焕在马车里看着楚萧僵持模样，疑惑地问了句：“萧萧，怎么了？卡在马车中间也不出去？”

楚萧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堪堪喊了句：“程大人，好久不见。”然后便缓缓下了马车，顾焕听罢，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原来是程溪，怪不得楚萧方才是那个样子。

楚萧一句程大人，程溪在这夜中寒风里有些凌乱，这才多久没见，她竟然对他生分如此，想到这便自嘲地笑了笑。

“萧萧，看见你回来，我真高兴。”程溪看着楚萧的脸庞，那一颗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定，只可惜现在的楚萧他再也不能拥有了，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都成了遥不可及。

楚萧立在一旁，属实有些尴尬，这个时候，顾焕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来，大步向楚萧走去，一手揽住楚萧的肩膀，笑着道：“程大人这么晚怎么来了驿站？”那意思分明就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楚萧是他的。

顾焕的突然亲昵让楚萧很不适应，只是他明白顾焕的意思，对于程溪的深情一片，他们也是有缘无分的，这样便更不能去耽误他了，楚萧微笑地看着程溪，然后施施然道：“程大人也是，别来无恙，我听大哥说，你尚未娶亲，你是家中嫡子，还是要早些考虑这些大事的，不知道斯意最近怎么样了，我挺想去探望她的。”

话音刚落，程溪便抿着唇，脸上的笑容破碎不堪，不过是想来探望她一眼罢了，现如今都生分成了这个样子，“斯意过得很好，没什么不好。我娶亲与否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烦萧萧你来操心了，看见你过得好就行，我走了。”

宴会之上，他看见了顾焕，又听太子殿下传来讯息，便知道萧萧真的回来了，贪杯了，这才激起心里想要来看她的那份心。

只是现在身边已有其他肩膀，他也早就说过放手，现在这样子反倒不洒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