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婚

《猎婚》

第23章:日记划破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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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羊奶的时候,卖羊奶的批发商指着我选中的包装说:“这种牌子的羊奶稍贵一点,配比和结构与母乳接近,可增强人体抵抗力,促进人体细胞修复。”

“二十盒装的多少钱一箱?”我装出一副很懂行情的样子。

“最低六十,进价高,从温州直接发过来的,运费也高。”

“四十卖不卖?我要二百二十盒。”

老板娘瞪着眼睛,“你杀人呢?我进都进不来。”她指指满仓库堆积如山的牛奶,“你就是把这全拿走也不行啊。”

我甩着手里的车钥匙,“哦,卖不了就算了吧。”

“哎呀哎呀,四十五吧,四十五!别再跟我讲价了,公家的事,权当照顾我,我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多不容易。以后你私人来买我再给你便宜些,好不好?”她说着一口河南话,进一步强调她是个外地人。我看见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儿挂着鼻涕,正趴在一堆牛奶盒子筑起的“防空洞”里,拿着一把冲锋枪突突突地朝我们这边扫射。孩子头发很黄,一看就是缺钙。

我心一横,“四十。”说完慢慢地转身往外走,等着她再次让步。

“再加三元钱,行不?”女人跟上来哀求道。

“行吧,但是发票得开六十五。”

“那我的税钱……”

“你看着办吧。”

她最终还是让了步。我俩谈好,先开发票给我,明天上午我把现金和发放券一起给她送过来,到时候员工凭发放券直接来这里领。因为她说她卖给我的价格比较低,如果运到酒店的话,需要另外加钱。

从批发市场出来后,我去了趟银行,把两万元钱取出来用信封装好,直奔医院。我心里很着急,听于丽说,后天吴总就要带他老婆去广州做手术,所以我一定得赶在这之前。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只听见啪的一声,从里面扔出一个饭盒,接着传出一个女人粗暴的叫喊声,“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滚!”

我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房间,就见吴总从里面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只跳出来的汤勺,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背上。他颤了一下,没有回头,然后默默地拾起地上的饭盒。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画面。我以为那个病床上躺着一位虚弱的女人,而他日夜守护在床边。我以为虽然凄苦但是至少看着温馨。此时我才知道我把他的困难想象得太简单了。他承受着比身体更折磨人的压力。

“吴总。”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哦,你来了?”他有些难堪,拿着手里的勺子上下晃了晃,不知道该放哪里。他轻轻拉上了病房的门,指指旁边一排椅子,“坐吧。”

他在旁边坐下来。

“情绪不太好?”我不想表现得对他过分关注。此时的他很敏感,也很憔悴。

“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前天夜里还偷偷拔掉了针头。”他说完,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到椅子上。

“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他有些犹豫,之后点点头,“也行,你看着她,我去弄点吃的来。”

她躺在那里,眼睛微闭,眉头紧缩,脸色很不好。她的手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像细小的疹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不是一个苍白所能描述的。

我很害怕看到这样子的病人,我很容易悲观,感觉死神就在她身边走动,随时都准备把她带走。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她的床边,等她睁开眼睛看我。

她听见有人进来微微睁了一下眼,我趁机朝她讨好地笑了笑,“您好,我叫莫依依。”

她眼睛睁开的样子漂亮了许多,脸有点浮肿,但还是看得出五官的精致。“你好,吴越。”她微微点点头,很难想象这是几分钟前咆哮的她。

“帮我坐起来。”她立起食指。

“好。”我扶她起来,让她靠在床头。

“莫依依,是吧?”她朝我笑,露出的两颗虎牙给她增添了点生气。

“嗯。天星酒店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表明身份。

“听说过。”她点点头。

我本想说“安心养病”、“保持快乐心态配合治疗”之类的话,但又觉得不妥,唯恐激起她的不良情绪。我坐在那儿越来越不自然,心里催促着吴总快点来救场。

“吴启墨呢,去哪儿了?”她问。

“啊?哦,出去给您买吃的了。”

“买什么啊,吃不下。”她厌倦地看着某处。

“吃水果么?”我想起自己带了香蕉过来,“香蕉。”

她扭头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说:“行吧,给我弄一个。”

只吃了一口,她便递给我,像孩子挑食一样皱着眉头说:“不想吃了,不吃了。”

“哦。”我连忙接过来,扔进墙角的垃圾桶。

“不好意思啊,第一次见面就使唤你。”她为刚才不经意的举动表示歉意。

“没关系,随意点儿好。”我笑道。

吴总进来时拿着一个保温盒。她笑着的脸迅速僵硬起来。凭女人的直觉,我感到她的冷漠是刻意装出来的,因为她掩饰不了眼里更深的痛。我趁机接过盒子说:“边吃边聊吧。”说完打开一看,“好香的饺子啊。”

她伸过脖子看看,问道:“好吃吗?”

