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婚

《猎婚》

第25章: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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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星级模拟复核比较顺利,前厅、客房、餐厅三大核心部门的合格率都在90%以上。考核员工应变能力评价时,抽查了15个考核点,合格率达到了80%。但结束后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好心指出张姐工作中的一点失误——松动的衣扣在归还时没有缝好,这是不符合服务质量标准的。但她不但没领情,还很不客气地斜了我一眼。我很无辜,和肖勇分手的原因即使是我的问题,她也没必要用这个态度对我。

下午两点半召开班子会议,几个副总都到齐了,迟迟不见叶强的人。到两点五十的时候,我坐不住了,去叶强办公室看了看,他居然倒在沙发上打盹。我在门口轻轻喊了几声,他才醒来,一看时间猛地拍拍脑子往楼上奔。

开会的时候叶强思维很乱,似乎有什么心事,烦恼得很。不时地打断别人的汇报,还莫名其妙地发火,搞得大家有点战战兢兢的。之后,他的手机响了。

“喂?对,我是,什么,你再说一遍!在哪儿?人呢?我马上到!”他说完,边往外跑边喊,“莫依依,车钥匙给我。”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吓蒙了,纷纷起身看着他,我也愣在那里。

他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我,冲我吼道:“快!车!她杀人了!”

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叶强忙完接待,我送他回家。路上我放着王菲的《百年孤寂》,他一听立马儿像个孩子似的说:“你也喜欢这歌儿?嘿,巧了,冷玲也很喜欢。可惜我听不懂。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又是骆驼的。”

我笑他,“因为你是六零后。”

“六零后怎么了?我们一点都不过时啊。我还不是知道周杰伦、SHE。”

我憋着笑,“那你知道小强么?”

“小强?谁,唱歌还是演戏的?”

我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是蟑螂。”我暗暗想,也不知道冷玲平时跟他谈什么,禁不住好奇地问,“叶总,能不能讲讲你跟冷玲怎么认识的啊?”

“我们认识很久了。”

“来酒店之前?”

“之前。你发誓为我保密。”

“我发誓。”

“五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到深圳出差,办完事情后便去一家咖啡厅吃饭,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因为电话很重要,我便起身走到门外,皮包就顺手搁在桌子上。等我接完电话回来时,发现包不见了,再一看,一个小姑娘正提着一个黑袋子匆匆往外跑。我放心了,开着车,没多会儿就把她追上了。她跑得气喘吁吁的,瞪着眼睛看着我。我说,上车。她还真上了,然后很气愤地把皮包往我手里一扔。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倒像我抢了她的钱。我开着车问她,你去哪儿。她横了我一眼,随便,要去警局你就去吧。不过你得先给我五百元车费,出了警局我好回家。我当时就乐了,还有这样不怕死的丫头。”

“那女孩儿就是冷玲吧?”

“嗯。”他笑着,“她在那家咖啡厅做服务员,刚来没几天,钱包被偷了,想回家但身无分文。”

“后来一问,居然还是老乡。我便把她带回来了。”

“当时她应该还很小吧?”我想象着她那时候的样子:瘦弱的个子、高挺的鼻子、倔犟而清澈的眼睛,满脸的汗,刘海贴在额头上,说话时时而翘起下巴,时而扬起嘴角露出高兴而俏皮的笑,让人没有气愤只有心疼。

“很小,刚满二十一岁。八年了,她跟了我八年。”叶强靠在椅背上叹息,“人在最初的时候,都是无邪简单的。”

“八年里,你对她的爱始终如一么?”

