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发前夜

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点点繁星缀在天边，微风吹拂，将连日来的燥热吹散，只留下一阵清凉。

大漠上，传来热情奔放的歌谣，一群群衣着各异的西域战士，围绕着篝火，庆祝着战争的结束，也庆幸着自己的存活。

郭嘉看着这群无忧无虑的人，一时间竟然有些羡慕，不论是西域各国军队还是羌族战士，论实力，都只能勉强作为这场大战双方的附庸，为大战开始前，相互消磨对方的耐心。

可就是这样弱小的两群人，在死亡的威胁下，一句奔逃，逃向一个别人留给他们的看似光明的生路后，诡异的活了下来。

虽然他们中不少人死在了路上，不少人死在了连日大战里，但是与东胡和匈奴双方的伤亡比较起来，他们真的太幸运了。

“匈奴和东胡，故意刺激这些人叛逃，一来可以在战后有更充足的理由干涉西域各国与羌族的内政，二来，也是想利用这些人来迟滞我们的脚步，防止我们过多的参与这次战争。

可是你看，他们都活了下来，不论如何西域各国的军事实力保住了绝大部分，他们并不会完全成为冒顿的附庸，而我们也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了西域人的尊重和友谊，将来的西域，必然有我们一席之地。

战术和战略目的都达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公孙仲将手中的墨攻刀还给了郭嘉，战争结束，这代表着军权的宝器，他也不能一直握持着。

郭嘉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解释道:“我没有不满意，我很满意，我只是有些心疼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公孙仲眉头一皱，却不再劝说，他是真的无法理解郭嘉这种妇人之仁，在战甲的保护下，默军伤亡已经很小了，可是他还是这样闷闷不乐，要知道，按照公孙仲的打算，这些默军就该和其他人一样着轻甲，只有时刻让他们处于死亡的威胁下，才能发挥出更强的战斗力，大秦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

不过默军毕竟是郭嘉的军队，公孙仲也无法多说什么，只能轻轻拍了拍郭嘉的肩膀，转身离去。其他人见状，也默默冲着郭嘉点了点头，随即离开，将这里留给郭嘉独处，让他平复一下心境，只有任涂，在离开前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忽然，一个酒囊被人递到了郭嘉嘴边，郭嘉抬头一看，正看到赵原和他的几个老兄弟围着自己席地而坐。

“谢谢，我不喜饮酒。”

赵原也没继续客气，拿回酒囊自己喝了起来。

“前辈不必劝我，我只是心疼那些战士……”

“嘁～”郭嘉话还没说完，赵原就发出了不屑的冷哼，“说你有妇人之仁，这话不假，否则的话，今日白天，借着东胡邀请你入局的机会，你就该拼死这两千人将日逐王、冒顿、沙尔汗一并斩杀，那时战场上都是疯子，敌我不分，以你的身手，带上些许亲卫逃离并不难。

换做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将领，都会选择这么干，尤其是假如他们有你这样的背景和实力，他们绝对会不惜代价立下这样的功勋，知道吗，这样的功勋，足以让你少年封侯！你若是将功劳让给那个太子殿下，他的王位就是铁打的，无人可以撼动。”

“所以，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不，正相反，正是因为你太合格了，你才是最好的统帅。”

郭嘉有些难以理解，赵原为何如此评价自己。

“墨家传人，宗师弟子，名头是很大，可是对于大秦来说，并不值钱，因为你们大秦只认实力，只认军功。

拼死这些人得到一场境外的大胜，于眼下的大秦没有任何助益，你就算是因此得爵进官，可是没了这些精锐做底子，你将来还有进一步的可能吗？

至于回头再练兵，我猜，大秦官场就算再怎么干净，你也还是有那么一个两个敌人的，他们会给你机会更进一步吗？

所以，忍不住一时诱惑想要立功的，都是我这样的蠢人，只有你这种聪明人，才知道哪些功劳不该立。

更难得的是，你还让人误会自己是个妇人之仁的家伙，麻痹了自己的敌人，如此年轻就有如此心机，也不枉我潜伏半生的等待了。”

郭嘉没有说话，不知是默认，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在我们这群要入土的老家伙眼里，你的心思还是太简单了。现在的你是在纠结痛苦，但不是为了那些死去的战士，我想一个杀人如麻的家伙，不至于连这点人数的死亡也无法接受。

你是在痛苦自己的理想要破灭了，或者无法亲眼见证了，是吗？”

这话说得郭嘉浑身一颤，抬头看向赵原。

“别看我，这很难猜吗？局势再恶劣你都要藏着的铁甲阵，为何突然在今日展示？明明等到他们自相残杀到最后你也可以坐收渔利，可是你却非要出头，不就是看到了日逐王的残忍心性，知道留他不得吗？

那日逐王留不得，在你面前将本该发卖为奴的俘虏屠杀干净的冒顿就能留下了？你痛苦的是自己在关键时刻看错了人，你以为东胡人有底线，至少他们没有欺压过西域人，可是你看到冒顿的手笔后，也该知道，他毕竟是匈奴出生的狼崽子。”

“没错，所以冒顿和沙尔汗，必须死。”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吧。”

“我还没想好。”

赵原听到郭嘉这句我还没想好后冷哼一声，将酒倒在了郭嘉头顶，“在他下令屠杀的那一刻，你至少有八成把握杀了冒顿后安全离开，有七成把握拼死沙尔汗后独身撤退。

可是你没有，你忍了，因为你要把这支军队留给那个太子政，但是冒顿和沙尔汗你是绝对不打算留着的，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办法杀死他们，只是这个办法，要死人，死自己人，所以，你打算自己去，是吗？”

“……”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答案，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郭嘉的眼里，带有一丝绝望，“局面是我一时犹豫造成的，就该让我来亲自弥补这个过错。”

赵原将手搭在郭嘉肩膀上，“我猜，这支军队还有进步的空间，你总不希望留给嬴政的，是群不完美的战士吧，你还年轻，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去做吧，我想，你应该成全我。”

郭嘉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眼角流下的到底是酒水还是泪水，因为赵原说得没错，自己该成全他。

这么多年以来，赵原有太多机会灭掉匈奴单于王庭，成就功名大业，可是为了一个承诺，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因为这个功劳，只能让李牧得到，也只有李牧才能实现赵奢和赵原这些武将一生的诉求。

可是赵原太累了，也太老了，他知道自己不久人世了，也知道随着赵国战败长平，李牧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约定的地方了，所以他把这个机会给了郭嘉，让郭嘉平白得到了西域和羌族的精锐。

但是，作为一个重信守诺的人，这样做的同时，赵原其实已经放弃了回到故乡，甚至放弃了活下去，支持他没有死的理由，也仅仅是他还没有看到匈奴的覆灭。

轰！十几名老兵围着郭嘉半跪，双手抱拳，“请！公子嘉成全我等！”

赵原也单膝下跪，将郭嘉送给自己的赵奢所用披风扔在手里，“请，赵氏子赐，成全！”

噶～夜鸦发出悲鸣之声，郭嘉带着一丝不忍，终究是接过披风，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