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奇兵中驷

战争，可以让一只绵羊变成饿狼。

这是草原上不知何时起一直流传着的谚语，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笃信这句话，他们认为，再怎么软弱的人，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勇士。

可惜的是，这句话不只对草原人适用，对于任何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说，都会得到成长，包括，西域人。

匈奴人为了躲避东胡的掠夺而将目光投向西域时，这些自闭于黄沙之中的西域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可怕，原来还有这么凶猛的骑兵，原来还有这么锋利的战刀，原来还有这么残忍的军队。

原来西域各国之间“惊心动魄”的战争，在别人眼里，就是儿戏。西域人开始认识到，原来，真正的战争，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

遍布商道的西域注定不会缺少聪明人，他们比羌族更快得选择了投降，事实上，匈奴也确实不是来屠杀他们的。

对于西域人来说，不过是多了笔并不算贵的赋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可是那些在军营里自认为是精锐的战士们不同，他们的心态，在这些粗鲁的草原民族进入沙漠后就发生了改变。

当又一支草原民族的军队进入沙漠，并且以摧枯拉朽之势打败了匈奴后，这种心态的转变就更加明显了。

西域各国的君王，开始将自己当做羊群，将那虎豹一般凶狠的东胡人当做领头羊。

他们自豪地对着国民说着东胡人的强大，仿佛那也是他们的荣耀一般。

但是军队里的战士们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跟着这支外来人的军队，见识到了他们的种种手段，西域战士们心里清楚，这群东胡人，不是民众以为的那种良善之辈。

可是没有人愿意听他们的话，战败者，西域的耻辱，没有战斗力的懦夫，这些名头被加在自己后，战士们说的任何话都没有人愿意去听了。

既然别人不愿意相信自己，那么就只能靠自己来防备着这些外来人了。

当听到匈奴打算离开沙漠的消息时，西域军队里有人表示了担忧，“匈奴虽然不敌东胡，但是毕竟也是一股强敌，且在人数上更加占据优势。

有他们在，东胡为了得到各国国王的支持，必然对我们的同胞和颜悦色。

可是，一旦匈奴人离去，没有了制约，东胡的力量就不是我们能够匹敌的，到时候，东胡人要是选择奴役我们，整个西域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

“没错，你们也看到了，东胡所谓的天神战士，几乎全部都在战斗中力竭而亡，对待自己重要的武力依仗都能如此狠心，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就在所有人都无奈之际，一个老人站了出来，“别急着失落，别忘了，现在，除了匈奴人和东胡人，沙漠上，还有一股外来的势力。”

“你是说，中原人？他们不是和冒顿一路的吗？”

老人看着说话的年轻战士，笑了，笑得，深不可测。

……

战斗已经开始了六天了，这六天里，西域人和羌族，没有一天停止过互相杀戮，而这场战斗的真正主角，匈奴人和东胡人，却都没有出一兵一卒上到前线。

不论是西域人还是羌族人，都有些麻木了，只有那些还年轻的战士在哭泣在抱怨，在哭诉这场战斗的残忍。

经历了这么多天不停歇的战斗，原本被视为弱旅的西域军队，也真正意义上能够与强者一战了。

从最开始被愤怒的羌族战士以步破骑，肆意杀戮，到现在，能够及时抵挡羌族的兵锋，与之拼杀得有来有回，西域军队的成长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

“若是我们能够存活下来，西域一定会真正强大起来。”一个疲惫的战士一边擦拭着战刀，一边调侃到。

“活下来？你是没有睡醒吗？看看你眼前的敌人，再看看身后用冷漠眼光注视着你的东胡人，不论哪头都不会允许我们活下来的。

战争进行了这么久，东胡所有的力量都已经集结完成，可是你看到他们有帮助我们的意思了吗？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死光了才是最好的结果，到时候，没有了任何武力保护的西域，才真正是他们做主的时候了。”

刚刚擦干眼泪的小战士倔强地摇了摇头，“不，你忘了，爷爷说过，我们还有希望，你看，到现在，中原人还没有出现，他们不离开西域就证明有参与这一战的想法，既然现在不参与，那就说明，他们并不打算以东胡为主。

那些中原人我见过，是真的善良，不像这些东胡人，伪装的像是绵羊，其实是豺狼。”

听到这里，西域战士们仿佛又提起了勇气，迈向前线的步子更加坚定了。

在羌族战士中，一个身影被众多战士围在中间，让人无法看清。

“瘣，你还活着！”

来人正是羌瘣，羌族的王！

战斗爆发的第三天，蒙恬兄弟与章邯终于完成了对战局的打探，并且传回了消息。

在听说西域军队和羌族军队的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之后，原本已经自愿脱离羌族的羌瘣还是揪心了。