“前六年是很快乐的。只是最近两年她老跟我提结婚的事情。我很无奈,给不了她婚姻却又离不开她。我俩分分合合地闹了很多次。”

“这是让每个人男人都会困惑的问题。感情一旦认真了,就不好玩儿了。”

“是不好玩儿,甜蜜的折磨啊。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太自私,便提出分开,让她离开我去过自己的生活,可她说她做不到。”

“这些话,只能在两人还没开始的时候说。好比跳进沼泽,越挣扎人越痛苦,还不如顺着泥潭往下坠。”

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了,“陷得深了,挣扎不了是一死,不挣扎也是等死。”

叶强的老婆叫涂红艳,市图书馆的馆员。那天她带女儿去医院做视力矫正,所以请了半天假。

送女儿到学校后,涂红艳接了一个电话。座机打的,对方是位女的,称自己是“康婷”美容院的,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做护理。涂红艳随口说,今天没时间,我要回家,改天吧。

涂红艳快走到小区门口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个人来。她还没看清楚是谁,眼睛就被人撒进了一把辣椒粉,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接着,只听见一声惨叫,涂红艳的胸口已经被人捅了一刀,接着,又是一刀。

这前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保安闻声出来时,涂红艳已经倒在血泊里,身边站着一个两眼通红、浑身发抖的女人。她正朝着涂红艳冷笑,血溅了她一身。

警察赶到时,凶手已经死了,据说她之前服了药。

之后的十分钟,郙城新闻网上到处都是相关的报道。有位记者偷拍了一张照片,只看见人群中间,两个女人并排倒在那里,周围全是猩红的鲜血。

我盯着那幅图片,心里如一潭死水,恍若隔世。我以为这样的情节永远只会发生在电影里。当它剥去所有的戏剧成分,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身边时,我心里竟然无一点知觉。叶强说过,不挣扎也是等死。

“马上就是冬至了,昨晚一直刮风,像是世界末日要到了。我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被卷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看不到一个人,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很害怕这样的季节,害怕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全身冷,心更冷。

或许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真的与冷有关吧,就连我的名字,听起来也没有温度。

很累很累,不想走路,也不想吃饭,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感觉肚皮贴着后背,此时我在敲打这些文字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我一点都不怕死。很多瞬间,我想拿一把刀割向自己的手腕,静静地看着血从血管里喷出来,缓缓地溅到地面上,开出一朵朵火红凄美的花。

真美!我会亲手将自己送到天堂。

我想,我应该是一位爱的天使,落入凡间,品尝爱情的酸甜苦辣。很多人不理解我,他们轻视我,觉得我疯癫,不可理喻。我不怪他们,因为他们都是凡人。凡人的爱,多半自私、势利、违心,甚至根本就不懂爱。所以,他们在嘲笑我时,我很平静。我才是有资格谈论爱情的人。

当我决定离开这里时,我没有一点儿舍不得。

爱到尽头了,就该离开了。

该回家了,那里有亲人在等我。我很喜欢我的天堂,那里没有欺骗,没有名利,没有让我痛不欲生的爱,也没有让我复杂纠结的恨。

我一样是快乐的,幸福的。

我真的感觉到幸福了,此时在我的眼前,盛开着一望无际的百合花。

我感觉自己已经飞起来了。在离开之前,我想带走那些在爱情里挣扎无助的人。我会没有遗憾地离开,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到了该闭幕的时候了。

2007年冬天”

这是冷玲前一天留在在空间里的一篇文章。我不知道她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内心是不是已经绝望了。

冷玲,你真的觉得爱到最后,就是如此疯狂吗?你向她挥起刀子的时候,心里有恐惧么?一定只剩绝望了吧?当第一滴血从她胸口流出时,你一定早已泪流满面了。所有纠缠不清的情感,所有美好的回忆,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悲与喜,都随着你的逝去而扑向另一个浩瀚的国度。

冷玲走了,为她的爱情选了一个特殊的方式。尽管别人觉得不理解,但对于她来说,是有意义的。人的生命,有时渺小,有时悲壮,最终是伟大的。而爱情,可以让人生不如死,更让人死得难堪。

华灯初上,我开着车,行驶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我想,冷玲的天堂,一如她描述的那样绚烂。