“尝一个吧。”我夹起一个放到她嘴边,她很自然地张开了嘴。

吴总看着盒子里越来越少的饺子说:“你俩还很投缘啊,她第一次吃这么多呢。”

“以后你经常来陪我说说话吧。”吴总出去后,她看着我说。

我有些惊讶。她仅仅是因为寂寞吗?我们并不熟悉的,她为什么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心里虽是狐疑,但我很爽快地点点头。

“你让我没有压力。我讨厌他们一脸同情地看着我,越发让我心情不好,像是死期就要到了。”

“没问题,只要有时间我就来看你。”

吴总坐在门外的椅子上,见我出来,忙起身说:“依依,谢谢你,她很久没笑过了。”

“不谢。可能她觉得你们过于照顾她,让她有压力吧。”我说完,犹豫了片刻,从包里拿出信封塞给他,“拿着,虽是杯水车薪,但总能派上用场。”

他捏了捏信封,“你这是干什么?你哪来这么多钱?”

“又不是偷的,你急什么啊?”我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就这点钱,你就这么看我,原来我在你眼里就一穷光蛋啊。”

他把钱塞给我,“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心意我领了。”

我按住他的手说:“拿着吧,有了还我,是我借你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继而掉头看着别处。

从医院出来我很轻松,像是做了一个伟大的举动,我觉得自己刚才给信封的样子特别拽。另外,我为自己和吴越之间的约定感到高兴。我还很喜欢她的,可能真的是书上说的爱屋及乌吧。总之我觉得很好,既可以陪她说话让她开心,又可以见到吴总。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得知周老师还是老样子,我说要钱就给我打电话,我们最近发奖金了。钱包里还剩四千元,是我目前的所有财产。我决定去商场转转,给我妈买件换季打折的羽绒服。

余总递给我一个信封,“新闻中心让我给你带来的,好像是什么征文获奖了。”

我接过一看,是集团公司上个月搞的一个“节能减排”的征文,当时完全是看在奖金的分儿上才写的。我拆开一看,居然得了二等奖,我掂着八百元的消费券笑着说:“总算遇到了一次伯乐。”说完我有点失落。

我看着办公室里的格子间、电脑、档案柜、打印机,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此时全显得凝重起来,每一个细微之处都透出无比悲壮的含义。

叶强组织管理人员开了一个短会。快散会的时候,他有点抑制不住喜悦,“桑拿中心由于自身的一些问题被公安局查封了,我们的租赁经营关系也将马上解除。”正说得起劲,电话响了,他拿过来看了一下,立马儿眉头紧锁,挂了,“至于以后怎么利用这个……”电话又响了,似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叶强火了,顾不得在场的人,拿起电话劈头就吼:“开会!你有完没完?”

从会议室出来,我把买羊奶的报销单和员工旅游的预算请示拿给叶强签字。他看了一下,什么也没问就把字签了。

肖勇给我发来短信,问我能不能出来和他见一面。这是继“摔车门事件”之后他给我发的第一条短信,时隔十四天。他丝毫不觉得时间很长,也丝毫不担心在这十四天里会有其他的男人成为他的竞争对手(在这一点上,他似乎有绝对的信心和把握)。他认为一切的进展都将按照他的意愿进行,我反抗也好,忍受也罢,丝毫不影响他对我的掌控能力。

看着短信,我犹豫着该不该答应。见,表示我再一次屈服于他了;不见,他可能就真的转身了。我憧憬的一切,也会随着他的转身而消失。

我知道肖勇提出见我,不是因为想念,而是他也在忍耐我,像我忍耐他一样。这就是二婚的可悲之处,明明觉得对方不合适,还要昧着良心说喜欢你;明明感觉疲惫,却还要努力硬撑。

他又发来短信说:行的话我就来接你。我再也憋不住了,忙输出一行字:好的,下班见。

他开着单位的车来酒店接我,脸上略带笑意,那笑容很淡,不留意是看不到的。

我俩像是经过一场劫难后重逢的故人,各自发着“不容易啊不容易”的感慨,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刚刚见面又马上被话不投机的愤怒打散。

肖勇并没有为十四天前自己的摔门离去做任何解释,只是淡淡地问我:“想吃什么?”

我心里堵得慌,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过在瞪他的时候我尽量做娇嗔状,男人总是不会介意女人撒娇的,我说:“你也太跋扈了点儿吧,想走就走,想见我就见我!我心里不舒服。”

“我也不舒服,额头到现在还痛呢。你就不担心一脚刹车把我踩到车外面去!”他绷着脸。

“可是这么多天你不是也没理我吗?你是男人,就不能让着我啊?再说了,你要是真喜欢我,怎么就接受不了我的朋友和圈子?”

