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苏

《谢苏》

五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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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苏? (五)追捕

“你们几个去那边,其余的人跟我过来!”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大声吆喝着。

便有纷乱脚步声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罗天堡治下不若京城石敬成下属那般秩序井然、悄然无声,然而论到手段效率,却也不见得逊色于京城太师府。

行到一处装饰富丽的庭院之处,起初的那个小头目便停住了脚步。他身边一个护卫问道:“头领,少主的住处还要进去搜一下么?”

“不必了。”那小头目挥一挥手,“少主这里机关密布,谅那青梅竹也进不来。再说,要是他真能进去,此时早把少主当作人质出来要挟了,还能像现在这样甚么动静都没有?”

那护卫点点头:“头领说的是,少主也睡下了,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纷乱一阵,这些人又向其他方向搜去。

富丽庭院之中,最深处的一座屋舍帷幕低垂,缝隙中隐约可见一个少年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帷幕外,一个暗白色身影半晕半睡伏在桌上,正是谢苏。

此处机关确是颇为精妙,只可惜来的人是他,论到机关暗道之学,年轻一代中除去蜀中唐门几个高手,谢苏足可排到前三位。

除去躲避之外,这里还有一个好处:罗天堡少主房间里的食水,总不至于再有问题的。

在卧房里面找到的半壶温热茶水,几是救了谢苏一命。庭院外面人声鼎沸,谢苏无意这时间出去当靶子,此刻最重要的是补充体力,他倒在桌上,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你叫谢苏?你不是青……算了,管你叫什么呢,是你这个人就好。”一身红衣的俊美青年笑着,一双眼眸认真无比。

“……谢谢。”他低声说。

天将明时,谢苏朦胧醒来,眼前红影晃动,他抬眼看去,却是床前那一副锦缎帷幕,下面流苏犹在晃动不已。

他怔了一下,低低自语了一句:“是你么?”

他先前咽喉处受了重伤,这一声沙哑之极,带着丝金属样的颤音。

冬日里亮的晚,外面依然是昏暗一片。罗天堡里诸人搜了一夜,大多也都回去歇息了,四下里甚是安静。

床上的少年睡得依然很香,自始至终,他并不知道在他身边发生了甚么事情。谢苏走到床前看了一眼,见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眉目生的颇为俊美,与介花弧倒不算十分相似。

谢苏若把这少年作为人质,自然可以安全脱身,况且方才在石牢之中,他也曾挟持过洛子宁。

一声鸡鸣遥遥传来,谢苏只在那少年床前略站了一站,转身径直离开。

此刻床上躺着的这个少年,正是介花弧的独生子介兰亭,不过一十五岁年纪。七载后他接任第八任堡主之位,比他父亲当年还要早了三年。

虽近拂晓,罗天堡内外仍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远远高处岗哨上一点昏黄灯光,隔了大雾,影影绰绰的甚么都看不分明。

数日后,西域各地文书,几日里流水样送到罗天堡里。

介花弧坐在一张红木椅上,随手翻着一张新送来的文书,内容与前几天送来的没甚么区别,都是说青梅竹最近经过某地某地,但或是在刚发现他人时随即便觅不到踪迹,又或是拦截不下被他重伤若干人后走脱。当时的赌约日期几已过半,却无一人能拦下他。

罗天堡几个大头领在他面前跪了一排,神色惶恐,介花弧倒没有责备甚么,挥挥手要他们起来。

“和你们没关系,青梅竹原没那么容易捉住的。”

几个人站起身,表情仍是不安。介花弧却不再在意他们,他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圈又停了下来,面朝着室内平平静静的喊了一声:“疾如星。”

一个黑影从梁上飘身而下,在场这些人也均是好手,却并无一人事先发现他踪迹。但几个大头领却似习以为常,并未诧异。

那黑影屈一膝在地,头垂得极低,看不分明他面目。介花弧看了他一会儿,挥了一下手,“你去吧,把青梅竹拦下来。”