吴总去了大连,临走时给我发了条短信:帮我照顾好她,哄她吃东西。谢谢。

我每天晚上七点去医院看她。有了上次那次对话以后,我俩都变得很敏感,谁也不肯提吴总。

冷玲的死对我触动很大。她把自己一生的爱只归于一个男人。她爱得彻底,爱得大无畏,爱得如此执著。

可是我呢,爱情对于我来说是什么?似乎是更多的索取。

“你有没有好好想过我的话?”临走时,吴越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不用想!跟你说实话吧,”我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我确实爱他。我从来没有如此爱过一个人。我可以为他做一切事情,包括照顾你。我爱他,所以希望你尽快康复,回到他身边,给他一个温暖的家。我爱他,所以不舍得占有,不忍心触碰,甚至连爱的念头都是小心翼翼的。

“很多时候我都会幻想着你早早地好起来,然后你们牵着儿子在余晖下散步。那时候的他,一定无比幸福,头发不会像现在这么凌乱,眼里不会有血丝,衣服不会穿得邋里邋遢,心里更不会有悲凉。当幸福的感觉溢满他的心里,我便也觉得幸福了。这就是我对他的爱。吴越你知道吗?真爱一个人,想到的不是索取和占有,而是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在属于自己的幸福里甜甜地微笑。你大概也是这样的理解吧?”

我喉头哽住了,心里却是暖暖的幸福。

她眼圈红了,拼命地点头,“但你比我更值得拥有它。因为你们曾经相爱过,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你不要觉得现在拥有他是一种霸占和自私,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只能说明你爱他很深。依依……你是个好女人。”

向丰收给我打来电话,说晚上大学同学聚会,让我跟他一起去。我说你去吧,我不想去。

“去吧,你去了一定能给我撑面子。”他在电话里央求我。

“你怎么这么虚荣啊?”

福山酒店。我们去的时候,房间已经有七八个人在那里了,只是主角还没到。

向丰收进去后,大家齐刷刷地看着我。有个男的摸着滚圆的肚子说:“还是你小子命好啊,就你老婆最漂亮呢。”

正说着,门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进来,大家顿时把注意力从向丰收身上转过去,拍着巴掌道:“角儿来了。“

向丰收悄悄告诉我,这个角儿是本地人,现在在加拿大留学,他的父亲是郙城的副市长。请客的人叫胖子,也是本地人,毕业后考了公务员,现在是郙城的团市委副书记。其他的同学,都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同学聚会,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全冲这留学生的爸爸来的,我们都只是一配角。

留学生之前已经喝了很多酒,赶场过来的。捂着肚子,表情痛苦,但还是坚持着同在座的同学一一握手,伸到向丰收面前时,看了我一眼,问他:“老婆?还是……”

“还没结婚呢,即将成为老婆。”向丰收笑着。

“没看出来你这么有艳福啊。”他说着,手已经伸到了旁边。

那团市委副书记见人到齐后,马上招呼服务员开了红酒,接着,他把红酒递给向丰收,“兄弟,靠你了,我现在的酒量啊,太不行了。”向丰收二话没说,立马儿接过酒,一杯接一杯地敬。我在心里一遍接一遍地骂他猪、苕货、歪脑子。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聊天,留学生揽着向丰收的肩说:“兄弟,你酒量可是一点没减啊。什么时候结婚,记得通知我。”

另一男的问:“房子买在哪里呢?”

“还没呢,”向丰收推了推眼镜,“太高了,买不起啊,光一个首付就够我挣几年。”

“都是这样的,也不一定要新房子,二手房一样住。”刚才看我还冷飕飕的一个女的,现在突然满脸热情,笑吟吟地说。她说完望了望其他几个女的,她们也跟着点头,表示认同。女人们顿时热闹起来,“房子大了真麻烦,做个清洁让人累半天。”

“就是就是,装修太复杂了也不好,容易过时,等几年又得重装。”

“我们买房全靠父母,不然哪儿能一次性付清。”

她们埋怨着,但话语透着一股优越感。我坐在一旁懒得理会,静静地听着她们在那里卖弄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倒是向丰收挂不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很是尴尬。

这时,一男的起身对另一男的说:“来,我敬你一杯酒吧。”那被敬酒的的老婆瞅见了,忙挡住杯子,“别别别,他血压高,又是脂肪肝,不能再喝了,”说着看看向丰收,“要不让向老师帮他代一杯吧,他身体棒。”

这回我忍不住了,一把夺过向丰收手里的杯子,直盯盯地看着她说:“过分了吧?我家男人就不是人了?身体好就该多喝酒了?我看你长这么肥身体一定更好,你怎么不喝啊?”

