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魔翼，百宝上升到了石像中男人的头部位置。他端详着这个石像中男人的面孔，这个刻画得栩栩如生的面孔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足以证明它的作者一定认识他。

这个妖到底是谁？百宝脑袋开始疼了起来，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曾与妖有过交道。魔族人从来看不起妖，他也不例外，所以对于这个妖的身份也感到越来越迷离。

“难道这么多天来一直在暗中观察我的就是它么？不，它没这能耐。它对我设置幻象，说明它可能认不出我，我的气息已在人间改变了许多，仅凭气息不可能认出来。”

虽然心里存在大量的疑问，但当务之急他还要做一件紧要的事，那就是毁了这座石像的面容。他将掌心的漩涡对准石像的面容，无数冒着火光的飞蛾从里面汹涌而出，立马就吞没了石像整个头颅，这一刻仿佛在他头颅冒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待飞蛾过去，那里已经变成一片漆黑的焦土。

百宝缓缓落到悬浮的石棺之上，然而在足尖触及盖板的瞬间觉察到了心跳！他猛然鼓动魔翼飞起，在半空中惊魂未定地看着这具石棺。见许久未见有反应，百宝决定过去看看。

他鼓动魔翼，待冲到石棺面前之时奋力一扑，将盖板掀起甩出去。

百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这个石棺里面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前不久刚被抓住的瘦子。瘦子看起来很冷，他蜷缩在石棺里不停地发抖，嘴唇苍白，唇齿之间还带着血丝，似乎在做一个很可怕的梦。

“人若漫煞气，如何脱妖境？”百宝幽幽地说，他伸出右手，点在瘦子渗出冷汗的额头上，顿时额上荡出涟漪，就像点在水面上一样。百宝的手就这样慢慢地探入去，额上涟漪不断。

“我帮帮你罢。”

他就这样进入了瘦子的幻象。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城楼上，楼上遍插着金边青旗，肃穆的士兵握紧手中的长矛，在紧张盯着远处逐渐迫近的黑压压的大军。

虽然隔着很远，但以百宝的目力仍能看清那来袭军队的全貌。他们身穿黑色铁甲，战车插着的、前行兵士手持的皆是金边黑旗，上面赫然写着“黑铁军”三个大字。

百宝猛然转头去看旁边的青旗，果然是“平陵”二字。这里是当年的平陵战场，他所身处的平陵城是平陵王敖折雨的封地，而瘦子的父亲李纵游是这里的守将。不过说起来这场战争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彼时的瘦子只是一个婴儿，所以这里并非是他的记忆的内容，而是他的臆想，他的噩梦。所有的噩梦都是出于人心，现实并不可怕，现实是残忍的，残忍得让你感觉不到可怕。

百宝走进城楼内，里面一切都是空落落的，仅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跪坐着在坐榻上。她合上眼睛，表情平静，怀中的孩子也在熟睡中，似乎外面不曾存在战争。忽如一阵笨重的脚步声袭来，几名身披战甲的副将风风火火地从百宝身边走过，跪倒在女人面前，说道:“夫人，末将奉将军之命，护夫人与公子突围，请夫人随我等离开！”

女人慢慢睁开眼睛，轻声说:“天下燎燎，即便不在平陵，又是何处安生？”

“夫人，末将誓死护您与公子安危！”副将们把脑袋一下子压得很低，这是他们的决心。

“郡王呢？”女人问。

“郡王……已决定留下。”

女人叹了口气，说道:“都结束了。取纸墨来，我要修书与南横也。”

“夫人！”副将咬着牙说道，“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取纸墨来！”女人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看起来有点生气。

副将只好退下，去寻笔墨纸砚去了。等到副将离开，女人才收回生气的面容，反是露出了笑容，她轻轻抚过怀中婴儿的脸颊，柔声说道:“孩子，南横也与你父亲是至交，相信他是不会伤害你的。原谅我，这一天，我们都已死在平陵了……”

“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啊。”百宝暗暗想道，这时他突然想起，虽然时间上瘦子只是一个婴儿，但既然这里是他的噩梦，那么他人呢？

百宝走出城楼，战争已经开始很久了，到处是飞箭与火，一个个大火球撞向城墙，有的甚至落入城中，把城中也变成一片火海。百宝从一片哀嚎声中穿过，越过交锋中的血刃，直到看见前面有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持剑而立。

他身上的战甲已经破碎，所有的布料都已被鲜血染红，而在他的旁边，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尸体。百宝还注意到，在他的面前，还有个手持大钺的将军骑着战马站着，身后跟着一众骑着战马的兵士，从服饰来看正是黑铁军的铁甲。

