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阿九行事作派不象一般小乞儿,原来也是如她一般的遭遇。
八年前的令都大事,唐缨还隐约记得一些,阿爹曾私下在家中和娘说起过。
当年灵王宇文定叛乱,也是杀了一众王公大臣。
当时令都五大家族的赵家因着内眷和灵王府有些姻亲关系,被另外的王家和顾家趁机栽赃,牵连到灵王谋逆一案中,被诛了九族。
和今天的唐家,一模一样的下场与结局。
“阿九当时年岁太小,没能将族人全部安葬,只是兼伯偷偷带出了父亲和七位阿兄的尸身,葬在了北城外的清溪山中,这几年阿九不离京城,一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守到阿姐出来,二是因为父兄尸骨在此,不敢远离。”
唐缨将阿九揽过身来,用帛巾擦干了他的眼泪。
“阿九,你放心,你的深仇大恨,可以昭雪,只要好好活着,一定能成为爹娘报仇。”
“真的吗?”阿九眼睛一亮:“这些年,我以行乞为名,在城中四处打探各府和王公贵族的秘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昭雪,可是,我一个人力量太弱,不知何时才能报得大仇。阿姐说可以,究竟有什么打算?”
“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强大起来的一天。”唐缨咬着牙。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唐缨想起家中男丁被斩,母亲和两个妹妹还有婶婶嫂嫂一众女眷不知被发落于何处,听道阿九说的打探各府秘事,便出言相问:“阿九,你可愿为我去打听一下,唐家女眷现在何处?”
阿九点点头,和兼伯趁着暮色出了院门。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阿九单独回了小院。
“阿姐,我听得唐国公夫人和两位小姐,已经离开令都了。”
“不在令都,那在哪里?你是如何得知的”
唐缨心中怦然一跳,眼中猛然亮起来,原想着母亲和妹妹也怕是难测,没想到,竟然还有生路。
“阿姐,阿九打听到的情况是一个月前,唐国公下狱之后,女眷被没入西郊的皇家林苑圈禁为奴,今日唐国公午后行刑,昨夜林苑里特赦国公夫人和二位小姐前往天牢拜别,没想到,路上回来,押送的宫人没注意,夫人带着两位小姐跳了柳荫河。”
“跳了柳荫河?”唐缨惊问。
她的两个妹妹从小在西北长大,并不识水性,但母亲出身江南武林世家,水性倒是极好。
皇家林苑在令都南门外,柳荫河便是从南入城,自北出城。
她们不可能回了城,如果不死,极有可能是逆河而上,离开了令都。
“对,因林宛在京师城外,宫人捞了一夜,今日一早又沿河密查了一日,并无踪影!”
“这些情况如此隐秘,你是如何得知?”唐缨问阿九。
“阿姐,这些年兼伯和我在令都,组织了一个百十人的乞丐班子,平日里以行乞为名,也着意打听京中秘事,唐国公案历时一个多月,京中早已不是秘闻,我们有人盯着唐国公的家眷,林苑周围有人。”
唐缨没想到,这个阿九,竟有如此志气,小小年轻,便在京中有如此作为。
“我是何人,你想必也已经知晓了?”
唐缨想着,索性和阿九挑明,如若他态度明朗,日后,倒是可成大事。
“阿姐是唐国公的长女,宫中传言被烧死了的离国夫人。”阿九眼睛亮闪闪。
“对,我就是唐缨。”
“阿姐,请受阿九一拜。”阿九跪倒在地。
“你如此大礼,却是为何?”