“我是和你结婚,不是和你的朋友你的圈子结婚。我们俩的关系到现在迟迟确定不下来,哪里还有时间去和你的朋友打成一片?你不觉得荒唐吗?我从一开始就阐明我的观念,你也默然接受了,并说会马上办辞职手续。这个‘马上’的概念是多长?这都过了多少天了,你总是我行我素。”

“谁我行我素了?我的工作到底怎么了,丢你脸了还是给你戴绿帽子了?你就这么容忍不下吗?难道我不辞职,这婚就结不了了,你是跟我结婚还是跟我的工作结婚?照你这么说,那么多在酒店上班的人,他们就不能结婚了?”

“别人我管不着,我只管我自己。我之前就说过,我从来没有说你的工作有什么不好,可是结婚后,我们得要孩子,零零碎碎的琐事太多了,你哪里还有时间去忙应酬、搞接待、加夜班?有时候说出差就出差,孩子谁带?再说这也是我父母的意思。”

我斜了他一眼,嘟着嘴说:“你这哪儿是找老婆,分明是在找保姆!”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存在很大的距离,譬如对婚姻的态度,我对我们的将来进行的一些安排和设想,这些被你误认为是一种牺牲。”

“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在做某种牺牲,虽然我很舍不得现在的工作,但我只是个女人,不奢望在事业上能取得多大的成就。相反的,我更需要婚姻,并无时无刻不在渴望;也因为我是个女人,在拥有婚姻的同时,我更希望拥有一份真实的感情,虽然这对于我——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来说,是熊掌鱼翅不可兼得的事情。我认为,作为一个再婚女人,为爱而结婚是一种成功,是对前一次失败婚姻最好的诠释;而为了婚姻而结婚,是又一次对生活的无奈妥协。”我定定地看着他,“其实,我并非不愿意辞职,我也接受你为我安排的一切,只是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让我不安心,我不敢保证婚后的生活是否都会按照你的安排来进行。”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找了个位子把车停下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看了一会儿,他慢慢地伸过手,轻轻地把我搂进怀里,“我明白你的意思。”

晚饭吃得比较愉快,气氛还算和谐,主要是我不想和他争了,他说什么我都不反驳。我发现只要我让步,我们的关系就能柔和许多。

吃完饭回到肖勇家里,一进门肖勇就紧紧地抱着我,“想死我了。”

我有点委屈,由他抱着,“真话假话?”

“当然是真话。”他抬起我的下巴,“以后再也不许说‘我是在找保姆’这样的话了,真要找保姆,我才不会找你呢,土豆丝都忘记放盐。”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他也笑了,紧紧地搂住我说:“我并不是为了要个孩子而随便找一个女人结婚。我们还是有感情基础的,若不是经人介绍,有些问题可能会显得随意一点。慢慢来,会好的。”

我咬咬嘴唇,“明天我就去办。”

“嗯。”他笑着点点头,“那边办好了,就可以落实这边的工作了,虽是枯燥了点,但是有规律又单纯。嗯……工作的事情一搞定,就安排咱俩的家人见面。”他扭头抚摸着我的头发说,“这样我们的事情马上就要进入议程了。”

我附和着笑,不知道是悲是喜。

叶强接过我的辞职申请,显得很诧异,随后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说:“走,请你吃午饭。”说完就把车钥匙给我,要我去取车,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

路上他接了个电话,我没听几句就猜出是冷玲。叶强皱着眉头,耐着性子解释说:“这几天真没时间,酒店比较忙。”冷玲似乎不太理解,我隐隐听到她发火的声音。叶强终于耐不住性子,把电话挂了。他想了想,索性取出了电池。

他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我。我没说话,专注地开着车。

到了餐厅,我说:“今天我请您吧,您这么照顾我,也该请您吃顿饭,以后再想请,指不定有这么好的机会呢。”

他把十指关节捏得啪啪响,斜着眼睛看着我说:“我答应你走了?”

我叹了口气,撑着下巴无奈地笑,“没办法,为人所逼,恳请成全。”

他笑了,问:“什么意思?”

“肖勇要我辞的,说我现在的工作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顾不到家。”

“你谈的那个男朋友?”