这一出闹得大家都很尴尬,尤其是那女的,笑容僵在脸上,头上冒着火星子。

团市委副书记见状,忙打圆场说:“来来来,咱兄弟几个唱首歌儿,《同桌的你》!”

聚会结束,大家纷纷开着车,回的回宾馆,回的回家。送走了他的这些同学,向丰收说:“都是同学,你较什么劲儿啊?”

“你有没有脑子,人家叫你喝你就喝?看你喝的那样儿。你以为人家真记得你,念及和你的同学感情?你就是他叫去的一陪客!平时怎么没见他们叫你啊?哦,要陪酒了想起你来了,那是他们自己为了讨好领导把你当工具用!还同学,你还真感动了你。”

“说够了没有?”向丰收冲我吼道。

我一怔,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火。那一刻,我看到他心底的痛苦,很重的痛,淹没了他平日里所有的快乐。

已是凌晨一点了,街上有点冷清,我俩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乘公汽,下车,上楼。

回到家,我定定地看着他说:“向丰收,你若选择闵文,也能有房有车……你不该找我的,咱俩都穷,太门当户对了。”

“说这个干什么?”

“向丰收,我们……分了吧。”

“你脑子发热吧?”他摸摸我的额头,被我打开。

我扭过头,“我是说真的,分了吧。”

“为什么?”

“你应该找一个爱你的人。”

“洗澡去吧。”他没理我说什么,进卫生间烧水。

“向丰收,我不爱你,我俩不能在一起。”我朝他的背影说。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盯着我看。

“我愿意等你。”

“不需要。等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死拧,凭什么把时间耗在我身上?我早就说了,不可能了。我不爱你!”

是的,吴越的病,冷玲的死,让我向他摊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很无耻。明明不爱他,却霸占着他的爱,因为我害怕一个人承受生活,我担心自己已经输不起。这对向丰收公平吗?他要赔上一辈子的时间为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付出。

“如果我有房子,有众人追捧的社会地位,有四通八达的人际关系,即便我不冷不热地待你,你也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吧?可能你并不稀罕我现在对你的感情,可能你要的,只是伴随着婚姻而诞生出来的物质生活。”

“不是的。”我理不清头绪,百口莫辩。

“和第一个女朋友分手时,她说过一句话,现在想起来,太有道理了。她说在深圳,女人择偶的标准是很奇怪的,往往一个有责任心和真爱她的男人终究抵不过一个有房子的大爷或是土著。”

“向丰收,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哭起来,心里一阵阵刺痛。

“床单和被套都换下来洗了,晾在阳台,明天记得自己收。水果买了放在厨房,三天之内要吃完,免得坏了……”他边说边收拾东西。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我问。

“回学校。”他提起收拾好的旅行包,朝我惨笑,然后拉开门,像个没有家的孤儿,低垂着头,可怜得让人心疼。

我怔在那里,心里很痛,眼泪像决堤的水一般涌出来。

“回来!”我冲他吼道。他立在那里,背对着我。

“还待最后一晚,好么?”我接过他手里的包。他被我拉着,木然地往房间里走。

烧开水,洗澡,这些平日里凝聚着他无数快乐的事情,此时显得很凄凉。我们都没说话,直到躺下来。

那张床,是唯一个可以将我俩一并容纳的地方。

“向丰收。”我背过身,不敢看他。我完全可以勾勒出他此时的样子,每看一眼,心就会痛一次。

“嗯?”

“恨我吗?”

