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婚

《猎婚》

第16章:新年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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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她看中一件Versace的米色呢大衣,建议她试一下,随即拿过她的包和外套,心里却觉得很滑稽。

去年随市场部去重庆考察,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游船公司的老总,随他去机场接站的是一个模样清纯的女孩儿。他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他老婆,让我们暗暗羡慕。这老总五十有余,居然娶个二十多的少女当老婆,不是本事是什么?晚上进了餐厅,等候我们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老总又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他老婆,见我们一脸茫然,连连拍着脑门儿,当着那中年女人的面说:“下午接机的是二房,这位才是正房。”

随行的余总终于忍不住说:“搞个锤子,你咋嫩个潇洒撒?”开席后二房也来了,挨着大房坐着,小的给大的夹菜,然后问吃完饭去哪里搓(麻将)?大房说今天不搓了,去给他转个包包,上回的那个坏咯。二房说行嘛,姐姐朗格说朗格好撒。听得我连连感慨川妹子是全中国最有度量的女人。

“依依,看看怎么样?”大房,不,李翠红站在我面前,等待我的评价。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上下打量,翻开衣服的领子看做工和质地。

“还行,大姐……哦,嫂子觉得呢?”我问。还别说,这件衣服一上身,她整个人显得洋气多了,品牌的魅力就在这里,能起到提档升级的作用。

“我也很喜欢。”她说完问服务员多少钱。

“打折后六千二。”服务员笑眯眯地,如同看到了扭转乾坤的观世音。

“再便宜点吧。”我说,“便宜点再拿条裤子。”

“这是最便宜的了。”服务员依旧笑吟吟的,让人觉得再跟她砍价就是没见过世面。

“下面配什么裤子呢?”李翠红没理会打不打折,对着镜子边照边问,“配我身上的这条行不行?”

服务员马上拿了一条黑色靴裤,柔柔地说:“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模特都是这样配的,您试试。”

李翠红穿给我看,我笑着说:“绝配,不过又要买靴子了。”

从试衣间出来,她问服务员一共多少钱,那小姑娘拿着一计算器啪啪啪地按了一通,依旧笑着说:“裤子六百,一共是六千八。”

我正要说裤子是不是该打个折,李翠红已经拿着卡去收银台了。我心里不禁有些气恼,不就想在我面前卖弄你很有钱吗?行,让你把卡刷爆。

从Versace专卖店出来,我建议她买完皮靴再去看看包,然后去买一套好点的护肤品,另外,新买的这件米色大衣配条豹纹的围巾应该很漂亮。

李翠红对我的建议绝对赞同,接下来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我陪着她买了一个LouisVuitton的包,两万三;一件Trussardi的灰色套头毛衣,一千四;一双sergiorossi的长靴,三千三。总之只要我说好她立马儿就去刷卡,眼睛都不眨一下,好不爽快。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舒服,于是也不管她穿着是不是真的漂亮,只是先看价格,尽挑贵的让她试。

看她刷着信用卡,我心里突然很失落,看来女人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找个有钱的男人,男人对自己不好还可以拿男人的钱出气。不过再一想,她这样做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讨好自家男人——纵观商场无数狂购的女人,远看风光无限,近看忧愁满面。

路过内衣专区时,我伏在她耳边说:“我给你挑一条睡衣吧,性感点的。”

她立马儿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说:“哎呀,不行不行,那样的太露了,穿着好别扭。”

我拉住她说:“我给你说啊,男人都不会拒绝女人性感的一面,有几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老婆风情万种?你就是要在刘总面前展示自己另外的一面,让他眼前一亮,这样就没有审美疲劳了。你看看你,腰上又没有什么赘肉,穿着一定好看。买件试试,保准他喜欢。”

她惊喜地看着我,“真的?他不会说我**吧?”

“怎么会?你是他老婆呢。”我说着把她推进门去。

在我的鼓励下,她拿了一条玫红色真丝内衣去试衣间。这时刘明刚给我发了条短信,问我想不想跟他去深圳,我说等会儿联系,现在不方便。

狂购名牌的感觉的确是好,出来时我故意笑着说:“嫂子真有福气,出手也大方。”

她笑了笑,眼角立马儿出现几道千沟万壑的皱纹,“我也是现在才想通,以前只想怎么节约攒钱。女人还是要舍得为自己花钱,到了我这个岁数才明白就有点晚了。男人嘛,偏偏贱,你为他勤俭节约他反倒嫌你老了,没品味。”

“现在观念不同了,人的审美水平提高了。”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本来这个话题就不太适合我俩,再一说就扯到婚外恋了,这是横在我俩之间比较敏感的话题。

“头发今天就算了吧,也不早了,我俩去吃饭吧,就前面这家。”她说。

“也行。”我求之不得,“吃饭就算了,我直接回家。”

“那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啊,你陪我大半天我也得好好感谢一下你。”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朝前面的餐馆拉。

“真的不吃了。”我站住说,“改天烫头发就给我电话。”

她站住,盯着我看了会儿,“真不吃了?”