我点点头。

他嗤了一声,“这叫什么理由?我最鄙视男人用这个理由控制女人,表面上看是顾全大局,实际上就是自私。”

他往前凑了凑,严肃地说:“告诉你,这是你走向自我毁灭的第一步。”

“有这么严重吗?”我不禁笑他的危言耸听。

“当然,你一旦按照他的安排去生活,就会逐步地依赖他,凡事都不想动脑子。你呢,每天就做分内的那点琐事,无非就是带孩子啊,洗衣服做饭啊,你自己还以为那是幸福。其实不然,这等于你关闭了一切的信息渠道,与外界脱轨,把自己变成他的附属品。当然,这其中微乎其微的变化你是无法察觉的,你甚至觉得自己从未落伍,真正等到有一天,你厌倦了这种生活,想重新过你的新生活时,你会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闺密,没有了爱好,不懂时尚,也写不出闲情逸致的文字。你看着站在镜子前的自己,为自己没有保养的皮肤和走形的体型惊诧不已。”

我听得有些紧张,“有这么可怕吗?”

他点了两份Pizza,继续说:“当然,你好像没结过婚似的。”

我把果汁的吸管放在嘴里来回地咬,不说话。

“我并不是要你留在酒店,如果有更好的去处,我当然希望你去。只是,家庭主妇和那些不用脑子的工作你最好权衡一下,时间一长,你会把自己变成废人。除非肖勇保证结婚后你仍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自己的爱好和相对独立的空间。如果单单是为了结婚而放弃所有,我觉得不值。”他越说越激动,像热血沸腾的大学生。

手机响了,肖勇给我发来信息,问我在干吗。我想了想,回复说,刚办完辞职手续,和同事在一起吃饭。

叶强指指我的手机,“肖勇?”

我说:“不是,我妈……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对不对,好像是没有退路了。”

他说:“我感觉肖勇很大男子主义的。”

我搅动着果汁,“有点儿。放在以前,我是不会瞧上他的……”手机响了,是余总,他问我知不知道叶强去哪儿了,说有急事汇报。我说:“哦,我没跟他在一起。”

挂了电话,我笑着对叶强说:“开机,余总找您。”他才猛地想起刚才把电池下了,他边摆弄着手机边摇头说:“唉,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了。”

Pizza端上来了,叶强边擦手边说:“冷玲每次吃这个,都要两份番茄沙司,一点也不怕别人说她嘴馋,我都替她不好意思。她总是这样一个我行我素的性格。”他手里的汤勺停在半空,脸上溢出掩饰不了的甜蜜。

“那是您宠的吧?”

他从我的笑声里回过神来,讪讪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不过,那都是过去了,她现在变了,很极端,脾气也不好。”

“哦,这样。”我笑了笑,装作不太关心的样子说,“女人心,海底针。”

“我原以为你会很有兴趣听这些,那么多人都打听着我们的事情。”他有些失望地倒腾着几块洋葱。

我笑了笑,说:“那是我怕您觉得我八卦,何况我们在深圳撞见过,我怕自己成为第一嫌疑人。”说完我觉得好笑,现在说起这些事情,我没有觉得难堪或是很严重,有点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笑话。我已经能坦然地面对了。

“你和冷玲在有些方面有点相似,不过,你比她更理智一点。她喜欢钻牛角尖,认死了理十头牛再加一辆大卡车也拉不回。”他郁闷地皱着眉头。

“你的意思是,我有时候也这样?”我歪着头看着他,觉得他很可爱。

“你两头牛就拉回来了。”他跟着笑,末了叹口气说,“我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要给你生孩子?”我喝下一大口果汁,壮起胆子问他。

他叹口气,掏出一根烟来,递给我。我摇摇头,他便自己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说:“孩子掉了。”

“啊?”我有点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春节前吧。搞得大家都没过好年。”

我暗暗说,今年兆头不太好吧,怎么都没过个好年?我、齐齐、江昊、刘明刚、李翠红、冷玲、叶强、叶强的老婆、我妈、周老师……都够一个“倒霉精英”合唱团了。

“她想跟……您结婚?”

“嗯。”他点点头,随即说,“别喊‘您’,喊‘你’吧。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背地里还不知道喊我什么呢。”

我忍不住好笑,“那你猜猜。”我想他要知道我喊他企鹅,准会把Pizza拍到我脸上,然后把我得的那几万回扣统统收回。

“我说我给她在深圳买套房子,再给她安排好工作,要她好好找个人嫁了,她不干,说我想甩脱她。”

“她是真的爱你。女人真心爱上了一个人,婚姻胜过十套房子。”说完我不禁有点嫉妒冷玲,她比我幸运多了,刘明刚这么多房子也没说给我一套。

“我不觉得那是爱我。她现在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逼着我离婚,还给我限定了最后期限。我要被她逼疯了。如果这也是因为爱我,那我只能说,爱一旦深刻,便失去了方向,最后就只剩下恨了。”他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慢慢开导她吧,讲明你的难处,试图得到她的理解,舍与得也就一念之差,说不定她哪天就想通了。”同为女人,她的爱让我突然生了几分同情。我有点感伤地说:“自古以来,痴情女子都是以凄美收场,世人不常有‘痴情女子负心汉’之说吗?”