那黑影应了一声,展身形便走,瞬间便已不见,这份轻功,竟似不在谢苏之下。

直待他消失,一个头领才抬起头,小心问道:“堡主,那疾如星下手向来没个分寸,若是……”

介花弧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那头领一惊,连忙住了口。

介花弧面上却并无甚么特殊表情,只那一双眼睛中流露出玩味似的笑意。

西域,红牙河畔。

红牙河乃是西域主要水源之一,河道甚宽。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冰雪,隐约透出冰蓝之色。此刻因是冬末,冰面上绽开几道极深裂纹,纵横交错,远远看来,倒甚是好看。

这一日天气较之平时,倒还算得和暖。也没甚么风,一对老夫妇便借此时机,来到河畔破冰捕鱼。老者弓了腰凿开一个冰洞,老妇人却是整理一旁一只极大渔篓上的绳索。正忙乱间,岸边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声音甚是响亮。

“老人家,去罗天堡的路可怎么走?”

老者转过身,见岸上立着个穿枣红袍子的青年人,面相生的憨厚,正向这边不住张望着。

那老者一皱眉道:“罗天堡?这路可远着呢,怎么说还得有一天的路程。你先顺着红牙河向上走,一直走到上游有个小镇叫望望镇,到了望望镇再往北走……”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那老妇人一口截断,“你还真是老悖晦了,去罗天堡那有个向北走的!那不是越走越远了么,分明是向南走才是!”

老者自然不服,便与那老妇人争辩起来。

岸上那青年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被他们搅的头昏。一抬眼却见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双手笼在袖中,似有畏寒之意。心中一喜,三两步跑过去,“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去罗天堡的路怎么走么?”

随着这一句问话,那老者和那老妇人也都转过身来,一起等着那行人作答。

一阵北风吹过,四围白草被吹得呼呼作响。

极简单的一句问话,听在那行人耳中,却是分外不同。

他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怔了那么一下,双目清明,而面上神色若有所思。

“罗天堡?”他反问了一句,声音模糊谙哑。

就在那他自语那一瞬间,冰上的人,岸上的人,忽然都动了。

先自向那行人发动的是冰上那一对老夫妇,老者向左,老妇人向右,各人手中执一把锋利无匹的鱼钩,钩尖雪亮,隐隐泛出暗红之色,也不知上面断送了多少人命。

二人一攻小腹,一攻咽喉,招式均是十分凶狠。

那青年人右手一晃,竟已有五把飞刀在手,他却不急着出手,只静候着场中局势变化。

“罗天堡”三字显是已扰乱那行人心神,这三人抓住的正是霎那之机。双钩出手,那行人似乎并未料到,不避不闪,眼见雪亮光芒已到眼前,他仍是未有动作,这两钩下去,不死也是重伤。

“扑、扑”两声连响,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钝之声。

岸上那青年拈着手中飞刀一笑,此刻情形,显然是不必再由他出手。

只是这笑容尚未展开,却已像被浆糊贴在他脸上,再揭不下来了。

确实有人受了重伤,那老者的鱼钩刺入那老妇的小腹,那老妇的鱼钩却刺入那老者咽喉相隔一寸之处,也幸得他二人武艺高超,在最后一刻发现不对及时收手,不然,只怕这二人均是要血溅当场了。

那行人距他们约有几步距离,神色冷冷。方才在那一对假扮渔民的老夫妇向他攻击的最后一刻,他倏然拧身,沉肩,于常人绝无可能做到之情况下连退三步。二人收势不住,这才有自相残杀之举。

电光石火,不外如是。

岸上青年嘿嘿一声冷笑,“梅大人,好一个‘千里快哉风’!”他手腕振动,那五把飞刀忽然化成无数碎片,向那行人疾飞而去!

