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醉笑

《七千醉笑》

第320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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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翠娘的故事是个再普通没有的乡村故事。

十几岁上与邻村的张二柱相好,未曾想忽一日他跟了个师父离家学武,与她海誓山盟学成回来完婚。山野少女哪知江湖险恶易入难出?心上人一去不复返,翠娘年复一年空守着当日承诺,虚度一轮又一轮的春夏秋冬,送走了自家老娘,又帮着送走了张二柱的老父,最后孤身一人留在了岭门屯张家空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过去,早已没人记得她是张家没过门的媳妇,还只道那宅子原本就姓阮。翠娘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还在等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等到他的希望,只知道自己答应过的事,是不能说话不算话的。痛定思痛,翠娘看不得后辈的年轻人也像自己当年一样错过,便挺身而出了。她只道自己的姻缘线已是落满尘埃朽作泥土了,但世上还有那样多的姻缘,即便是豁出面皮倚老卖老,也要将目之所见的姻缘线都牵牢一些。渐渐地,便有了十里八乡闻名的媒人阮妈。

张二柱的故事是个再普通没有的江湖故事。

小时候他跟着他爹打了几年猎,也有了个心仪的姑娘,原本日子平平淡淡,却被偶然路过的一个江湖人相中了。那人口中那个刺激的、繁华的、引人入胜的叫做江湖的地方,听得张二柱的热血几乎要冲破了胸膛,登时丢下乏味的山村跟了那人去。张二柱跟着那师父练了几年,学了些基础功夫,打了几次架,遇了几次险,受了几次伤,才知武林高手如过江之鲫,他那师父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后来换了几个师门,一次为躲麻烦认了一个名门弟子做大哥,连名字也随这新大哥起了个新的。这位魏翔天大哥与他过往所见草莽都不相同,张二柱终于窥见了上乘武学,激动万分地追随大哥也拜入了洗砚潭墨痕洞。自从入了名门大派,张二柱越发勤勉,将一套清气乾坤刀练得烂熟,也曾随着门派走南闯北,做了大事,遇了大场面,扛过了大灾厄,经历了兴盛也见过了衰落。他武功有成,已是墨痕洞师叔辈的人物,虽仍想着精进武功,但门派的日渐落魄却让他心中潜滋暗长出了几缕犹疑。越高深的内功越是凶险,这微小的动摇将他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泥淖,他忽然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练功,为什么要习武,为什么要在这尔虞我诈的江湖中沉浮,为什么手上沾着不认识人的血,为什么要听从师门去害没听过的人,为什么又要住在这不见天日的洞府……他的心在黑暗中挣扎了一冬,越挣扎陷得越深,最后忽然在尘封多年的心底深处扒出一道光来——那是当年他相好的那个姑娘明亮的脸庞,是她含泪点头答应等自己回去的眸子。她是那样刺眼,忽然照得属于魏擎天的那几十年暗淡无光,让张二柱只想不顾一切伸出手去。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越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可是他不记得了,连当年自己家在哪里都不记得了。他只好到处找,到处伸手,一直伸出手,但却总是碰不到她。

忽然,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这一次真的碰到了,她却不是刻在他心底的那个样子。

“翠儿,翠儿……你是翠儿,真的是翠儿!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阮妈推开了张二柱的手,张二柱急得一把抓了阮妈的肩膀,“是我!小张!你还记得我吗?翠儿,是我啊!”

阮妈挣不开这武艺颇精的疯子,喘息道,“我以为你早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该,我不该的……可是你,你怎么变了?你为什么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

“不对,不对!你那么漂亮的,你的手,你的脸……我知道了,这一定是梦,是噩梦!我又做噩梦了!我最近总是做噩梦的,总是在梦里遇到些怪事……”

阮妈苦笑,“梦?这些年,我也好像是做梦一样。”

“是,是做梦!我在做噩梦!翠儿,你打我,打醒我!”

阮妈摇头,“要是做梦,也是当年,那才更像做梦。”

“不是的,不是的!翠儿,这一定是个噩梦!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你快打醒我!”

“没有谁。是实实在在的年月。”

“不,不!这不对,这不对!”

“我有实实在在的日子要过,这么多年我早就把那些美梦丢掉了。没想到今天,没想到还能……”阮妈说着说着,又掉起了眼泪。

张二柱脸上越发狂乱,“翠儿,你别哭,你别哭!这是噩梦,是噩梦!你打我,我们一起醒过来!”说着便抓起阮妈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阮妈挣不过他,只好由着他把自己的手抓向他的脸上、肩膀、胸口拍打,打着打着,似乎当真勾出了这许多年的怨气,阮妈真的捏起拳头用力打了过去。那身强力壮的疯子不仅不躲,还喊着“不行!不疼!没有醒!再打用力些!”

一个村妇号啕大哭捶打一位武功高强的前辈,众人都看傻了。

“好看吧好看吧?我可只用了两句话哦!”赵长安悄声向任岩豪道,一面举起一只手掌。

任岩豪看这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其实早忘了灭口那档子事儿了,当即爽快地愿赌服输击掌为誓。

其他人却没有他二人这般好心情。凌寒在无力地喊着,“魏师弟,这不是做梦,你快醒醒!”韩相宸和昙岳也劝“您冷静些”“你们好好说”,可显然入不了那疯子的耳。梅清乾满脸写着“糟心,不想管”,烦躁地在门边踱步,防着有人偷听。吴阁主对这些儿女情长毫无兴趣,远远抚着扇子不知沉思些什么。剩下一个阿柒,左看右看,不知该拿这一场闹剧怎么办,只好看向了老赵。

老赵碰上了她的目光,也不知有没有看懂她的意思,只一笑,“小柒你看这个傻子,走火入魔的不轻,还以为他家翠娘还是当年的小姑娘呢!这么多年日子都过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赵……”阿柒没打算听他幸灾乐祸。

“哈哈,”老赵毫不在意继续笑道,“这傻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自己都老成什么样了,还惦记着人家年轻漂亮呢!”

不知说者是不是无心,但阿柒听了却是灵光一现。当即摸出了随身的光华铜镜,大步上前,一把举到了张二柱眼前。

“前辈,您看看您自己!这不是当年了,您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张二柱一愣,看着杵到眼前的镜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镜子里的人也做了一样的动作,张二柱吓得退了一步扭过身去。

昙岳见了,也摸出了自己的光华铜镜,两大步举上前,“你快醒醒吧,已经几十年过去了!”

张二柱迎面又撞了镜子,再回身,又是镜子。张二柱吓得手足无措,却逃不出镜中自己那慌张的模样,左看右看,忽然原地晃了两晃,“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瘫坐到了地上。

阮妈吓了一跳,赶忙去扶,“小张!”

这口淤血也不知淤了多久,黑得骇人,一如那蒙住灵台的梦魇,又如能陷住人心的泥淖。

张二柱咳了一阵,喘了喘,缓缓拉住了阮妈的手,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掉下了两颗眼泪。

“唉……都是老张啦……”

噩梦,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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