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其亡也忽
嗡～
诡异却嘹亮的号角状乐器响起，正在缓缓撤退的匈奴人和警惕观察的扶余人齐齐抬头向远处望去，那里，是东胡人折返参战的必经之路。
不一会儿，扶余人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呼喊，殿后撤退的浑邪王隐约听明白了，分兵而战的扶余人在另一处战场上取得了胜利。
东胡人的战斗力身为老对手的匈奴人最清楚不过了，即使这些扶余人占了地利之便，东胡也不该败得那么惨，但是这一幕偏偏就发生了，看来，让扶余人自豪不已的铁器带来的优势，比想象中还要大。
浑邪王回过头，正看到一个长得颇为壮硕的男子寸步不离地护卫在自己身侧，看着这张脸，他立马想起了这个人的来历，好像是叫做斑布，单于那对双生子之中弟弟的贴身护卫，在单于王帐里也是有名的狠角色。
见浑邪王看向自己，斑布憨厚一笑，却不说话，浑邪王却想到了什么，问到:“我那不省事的侄儿在哪？”
斑布摇摇头不说话，自己对王子向来寸步不离，看到自己就猜到王子的存在并不难，可是出卖王子的具体动向，却是万万不能的，更何况眼前这位是有着足够实力向那个位置伸一下手的人。
浑邪王眉毛一挑，倒也不继续追问，转移话题到:“二十年啊，若是不一心扑在武器研究上，这些铁器足以让他们发展出不输给中原人的文明，现在，呵呵……”
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亲信，倒是没必要把话说得太透，扶余外强中干的真实底细，也许是自己将来的一桩大战功，没道理平白告诉了他人。
哪知道自己随口一说，这憨厚青年却搭了话茬:“我总是听族内的老人在议论，中原人虽然总是被咱们欺负，可是欺负他们的人总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反倒是咱们这些人一批批死绝，再一批批出现，大抵是因为，只有中原那样的地方，才会让人想着长久之际，而对于我们这些要么打猎要么放牧的人，眼前之事就是唯一的事。
而解决眼前生存之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武力二字，武力越强，就能得到越好的草场，就能猎到更好的猎物。
这扶余虽然与中原亲近，但终究也不过是野人之属，和我们一样，只会看当下之事。
偏生他们还愚蠢，想学中原人的谋定而后动，自觉狠心发展武力，终能一统塞外，不过都是痴人说梦罢了。
说起来，扶余人未必看不到这么做的危险，可是不论是他们，还是咱们，面对力量的诱惑，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这些人啊，不过是在赌，赌他们先倒下，还是咱们先败……”正侃侃而谈的斑布突然发现浑邪王的眼神有些古怪，赶忙闭上了嘴。
浑邪王笑着摆摆手，随着青年护卫斑布一起撤退，心中却感慨不已，“莫日根有个好帮手，看来，将来那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定下归属了啊。
不过，我亲爱的侄儿，就算你的人也看出了扶余的底细，这份灭族之功，你也没法从叔叔手里抢走啊。”
匈奴浑邪王败退五百里，相约永不攻伐扶余之地，东胡大军死伤三成，东胡王与扶余大祭司议和，割地八百里，扶余人一战胜双雄，自此称雄于北境，塞外各族无不震惊。
原名密林，如今改名为鹰栖林的雪海丛林深处，一座露天的高台上，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俯视着周遭的一切。
萨克拉与萨兰度父子看着生机盎然的丛林，心中顿觉豪情万丈。
“萨兰度，你的眼神为何如此忧愁，难道你不为今天的胜利而感到欢乐吗？”萨克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从萨兰度的角度看去，自己这位一向以勇猛著称的父亲，此时的身子有些佝偻。
也难怪，与匈奴和东胡同时开战，看起来大战没进行多久，实际上，从宣战的消息传出至今，早已过了半年有余，父亲萨克拉与东胡之间的战斗，更是持续了十五个日夜没有停歇。
能够与匈奴争锋的东胡实力又怎么会弱了，可是扶余人却让他们割地求和，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萨克拉亲冒矢石于军前指挥战斗，这样强度的战争中，免不了受些内伤。
“父亲……大祭司，不论是匈奴还是东胡，他们雄据北原如此之久，不是那种只懂得杀戮的蠢货，不说别的，浑邪王虽然败退，可是他明显看出了我们的虚实……”
“那，又怎样呢？”萨克拉没有让儿子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萨兰度觉得父亲的神智似乎有些不清醒了，他几乎是用吼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那又怎样？父亲！东胡死伤三成不假，匈奴中军受创不假，可是他们的家底，足够再次发动一场针对我们的进攻，我们呢？我们只有这一次战力能够与二者媲美，下一次，我们必败无疑！扶余看似赢了一时，实际上终究是输了！”
萨克拉没有因为萨兰度的吼叫而生气，相反，对于儿子的理智他感到很欣慰，“我知道，你和你母亲一样，认为我不发展民生却一心筹备武力是错误的，你心里想的是，要武力与民生同时发展，让部落富足的同时也能强大起来。”
萨兰度没有否认，而是眼神灼灼地看着萨克拉。
萨克拉轻轻抚了抚胸口，顺了一口气，道:“我问你，我们的铸造技术为何发展如此之快？”
“父亲您在与燕国做生意时结交了其他中原国家的人，带来了更多的匠人，这么多年不断实践才让……”
“呵呵，你还是太年轻啊，你觉得我们的铁器进步如此之快，燕国为何从来没人过问？”
“父亲您安排人暗中隔绝这些消息，他们自然不会知道。”
“你错了，孩子，燕国人一直都知道，甚至他们一直都在关注着我们。”