“阿姐遭受如此大难,却能临危不惧,逃出宫来,事事皆有定夺,非常人所为,不愧是将门风骨,阿九敬佩。适才阿姐说,来日可报得大仇,望阿姐收下阿九,来日,跟着阿姐,定能报唐赵两家大仇。”
“阿九,你此番处处帮我,我怎能与你见外,快快越来。”
扶起阿九,心中已经认定了他。
入夜,暴雨转小。
云儿和星儿烧已经退了,睡了一觉,精神大好。
唐缨又给她们吃了一次药,让她们在小屋内将湿了的包袱烤干,继续休息,明天一早好一道出城。
阿九买了胡饼回来当晚饭,几人也无心饮食。
兼伯已经找了四辆拉货大车和一辆马车,十几个精壮可靠的街坊。
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兼伯,让他出发前将要做之事和街坊言明。
说起来,这很票还是之前阿爹怕她在宫中例钱不够,被人看轻,让阿娘进宫看她时带给她,也备不时之需的。
她当着离国夫人时,靖帝赏赐极多,从来不曾想着会用到这张银票。
没想到入宫四年,最终还是这张银票解了她眼前的急困。
兼伯拿了银票,对十几个街坊说明了要去做的事。
众人白天皆去观刑,对唐国公一家都内心敬佩,又极为同情。听说是为义公收尸,大伙均无半句怨言,倒是有人提出,不要这么多银两,只需给三十两的车马钱。
兼伯遵照唐缨的意思,还是坚持将五百两银票给了领头的街坊。
入定之后,雨势收了,一行人带足了油布草席石灰等物,赶着四辆大车,便悄悄来到槛门外刑台,先将马车掩藏到一旁边的小巷子,悄悄摸到刑台上察看情况。
唐缨身着男装,脸上扎了一块黑布,随着兼伯一行到了刑台。
因怕人发现,众人不敢打着火把,阿九拿了一个小小的灯笼,此刻悄悄燃起,唐缨借着微弱的灯光,爬上刑台上查看。
刑台上横竖倒着大大小小三十九具无头尸身,砍下的头颅却是乱堆在刑台一侧,暴雨冲刷掉了刑台上的血迹,但空气中依然闻得到浓浓的血腥气。
这样的场景,莫说一个年轻女子,就连当年经历过赵家灭门的兼伯,也不禁胆战心惊。
几位街坊,也都肝胆俱寒。
唐缨纵然见过无数尸首,大多都是泡在药水里的无名尸体,实习后在外科也经常看到一些交通事故里的死尸,但那些都是陌生人。
在那时,她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一种职业化的反应,并不会伤及情感。
而现在,亲眼目睹的是自己熟悉的亲人,内心里的剧痛,几乎让她在刑台上昏厥。
只是此时此刻,不允许她有任何软弱。
她强忍着悲痛,将阿爹和众位叔伯、兄长、侄儿的头颅和尸身找齐,让兼伯指挥着众人一一装入带来的油布袋中。
兼伯和阿九看着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娇弱小姐,如此冷静地搬弄着血淋淋的骇人尸首,心中的敬服无以言表。
众人将三十九具尸身和头颅一一装好,正待将之前藏在一旁的大车赶过来,将油布袋抬上车时,先前去望风的阿九突然跑了过来,说是旁边大道上来了一队人马。
众人急忙下了刑台,灭了灯,隐到旁边的小巷口。
只听得一阵马蹄和大车的咿呀声越来越近,一队车马从另一侧漆黑的大路上过来。
车上并未挑灯,车马摸着黑来到刑台之下,便悄悄停住。
接着,一盏灯笼亮起,几个人影下了车,打头的一个黑影先在台下跪倒,一声压抑的悲号传来。
“唐公,杨某来迟了,可恨你我相交一世,却未能送你一程。呜呜呼!”
“父亲,此处并非可以祭奠唐世伯之所,我们还是赶快收了世伯一家尸身,免惹事非。”
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劝了一句,扶着那黑影上了刑台。
“世海,这,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上台的众人大概看到了尸首已经被装入油布袋中,惊惧的叫到。
唐缨潜在巷口,一直盯着这一群人,直到这时,她方完全确认,来人是阿爹的世交,中书令杨成和杨家二公子杨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