我点点头。

“那行吧。”她边说边提起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看,最后把那个装着睡衣的袋子塞到我面前,“你拿去。”

“干吗啊?”我方寸大乱,连忙塞回去。

“送给你的,我买了两件。”她又塞给我,连忙抽手转身,边走边说,“别跟来啊,我走了。”

我提着袋子立在原地,有点惊慌失措,再看看袋子里的睡衣,鲜红夺目的颜色,如同子夜时分盛开的玫瑰。

回到宿舍,我又接到刘明刚的电话,我抢先说:“你今晚回家去不?”

“怎么了?在哪儿,我马上来陪你。”

“别别,你今天要早点回去。今天你老婆约我陪她逛街,我还帮她选了情趣睡衣。”我笑着说,“她还送我一件。”

他惊讶地说:“是吧?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呢。”他嘿嘿地狞笑了两声,“要不我做做她的工作,收你为二房吧,你看你们俩这关系处的。”

我说:“少来。你说她知不知道我俩现在的进展?今天约我是故意呢,还是诚心?”

“应该是诚心吧。我最近表现很好,只要不去矿上,一般都早早回家陪着她。”

“原来是这样。难怪别人说男人讨好老婆是做贼心虚,看来不假。”

“还不是为了你安全啊?对了,我过几天去深圳,你去不去?”

“什么是为了我的安全啊,我可告诉你,如果再让你老婆知道我俩什么事,我跟你没完。深圳我不去,酒店最近忙。”

“去吧,这次去主要目的是陪你散散心,算是对你的补偿吧。放心,她不会知道的,我给她说,我出去谈生意,她不会怀疑的……”

见我不吱声,他又说:“你现在怎么优柔寡断的?权当跟我出差给我帮忙好不好,我给你开工资,每天一千。”

我说:“再等等吧。”

“你在哪儿呢?”他问。

“本小姐今天不接客,回去陪她吧,她费了那么大心思不就是想讨好你吗?”我说得百感交集,悲悲戚戚,动人心弦,催人泪下,他干笑了几声,便不再坚持。

我拿出睡衣,提起来看了看,很漂亮很性感。我要是穿着,自然比李翠红妩媚几百倍,但想想觉得很不划算。李翠红穿着给她自己的老公看,我穿着是给别人的老公看,这里面的本质区别就大了,涉及到归属问题。这可能是李翠红送我这件睡衣的真实意思吧,暗暗讽刺我吧?我把它重新塞到袋子里扔进垃圾桶,想想又觉得何必呢,于是提起来放到抽屉里。

洗完澡,我钻进被子里,这个寒冷的冬天幸好还有刘明刚友情赞助的一台空调,不然我真活不下去,我暗暗庆幸没有那么执拗,顶着稀薄的尊严和骨气同生活做抗争。

曾一度规划我以后的生活,现在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皆有可能,我根本无法把握。过一天是一天吧,我真的不知道明天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往耳朵里塞上耳机,打开MP3听《人鬼情未了》。这是我每天睡觉前的一个重头戏,逢睡必听,逢听必哭,常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枕头弄得湿漉漉的自己还不知道是啥回事儿。

大连对于我来说,刻着特殊的情,已经成了我心底一个纠结的秘密,每个寂寥的夜晚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咀嚼,像是长在我心里的罂粟。

关灯时,又看见了李翠红送我的真丝睡衣。

我的日子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慢慢香消玉殒。白天上班,应付着叶强布置的每一项工作,晚上要么去静姐那儿和齐齐天南海北地谈上一通,要么约上一帮人去夜市或是酒吧喝得人事不省地回家,要么和刘明刚吃顿西餐吃料理,然后完成下一个艰巨但收入丰厚的工作,实在没事做了,就坐在电脑前看电影,看得两眼昏花,两腿发麻。

想想也没什么意思。先是上班,叶强每天给我安排一些不死不活的事儿,不能锻炼我的组织协调能力,也提高不了我的工作技能,反倒一天天地磨灭着我为酒店奉献青春和热血的激情,时间一长人倒开始偷懒耍滑头。

静姐那儿去多了也不太好,一个女人,每天晚上不在家伺候老公和孩子,天天跑这地方唠嗑儿,满脸就写了两字——风尘。

喝酒也不划算,劳民伤财。上周末和齐齐的一帮朋友去K歌,红酒洋酒布了一桌,有个姐姐喝高了硬是要爬到音响上跳舞,结果从上面摔下来砸坏了门牙,满口的鲜血把大家吓得半死。她倒是镇定,说你们接着玩儿,我去医院看看,扯几张面巾纸捂着嘴出去了。那天回家,大家都很沉默,之前在歌厅唱得最凶的一个“麦霸”突然说:“老娘最讨厌来这种地方,妈的,回去了更觉得空虚,但是不来这里我去哪儿呢?”话音刚落,车里顿时一阵长吁短叹。