萨兰度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中原人怎么会放任一群懂得锻造武器的胡人在身侧，就算我们和子之公有旧也不该如此才对啊。”
萨克拉点点头，“你说的对，又不对。中原人不会容许有对自己产生威胁的胡人在身侧酣睡，可是，你觉得，一心发展武力的扶余，对燕国有威胁吗？”
萨兰度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威胁？连匈奴浑邪王都不认为扶余是威胁，更不说底蕴深厚的燕国了，萨兰度突然明白了什么。
“父亲，您是说，我们不是不想发展民生，而是，那些中原人不允许？”
萨克拉摇摇头，“不是中原人不允许，而是任何人都不允许，东胡、匈奴、燕国，都不会让我们真正强大起来的。”
“那您如今这是……”
萨克拉看着萨兰度，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当初随秦开征战的时候，我用了很久才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胡人乱不乱，中原人说了算。
我想要让扶余强大起来，眼里就不能只有匈奴和东胡，知道为什么我宁愿等二十年，等到我们差点要全族饿死也不动手，却要在如今动手吗？”
萨兰度眼前一亮，结合刚刚萨克拉所谓胡人乱不乱中原说了算的话语，试探着问到:“莫非，中原，出了大事？”
燕王职二十八年，高筑黄金台，招贤纳士，扩地千里，北击胡虏，东伐齐国的一代贤王，薨，号曰:昭，是为燕昭王。
浑邪王后撤五百里后，并没有就此回到匈奴草原，反而是命令亲随迅速离开大队，返回草场，调集人手向燕国北方集中。
“我那侄儿身边已经有人看出了关节，不能再等了，这桩功劳不能让他夺了去！”亲随离开时，浑邪王最后的交代只有这么一句话，但是这简单一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亲随心中明白。
一人三马，打定了以人马之命换时间的主意，亲随出发了，当亲随走远后，浑邪王眼皮直跳，总觉得自己似乎漏算了什么。
“那个叫斑布的人呢？”
浑邪王问身侧的侍卫到，他这才想起，走了这么久，完全没有没看自己躲在人群里的侄儿，更没有看到有人出入，难道他放着这么大的一桩功劳不打算去争取？
“哦，他好像随着本部大队人马回撤草原了。”
浑邪王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难道我那侄儿真不在？还是说，他竟然打算亲自回去调兵？”
就在浑邪王目光望去的方向，一个年轻人正与一名护卫骑着马缓缓前进，模样颇为悠闲。
“王子，那扶余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要调集人手，这就是一桩泼天大的功劳，更有数不尽的铁器可以掳掠，您为何……”说话的正是斑布，匈奴王帐第一勇士候选人之一，此刻乃是匈奴二王子莫日根的亲卫。
莫日根摘下头顶的毡帽，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笑到:“斑布，我问你，我夺取那功劳有什么用？”
“当然是去争取那个位置啊！”匈奴人对于主人的忠诚是永远不能背叛的，所以斑布一点也不介意把话说得露骨些。
“可是，当我们回去后，那个位置八成已经易主了，我们还挣什么？”
斑布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这，这怎么可能？”
莫日根也苦笑了一声，“斑布啊，你还是低估了扶余人啊，没有把握，他们怎么敢同时挑衅我们和东胡人？”
“王子，您也上前线看了，这些人精锐是精锐，可是他们后继无力，兵源已经枯竭，咱们再来一次，必然……”
“可是我们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为什么？”
“我们就在燕国左近，得到消息立刻动身开战，所以你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东胡呢？当时的东胡主力可不在附近，他们在北海之畔，那是什么样的距离你懂吗？
连北海边的东胡人都得到消息来应战了，你觉得，近在咫尺的燕国，和与燕国休戚相关的赵国会不知道这场大战吗？”
当赵国这两个字从莫日根口中吐出时，斑布瞬间想到了什么，“您是说……”
“没错，大单于命令我带兵支援浑邪王出发后，赵人动手了，我在王帐的人手拼死来到这里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在他离开前，大单于已经身受重伤了，一个叫做赵奢的赵人，带着一群拿着诡异武器的步卒，屠戮了王庭，我不认为大单于还有幸存的可能，那么，按照法理，我哥哥，我，还有浑邪王，都有机会去摸一下那个位置。
不过哥哥就在那里，我觉得，当我回去，可能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说的苦涩，可是眼里，却是一种残忍而危险的光芒。
斑布愣了一下，咬了咬牙，道:“那王子怎么还如此磨蹭，如果快些回去，咱们手上精锐还在，完全可以……”
回答他的是莫日根冷酷的眼神，“完全可以怎样？挑起内斗？然后让赵人彻底歼灭我们？
斑布，你要记住，我要做的是匈奴单于，那前提就是，匈奴必须存在！这伙扶余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为赵人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让他们重创匈奴，自己全力击败东胡人，呵呵，算起来，他扶余倒是真的有了喘息的时间了。”
斑布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浓浓的不甘，他知道，这伙扶余人眼下可能安全了，毕竟就算是浑邪王的人回去调兵，发现了匈奴内情后，也无力出征了，这就给了大获全胜的扶余人消化胜利果实的时间。
可是，扶余人，真的还有那么多时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