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衡这般说着，姬念如便有种被扒开了衣裳公然丢在别人面前让别人看的感觉，实在是很丢脸，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听在她的耳里甚是刺耳，她梗了梗脖子，欲要出声怒骂顾思衡，不成想顾思衡一个旋身拽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闷声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出门在外，就算是再走投无路也不能混到这里面来啊，万一出了点事，你可怎么办？再有古洛这边的冬天也是有些寒冷的，你倒可不必因为自己常年居寒祁就觉得你能受得住这样的寒冷了。”说着便顺便丢了一个白眼给姬念如，随后向榻几走去。

姬念如原本卡在嗓子眼里的话被顾思衡这一瞬间的动作全然消失殆尽了，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手足无措，或者还是有一些受宠若惊的？她抬手捏紧了顾焕的外衫，上面还染着那浅浅的药草香，好像多年前她在楚姨身上也是闻到过，不觉间她竟然红了脸，轻声咳了咳道：“顾思衡，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姬家人追了我有小半个月了，真的是穷追不舍，今日多谢你。”

姬念如说罢便有一些些的想要离开了，只是她偏头望着顾思衡，他冷着一张脸正在斟茶，目无表情，她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索性闭上了眸子，一鼓作气道：“我走了，顾思衡，后会有期。”

“慢着。”顾思衡抬手放下了茶盏，然后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歇息会，轻声道：“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实在不好，若是我母亲知道了我遇见你，还对你这般漠然，见死不救，她定是会迁怒于我，这样吧，我在古洛的这段日子，你就随我一起吧，我总是能稍稍护住你些，不至于让姬家的人把你抓回去。”

姬念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样子确实帮到她很多，聪明人这时候只分利弊，何乐而不为，姬念如扯着笑意坐到了顾思衡的对面，欣喜着为顾思衡斟酒，扬手就被顾思衡打翻落地，顾思衡冷声道：“这些是侍女做的事，你就不要做了，你不是姬家的女儿吗，难道不知道守住自己的荣耀，自己的尊荣？”

顾思衡的怒火没来由来了，姬念如很懵，那斟酒的手还伸在半空中没有收回来，脸上还洒到了一些酒水，待她终于反应过来便不乐意了，怒道：“顾思衡，你真的是蹬鼻子上脸！你把我姬念如当做什么人了？是你招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吗，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这般说着还是觉得委屈，通红着一双眸子，顺手夺过顾思衡握在手心里的茶，一下子朝着他的脸泼了过去，动作如此之快。

顾思衡脸上的茶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着，姬念如方才有些冲动，就这样不顾及他才说要救她让她不至于被姬家人抓走，她这瞬间就是将他给得罪了，这样子，怕顾思衡便是要将她给赶走了。

许久，二人之间沉默着，姬念如渐渐垂下了双眸，顾思衡低声道：“对不起。”

姬念如眉头一皱，总觉得今夜的顾思衡哪里怪怪的，然后伸手揪住外衫，轻声道：“顾思衡，你方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呢？”这的确是她很关心的事，毕竟真的担忧，她害怕姬家的人就这样把她抓了回去，如果这样，她就会被逼着嫁给上官城，这个家伙她实在没有看在眼里，寒祁里都传言他是最得上官硕宠爱的儿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是骄纵，在寒祁几乎可以横着走，她本就不喜欢这样子的靠着家族横行霸道的，可偏偏父亲的意思就是要将她嫁过去，她是姬家唯一的孩子，本该是这样的，她知道这个一定是她的那个后母拾掇的，她真的一开始什么法子都没有，到了最后只能跑路。

顾思衡看着她这呆滞的样子，突然就笑了起来，这一脸认真的样子，原来是害怕他这时候会抛弃她，顾思衡轻轻咳了咳，然后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话算话，姬家的人，我都会妥善处理的，不过明日我就要进宫去了，你随我一同去应该是不可的，到时候我将你放到许宅去。”顾思衡扬手扯过袍子来擦拭脸上的茶水。