和刘明刚的那点事儿就更别提了,地下作业、高风险作业;损公肥私,有伤风化;非法经营、偷税漏税……总之,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

这就是我的生活。有时我也想,青春短暂,是该好好规划一下未来,找个乐观向上的老公携手走向美好的明天。可再看看现在的自己,抽烟喝酒打麻将,姿色中等脾气坏且家务事一样不会,没存款且挥金如土,没房产且没背景,工作不稳定且没有专业技能,受教育程度不高且不思进取,最重要的是,离过婚打过胎,和有妇之夫关系暧昧不说还忽悠人家老婆……差不多从头到脚没一处好的。哪个有志青年敢娶我?

如果有一天,有个男人拿着放大镜愣是从我身上找出一点点优点,义无反顾地爱上我并心甘情愿地娶我,愿意和我一起面对现实帮我走出心理阴暗的话,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建设祖国而努力奋斗。

但是现在没有这样一个男人,我敢说,十年以后都不会有。

现在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一手抓经济建设一手抓精神文明建设,但绝不会痴情。商纣王痴情,为了一个狐狸精的苏妲己不惜毁掉了大好江山还背负千古骂名;吕布痴情,为了貂蝉却背上了杀父之名;唐明皇痴情,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千里迢迢送荔枝,最终却是一蹶不振。自古以来,痴情男人似乎都落得个悲惨结局。尤其是现在这个社会,男人痴情就不是男人。

所以,我深深理解所有不愿意为情所困的男人,同时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面临的环境:要找准自我,准确定位。同时赋诗一首送给自己:“人生/大抵坎坷不平/不尽人意/不要做固执的人/慢慢地过吧/因为不会出现奇迹/所以未来只是憧憬”。

我写完在QQ上发给向丰收,说是从网上摘抄下来的,问他读了感觉如何。他发来一个狂抓的表情,说这也叫诗?内容肤浅没深度,诗体也很过时,你别看这么晦气的文字好不好。我听了立马儿下线。

郙城的气温骤降时是很吓人的。风吹得鬼哭狼嚎地,人走在街上立马儿变成一把脆骨,稍有不慎摔上一跤就是粉碎性骨折。两人站雪堆里说话,还没传到对方耳朵里话就结了冰,挂在空中半天都不下来。

齐齐也不爱出门了,下班后匆匆回家,抱着韩剧看得天昏地暗,尽管家里那老太太的脸也是零下一度,但总归没外面的温度低;向丰收忙着期末考试也没有时间给我电话,考学生更是考他,分数上不去奖金就下来;静姐在重新装修店子,天天守着施工,好赶在春节后开张。雪下得猛的那几天,去各个县城的路也封了,这让我暗暗欢喜,一来我妈不再催我回去,二来刘明刚回不来省了我很多事。

我的日子也变得简单起来。通常是下了班就在办公室边吃泡面边看电影,然后打个车回家,钻进被窝里看看小说,之后听听《人鬼情未了》,依旧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期间,李翠红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她还惦记着做头发的事情,看来情趣内衣发挥了巨大作用,让她更坚定了改造形象的信心。不过我那段日子情绪低落,没工夫理会她,于是亲热地喊着嫂子,我最近没时间,等有空了就给你电话。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过年。

过年了!二零零六年的最后一天。我站在窗前,看着“除夕”这东西挑着大红的灯笼,穿着大红的棉袄,在郙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奔跑。

对于除夕我是排斥的,因为除夕象征团圆。团圆——单身女人最恐惧的一个词语。尤其陈红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唱得我胸口滴血,万念俱灰。

尽管我在之前的三百多天里可以用酒精麻醉自己,可以去听震撼的音乐,可以去购琳琅满目的时装,可以去做香薰和肌肤保养,可以参加任何的名媛派对,却不知如何度过这最后的一天。因为我被这个热烈汹涌的气氛活生生地排斥出来,就像是一块寒冰,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加入到火焰的热舞之中。记忆中曾有个让我惧怕的场景:上幼儿园,和一群小朋友围在一起玩丢手绢,玩得正起劲时,天黑了,大家突然全都跑回家,只剩我一个人还蹲在那里。这就是除夕给我的感觉,当身边所有的人都无法顾及到你的时侯,所有的充实与快乐都变得虚假。