“你说我是负心汉?”他一脸怅然地看着我。

“没有,我是觉得女人在感情面前一痴情就有点飞蛾扑火的味道。”

“你还是在说我。”他笑了笑,靠在椅子上,“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无能。她想要婚姻,和我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我办不了。到了我这份儿上,离婚不是件容易的事,孩子、年迈的父母、社会舆论、工作,没准儿都得弄丢。我真的很无助。”

“你爱她吗?”

“爱!”他不假思索地说,语气坚定不移。

“真是这样,你俩之所以这么痛苦地挣扎,是因为彼此舍不得放弃。”我笑了笑,低头喝汤。

“不对啊,今天是来说你的事儿的,怎么说起我了?”他笑着指指我,“你太精了点儿吧。辞职的事儿,先等几天,肖勇问及,你就说移交正在办,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我暗暗想,为什么要等几天,有特殊的含义吗?不过,我还是点头同意。肖勇再执拗,也不会跟这几天时间过不去。

“还飞蛾扑火呢。”叶强抿着嘴看着我好笑,“自己也急着往火里扑,我看你也是被肖勇那小子迷住了。”

桑拿中心的租赁合同正式解除后,我忍不住给张队发了条短信,问他为什么会帮忙。他马上打来电话,哈哈笑着说:“依依,这是两码事儿,我可不是这种没有度量的人哦。”

我握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似乎不是我期待的答案,只得说:“那我谢谢您了。”

“你要是哪天想明白了就来找我。”他周围很安静,想必是迅速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我可一直都等着你呢。”

我浑身起了疹子,忙敷衍着说:“好,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到总台办完事情后,我瞅见一楼的宴会厅布置得很漂亮,餐饮部经理亲自在现场做最后的审核。一定又是个显摆的大客户要来,看服务员用餐车推的酒水就知道,若是没钱的主儿,哪能用三百多一瓶的红酒摆宴席啊?我想,今天来贺喜的人可是大赚,给个红包喝几杯酒就回去了。

宴会厅门口设了电子显示仪,这是酒店新配的设置。只见上面滚动的一行字为:“祝林小伟先生林可欣女士喜得千金。”红色的仿宋字体,悠悠地挨个滑过,像一把锋利的刀滑在我的胸口。

原来是林小伟当爸爸了,原来这有钱人是他们家,原来她的老婆叫林可欣。我不敢再朝其他地方看了,忙钻进电梯慌慌张张地逃走。

刚到办公室,电话响了,一个女的操着北京话说,她是某某旅游协会的,要我们总经理的电话,我一听便知道是骗子,没好气地说:“没有。”

“你是这里的员工,怎么能没他电话呢?”她比我火气还大,像是受了很大的侮辱,顿了顿,又说,“我跟你们总经理是老交情了,我只是换了手机,号码掉了。”

我咬咬牙说:“你信不信我马上告你一个招摇撞骗罪?”话音刚落,对方电话啪的一声便挂了。

我没心情工作,上了QQ见向丰收在线。他马上发来消息:最近忙什么?

我说:上班呗。你呢?谈恋爱?

他说:我们分手了。

我说:编吧。

他说:真分了,黄了。

我说:恭喜,那去找个人疗伤吧。

他说:等我舔舔伤口先。

他发来一个狂笑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失恋的人。我懒得跟他说了。

齐齐约我中午一起吃饭,给我电话说她已经在大厅了,问我是不是放她鸽子。

宴会厅的入口在酒店的侧门,正对着停车场。我戴着墨镜和帽子,佯装绕到停车场看了一眼,车很多,全是宝、奥、奔系列的。

林小伟和他老婆站在门口迎接客人。他有些发福了,人整整大了一号,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初为人父让他很兴奋。以前他说不喜欢小孩子,嚷着要做丁克家族,要过脱俗的生活,现在看来,他更眷念传统男人的生活。旁边那个女人,也就是他老婆,我记得她名字——林可欣。

我从过往的客人嘴里得知她是杭州人,再一看,的确有几辆杭州牌照的轿车。她穿了一件齐膝旗袍,白底上起着淡粉的花,裹着没有走形的身段,卷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个水晶夹子拢着。少了些野味和,尽显苏杭女子的妩媚和温柔。她站在那里,向道喜和给红包的客人弯腰感谢,像是偶尔想起什么来,踮起脚凑到林小伟耳朵边说着什么。她说完,林小伟低头附在她耳边,边回答她边摸摸她的头。

无论我怎么挑剔地看她,还是得承认,这是一个乖巧安静的女人,柔柔弱弱的,让男人不忍动怒。我想,林小伟大概更适合这种类型的女子吧。

四年前的某天,我也曾站在那个门口,以一个幸福女人的身份站在林小伟的身边,冲他撒娇,获取安慰;四年以后,我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傀儡,站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另一个女人取代了我的位置。

齐齐对吃饭的环境越来越挑剔,要单间或临窗的座位,要有空调和绿色盆景,还要有音乐。我们开着车找了很多地方,都不合她心意。我有些不耐烦了,“算了不吃了。”

她横我一眼,继而幸灾乐祸地笑着说:“怎么,见林小伟娶妻生子不高兴了?”