日光掩映之下,片片碎片中折射出幽蓝之色,显是剧毒非常。

那行人正是谢苏,他手中一无兵器。自是不能与这暗器硬碰。一手接住小半暗器,另一大半却接之不住,身形滴溜溜一转,便向那大鱼篓后面掩去,那鱼篓将有半人来高,他身法又快,躲开这一招当是没有问题。

单是躲开这一招,确是没有问题。

然而谢苏所要面对的,却不仅是那一招满天花雨。因为就在他躲到鱼篓后的那一瞬间,鱼篓之中,忽然冲天而起一道电光。

青天白日之下,那里来的电光?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电光,电光纵有这般的明亮,又怎有这般的狠绝?纵有这般的迅捷,然而雷从电闪,又怎生有这般的无声无息!

那一道电光过后,明白冰面之上,洒落一篷飞血。

谢苏疾退数步,一手按住右臂,他右肩之上一个纵长伤口,深可见骨。

一个黑色身影自鱼篓中激射而起,速度之快竟是与谢苏不相上下,他手中执一把弯刀,刀尖之处,鲜血犹在滴答流下。

那一对老夫妇隐藏身份,岸上青年佯装问路,双钩夹攻,飞刀如雨,计划之周详,算计之精密,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鱼篓中黑衣人这风驰电掣般的一刀!

然而那黑衣人这一刀,准拟将谢苏一分为二,最终却也只是令谢苏右肩受了重伤而已。

谢苏一双眼冷电也似,并不看自己身上伤口,只全神贯注望着那黑衣人,半晌方道:“苗疆,疾如星?”

这一声依然沙哑的厉害,一字一字却咬的十分清晰。

那黑衣人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条较为宽阔的道路上,两匹马一前一后正自前行,前面的那人一身烟青色锦缎长衣,装束极华贵,正是介花弧;后一人却是洛子宁。

“堡主,”转了一个弯,洛子宁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疾如星来自苗疆,虽蒙堡主收留,却并不晓得甚么规矩分寸,他若是一个失手竟杀了那青梅竹,如何是好?”

“唉,”介花弧轻勒马缰,竟然轻声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手下真有一个能杀了那青梅竹之人,倒也好了。”

这一边冰面之上,二人却仍在对峙之中。

风起,冬日里的阳光带些惨白的颜色,照在冰上对峙的两个人身上。

那一句问话之后,二人之间并无言语,气氛凝定沉重之极。那刀手环抱弯刀,长身而立,身体绷紧若弓弦。他一刀得手,面上却仍无表情,一双眸子暗沉沉泛着亮,如若择人而噬。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一对乔装打渔的老夫妇已然上岸,和穿枣红袍子的青年站在一处,他们似是对那疾如星颇为忌惮,并不欲同时出手。

谢苏手中并无兵刃,一件暗白色外衣松松束在身上,一侧衣袖被血染红近半,他半垂了首,纷乱发丝散落在眼眉之间。

一线略带温意的冬末阳光晃在他面上,光影掩映间,谢苏的眼神疲惫的近乎死寂。

天气微微地回了一点儿春,这样的天气,合该坐在家中窗下,温一壶酒,呷一口滚在舌尖,舒缓一下劳累不堪的身躯;又或者甚么都不做也好,单是静静的坐下晒一会儿太阳,出一会儿神。

但是谢苏却不得不立于冰上,与人生死相搏。

这时分,冰下面忽然“轧喇”一声响,声音沉浊,似是从下面极深处传来。岸边那几人同是一惊,这一声响,极像是冰层破裂的声音。此时数九寒冬,冰水如针刺一般,落到红牙河中为那冰水一激顷刻送命的,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

也正在此时,那刀手动了。

青天白日之下,又一道电光晃亮了众人眼目。

那刀手出刀全然不合常理,前一刀方向谢苏眼眉之处劈去,后一刀却又转向他左膝关节,诡异之处与苗疆刀法一脉相传,毫无章法之处却又仿佛闽南一带的乱披风,加上他身法奇快,莫说反攻,便是防守也令人无从防起。