不知将几斗,销得此来愁。真他妈悲悯。

手机不停地响,全是别人发来的短信。只是我对这些批量上传的祝福早已麻木。有个姐妹更离谱,还祝我“中秋快乐”,我给她回一条,说记得晚上要赏月。

向丰收也给我发了一条,这小子怕是脑子出问题了,问我年后愿不愿意跟他处对象,我给他回了一条,说你有病。

刘明刚总算发了一条短信。这家伙最近一直没给我电话,估计老婆看得紧。我看着他发来的“新年快乐”四个字,觉得很陌生,找不到一点被重视被宠爱的感觉。尽管我不在乎这份牵挂,但心里还是很怅然。这条短信,可能是他随手发的,他此时不会关心我快不快乐,开不开心,他正拥着老婆孩子在家里热热闹闹地过年。老婆和情人的区别就像是吃饭,老婆永远都是正餐,而情人只能是零食。

我关了手机,靠在窗前,街景在我眼里模糊起来。想起我妈,他俩此时一定缩在沙发里,对着电视机和一个取暖器守着我回家。

我抹抹眼睛,不管酒店今天多晚结束,我一定要回家。

餐饮部一直忙到九点才稍稍喘气,叶强没来现场慰问大家,据说去外地过年了。余总召集大家到一楼的自助餐厅吃年夜饭。我看看时间,心里催促着团年饭快点开始,我露个面了就走。

餐厅是我们昨天就布置好的。落地窗帘换成了粉红色,上面坠着可爱的卡通气球,很温馨。自助台上,刚出锅的各种菜肴冒着热气,香味扑面而来。厨师长正从烤箱里取出他亲自为大家做的点心,脸上挂着兄长般的笑容。

人陆续到齐了,大厅顿时热闹起来,一个门童不知说错了什么话,被几个前台的女孩儿揪着一阵猛打。

我对余总说:“这么热闹,还真不想走了呢。”

他朝我神秘地笑道:“还有重量级嘉宾哦!”

他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欢呼,接着响起了一片掌声。我循声朝门口望去,手不禁一颤,镊子和圣女果全掉到地上。天哪,《人鬼情未了》来了!

“吴总,来这里坐!”

“吴总,坐这里。”

“快,阿四,酒呢,倒酒倒酒。”

现场一片唧唧喳喳、争先恐后、手忙脚乱的声音,却让我狂喜得快要窒息。

余总拍拍手,喊着安静安静。没人理,我忍住笑,递给他一个话筒,大家才勉强静下来。

“大伙儿,我说几句啊。吴总今天专门从家里赶过来陪我们过这个春节,大家幸不幸福啊?”

“幸福。”

“感不感动?”

“感动。”

真是晕,他居然还搞起互动。

“在吃饭之前,我们欢迎吴总给我们作指示。”

掌声一片。

吴总站起身,我把话筒递给他。他看了我一眼,微笑着接过话筒。

他脸上依然是谦和的笑,“纠正一下,不叫指示,叫凑热闹,和大家相处的几年时间,年年都是我跟大家一起过除夕,不来还真不习惯了。所以,趁叶强那家伙不在的当儿,我就趁虚而入,来和大家热闹热闹。”

吴总刚讲完,大家便争着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这桌来,最后吴总被包子拖到他们那一桌。

这样一个热闹的场面,说话似乎显得有点多余。接下来自然是喝酒抒情的时刻。情绪一定是欢欣鼓舞乐不可支心花怒放拍手称快,只有我是一言难尽百感交集。

我走出门外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刚响一声她就接了,有点迫不及待地说:“结束了啊?”

我说:“妈……要不你们先睡吧,不等我。酒店里比较忙,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她沉默了,好久没说话。

我说:“要不你喊二姨过来陪你?”

“你二姨去你姨父老家了,年年都去,你知道的。”

我扭头看看餐厅,咬着牙说:“那怎么办,我实在回来不了。”

“那你忙吧。”她有点失望。

挂上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和我妈之间的通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扭,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时候感觉她不像我妈,更像周老师的老婆。有次我和静姐说了我的感受,她说女人到了更年期情绪都不稳定,过了这个时段就好了。

此时我有点担心我妈想得太多,她失望之余,一定认为我是因为讨厌那个周老师所以不想回家。没关系,明天回去好好表现一下,我妈的顾虑自然就消除了。

我推门进去,依然是人声鼎沸。余总见我进来,拉着我往吴总旁边走,“依依,再到处跑就罚你酒了啊。来来来,吴总的酒你是一定要敬的吧?”

他把我推到吴总面前,递给我满满一杯红酒,“吴总,依依敬你的酒无论如何都应该喝吧?”