“在爱还没有消失之前,恨是不会介入进来的。我喜欢你,只想让你快乐。好比上钩的鱼,不是他贪吃,是因为鱼爱上了渔夫,它愿用生命来博渔夫一笑。”

“向丰收……”我开始抽泣。

“别难过。我就不难过。”他从背后抱着我,“说真的,我还有点为你高兴。因为这一次,你在做自己。我宁愿你今天让我心痛,也不希望你欺骗自己的感情。”

“别损我了。你忘记我吧,我不值得。”

“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喜欢将就的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你装不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你。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说跟我结婚是发自内心的渴望,那样我才会踏实。”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感情,很多时候觉得很无奈。”

“这种感觉,应该叫迷茫吧,我也有这种感觉,那种淡淡的失落感。”

“向丰收,万一不行,你去找闵文吧。”我说。

他笑了笑,“我也不会将就自己的。”

“向丰收,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我哽咽着说。

他抱着我,“成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有人说,我们的青春是一眨眼的瞬间,匆匆过往,美丽而忧伤,只是暖暖痛痛了一下就没有了。黄滔的诗里说‘流年五十前,朝朝倚少年。流年五十后,日日侵皓首’。我想,迷茫是因为我们不懂珍惜吧。放心吧,总是会好起来的……”

“可我还是担心你恨我。”

他轻轻一笑,安慰似的拍拍我,“大事难事看担当,临喜临怒看涵养。放心吧,我修养很好的,懂得不若恩仇之俱泯。只是你流泪了,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依依,以后不管跟谁在一起,不管现实多残酷,你都要记着,不要因为寂寞谈恋爱。一个人可以放弃很多的东西,但唯一不能放弃的,是自己的爱。明白吗?”

我点点头,紧紧地抱着他,任泪水在我脸上流成河,流进脖子里,越来越泛滥。

第五章尾声

很多时候,生命会给你假象繁华让你失去方向。再回到原点时你会发现,那些经过无数次的磨砺后仍然闪烁在你心里的东西,才是最值得虔诚珍惜的。

我和吴总的婚礼在郙城的基督教堂里举行。

教堂很美,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坪。郁葱葱的草丛中间,有正在怒放的鲜花,蝴蝶兰、鸢尾、马蹄莲、金盏菊、文殊兰、百枝莲、虞美人、金鱼草、美女樱……总之全是我以前没见过的。它们五颜六色地开着,望不到边际。

郙城的春天,总是美得泛滥至极。

玫瑰花瓣做成的地毯从门外一直铺到教堂里。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戴着吴总亲手编制的花环,挽着他,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慢慢走向教堂。

好多人给我们拍照。齐齐在人群里朝我大喊着,莫依依,你太美了。我看了吴总一眼,低头微笑。他搂着我的腰,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在他柔柔的注视里,我幸福得快要昏倒。

从今以后,你不再被湿冷雨水所淋,因为你们彼此成为遮蔽的保障。

从今以后,你不再觉得寒冷,因为你们互相温暖彼此的心灵。

从今以后,不再有孤单寂寞。

从今以后,你们仍然是两个人,但只有一个生命。

唯愿你们的日子,天天美好直到地久天长。

教堂里,二十个金童玉女组成的合唱团正唱着动听的歌。一位漂亮的女孩儿穿着粉色的连衣裙,为我们弹奏着《婚礼进行曲》。

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

教堂里,所有的人都起身,微笑着看着我们,听牧师庄严宣告我们彼此对爱情和信任的承诺。

“莫依依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吴启墨作为他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当然愿意!我着急地等他说完,张开嘴想说“我愿意”,可嗓子哑了。我使劲咳嗽,想清理一下自己的嗓子,却无济于事。

吴总着急地看着我。大家全都瞪着眼睛,不知道我为何迟疑。

我急了,挥舞着手,想要告诉大家我说不出话来了。

“依依,快起来。齐齐刚打电话催你呢。”我妈隔着厚厚的被子拍着我。

教堂突然没有了,眼前依旧是发黄的天花板。

我又在做美梦了,不禁暗暗笑自己,真丢人!