谢苏暗白衣襟晃动,堪堪躲过他快过星火般的七刀,到第八刀时谢苏脚下一滑,单膝跪在地上,这一刀躲的极是勉强。那刀手更不犹疑,身形如影随形般跟上,反手挑过一刀,谢苏一侧头,束发发带为他刀锋所带,连着一绺散发一同飘落冰面。

九刀之内,将青梅竹逼迫于此,单凭这一点,这刀手已足可扬名天下。

谢苏手中一无兵刃,无心与他硬拼,暗白身影展动,便向东南方向而去,正是“千里快哉风”身法。

此刻若是换了第二个人与他对峙,也就追之不上了。但那刀手并非旁人,他动作虽不若谢苏清逸,快捷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谢苏连换了三个方向,皆被他拦下。那刀手施展轻功之余,手上动作竟不稍逊,顷刻之间,谢苏又中一刀,白衣上血迹俨然,那血迹竟也是晦暗之色。

若是数年前的青梅竹,轻功上自然丝毫不惧这刀手。然而此刻谢苏逃亡多日,身心俱疲,更兼他二人于冰面打斗,那刀手足踏皮靴,行走冰面毫无阻碍;谢苏穿的却是一双寻常青布鞋,轻功又打了个折扣。

眼见那弯刀光如雪,谢苏所能做的,却也只有躲避一途。

官道上冰雪消融大半,路边一截树枝擦着介花弧马鞍过去,树枝上隐隐透出一丝绿色。

“虽然如此,只怕一开始,青梅竹还是要吃些苦头的。”介花弧放缓了速度,继续言道。

洛子宁也不知是该赞成还是反对,只胡乱点了点头。

这一边,局势却是更加峻急,那刀手出招越来越快,谢苏全凭着一身轻功支撑闪避,虽于分毫之间躲过了他接踵而来的十余刀,却已是左支右绌。

他随打随退,渐已到了河道中心。那刀手双眼眯成一线,瞳孔内暗光闪耀,接连又是九刀劈下,刀光纵横,成半圆之势,恰将谢苏圈在中央。

这一招有个称呼,名曰“一夕风雨”。

苗疆地处偏僻,本无可能有这般风雅招式。然而多年之前,有三个江湖客退隐南疆,其中有个衣白如雪的年轻人,一只右手废了,却是一身的好剑法。这一招“一夕风雨”,便是由他传给一位苗疆前辈,化剑招为刀法,自此留传下来。

只是如斯雅致名称之下,却是杀意四溢。

谢苏身处重重刀影之中,避无可避,危急中身子后仰,躲开数招,未想此处冰面薄脆,他一用力,右足竟然已踏入了冰水之中!

那刀手眼中光芒更盛,提手又是一刀。

谢苏已无可能起身,索xing着地倒下,那刀手一刀贴着他发边削过,冰面又被他劈出了一道裂纹,冰水涌出,打湿了谢苏半边衣衫。

这也幸好是谢苏倒在冰上,要知在冰面破裂之时,决不

可快速奔跑,只有立即躺在冰上,向前滚动,或可逃脱。谢苏此刻无心插柳,却是救了自己一命。

但冰面破裂声音甚大,那刀手亦有所觉,他也不欲多加推延时间,不待谢苏动作,闪电般又是一刀劈下。

又一阵风吹过,介花弧在马上转过身,手上加力,“啪”的一声折断了那截方透出一分绿意的树枝,“天气倒是和暖些了。”他微微一笑。

洛子宁握紧缰绳,手心里一阵冰冷。

岸上三人一直注视着冰上打斗,看了一会儿,那穿枣红袍子的青年叹口气:“那青梅竹这次大概是要死在疾如星手下了。”

老者方要出言相驳,恰看到谢苏倒地,冰面破裂,也不由道:“那疾如星果然惹不……”

一个“得”字尚未出口,他忽然一惊起身,“怎么?!”

非但是他,其余二人也一同惊在了当场。

黑衣刀手疾如星手中的弯刀劈到半途,忽然不动,看其面上神情木然,再往下看,咽喉之处竟是多了一个极深血洞,鲜血汩汩而出,竟是已然送了xing命!