我尴尬地附和着笑,眼光四处乱窜。

吴总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看了看我手里的酒,犹豫着说:“喝一口吧。”

“不行不行,连依依自己都觉得不合适,是吧?”余总手里像拿了把芭蕉扇似的,拼命地扇。

我见状,“没事儿,吴总,我干了,您随意。”我是真的想喝。我把自己灌醉了,就不会舍不得看他走了。

一杯酒我用了六秒钟喝完。吴总担心地看着我,眼里尽是责怪。对了,真好,我就是要这个眼神,渴望已久。为了能让这个眼神频繁地在我这里停留,我决定自己把自己放倒。

于是,我拿着杯子,先是挨桌挨桌地敬,谁和我铆上劲儿了,我就单独敬。只是状态好,人不容易醉,像是越喝越清醒。

大家越来越高亢,就连刚进酒店的几个小丫头也一扫平日的矜持,见人就像孙二娘似的卷起袖子喊:“操,干了!”

余总不停地摇着脑袋,惊诧地说:“这帮丫头,平时很内向的啊。”我见状,拉过余总说:“我俩喝。”他来劲儿了,“喝。”于是我俩连干两杯。

包子在人群里喊:“好酒量啊,简直就是莫千杯啊。”

我转个身冲他晃着酒杯,像炫耀着一把祖传宝剑,然后伸出食指朝大家扫了一圈,“谁说的,是不是想和我单挑?”

众人嗷嗷地起哄,冲包子说:“喝,你一个男人怕啥。”

包子见我这阵势,连连作揖,涨红着脸坐下去了。

我故意大声说话,大口喝酒,为的就是不断地引起他的注意。我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每豪情万丈一次,就偷偷瞥过去一次。所幸的是,他果真时不时地在我出现的地方投来深深的一瞥,像一朵软绵绵的云彩,轻轻地环绕着我,让我想哭。

我脑子有点迷糊了,见余总正摇晃着身子,语无伦次地拉着吴总喊大哥走一个。我扶着桌子走过去,在他们旁边坐下来,觉得比看好莱坞还过瘾。

吴总对余总说:“时间不早了,别搞得太晚,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余总摇晃着身子,竖起大拇指说:“OK!马上就STOP。”说完,靠在他肩膀上嗝了一声,学着赵本山的调子说,“你撤吧,我能行。”

吴总拿起外套和车钥匙,站到我旁边,“莫依依你等会儿怎么走?有车?”

我忽地站起身到处找包说:“没有,搭您便车。”

他不再说话,前面走了。我晃悠着跟在后面,觉得看什么都是成双成对,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上了车,我靠在靠背上,担心自己酒气熏天的样子会让他反感,但又实在没力气装淑女。

他开着车,很长时间都不说话,过了一阵,说:“你很能喝是不是?”

我说:“不能喝,但我今天高兴。”

“以后别这么傻喝。”

“可是我高兴。”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着他。他条件反射地转过脸说:“高兴就能这么喝?”

我转过脸,不敢看他。

“你住哪里?”不知走了多久,他问我。

我脑子昏昏沉沉地,迷迷糊糊地张张嘴,但没有气力发声,便伸手往前指了指。他见我没回答,便专心开车。这条路的减速带比较多,我的脑袋一次次地垂下来,身子不停地在车里颠簸。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突然的安静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于是挣扎着睁开眼。路灯从外面照进车里,只是微微几缕,没有了先前满大街的热闹与浓得化不开的人群。

“我给你把椅子放倒吧。”他边说边俯过身来,很专注地搬弄着椅子。不过座椅像是不太好使,弄了几下椅子依然纹丝不动。

这原本很平常的姿势因为时间太长而变得复杂起来,它像一块神奇的吸铁石,把隐藏在我(或者是我们)心里深处的敏感慢慢吸过来,变成一团若有似无的薄雾罩住我俩,于是我就像被施了魔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已经嗅到了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淡淡的烟味,淡淡的一缕花香。

椅子突然往下一倒,我没有防备,禁不住“啊”地叫了一声。这一叫,让他以为我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连忙停下来,双手撑在我座位的两边看着我。

时间突然凝固。我躺在那里,准确地说,是躺在他的身下,这个无意造就的姿势似乎给我内心的渴望找到了一个合适不过的理由。

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受到他越来越重的呼吸。他的手缓缓地伸过来,然后用手背贴了贴我的脸,只是一下,轻轻地,然后停在半空中。接着,他像是改变了主意,低下头,慢慢向我靠近……。

梦想中上演了很多次的场景,终于还是来了。我来不及兴奋,闭上眼睛,沉醉在即将到来的晕眩里。

上帝,请赐予我魔力,让他靠得再近一点;时间啊,能否在这刻为我停留……

可是,他突然停下了。我们互相被吸附的力量像一块透明的游丝,稍稍没有握住,霎时就消失了。

我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没说话,像是被梦惊醒了,用最快的速度起身,坐到方向盘前。

他发动车子,继续在暮色里穿行,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咬了咬嘴唇,压抑着自己顷刻就要爆发的情感,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冷静。我几乎就要说,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每天都会梦见你,我一听《人鬼情未了》就会哭,我脑子里清楚地记着我们有过的每一个细节……。