同时，郭嘉也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前军之战通常只是为了聚集气势，血勇之气一旦涌起，就该大军决战才对。

而且双方其实都处于物资短缺的情况中，数量庞大的军队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他们就仿佛是为了看着羌族和西域军队灭亡一样，压着大军不动。这不符合战争的法则，其中必有阴谋。

瘣，你敢不敢潜回战场，去你的族人中打听一下具体情况，而且，我觉得羌族和西域人的处境不妙，你可以试着劝说一些族人找机会出奔。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的战斗，匈奴似乎和东胡有些过于默契了。”

对于这个要求，羌瘣自然是千百个愿意了，于是，连夜向着战场前进，并且终于在战斗的第六天，利用尸体作为掩护，来到了族人中间。

“你们先听我说，现在族人的损失太大了，再打下去，羌族就要不复存在了。”

“瘣哥，我们也知道，可是匈奴人就在背后，一旦我们停下来，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击到我们，羌族，不是匈奴的对手啊。

而且咱们的族地还在匈奴王庭的威胁之下，一旦有失，那才是真的灭族之祸。”

羌瘣看着眼前的族人，他知道，战争和死亡已经让这些人失去了理智和最后的判断能力，此时寄希望于他们清醒地判断局势就是做梦。

“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时机不成熟，我们就该继续寻找机会，不能白白送死。

你们疲惫了，西域人也麻木了，今日完全可以装作昏死，待到入夜，我带你们离开战场。”

“这……”众人犹豫了，有了生的希望，谁也不愿意就此送掉自己宝贵的生命。

“好，我们听瘣哥呢，今夜，逃离这里！”

至于怎么逃，逃不逃得了，这些就交给羌瘣吧。于是，羌族人也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战场。

今日的战场很奇怪，不论是西域人还是羌族人，都一改之前的疲惫模样，显得神采奕奕，仿佛之前惨烈的厮杀都已经成为了过往。

可是，在战斗中，双方却都变得异常克制，西域人怕匈奴败退太快，中原人来不及动作，而羌族人则是因为有了存活的希望，不愿意再以死相拼了。

就在这近乎胡闹的打斗中，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王，羌族人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他们似乎有些走神……”

日逐王放下手中的酒壶，打断了下人的话，“岂止是羌族人，你没看到吗，那些西域人也出了问题。

原本已经相互结下死仇的双方，竟然在一整天的战斗中没有伤亡到千人，绝大多数还都是轻伤。”

“王，这些羌族人该不会暗中投降了东胡人，在假装与西域人作战，实际上是想要趁机对付我们吧？”

日逐王有些玩味地打量着这个说话的下人，笑道:“这些羌族人如果有你这么好的脑子，大概今日就不会在我们阵前做替死鬼了。

放心吧，东胡人在羌族最危险的时候没有出手相助，对于高傲的羌族人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仇恨，所以他们宁愿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投降我们，也不去投奔东胡人。”

这个被夸奖了的下人腼腆一笑，为日逐王倒上了酒，“可是，为什么他们之间这么有默契，同时选择了假战？”

日逐王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因为，死的人终于够多了，这些被战争迷惑了双眼的人终于在麻木中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更好的路。

可惜啊，原本还以为西域人能更有血性一点，再杀一些羌族人，不过也难怪，他们从来不曾真的擅长于作战，这几日的战斗虽说有所成长，可是那也毕竟是对上了心存死志的羌族战士。”

一旁的仆人有些不解，“羌族虽然只是仆役，可是毕竟是我们的人，为什么他们被杀得少了反而王会不满？”

日逐王轻蔑地瞥了一眼下人，不再说话，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难道没有听清楚吗？这几日羌族人的战斗方式，哪一种不是针对我们的？

这些羌族人早已包藏祸心，准备好了对付我们的刀子，只等我们露出柔软的弱点。所以，即使没有这次战斗，这些羌族人，也该被杀死。”

下人赶忙回头，跪拜在地，“伟大的祭祀，您来了。”

祭祀没有理睬下人，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日逐王，“你确定，要这么早派他们出去吗？”

日逐王缓缓站了起来，看向祭祀，“再珍贵的宝刀，如果不用来杀人，那么迟早都会生锈的，你的刀已经要钝了，该出鞘了。”

祭祀没有多说，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枚玉质的石头，在夕阳的余晖下，偷偷抬起头的下人看到，这竟然是传说中中原人的虎符。

祭祀将虎符扔向背后，一只粗糙的大手在虎符落地前接住了它。

“不死，不休。”

一群兽皮上镶嵌着青铜甲片的人，不声不响地朝着战场的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