半晌,他手中的弯刀“啪”的一声掉在冰面上,随之整个人向前扑倒,直直摔在冰面上。

他们以为必死无疑的谢苏一手支撑冰面,摇摇晃晃的从冰上站起身来。他未曾多看那尸体一眼,左手一挥,一块纵长冰凌划一个弧线掉落冰面,直摔成数段,上面犹带着血痕。

生死一线之间,谢苏正是用这块冰凌,取了疾如星的xing命。

三年前,四名一流高手围攻之下,同是这一招“一夕风雨”,废掉了谢苏一只右手。

冰面碎裂之声又响,谢苏身形如风,向岸边掠去。

在他身后,传来冰层断裂声音,大块浮冰翻滚入水,疾如星尸身恰在一块浮冰边缘,随着冰块断裂,缓缓滑入红牙河中。

方才一个惊世骇俗的江湖高手,就这般不明不白丢了xing命,尸骨无存。

岸边的三人已是惊得动弹不得,他们相距既远,谢苏那一招又太过诡异奇捷,并无一人看清疾如星如何送命,半晌,那老妇人一手指着发间犹滴着水滴的谢苏叫道:“你……你不是人!”

这一句话说出,其余二人竟是一同点头不已。

谢苏不理他们,自顾走过。其时他脚步虚浮,方才这一场恶战实是已然耗去他大半体力,只要这三人中任意一人出来拦阻,不用多,十招之内谢苏定然会被击倒。然而方才疾如星猝死、红牙河冰破一幕太过惊诧,竟是无一人敢上前。

冬末的风柔和地穿过他的发,然而此刻谢苏半身湿透,除了寒冷之外别无所觉。

他只想回去,回任意一个甚么能安顿下来他的地方,如果没有可以休息的屋子,那么有一堆火也好;如果没有火,那么有一杯热水也好。

他的要求实在不高。

遥遥前方,居然当真有一间破旧木屋,炊烟袅袅。冬日里分外显得温暖。他一纵来到门前,应手推门,同时问了一声:“里面有人么?”

“有人,怎么没人。”随着屋门推开,一阵暖风迎面扑来,暖融融的中人欲醉。一个身穿烟青色锦缎长衣的修长身影立于门前,面上带着淡薄笑意。

“梅大人,好身手啊!”

此人一身贵气逼人,正是罗天堡堡主介花弧。

霎那间,满室的暖意都变成了冰霜。

谢苏见得是他,眼神一黯,一言未发,左手一扬,满天的幽蓝碎片纷飞如梦。

这一把碎片,却是他方才在红牙河畔一战中从那身穿枣红袍子的青年人手中夺来的。借这一把暗器阻了一阻,他本人却已到了一丈以外。

洛子宁由斜刺里穿出,喝令手下:“快追!”

介花弧漠然一笑:“不必急,经此一战,他元气大伤。若说像从前一般躲过你们追踪,那是再无可能了。你们下手准些,自可将他慢慢逼回罗天堡来。”

介花弧没有说错,即使是谢苏,也已到了身体精神上的双重极限。

谢苏不是神仙,他一样会累、会疲惫,一直以来他身上受的伤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硬挣着一口傲气才挺到今日。

红牙河上一场恶战,谢苏虽杀了疾如星,然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只怕比介花弧想象的尚要严重出几分。

勉强逃离红牙河畔介花弧手下包围,谢苏稳定心神,来到最近一家小镇的药铺之中,“老板,烦您借我纸笔,我抓副药。”

老板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张脸面团团的,他闻得谢苏此言,却不答话,只上上下下打量了谢苏几眼,方才笑道:“梅大人,对不住了,小店的药谁都能卖,惟有您老的药,我是着实的不敢卖啊!”

