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以杀止杀

匈奴军队还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撼公孙仲布下的大阵，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指挥全局的郎战，已经陨落沙漠之中了。

此时此刻，杨熊和他的队伍像一根锥子扎在大阵之外，承受着最大的压力，章邯带着人在阵中巡游，不时击退破绽处杀入的敌人，而公孙仲稳坐帅台，看着台下无尽的厮杀。

郭嘉收拢起了默军骑士们，蒙毅报上来的伤亡人数，让他刚刚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的喜悦瞬间化为乌有。

虽然逝去的绝大多数是跟随而来的楼兰骑兵，但是默军本队也有了近百人的死伤，这是默军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伤亡。

带着这股悲愤之心，郭嘉杀回了大阵外围，即使他看出了阵法的各处危机都是公孙仲故意留下的破绽，为的就是牵引住这支匈奴步卒，可是郭嘉真的害怕再听到战士的死亡了。

公孙仲在帅台上看着郭嘉带领骑兵绞杀被自己困在大阵附近的敌人，神色淡漠。左侧的老卒幽幽一叹:“看样子，遭逢生死之劫，也不能让他意识到，老秦人终究不是躲在壳子里的乌龟。”

老卒的态度其实就是公孙仲的态度，整个默军里，除了蒙恬因为感受到马具带来的实力飞跃性提升，其他人对于郭嘉打造的过于繁杂的墨甲天生就有一种抗拒，公孙仲更是尤其不满。

在他看来，着甲者应为军中精锐，应为敢死之士，于冲锋陷阵时位列前线，为队友开拓生路，而不是让所有战士都穿上铠甲，这样的保护，只会让人失去敬畏之心，这是极不可取的。

“好歹他明白了，老秦人的杀心，不该被区区一副铠甲封印。”

言语间，战局竟已定了，随着郭嘉及骑兵的回援，在机动性上完全碾压了匈奴人，还有阵型的优势，失去了指挥的匈奴步卒很快就被歼灭。

燥热的风中开始带着一丝清凉，天渐渐要黑了，郭嘉骑在一头缴获来的骆驼背上，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他回过神来，章邯，杨熊，蒙恬兄弟还有羌瘣等大小首领早已在身边围了一圈。

“你们……这是怎么了？”

任谁都看得出，郭嘉是在为今日战死的默军战士们难过，可是劝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反而是郭嘉自己轻轻一笑，道:“都愁眉苦脸干嘛，今日好歹也是一场大胜，去别处打听打听，这样数千人规模的大战，居然在一日之内就分出胜负来，谁有这本事？”

章邯见郭嘉如此，总算放下心来，不论内心如何，起码明面上郭嘉撑住了，“将主，入夜了，东胡与匈奴的战场那边，也各自休息等待明日再战了。”

郭嘉催动骆驼返回大营，边走边询问战况，“伤亡如何？”

章邯正打算回话，一旁的公孙仲抢先开口:“日逐王死伤上万，沙尔汗死伤上万，但双方皆未伤到根本，大战还会持续下去，五日之内难有结局。”

郭嘉眉头一皱，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他们，我是想问咱们……”

“咱们？咱们怎么了？联盟还没散，大阵还没破，你我尚未阵亡，大军还聚拢的起来，有什么值得多说？

难道我说了，那些战死的同袍就会死而复生？难道我说了，日逐王和沙尔汗就会立毙当场？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在为什么打这一仗！我们是为了大秦的尊严，为了大秦的未来！你该关注的，是沙尔汗，是冒顿，是日逐王这些大秦未来最可怕的敌人，而不是一两个战士的生死！

你看看他们！”

公孙仲粗暴地打断郭嘉的话，指着一旁休整的大军，“那些死去的人，是和他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袍泽，难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比你深吗？

你看到他们哪一个像你一样不停地追问死了几个人，谁死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死的值不值！”

公孙仲手指对着的那名伤兵在同伴的帮助下艰难地站了起来，对着郭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将主，咱们以少打多，还几乎全歼了来犯之敌，阵容尚且整齐，这放在过去可是大胜，别家将主都要开宴庆功的。”

郭嘉闻言有些动容，这个士卒他认识，郿县子弟出身，却不在三姓之内，名为林宏，因为脸上有个红色胎记酷似桃花，被人叫做红娘子。

郭嘉轻轻拍了拍林宏的肩膀，却发现，这位平日心细如发总是帮着自己打扫桌案的郿县俊杰，已经失去了一条臂膀。

“疼吗？”

林宏傻笑一声，挥舞了一下仅剩的右臂，“不疼，将主啊，宏用这一条胳膊换了敌人三颗首级，军功曹亲眼所见的，他特别准许我别带回首级也能记功。待回到郿县，我就能升爵了，阿翁阿母必然为我欣喜。”