“妈,外面下雪了吗?”我看着她给我找的一大堆衣服发呆。

“没下雪也要多穿点。我把这几件毛衣给你放皮箱了啊,北京要冷到四月份呢。你愣着干什么,快穿衣服,小心着凉。”

“没这么严重。妈,别给我收多了,又不是不回来,整得跟我出嫁似的。”

“出嫁才好呢,你要想嫁过去,我一点都不担心。北京多好啊……”我妈挨着我坐下来,眯着眼睛朝我坏笑。

“又来了又来了,大过年的说点别的不行吗?”我妈还是这样,一说到嫁人,浑身都来劲儿。

和向丰收分开到现在已经整整三个月了。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但足以让我想清楚很多问题,完成很多事情。

辞职的前一天我去看了吴越。我很放不下她,虽说她目前的状况有所好转,但我不敢保证她会一直好下去。偶尔我甚至会很悲观地想,或许我再从北京回来时,她已经去了另一个是世界了。

她也不舍得我走,说要送我一个护身符。我看着她手里的玉观音,担心太贵重不肯收。她笑着说:“不贵,两千四。要觉得受不起回来给我买根珍珠项链抵呗。”她把玉观音系到我脖子上,“祝愿有梦想的人梦想成真。”

办好辞职手续,叶强说请我吃饭,要我自己挑几个人。

我说,就余总和包子吧。

那天大家都喝得有点多,我借着酒劲拍着包子说:“对我有意见吧?”他跟着拍我肩膀,“没了,兄弟,www.youxs.org。”

叶强醉得最厉害,去卫生间吐了好几回,吐完了回来又接着和大家喝,还一个劲儿地给大家讲荤段子,显得很是亢奋,只是一停下来,我就能看到他眼里的失落和掩藏很深的痛苦。

喝完酒,叶强说去酒吧接着整,谁都不许走。

去了酒吧,叶强叫了五瓶洋酒。各式各样的瓶子在三个男人手里跳过来跳过去。

叶强已经烂醉了,还不肯放杯子。他靠在沙发上,眼里空空地望着一处。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

我也醉了,摇晃着在他旁边坐下来,对着他耳朵喊:“别这样折磨自己。”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眼,用手捂着脸,继而用力地揪自己的头发,朝我大声说:“我不是人!”

我心里被针扎了一下,扯扯他衣服,指指旁边一个没有人的卡座说:“去那儿,去那儿哭。”

他就真的去了。我看着他把头抵到靠背上,痛苦地抓着沙发垫子,很用力地哭起来。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回宿舍的,只记得我把鞋子蹬掉,打着赤脚边进卧室边说:“向丰收,给我倒杯水。”喊了半天没人应,我恼了,踢着卫生间的门喊,“你怎么又蹲这么久啊?”

门被我踢开了,黑漆漆的。我开了灯,看到了杯子里的牙刷,只有一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他走了。忍着泪走了。

“你能不能像个女人啊?”向丰收站在背后说。我急忙转身,空空的,没有人。一只蟑螂从外面优哉游哉地爬进来,朝墙角爬去。

心里一阵绞痛,我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放声大哭。

辞职在家的那段日子我有足够的时间睡懒觉,很平淡也很惬意。醒来嗅着从厨房飘进的香味,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幸福。

每天晚上吃完饭,我会陪我妈出去散步,听她讲她跟周大国的事情。她会讲得两颊羞红,也会讲得热泪盈眶。

很多时候,我会陪着她散步到周大国的坟前,听她同他说话。我妈聊天时的样子很认真,也可爱,每到这时候,我都会看到黄昏里最美的一抹夕阳安静地挂在树梢,轻轻地从叶梢间穿过,像一首唱在我心底的暖暖的情歌,我会觉得周大国根本就没有离去,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待着而已。很多次我坐在那儿,觉得我们又团聚了。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他依旧戴着厚厚的眼镜低头抿酒,依旧沉默不语。

我开着齐齐的车去市区接她,然后她再送我去机场。本来我坚持要坐火车去的,可齐齐说,再穷不能穷教育,机票钱她出了。

去机场的路上,齐齐说:“还记得你中考毕业后给我写的信吗?你说因为你妈不让你念高中,所以正在家绝食。”

“记得。在职中受处分后也写了吧?”