听着他这般的话，姬念如心头的一颗大石头就稳稳落下了，然后立刻递了一张帕子过去，“刚才，是我失礼了，我也没想到方才你为什么突然那般恼怒，现在想来可能是我的错吧。”姬念如说着便敛着眸子笑着。

关于刚才，顾思衡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就是很突然的恼怒起来，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半蹲着为他斟酒，这般视之，总是有一种秦楼的卑微和风骚，他不喜欢，第一眼起就不喜欢，这个人可以是别人但绝对不能是她姬念如，不管是儿时眼中的她还是现在的她，他所希望的都是当初单纯的模样，所以还是不能相信在那一刻所见到的样子，故而恼怒了。

顾思衡的身份一直都是一个迷，起码在寒祁都有很多个传言，一直是说不清的，只是寒祁每个世家公子小姐都知道，顾思衡他的门楣不是旁人就能轻易攀上的，他的尊贵上承他的父亲，许多人都在言论，他以后前途无量，更何况这么些年，陛下对顾家的爱重与日俱增。

“顾思衡，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娶哪家的姑娘，她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姬念如见他的神色平静，便缓缓坐到一边的榻几上，盘腿坐着，她也是觉得好奇，所以轻声问道。

顾思衡皱了皱眉，有些漫不经心道：“这件事，我自己也不能自主，母亲说我的婚事自我五岁那年便就定下了，是陛下说的算。”

姬念如一惊，这事她的父亲确实没有与她说过，在顾思衡这，是头一次听到，“那陛下为你定下了谁家的姑娘？”

顾思衡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陛下只言会赐婚，旁的什么话都没有，一切看陛下圣意吧。”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而走到内室，朗声道：“自奚表哥，自柯表弟，恕思衡无礼，且先有事稍稍出去一趟。”

“思衡且去，我和自柯在皇家驿站等你回来，明日好一同入宫。”

“谢表哥宽宥。”

顾思衡说完这句话便走出来，扬手扯过姬念如的手，大步向外面走去。姬念如浑身一震，她待字闺中的姑娘就这样悄然被人拉住了手，这岂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啊，她迷瞪了半天才低声道：“顾思衡，你......你松手。”

顾思衡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松开手，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在姬家已经厌倦了这种规矩，没想到在外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兴许骨子里的你还是那个尊崇规矩的人，不过在我眼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顾思衡说罢便是闷声一笑，然后阔步向床头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姬念如一时有些尴尬，便偏头看向四周的夜色，假意要换一个新的话题去扯开方才那略显尴尬的问话，是的，她越是因为没有才会羡慕旁人该有的，比如顾思衡的逍遥性子，她没有，从骨子里她就是一个守规矩的人，曾经是，现在也依然是，并没有什么变化。

“带你去吃这边的特色。”顾思衡记得母亲说过，来到古洛千万要来品斋好好吃一餐，这样才不算白来了古洛，他那一次来吃已经是好多好多年前了，说着便引路。

现在姬念如没有一点不悦的意思，她要求他庇佑，自然得事事听他的，才能长久得到这份庇佑，不然单打独斗真是危险重重。

走在品斋的路上，路过了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果脯铺子，从铺子里冲出来一个握着拨浪鼓的小孩子，走起路来一跳一蹦，高呼着：“就不给弟弟耍，弟弟总是霸着娘亲，我也不喜欢呢。”这小孩子就这样横冲直撞扑到了顾思衡的身上，伸手揉了揉脸欲要大呼，却被顾思衡一下子抱了起来，他一双眸子带着淡淡的星光挑了挑眉，沉声道：“快别乱跑，外面天这么黑了，万一若是跑丢了你家里人会很担心的，去吧，大哥哥要去你家那买些果脯，你来给哥哥引路来。”