可是那又怎样?我不能说出来,这样他会有压力,因为我只想这样寂寞地喜欢他,不需要任何回应。

车子停到宿舍楼下时,他如同往常一样朝我笑,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忧郁。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低沉沉地,像寂静的山林里撞响的钟声。

“新年快乐。您也一样。”我忍住要涌出来的眼泪朝他笑。不能哭,不能崩溃,我只需要默默地爱,无须表白,与他无关。

他再没有说话,默默地坐着,看着我开门,下车,然后跟他挥手再见。

回到宿舍,向丰收给我打来电话,“你听到鞭炮声没有,我们这边全在放鞭炮呢。”

我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很大声地哭,“你这个王八蛋,不是说好了租我回老家过年的吗?为什么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先是笑,继而听我是真的哭,焦急地说:“怎么了你,此时是新年的第一分钟呢,哭了多不吉利!”

新年的第一分钟,听着很神圣的。我写了条短信: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忧伤,是寂寞,是相思,无药可医。

只不过试了几次,我还是没用勇气发给他。

我起身,看着窗外绚烂的烟花,想着应该许个愿,后来觉得自己目前的境遇太糟糕,多少愿望对我而言都是杯水车薪,还是不许了吧。愿望还是要许给相对完美的人才显得有意义。

大年初一。

街上很冷清,整个郙城全在昨晚狂欢之后累趴下了。我早早起床,开着齐齐帮我借来的富康,一路狂飙着往家里赶。昨晚没睡踏实,老是梦见我妈问我几点到家,不禁为我昨天的私心有点内疚。一路上我给这四天的假期做了个详细安排。

初一,中午帮我妈做午饭,陪周老师喝两杯,晚上包饺子,看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三个人再过一个除夕,把昨天没干的事儿都补上来;初二,睡个懒觉,然后去二姨家吃饭,吃饭时一定要喝酒;初三,把两个老人拉到市里转一圈,给他们每人买件衣服,裤子鞋子也行,算是新年礼物。当然,不排除周老师一时激动要给我压岁钱,我也不会跟他客气;初四,在家吃午饭,然后回酒店上班。

这样一安排,觉得事情还很多,回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四十,估计他们还在睡觉,便不急着打电话。

到了家,居然大门紧闭,还挂着锁。我拿着钥匙试了半天也没插进去,仔细一看,锁不是原先的锁——我妈什么时候换锁了?

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妈,我回来了,你在哪儿啊?”

“哦,我在你二姨家呢,刚到。”

我站在门外,冷飕飕的风直往我脖子里灌。我说:“哦……咱家什么时候换锁了?”

“锁?哦,很早就换了,忘了给你说了。”

她淡淡地回答我的问题,至于我此时怎么进屋,饿不饿冷不冷她全未理会。

两人就在电话里僵持着。我心里一阵酸痛,“哦,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匆匆奔进车里。这样的家,不回也罢。

车子刚刚启动,电话响了,我一看,二姨的。她笑呵呵地说:“依依你回来了吗?快点快点,到我这里来,你妈他们都在这里呢。我们等你吃午饭。”

我说:“不了,酒店有点急事,我得赶回去。”

“大年初一呢,能有什么事?”接着她低下声音说,“别跟你妈怄气,她的脾气你知道的,快来,见了面就好了。”

“二姨,真的有事。”我担心自己哭出声来,抢先挂了电话。之后,我伏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

哭着哭着,电话又响了,是二姨的,我按了拒接,把手机关了。

发动了车子往回走,一路上我开得很慢,先前按捺不住的兴奋已全然褪去,换成一片苍白。我知道我妈对我的不满全是因为那个男的,这越发让我觉得委屈,难道我在她心里,远远不如那个和她认识了不到一年的陌生人?可我是她女儿,她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车子到了市区的时候,已经快到吃饭的点儿了。胃里空空的,加上来来回回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浑身直冒冷汗。

我决定先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宾馆睡上一觉。

只是很多餐馆都关门了,即使有开业的,我一个人去吃饭也让人觉得很莫名其妙。我把车停在街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街上挽着家人逛街的人群让我很受刺激,再看下去我准得崩溃。

于是把车开回酒店,看到刚交班出来的几个前台的同事,其中一个远远冲我喊:“依依姐,你怎么来了啊,没回家吗?”