“有点,他弄一个处处比我好的女人,是给我最好的打击。”

“别沮丧,你和肖勇结婚的时候,把酒店定在他家对面,让他往阳台上一站,就能看见肖勇的飒爽英姿,再瞅瞅他自己那个水桶肥腰,准得自惭形秽个半死。”她这一说,更加坚定了我马上搬到肖勇家的念头。

齐齐总算找到了一个她觉得可以用膳的地方,时代广场楼顶的旋转自助餐厅。有轻音乐,有鲜艳欲滴的盆景,坐在三十八层的楼顶,可以看到全城最美的立交桥。她享受地坐在那儿,问我:“行吧?以后请我吃饭,都比照这样的,那种大排档之类的地方我坚决不去了。”

我起身去拿盘子,没有接她的话,今天我心情的确不怎么好。

吃饭的时候,齐齐突然问我:“当初你跟林小伟离婚,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着盘子里的沙拉,“没想什么。”

“你说男人离婚了怎么比女人容易找呢?”

我哼了一声,“每个男人身上,都是优点与缺点同在。而我们总是用别的男人的优点来比自己家男人的缺点,总觉得好男人都被别的女人握着。所以,谈恋爱的时候吧,总觉得是对方不适合自己或是不爱自己,换来换去,一回头,身后的男人有一打,最合适自己的,好像还是最初那个;结了婚的女人呢,一搞一个婚外恋。”

“你后悔了?”

“谈不上后悔,有些惋惜。现在我觉得女人离婚其实是件很不划算的事情。离了婚,要从头适应另一个男人,适合不了,再换,再适应,得费多少精力和时间啊?还不如把精力和时间全用在第一个老公身上。你看林小伟,当初不也铁定地说不要孩子吗?可现在呢,不高兴能摆那么高档的宴席吗?所以说,男人都是会变的。”

她斜着眼睛看我,若有所思地往嘴里塞蛋糕,狠狠地咀嚼,半边脸颊撑得老高,“不过,我不同意你的观念,你这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写写散文还差不多,不能贯彻到实践中去的。有哪个女人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下去?”

“这和迁就是两个概念。我的意思是说,女人看男人,要看在点子上,要分清楚,什么缺点不可饶恕,什么缺点可以一笑而过,不要拿芝麻当西瓜。我倒觉得,江昊这人不是你说的这么不好。我去过他公司,觉得他这个人很牢靠的。”

齐齐眼里黯淡了下去,“可我总觉得他在利用我舅舅。”

“你舅舅都已经没事儿了,还说这些干吗?”我有点受不了她,有点为江昊抱不平,“江昊没急着跟你提离婚的事情,说明他在给你们时间,尤其是给你时间让你改变。你都给人家戴了绿帽子了,人家做到这一步也可以了。”说完,我见齐齐定定地看着我,汤勺定在手里。我暗想,完了完了,说漏嘴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齐齐缓缓放下勺子,直直地看着我,“说。”

她这么质问我把我惹恼了。我再也没有耐心隐瞒下去,直直地看着她,眼里聚集着一团火,那里面有我对她的失望,对她的寒心,与她的怨恨和无奈。我想,幸好今天选了这个高雅的地方,不然我早把桌子掀了。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齐齐,你背着我干那些鸟事儿,你他妈太缺德了!”

齐齐早有预料,脸刷地红了,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索性提起包,匆匆朝电梯走去。

我木然地站在电梯里,看着立交桥从我的脚下慢慢往上升,那些奢华豪气的建筑在我眼里跳跃。只是我,随着电梯缓缓下落,缓缓地,像一只惊弓之鸟在天空散下的一根羽毛。我给肖勇发了条短信:辞职快办好了,晚上就搬家。

肖勇给我电话,说单位有接待,让我吃了饭在宿舍等他。我说我先睡一觉,不太想吃。他说那我等会儿给你带点过来。

肖勇忙完接待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他把保温盒放到桌边,边抱我起床边说:“快吃吧,吃了我们就收拾东西。”

我听了不觉暗暗打了一个寒战。这话我怎么听着别扭,电影里,行刑者通常都对犯人说:“快吃吧,吃饱了好上路。”我埋下头来发狠地喝汤,肖勇在各个屋子里转了一圈儿,笑着说:“我还以为有多少东西呢,怕是就几件衣服吧。”