旁边的人看向林宏的目光也是充满羡慕，他们丝毫不认为失去一条胳膊有什么大不了，反而是激战中斩首三级，这可是大功，在以军功爵为本的大秦，此时的林宏几乎算是人生赢家了。

“你们……”郭嘉看着一个个眼中满是艳羡之色的士卒，不知如何开口，他想告诉这些人生命的可贵，他想向这些人道歉，是他把这些人拖到了异乡，走向死亡，可是他却发现，这些人不需要，或者说，他们不在意。

“将主，这趟出来，咱们不只找到了您说的可以让大秦百姓吃饱肚子的宝贝，还和匈奴东胡这样的边境祸患作战，为大秦边境安宁尽了力，弟兄们也立下军功，如此好的差事，别处的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旁边的战士们也都在附和着林宏，郭嘉心里那点痛苦，也随之淡了不少。

见郭嘉神色转好，公孙仲轻轻点了点头，道:“探子回报，匈奴投入军队在两万左右，东胡军队则有三万五左右，几乎都是在漫无目的的混战，从战果来看，匈奴的战力无疑更高一筹。”

郭嘉的思绪瞬间被带动，不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不是说东胡把匈奴赶得没路可走了吗？怎么会这样？他们那什么天神战士已经没有作用了吗？”

公孙仲摇摇头，“说东胡把匈奴赶出草原，恐怕未必，今日所见，日逐王手下部落勇士之精锐，完全碾压草原上那位匈奴单于的部下，这样的战力，怎么可能轻易被赶走，结合日逐王那日假途伐虢，痛击东胡，完全可以肯定，这支被赶走的匈奴军队，实力绝对不容小觑，至少不是东胡能够轻易解决的存在。

至于你说的天神战士的问题，探子仔细观察了，这次战争中，除却先锋战时出现的数百个天神战士，尽然没有一个天神战士再出现。

据我推测，沙尔汗是打算让这些人来做最后的胜负手，毕竟，按照你和张长老的说法，这种天神战士已经失去理智，上了战场只有战斗到死一条路，过早出现甚至有误伤自己的可能。”

郭嘉点点头，“东胡军队本就有人数优势，这样不计伤亡的和匈奴对着消耗，最后借助天神战士奠定胜局，如此一来，日逐王岂不是必败无疑？”

公孙仲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如果局势继续这样进行下去，日逐王手下的精锐剽悍的优势很快就会随着战争的持续而被磨平，反而没有理智的天神战士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到时候，我们别说什么收割战局，不被杀疯了的东胡人顺便宰了就是好的。

可是我不明白，这么明显的道理日逐王没道理不懂，可是他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难道还有别的后手？”

说到这里，公孙仲看向了章邯，章邯上前一步，在地上画了几个图形，郭嘉依稀可以看出来，这似乎是目前战场各个阵营的分布图。

“据章牧等人的探查，已经探知，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章邯在三方阵营图形之外又画了几个小图形，“有匈奴伏兵各八千，总计有两万四千多人，算是日逐王留下的后手，这些人补给充足，看样子是打算作为最后收割战场的存在出现。

但是即使算上这些人，如果按照今天的伤亡比例来打下去，他们加入进来也改变不了日逐王必败的事实。”

“难怪沙尔汗经历几次小败后都能迅速恢复过来，在这样绝对的优势下，局部失利确实不值得过分在意。”

听着章牧的抱怨，郭嘉和公孙仲对了一下眼神，二者都明白，日逐王这样的战场老手，不会自寻死路，他一定有除这三处伏兵外的其他后手。

“不论如何，我方始终不能轻动，否则匈奴和东胡必然连手灭杀我们。明日除探马外，各军死守本阵，他们未必会让我们如此清闲的。”公孙仲结束了这没有头绪的会谈，留下了自己的建议。

几个人同时看向郭嘉，郭嘉摇摇头，“别看我，我说了，回去之前，他都是最高指挥，所有人依令而动吧。”

转身离去的公孙仲突然停了一下脚步，不多时就像没有事情发生一般继续前行，只是嘴角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一个被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影正跪在日逐王面前，“王，明日我们是否需要出击。”

日逐王摆摆手，道:“孩子们还撑得住，你不用急着出来，我要你在我那个侄儿最得意的时候，给他个大大的惊喜。

你看着那些中原人就好了，我想，他们应该不会乱动的，等我解决了我那个傻侄儿，再去会会他们，你退下吧。”

黑衣人没有回话，就这么直接消失在了黑夜之中，而他离去的方向，并不在章邯画出的三处伏兵所在的任何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