他说第一句“梅大人”的时候谢苏便已省得不对,身形一展向后便退,却见几个伙计已从身后包抄过来,将药铺门窗等处堵了个严实。他心知是介花弧知晓自己受伤,提前安下来了埋伏,眼神一黯不再移动。

老板拍一拍手,几个伙计各执兵刃,便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一只麻雀在窗外吱吱喳喳叫的正欢,窗内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麻雀一惊,拍拍翅膀飞走了。

一个小女孩路过街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指着药铺:“里面在做甚么?”

“嘘,没甚么,快走快走。”

药铺大门当的一声响,一个暗白身影走了出来,散发披肩,手上连袖上全是血渍。几个张望闲人惊惶退后,那人却也不理,只慢慢向镇口走去了。

大门又当的一声响,却是那药铺老板,一头是血跌了出来。

只是若在以往,谢苏纵不至胜的如此狼狈。

罗天堡地处东南,介花弧先是将其余几条道路上的药铺全盘封锁,待将谢苏逼至东南一隅之后,地域缩小,他更是加派人手,谢苏连取得食水都成了费力之事。

介花弧打算谢苏自然一清二楚,但以他眼下情形,已无可能与介花弧硬拼。万般无奈之下,索xing与介花弧拼起了时间,所谓拖得一刻少一刻,毕竟当初赌约只有半月时间。

只是介花弧却也明了他心中所想,二人心计谋略不相上下,这随后的五天,真真是惊险无比。

到了离半月之期还有最后一日之际,谢苏终于被逼回了罗天堡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介花弧甚至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只挥了挥手,一旁的洛子宁心中明了,自下去安排手下。

直待洛子宁身影消失在门外,介花弧为自己斟了一杯苏合香酒,眼望窗外天日朗朗,忽然无声的笑起来。

他不担心追捕谢苏之事,种种布置,他早在三日之前便已细细安排得当,只要属下按部就班,谢苏自可落入罗天堡毂中。

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苏合香酒,正欲一口饮尽之时,门忽然为人推开,洛子宁急匆匆走进来:“堡主,青梅竹……他,他不见了!”

介花弧手微微一颤,那杯酒洒出少许,他站起身:“你说甚么?”

谢苏当真不见了。

派去跟踪谢苏的三名高手有两名被他以重手法卸脱了关节,倒在地上不住的呻吟;另一名不知所踪,介花弧不觉诧异:“他竟还有如此余力?”

以谢苏此刻状态,或者也可勉强与这三人一战,但一战之后,他体力消耗必然也到了极限。此刻距赌约结束尚有一日一夜之遥,他却为何如此?

介花弧又沉吟片刻,只说了一个字“搜!”

谢苏此刻体力绝不可能走远,唯一可能,是他孤注一掷,击倒那三人后躲在附近,以度这一日一夜之劫。

洛子宁站在他身后,亦是如此想法。

外面一片人声嘈杂,自是罗天堡诸人前去搜索。介花弧复又坐下,慢慢把玩着桌上一方青玉镇纸。

角落里一支错时香悄然燃放,白日时光,就这般一刻一刻缓缓过去。

夜里。罗天堡里灯笼火把照耀通明,众人搜索忙乱,依然不见谢苏痕迹。

不知何时起的风,冷飕飕的风声尖利,天色亦是暗的不同寻常,有人叫道:“怎么说,又要下雪了么!”

正说话间,却是一大滴雨落下,正砸在他鼻子上。

冬末雨,冷如刀割。

介花弧不再停留室内,他随手披上一件青绸披风,缓步来到外面,立于罗天堡一处高处所在。

洛子宁见他独自一人,不甚放心,向下面一招手,又叫了四名护卫过来,皆立于介花弧身后。

高处看去,下面正是一团混乱,稀稀拉拉的雨水落下来,眼见大雨将临,不少火把已被浇灭。有人正大喊着:“火把不中用,换羊皮灯笼出来!”

介花弧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事,转身向洛子宁道:“你们在搜罗天堡时,可有搜查我和兰亭的住处?”

