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那样……就随他吧……”

赵长安不知不觉睡着之前，迷迷糊糊这样想着。

这可能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虽然这林间木屋连个床铺都没有，但是他却难得睡得香甜。赵长安是个老江湖，习惯了时时警醒，尤其这次重伤，加上前几日误入黑店一事，更是让自己越发心弦紧绷。只剩他与书生二人这几日尤甚，一路行来，老赵越是表面嬉皮笑脸，越是心中不敢放松。是以老阁主那样的人物，带着两个高手在林中偷袭，都让他反抢了先机。不过万幸，偷袭他们的人是书生的老爹，眼看暗杀变认亲，赵长安彻底放下心来。林中小屋不大，两个玄卫的身手他又看在眼里。有亲爹带着家人来保护书生，自己难得松了心弦。

要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老阁主会不会真的按着他让他和书生拜个把子或者拜个堂了。赵长安打哈欠的时候想，虽然老阁主放了话，但小书生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况且他也不是会让自己为难的人，更不会逼迫自己什么。书生念叨惯了要带他回家，不也只是念叨念叨而已吗？除了被个刻薄裁缝挑拨得乱散了些消息闹着玩，还对自己做什么吗？他实在想象不到书生强迫他威胁他或者央求他的模样，何那个人，做不来那样的事。

可是，可是假如，假如何真的认真和他说要自己和他回家，死乞白赖要跟他拜一个呢？

不切实际的想象很容易搅得人一脑袋浆糊，加上心绪松弛，新换的伤药也起了效，赵长安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以后，也完全忘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有人守夜，赵长安安心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神清气爽，睡前想的事都被日头晒得无影无踪。烘干的衣服搭在身上，捂出了一层薄汗。他隐约听见吴是何父子二人正在屋外交谈，就放肆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胳膊腿。

“早啊，赵老弟！”老阁主招呼。

“这可不早了。”吴是何苦笑摇头。

篝火已熄了，行李也已收好，只给赵长安留了壶茶并几块点心。茶还是温的，赵长安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那父子二人议论行程，觉得这样的一个早上好像也不错。

老阁主似乎完全接受了他们急着要去安陵看宅子的说法，自己也没打算跟他们同路，只说来都来了就再往永川渡周边游玩几日，之后便要回家收拾些能用的东西给儿子新宅送去。赵长安说不急，老阁主却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听起来似乎回不知阁的路程要比去安陵远的多，等安陵新宅修葺好也不够去不知阁打个来回。不过赵长安一点也没兴趣知道不知阁到底在哪。

告别前，吴是何执意要给此间主人留封书信并几块碎银，没有理会赵长安关于村野猎户识字不识的讥讽。

老阁主已经放弃了扮不像的乞丐装扮，却不由分说地和赵长安两个坏笑着把一套乞丐行头往小书生身上招呼，最后看着儿子这个清秀儒雅的乞丐比自己还不像，心满意足地大笑着扬长而去了。

“没事儿，不像不要紧，有我呢！”

赵长安大笑着送走老阁主，回过头来却难得的安慰了书生一句，一边往他嫌弃的表情上抹泥，抹得书生又想躲又不想躲。

“你就这样演，就好比一个书生家了遭了灾了，逃难出来要饭……”

书生哼了一声，“君子贫贱不移，不食嗟来之食。”

“哎好好好，你不接，我接着！”

“我说的是……”

没等书生反驳，赵长安就脱了衣服，亮出一身泛黄的绷带来，左看右看拆了几条，隐约露几条伤口给人看。一面又抓乱了头发挡着脸，配上那好几天没打理的乱糟糟的胡子，再做个叹气扶腰的动作，说不出的衰颓狼狈——只要不让人看见他那双过分明亮的招子。

“行啦！咱俩就这样走在大街上，绝对安全！你也不用说话，我来演！”

吴是何懂他的意思，并没有多加反驳。这一遭林中遇袭，虽然是父亲胡闹，但究竟心有余悸。此去安陵千山万水，如果不想再遇到针对不知阁阁主的危险，还是伪装一下再上路的好。

他到底不舍得赵兄再为他挡灾，只好任由赵兄摆弄自己。

不得不承认，这一套伪装是行之有效的。书生和江湖人的组合变成了乞丐和伤病鬼，一路向前，走在道上生人勿近，进了集镇也叫人退避三舍。

吴是何自问往年行走江湖虽是化名也算不得什么伪装，不过是个本色书生，这一回叫他演乞丐他心里可是千万个不乐意，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小吴阁主虽然不乐意，但是也不服输，演戏这种事，就算没演过，看也看过啊，有什么不会呢？只要有个详细妥帖的戏本子，照着演不就是了吗？

不幸的是，这一场戏的本子全凭赵长安一张嘴。而赵兄那张嘴，可能是博闻天下的小吴阁主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妥贴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