“嗯。不想读书啦,要去少林寺学武艺。”

“唉,想不到我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回到起点了。我现在做的,正是在实现最初的梦想。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啊?”

“嗯。时间是隔得长了点,你总归圆了自己进大学的梦了。”

“圆梦?说得很好听的。我更担心自己两年什么都没学到,然后回来还得还一屁股贷款。”

“努力学啊!等你学成归来,我给你联系几家大医院,先从他们开始培训。你不知道现在的那些医生,给人打针总是黑着一张脸,哪儿懂什么服务礼仪啊?得好好给她们上上课。”

手机响了,向丰收发来的一条短信:好好学习,不许迟到早退。

我拿着手机,心里一酸,扭头看着窗外。

“怎么了?”齐齐笑着,“想丰收姐夫了?”

“去死!”我扔给她一团包着鼻涕的纸。

进了候机厅,齐齐突然把我拉到一边,诡异地笑,“依依,你要升职了。”

“什么意思?”我瞅着她,见她神秘兮兮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妞儿,俺,有,了。”

“真的?”我差点喊出来,“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刚刚。”

“不够意思。”我习惯性地伸出手准备给她肚子上来一拳,突然想起不妥,连忙收回。

“灭绝师太,我说过的,我要赢你一回。”她挑着眉毛,满脸得意。

二零零七年的冬天似乎特别漫长,皑皑的雪花从腊月二十九一直飘到正月初八。

去北京的前几天我在家收拾东西,整理书柜时无意中抖出一张我儿时的照片,不禁哑然失笑。那是一个油菜花泛滥的季节,我的两个羊角辫高一个,低一个。风吹起凌乱的刘海,衣服上挂满了草地的刺针。风大,吹迷了眼睛,我只睁了一只看镜头,却仍记得刻意地摆个造型——歪着头,咧着嘴傻笑,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

这就是我的童年。快乐与不快乐,不用费神去拿捏。只是,美好的东西总是过得飞快,像奔驰而去的列车,呼啸一声,什么都没有留下。而真正的美丽,只有在自己心里才能永葆光鲜。记得李银河曾说: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是,自由这个词在中国总是贬义词,不是褒义词。

我想,对于女人,自由又是什么呢?真正的自由,应该是灵魂深处的一种安静吧。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无论是倚在窗前握一杯清茶,还是在狭小的厨房挥汗如雨,她的脸上始终不变的,是淡泊而快乐的笑。

这样的笑容,长在她心里,与她一同呼吸。

期间我到郙城市区去了一次,没有具体的事情,只是觉得突然要离开了,应该去告别一下。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步,抬头看着这个城市。是爱,还是恨?我说不好。

我只是觉得,当那些跳跃着的霓虹灯在我眼前闪烁时,它们离我很远;当经过咖啡、K歌房、慢摇吧这些场所时,我觉得厌倦了。

是真的厌倦。

那些所谓的暧昧,所谓的热烈,所谓的刺激,所谓的豪华,所谓的完美,所谓的缺憾,所谓的爱,所谓的恨,所谓的沉沉浮浮,所谓的伤痛和悲切,所谓的喜悦与充实,所谓的生生死死,都只不过是我们虚幻的一个世界罢了。

可我们总是沉醉在这样的世界,与简单错身,与幸福擦肩而过,迷失了路,弄丢了自己。我们内心深处,还有多少美好的东西?比如信仰、真实、平淡,比如生命的颜色、灿烂的星光、平静的湖水,还有不为人知的风情。

或许是青春无处安放了,只是我们,仍然需要真实地活着。

飞机起飞了,郙城慢慢模糊在我的视线里。我想,等我再回来时,郙城一定就是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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