“南横，你赢了。”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抬起鲜血淋漓的头颅说道。

百宝一下子猜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平陵城守将李纵游，而那个拿着大钺的正是南横也。

“战争无情，你我各为其主，总有人要倒下。纵游，投降吧。”

“哈哈，”李纵游笑了起来，“南横，你我这么多年交情，还不够了解我么？我戎兵十载，不曾败绩，今日一战对我而言没有投降，只有生死。”

他扬起手中之剑，剑身修长，一道白线在剑中穿过，在日光中夺目，未曾沾染一丝血气。

“今日，我就把我这颗脑袋送给老兄，祝你平步青云吧！”

说罢利剑一挥，一道血线在他脖子上浮现，翘起的嘴角边上鲜血流出。他最后把剑立在土里，整个人也随之站定，仿佛一座丰碑。

“不要啊父亲！父亲！不要死！”就在这时，百宝听到一声哭腔。

直到这时百宝才终于看到瘦子，原来他一直被关在笼子里，那个笼子就在旁边不远处，他刚刚忽略了。

南横也骑着战马来到笼子面前，冷漠地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瘦子抓着笼子的铁柱，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珠望向南横也。

“你感到仇恨？”南横也俯视下来，冷冷地说:“对于一个废物来说，仇恨、复仇是最猛的毒药。”

“你放开我，我来跟你打！”也许是因为太过吃力，也许是因为生气到了极点，瘦子的表情变得狰狞，脸上的泪痕印着黄土，丑陋而可憎。

南横也举起手中的大钺，猛然一下落在笼子面前，强大的威压瞬间将笼子的铁柱破开。瘦子捡起地上的剑，猛地冲向南横也。

他的剑势还算快，恍惚间能看到残影落在身后。但南横也仅是看似随意的把大钺一撩，刚好击打在他的剑上，一下子将它打飞了出去。紧接着用钺背扫在瘦子身上，把他扫出了数米之外。

瘦子倒地的同时吐出一口鲜血，双方的差距比他想得还要大。

“你连你父亲的分毫都达不到，就想报仇？你只是一个废物，而废物没有报仇的资格。”

瘦子横躺在地上，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其让你出去丢你父亲的脸，还不如留在我的笼子里永远不出去。”南横也举起大钺，从瘦子身边的地上升起数道铁柱，重新围成一个笼子。

“我说过，离开这里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打败我。但我也时常在想，这对一个废物来说，会不会太严苛了……”

南横也的话击沉了瘦子最后的防线，他就是一个废物，而一个废物怎么可能赢得了天下名将之称的南横也呢？瘦子抱着脑袋，对方的声音就像是在他的颅腔内响起，令他感到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

“你还是乖乖呆在笼子里吧，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瘦子蜷缩起来，抱着头，开始不停地颤抖着，嘴里不停地说:“父亲，母亲，我该怎么办……”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他听到这一声陌生又熟悉的问候，抬起眼睛一看，居然是百宝。

他一下子呆住了。

百宝此刻和他一样都在笼子里，平直地站在他的身前。

“将军……你怎会在这里？”

“我是魔族啊。”百宝笑笑，然后蹲了下来，这样看起来他刚好能对上瘦子的眼睛。

“你想复仇？”

瘦子没有回答他，他躲开百宝的目光，只是沉默。

“你想，为什么不去做呢？”

瘦子摇摇头，说:“因为我不能。黑铁军是人族抵御异族的重要力量，而南横也是它的主将，他是人族的英雄。我不能这样做。”

“那你想怎样？”

“我不知道……”瘦子重新抱着脑袋，似乎又开始疼起来。

百宝沉寂了一下，忽站起来地转过去伸手握紧笼子的铁柱，慢慢地用力将其拉开，硬生生拉出一个“o”字，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是告诉你答案了么？打败他就可以了，不是么？真正的猛兽是不会被一个小小的笼子困住的，你说呢？”

他大步一跨，从笼子里跨出去，走出两步后侧过脸说:“你不打算出来么？”

瘦子怔了怔，然后才爬着离开了那个笼子。在一片暮光中，面前这个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影子，此刻却令他感到无法言语的平和。

“我不会教你勇敢，因为我自己都不会。我活过很多年，学到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能困住人的牢笼，除非它长在你的心里，和你的血与肉是一样的东西。不然，总是有一把火可以将它点燃。”

“火……”

“在你的骨子里。”百宝微微侧过脸，“但能不能把它烧起来，首先你得活下去，无论遇到各种境地都必须活下去。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令我看到你的真正模样。”

百宝此刻双瞳一蹬，红色的光芒四射，天空、大地开始裂开，云层冒起火焰，沙尘化为微火，整片天地都在剧烈地燃烧着，那爆发出的烁烈火光像是要把人的眼睛都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