“哦,忘记拿充电器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我匆匆溜进办公室把门反锁,在抽屉里翻了一下,还好,找到一盒泡面和一盒牛奶。

我打开饮水机,又打开电脑。也好,生活有很多种经历,我这样也算是一种体验吧。

齐齐过来时,我正对着康师傅狼吞虎咽。她是在QQ上揪住我的,听说我在办公室,她打来一长串省略号。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进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勺子,“吃这个发育不良的,我给你带了饭。”

我扯过一张面巾纸擤着鼻子,扇着被辣歪的舌头说:“快吃完了。”

“我婆婆做的马肉米粉,桂林特色,比这好吃多了。”说完诡异一笑,“用特制的红烧马肉做的配料,壮阳补肾的。”

我打开盒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洁白细嫩的米粉上,盖着很多切得薄薄的肉片,还有香脆的油炸花生。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我尝了一口,还真香,立马儿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齐齐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本《瑞丽》,看了我一眼说:“吃完了给你妈打个电话吧。她给我打电话了,说联系不上你。”

我咽了一大口,“晚上打。”

她瞥了我一眼,“你怄气还要分个轻重吧?好歹是你妈呢,你……”

我把筷子往盒子里一放,“你还让不让人吃了?”

“哎哎哎,别杀气腾腾的好不好。”齐齐不再说话。

我突然没了食欲,放下筷子,鼻子很酸。

她走到窗前,点了一根烟,“你觉不觉得伤自己最深的,往往是最亲的人?”

“别安慰我了,你早点回去吧,大过年的。”

她拨着电话说:“没事,我给江昊打个电话,晚上你上我们家吃饭去。”

电话似乎一直占线,她打了几次都没打进去。我给她倒了杯水说:“你别打了,我不太想去,大过年的,不太好。“

“那我陪你吧。江昊出去打麻将了。”齐齐有点不悦,“昨天就在外面打了通宵,早上六点多才回来,今天又去了……不如我们也出去打麻将吧?反正江昊不回去,我和我公公婆婆也搭不上话的。”

“算了,我哪儿也不想去。”我趴在桌子上说。

她也不管我想不想去,径直走过来强行给我关电脑,“走!”

我俩开着车在街上转悠,边找地方边打电话约人。不过此时不在点儿上,电话打破了也没有约到一个人,大家有的已经在麻将桌上厮杀,有的则准备去谁谁谁家吃饭。

我说:“你索性回去吧,我也困了,想睡觉了。”

她说我不想回。

两人在车里沉默了一阵,她说:“我也有点困,不如咱俩找个宾馆去睡觉吧?今天好歹也是大年初一,我们总得犒劳一下自己是不是?”

我苦笑一声,“行。”

宾馆也是找了很久,进去时那服务员很异样地看着我俩,看得我浑身发麻,我说齐齐,别人准以为我俩不正常。

齐齐笑了笑,说:“是有点不正常,两个女人大年初一开什么房啊?”

进了房间,我有点不放心,问:“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她打开空调,散开被子,“江昊还不是在外面玩得天昏地暗的。”

我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是觉得有点累,再看看她,早已经蒙头大睡了。

我打开手机,见二姨给我发了条短信让我回家,还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依依,我是周伯伯,先回家好吗?

我捂在被子里,觉得难受,全世界的人都能包容我,就我妈不能。

我是被齐齐接电话的声音吵醒的,她正披散着头发靠在床上,对着电话说:“我告诉你,你不回也别想老娘回,凭什么你可以在外面玩我就不能?……凭什么要我陪,你搞清楚她是你亲妈不是我妈!”齐齐说完砰地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齐齐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回去吧,别跟他吵了。”我说着起身穿衣服,“我也要回家了。”

“江昊太不像话了,自己在外面玩,居然还责怪我不该到处跑!”她抱着枕头发狠地在床上摔。

我看着她一脸较真的样子,恍如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在外人看来都是可以调和的小事儿,但是身在其中的人却是拼着蛮劲儿想争个输赢。齐齐说得对,伤害的和被伤害的往往都是自己最亲的人。

我和齐齐在宾馆门口分手,临走时她居然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好像要跟我永别似的,我笑着说千万别哭,不然人家真以为我俩问题很大。

我去超市买东西。也没想清楚到底要买什么,随手拿了两套保暖内衣,一套女士的,红色,一套男士的,黑色。提在手里觉得少了点,便称了点葡萄干和红糖。没离婚时和林小伟回家,总是塞满满的一车,台湾枣、名贵花茶、电热毯、羽绒服等等,大包小包应有尽有。也许是之前拿回的东西太丰盛了,所以此时提在手里觉得很寒碜。

进了车,齐齐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依依,江昊有别的女人了。

回家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路上接到二姨的电话问我到哪儿了,他们也正在往我家赶。

我妈在厨房,周老师坐在客厅看电视。我冲他笑了笑,便径直进了卧室。从我一进门看他的眼神我就明白了,他急需和我交流。目的嘛,无非有两个:一来为了增进我对他的了解,继而产生好感;二来和我统一战线,以确定他在家里的位置。动机是好的,总归是为了让我们彼此之间没有隔阂,让这个家更温馨更完整。

可惜我不想听。我没心情和他说话,连开口的兴趣都没有,更别说推心置腹了。

二姨他们也过来了。她进了我卧室,边关门边说:“你妈这辈子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你别理她。既然回来了,就高高兴兴地,别跟她怄气,啊?”