这个小孩子像是一点都不害怕生人一般，在顾思衡的肩膀上露出一双大眸子盯着身后的姬念如看去，甚是好奇，那大眸子眨呀眨，伸手揪住顾思衡的衣衫，轻声道：“大哥哥，后面的小姐姐在对着你翻白眼，你不知道吧。”小家伙说着便像是害怕姬念如会冲到他面前狠狠捶他一般，一下子低下头埋进顾思衡的怀里，掩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姬念如倒是真的被一个小孩子给气的不轻，兀自扯了扯嘴角，闷声道：“顾思衡，我不想去吃些什么果脯了，我站在外面等你。”再怎么说她也是姬家的姑娘，怎么也不至于被别人欺负成这样吧，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姬念如说着便真的就立在了扇门的一边，就是不进去，顾思衡见状轻轻拍了拍那小孩的后背，淡淡道：“你爹娘没有教过你吗，惹谁也不可以惹这世上的俊俏姐姐，不然就会得不偿失的。”这声说完便大步向铺子里面走去。

姬念如立在铺子外，双手环胸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待顾思衡再出来的时候，所见的便是这样的姬念如，他扬手丢了一个食袋子过去，“吃些，很好吃。”娘亲说酸梅子这世上应该没有那个姑娘会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他也是这般想着便伸手在另一个食袋里拿出一个投进嘴里。

姬念如呆呆地拿着这个，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好奇和不敢相信，然后拿出一颗就学着他的样子往自己的嘴里投去，入口的酸梅汁液激起她浑身一动，眉头都因为这酸紧皱在一起。

“好酸。”姬念如轻声念道。

“嗯？”顾思衡转头含笑望着她，轻声道：“好吃吗？”他这样的笑，姬念如很不适，好像就这样轻飘地跌进他的眼中，如此轻飘的，长街的灯火映着他的脸，那半边脸就这样勾起一个嘴角，恰好的幅度，姬念如呆呆地回了句：“好吃。”

他们沿着这条长街一直走着，她一直能闻到浅浅的药草香，这些都是那般自然，顾思衡同小时候不一样了，很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同也许并不好说，只是他对着她笑的那一刻，她的心狠狠的动了一下。

关于别的没去深究，周遭一切都很喧闹，人群中，他缓步走在前，她垂脸跟在身后，那种感觉很微妙，前面不知是什么热闹突然冲出来许多人，顾思衡一把握住姬念如的手，带她小心避开这份喧闹。

没来由的，姬念如的脸又是一红。

“顾思衡，你离开了古洛会去哪儿？”站在一处卖脂粉的铺子，姬念如手里捏着胭脂，像是想起什么般轻声问道。

顾思衡立在一边左右扫视着这些脂粉盒子，然后漫不经心道：“寒祁。”

姬念如浑身一震，压下心底里那片喜悦，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轻笑道：“楚姨说，她是希望你能留在古洛的，你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楚姨就是这么说的。”她像是不相信一般，又再问了一遍。

“母亲是希望如此，可是不能如愿，我在寒祁还有婚约，安定王府也空了太久，需要有些烟火味。”顾思衡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事父亲和母亲一早便商量好了，古洛和寒祁，这两个地方，他更喜欢的似乎还是寒祁，至于理由，好像一直都说不清。

“好啊。”姬念如弯了弯眉眼，轻笑着，要了这一盒胭脂，步履轻轻地往前走去。

“好什么？”顾思衡轻轻摇了摇头大步跟了上去。

“就是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

顾思衡看着她浅粉的背影向前面飘去，抬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唤了句：“阿如，寒祁是你的家，你总要回去，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我娶你好了。”

姬念如手里握着酸梅子，扭头望着顾思衡浅浅一笑，“顾思衡，你说什么？”

“我说我娶你。”

“嗯？”

“我说，我娶你。”

姬念如瞬间红了脸，低声道：“楚姨会喜欢现在这样的我吗？”

“她肯定喜欢。”

“那你呢？”

“你猜。”

九路山，药园，楚萧睡在摇椅上迷迷瞪瞪的，案桌边顾焕正握着书册读着，声音缓而轻，时而在小碟子里捡起一颗酸梅子吃着，日子过去了便过去了，总要向前看的。

所有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