我喝得大汗淋漓,拢了拢微微湿漉的头发说:“你先收拾着,我去洗个澡。反正水费都是提前交了的,不用可惜。你也洗了再走吧。”

“这还没结婚就知道省钱过日子啦?”肖勇打开我的布衣柜,摇着头笑。

热水从喷头里洒出来,温度刚刚合适,像一缕暖暖的阳光,瞬间包围了我的全身,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我闭着眼睛,仰头站在那里,捕捉着它们从我脖子上往下滑行的痕迹,轻轻地,撩人地,像爱人小心翼翼地抚摸。

我看着沐浴露缓缓流出,汇聚到我的手心,然后在我身体的各个角落开出一朵朵白色的花,像盛开的广玉兰,散发出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香。在这个简陋低矮的卫生间里,我第一次有种说不出的轻快。

我总算要搬出去了,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可以永远地告别这里了。此时,我可以忍受这里的一切,包括喧闹的街道、潮湿的地板、剥落的墙壁等等。我甚至觉得自己不仅走出了这间破房子,而且走出了这段低迷的人生。没错,我就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我马上就要住进大房子,做一名光荣的警嫂,然后结婚生孩子。我个人简历的婚否栏里再也不用填“否”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幸福地走在街上,逢人便介绍,这是我老公。我们去哪儿旅游也不会担心撞车,我也不会在半夜里梦见人家老婆放疯狗咬我……

我暗想,还是给人做老婆安稳,那吃的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做情人,处处吃别人的,还不见得顿顿有吃的。因此,和肖勇结了婚,我一定要坚持以忠于家庭为荣,以背叛家庭为耻;以服务老公为荣,以背离老公为耻;以钻研厨艺为荣,以精通麻将为耻;以辛勤劳动为荣,以好逸恶劳为耻;以包容体谅为荣,以自私任性为耻;以精打细算为荣,以只穿名牌为耻;以按时回家为荣,以通宵不归为耻;以传宗接代为荣,以不生孩子为耻。

我裹着浴巾,哼着歌儿出来,一头撞上了早已靠在门外的肖勇。他满脸通红,直愣愣地看着我,像一团立马儿就要喷射的岩浆。

“站这里干吗啊?吓我一跳。”我佯装生气。想起了一首诗,“羞涩佯牵伴,娇饶欲泥人。”要是再有点音乐就好了,比如班得瑞的《安妮的仙境》。

走进卧室,我脑子里突然砰的一声,只觉得全身的血管都裂开了,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我的五脏六腑被扯了出来,扔到对面的马路上。脑子,一片空白;胸口,提不上气;两腿发软,就快撑不住我的身体。

我重重地瘫坐到床上。肖勇一定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是温情和期待了,永远不会再有了。这一刻,他正扬着下巴,冷漠绝情地看着我,冷漠得合情合理。

楼下的音响里,韩宝仪的歌声凄婉迷离,修热水器的叫卖声越来越清晰,屋子里却是可怕的沉默,我抬眼,天花板上那只蜘蛛织的网越来越大,而我,即将成为那个网中人。

命运总是不放过对我的折腾,总是让我活在生活的落差里。

“从你抽屉里拿出来的。”他指着桌子上的jissbon,冷笑着,“原谅我翻你的抽屉,只是随意地翻了翻。”

没关系,一定是收拾的时候落下的,不是还没有拆封么?没事,说得清楚的。我一定不能慌张,要镇定,胜利就在眼前,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我努力平息了一下心情,硬着头皮面带委屈地说:“你别这么看我好不好?这张桌子是我搬进来就有的,以前也住了人的。再说这东西都没有开封,你为什么就认定是我的?”

他看了看我,没说话。

有戏。我暗暗松了口气,起身拉着他说:“肖勇,请你相信我好吗?我向你发誓,离婚后没有同任何人有什么。我知道你很在意,但我也不会为了取得你的信任就欺骗你。我会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我莫依依不是那种口是心非、三心二意的人。”

他嘴角扬起一丝笑,转过身,缓缓地拿起我的手机递到面前。居然是张队给我发的一条短信:宝贝儿,想通了没有?再等我就要生气了。

“我们是清白的,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问。”我拿着电话,双手颤动地拨着张队的电话,有点激动地说,“我现在就给他电话,什么意思啊?我就不相信我还说不清了。”