“她不该换锁啊,像我是外人似的。”我说着便哽咽起来,没听说哪个当妈的把自己的女儿锁在门外。

“她粗心,忘了告诉你了,你爸爸把她狠狠批评了一顿……”

“他不是我爸。”我打断二姨的话,“要不是他,我妈也不会这么对我。”

二姨看着我,欲言又止。外面有人敲门,我妈说:“出来吃饭了。”

吃饭时电视里正放着京剧《沙家浜》,胡司令、刁德一和阿庆嫂各怀心事地唱着,让桌上的气氛也显得诡异。姨父和周老师喝酒,二姨和我妈聊天。我端着碗埋头吃饭,不为任何人的话语所动容,更不主动找我妈搭话。

我妈终于忍不住了,“依依,还生我气呢?”

“没,冻了,有点不舒服。”

“吃饭了给她熬点姜汤。”周老师说。

“好,姜汤治感冒很有效的。”姨父附和着说。

“不喝,不是感冒了。”我硬邦邦地顶回去,心想,早干吗去了,把我锁外面,现在又来装好人。

“你爱喝不喝!”我妈把碗往桌上一扔,“谁欠了你似的,黑着脸干吗啊?我是哪点儿让你不满意了,啊?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回这个家,大年三十的,说不回就不回了,成心气谁呢你?嫌我烦你了,让你碍眼了我知道,你怎么就从来不为我考虑考虑呢?”

周老师突然咳嗽起来,这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一次。他捂着胸口,弓腰向着一边,满脸青筋暴起,嘴张成一个大大的O形,嘴唇涨成了猪肝色,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溢出来。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咳嗽声,似乎体内有股强大的气流往外涌,把五脏六腑连根拔起。我妈急得到处找药。看着她一脸焦急的样子,我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我没心思再吃了,放下碗,起身进了卧室。

家里一下子乱了套,我妈开始呜呜地哭诉,二姨一会儿忙着劝我妈,一会儿敲门让我出来,还有周老师越来越激烈的咳嗽声。我靠在床上脑子里昏沉沉地,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

回到卧室我给齐齐打了个电话,准备问她白天给我发的那条短信是怎么回事。刚响一声她就挂了,之后给我短信:现在不想说话,改天。

我看着短信想,这都是怎么了,大过年的都玩起自闭来了。躺在床上没有睡意,突然很想嫁人,我想有个属于我自己的去处。

初二早上接到刘明刚的电话,他说,依依跟我去深圳玩吧。我有点惊讶,正月十五以前应该是他陪李翠红的时段。

我捂在被子里,听着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知该不该答应刘明刚。不过,待在家里也的确是闷,但如果真去了,我妈会更生气。

吃午饭时,我犹豫了一阵,还是开了口,我说酒店有事要提前去。我妈听了没吱声,盛了一碗汤埋头喝。周老师咳嗽了一阵,“工作是大事,去吧,元宵节有时间再回来。”

“嗯。”我朝他笑了笑,又飞快地扫了我妈一眼。她只顾喝汤,但是也没反对。

我匆匆扒了几口饭,慢慢放下碗,然后几大步进了卧室。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时,我妈进来了。

“不是说初四才上班吗?”她坐在床边不看我,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不满。

“临时有事。”我说着,拿出那两套保暖内衣递给她,“给你们买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她接过来,拆开女式的放在手里摸了摸,之后又拿起另外一套,看着我说:“你自己给他拿去吧,他一定高兴。”

我有些不愿意,但还是起身,不过走到半路我又折了回来,不就是一套保暖内衣吗?又不是支票,太庄重了反倒让人觉得买了件多贵的衣服。

我说:“就一件衣服,还是你给吧。”

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摇摇头说:“依依,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我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且我觉得很无聊。之前为什么不问我呢?我把旅行包拉上,“你喜欢就行了……我真的没意见。”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她叹了口气。我看着她微驼的背,心里很不是滋味。去深圳的本意是因为我想逃避这个家,逃避我妈整天哀哀怨怨的眼神和周老师不曾间断的咳嗽声。

我开着车在院子里掉头的时候,我妈和周老师站在门口送我,他俩对视的时候,眼神很复杂。

到了市区,我还车给齐齐,她盯着我问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酒店有事。”我敷衍地回答后,马上岔开话题,“和江昊好了没有?”

“少跑题。说,是不是和谁有约会?”

“约个头啊,大过年的谁约会谁有病!”我说完朝她开打。

她冷冷地拿过钥匙,转身的时候看着我说:“依依,你总把我当猪。”

她这话说得暗藏玄机,让我全身直冒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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