洛子宁却未想到这一点,惶恐答道:“还没有,但这两处都是机关密布……”

“你们忘了他是谁的学生。”介花弧淡淡一句。

洛子宁不敢多说,几步退下。

但这一番搜索下来,仍是不见谢苏人影。

骤然一声雷响,声音沉闷,漆黑夜幕下,大雨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介花弧并未打伞,雨水打入他披风之中,一双束发东珠宝光柔和,反衬在他眼中却是森冷之极。

身后四个护卫见此情形,两人冲上前来为介花弧遮雨,一人却是返身下去拿伞,只余一人立于当地,身形挺直如剑。

介花弧骤然转过身,看着余下那一人,忽然间,他慢慢笑了。

“原来如此。”

“跟踪你失踪的那人,他的衣衫令牌却在你身上。”

一语未了,一道电光忽然划破黑暗。一个暗白人影晃入他面前,速度之快直是无可想象。

介花弧虽有准备,亦未想到这一剑竟是如此凌厉,仓皇中那一剑已是划破他衣衫。

那人影正是甩掉护卫披风的谢苏,他手中所执的,却是一把普通不过的青钢剑。

电光又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谢苏竟是变招如风,介花弧闪移身形,未想谢苏手指微动,第三剑瞬息又刺了过来。

介花弧避无可避,双掌猛然一合,这一掌暗合内力,“啪”的一声,那柄青钢剑直折为两段。随即一掌拍出。

这一下他已占了上风,谢苏却更不犹疑,手腕一翻,手中的半截断剑直刺了出去。

这一系列动作只在霎时之间,台上两个护卫根本不及反应。

这一剑如风逐影,凄厉无比。介花弧连避谢苏三剑,已尽其平生所能。这一剑再无可退之路,那把断剑暗光吞吐,正正刺中他胸口。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大雨滂沱之中下面诸人看得分明,一个个不由惊叫出声。

谢苏乌黑长发早已散开,和着清冷雨水沾在苍白面容上,一双眸子几被碎发遮住,眼神如刀,一丝温度也无。

他手指冰冷坚定,这一剑,实也逼出了他最后一分潜力。

雷声隆隆作响,罗天堡恢弘建筑暗夜中竟如鬼影憧憧。有人按捺不住心悸,大叫出声:“堡主,堡主!”

又一道闪电长空闪耀,直若将天际划分两半,一时间亮如白昼。众人只见高处的两道人影依然站在原处,谢苏手中断剑抵在介花弧前胸,不知为何竟未刺入。介花弧面带淡薄笑意,屈指向谢苏手上一弹。

谢苏已无余力反击闪避,木然立于当地,“当啷啷”一声响,半截断剑落于地面大滩雨水之中,水花飞溅。

介花弧反手又是一指,大雨之中细微一声响,谢苏手腕关节已被卸脱。

那势在必得,全力旨在取介花弧xing命的一剑,为何竟未刺入?

莫说旁人,就连谢苏自己,也不知其所以。

介花弧制住谢苏,这才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一块断成两半的金刚玉。

这一块金刚玉,正是在地牢中定下赌约那一日,他自谢苏手中所得,一直放在身上。天意巧合,谢苏那一剑,正刺在了这一块玉上。

若是七年前功力未失的青梅竹刺下这一剑,莫说一块金刚玉,介花弧就算穿了护身宝甲,也早已送了xing命;

又或谢苏这一剑再偏上一分半分,介花弧必也离黄泉不远;

再不然,若是此刻谢苏拿的是他当年名动京城的银丝软剑,也不致如此境地;

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谢苏心中一片空白,他双腕关节已被卸脱,却分毫不觉疼痛。大滴大滴雨水砸在他身上,一袭暗白衣衫早被浇透,那份寒意一直钻到骨髓里。

——他辗转离京,漂泊七载,换来的竟是一个相同的结局。

闪电一个接一个刺破长空,风声厉烈,那个一直傲然挺立在高台上的暗白身影,终于缓缓倒在了雨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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