肖勇一把夺过我的电话,仰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扶着我的肩,和我一起坐到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依依,这都是你的过去。我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我不应该对你的过去刨根问底。但今天看到这些东西,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过问你的过去。你知道我跟我的前妻也是因为一些沟通上的问题而导致分开。你虽然离过婚,但在感情问题上还是表现得不够成熟理智,因此,我希望你能够坦诚地告诉我你在离婚以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你放心,我并不是要揪你的辫子或是怪罪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些地方走了弯路或是出过问题,这样才便于我帮你建立正确的观念,更好地去监督你……不是那个监督,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帮助你更好地成长吧。而且,我想知道你之前……有没有流过孩子,我是怕你在这方面有什么万一,如果有过也没关系,我会联系最好的医生给你做检查……。”

我看着他,心想,引蛇出洞计。一旦我全盘招供,他会马上说,我看清你了,分手吧。我才不会中计,不就是一个避孕套吗?一条暧昧短信吗?有什么问题,能说明什么问题?我绝对不会说。他知道我和刘明刚好过后还会像现在这么镇定自若?他知道我流了两次产后还会和善地说没关系?算了吧,依他的性格,早蹦起来跳窗户了。

我的对策是,先用善意的欺骗稳住他,只要暂时稳住他,我就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之后我会用我的“八荣八耻”让他充分相信我,对我以前的事情彻底忘记。

“依依,你告诉我。有没有跟人好过,有没有流过孩子?”

我看着他,摇摇头。

“我要你大声说出来。有,还是没有。”他定定地看着我,几乎屏住呼吸。

“没有。”我咬咬牙,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一再地骗我?”他愤怒了,大吼一声。猛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页纸出来,啪地拍到桌子上,“你自己写的,你好好看看!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我的耳朵嗡嗡地响着,成团的蜜蜂在我周围飞来飞去,让我什么也听不见。“决心书”瞬间变成了“自白书”,所有的话都成了谎言,刚才还泪水涟涟的我,此时变成了无比丑陋罪恶滔滔的卑鄙小人。

一切付之东流。

“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你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他很快镇定下来,说完看了看手表,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到我对面。

我成了嫌疑犯。他为什么不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呢?他不仅需要我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更希望我跪在他的面前,乞求原谅。他作为一个男人,需要自尊的最大化,这样才不会觉得没面子,才会有宽敞的台阶让他下来。如果我还是个小女生,一定会揪着他的衣领,泪雨滂沱地说,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时间能证明一切的……可我不是,我是一个离过婚的大龄女人,我丢不起脸。

“我在你身上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向我的同事和朋友公开了这段感情。我以为是尘埃落定了,我每一天都在为我们的今后做打算。可你……却从来没有向我坦诚过。”他紧皱着眉头,每一个字都说得痛心疾首,咬牙切齿。

时间在沉默里一分分地流走,每走一秒,我就觉得自己离我设计的美好生活又远了一步。我真希望这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或是肖勇跟我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我没有吐一个字。我还要说什么呢?在肖勇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履行婚姻义务的对象,一个传宗接代的合伙人。如果他真的愿意原谅我,这个二十分钟和交代情况又能说明多大的问题?肖勇不过是在给他的离开象征性地找了一个理由。不管我有没有交代清楚,他都会选择离开。

门被狠狠地关上了,最后的一声响,粉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桌子上,保温盒里的鸡汤还有余热,旁边是一盒没有拆封的jissbon。它们定格在那里,像一台已经谢幕的话剧。

我痴痴地坐在那儿,想哭,可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流泪了。

子夜。城市渐渐安静下来。我有点恐惧它的寂静,有种被遗弃的孤单。我怎么能不孤单呢?美好的梦又结束了,被我无奈地掐断了。一切,又都回到了开始。或许命运很公平,在好运来临之前,你必须为曾经犯下的错赎罪。

道上有句话说得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第四章夜宵?加糖的咖啡

我住进了医院。也说不上是哪儿不舒服,我只是觉得躺在医院比待在那间宿舍要强很多。住进去之前,我实在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给我递水送饭,最后只得给向丰收打了电话。那一刻,觉得自己其实很渺小很孤单。

好在向丰收很有耐心,只要没课都会跑到医院来看我。我的这次劫难在他看来是件喜事。他说我这是凤凰涅槃,重生之后一定会有新的开始。

向丰收永远都是这么乐观,虽然有时有点阿Q的精神胜利法,但此时在我看来,却是异常珍贵和温暖。

周媛来过一次,找我拿钱。她爸爸的病情不见好转,每天打着营养针等着恶化的那一天。临走时我叮嘱她,一定不要把我生病的事告诉我妈。

我请假后叶强把去凤凰的带队任务交给了包子,叶子给我电话透露了小道消息,说包子不太愿意,嘀咕着说好处我得了,吃苦的是他。

吴越到了广州后让吴总给我来了个电话,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哭,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哭了,而且一哭不可收拾,像三峡大坝的泄洪。后来吴越听了电话,我告诉她我失恋了。她马上在电话那头笑我说你真没用,你是把生活想得太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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