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只有我一人，就算只是为守义赴死，也是值得的，只是……”莫胜话说到一半，有些犹豫，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身着甲胄的士兵，眼神里满是怜惜。

我终于明白，他心里其实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考量之上，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这些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莫胜曾许诺他们，要带领他们恢复天下的太平，开创一个盛世，使世间不再有人与他们一般家园破坏，亲人离散。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我脑子里忽地冒出一句话，明明我不曾仔细读过老庄。这时脑子里却冒出太上道祖的教诲来。

那些士兵有的发现了莫胜的目光，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但是都点头与莫胜行礼，他们的目光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似是把所有的生命都托付给这位拯救他们的老师。

“孟季兄，你与城主的信义是信义。与这些人的信义也是信义。你不光许诺城主见玉环而交城。你也许诺过这些年轻人呀！”

我无法忍受那些年轻士兵的目光，他们的眼神充满炽热，即使他们知道这是跟着他们信任的老师一同赴死，但也没有一人选择背离，他们相信莫胜超过信自己。我不能让莫胜辜负这样的信任，我想他自己也是不愿的。

“是啊！我已注定是背信之人……”莫胜无奈的摇摇头。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我正欲再劝，却被莫胜打断道:“子升，你让我再想想。就再想一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你先去休息吧。”

这确实是最后一个晚上，新霸主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过了明日午时，未时时分，就会发起攻城，彼时，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可这时，我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同样对莫胜做礼，转身离去。

下了城头，看着城里的百姓弃城而去，莫胜自是不会阻拦百姓的离去，他们是新霸主的子民，新霸主自然也不会阻止其逃难。只是背井离乡，家园离散的滋味终究不好受。更何况离城之后，天下如此之大，又能去哪里藏身？

如果莫胜选择献城，这一城百姓也有了安身之所，至少不至于家园离散，就为了一个无聊的盟约吗？直到此时，我愈发深刻的体会到孔夫子说的“言必行，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的含义。

回到我的住所，我的心绪始终难平。正焦躁间，有人报说:“子升先生，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有极重要的事，请您务必一见。”

不知来人是谁，但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不见是不行的，我招呼那人进来。

来的人我并不认识，脑海里也无丝毫的印象，身上着的是百姓常穿的麻服，但一举一动间都有着贵气礼节，仪表整齐不乱，在这样一座急于逃难的城池中，这样一个人是不寻常的。虽然只是几眼，我大致已猜出来人是谁。

“子升先生，我代表新主，来此求见，是为给您的至交好友莫先生，更是给这一城百姓一个好的出路。”来人行礼作揖。

果然，是来当说客的。我简单的回了个礼，对他道:“城里之事，我做不得主。你来见我亦是无用，你须得去见孟季兄，劝服他才是。”

“不瞒先生，早些时候我们已经有人去求见过了。只是可惜，面都未曾见到，就被莫先生的人丢出城去，态势过于激烈。我听闻这几日，一直在莫先生身边说的上话的，也就只有您了。听闻就在不久前，您还在城头上试图劝服莫先生，我想，我们是有共同目标的。”

“你们的消息，还真是厉害。”我出声调侃他，一方面也是心惊，难道莫胜身边也有人是新霸主的人？这么快就把情报送了出去？

“莫先生还是执意据城不交？”来人试探性的问道。

我没有直接答复他，也没有说莫胜是什么意思，而是道:“既然你代表新霸主来此，必然是有什么条件，不妨开门见山的告诉我。我确实希望莫胜交城，但不是因为贪图你们的荣华富贵，实在是不忍跟着莫胜的那些学生无辜牺牲，更是不愿这满城黎民被迫离乡，无处安身。”

“我们都知道先生高义，莫先生更是天下有名的义人，这也是我主公极为欣赏佩服的地方，若是一般人，敢违令者，早就攻城伐地。所以我们也未曾想以金银利禄为诱。但这一次我主公实在怜惜莫先生和先生之才，所以在之前条件的基础上，再开出一个条件。”

来人神秘莫测的说，脸上还带了神秘的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什么？”我也被勾起了兴趣。

“性命，此地城主的性命。我主公答应，只要莫先生交城，就会放弃对城主的追杀，只要其不入主公的领土，便由其自生自灭，不再理会。”他的话，说的我心里一惊。

“这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你回去吧，我会把这个条件告诉孟季兄。是否接受，就看他自己了。”

“全凭先生了！”

他大概看得出来，说服我了，放心的离去。而我也确实被他说服了，这是最好劝莫胜弃城的方法，甚至于城主就算本人在这，也只会感谢而不会怨憎。

一夜无眠，几次睡着又都醒来，这一城生死都看明早，既是在莫胜身上，也是在我身上。

早晨，刚一醒来不及洗漱，我便登上城楼去见莫胜。

“子升，这一夜，我想好了。”莫胜镇定自若的笑看着我。

我心里有点慌，急忙打断他的话:“你先等等，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哦？他们开的条件，打动子升你了？”

莫胜还是在笑，我心里更惊。原来昨晚的相见，莫胜全都知道了。不知在莫胜心里，我会不会已经是一个背叛者。一个背叛者来劝君子行背叛之事？实在是太过滑稽。

我犹豫了，但一想到这一城百姓，想到那么多追随莫胜的热血男儿，尤其是莫胜自己的理想。已经由不得我犹豫，无论在莫胜心里我是怎样的人，有些话都是该说的。

“是！他们来找我了。不过是否说动我没有用，我本就不支持你舍命守城。昨日我也说过，若是守城于城主有益，我定不会劝你，可眼下根本只是无用功。”

“他们开出了什么新的条件？子升，你说说？”

莫胜依旧是豪爽的模样，单从面上看，他没有丝毫的怀疑我，至于他心里怎么想，我已是不得而知。

把昨晚新霸主的说客所许诺的告诉了莫胜，最后劝道:“你我都知道，你守不住这城，退一万步，就算你能守住城，城主此生也再回不到这里。现在你交城，城主会感谢你，霸主会感谢你，百姓也会感谢你，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莫胜点点头，似是认可了我的这番话，心里一喜。

“子升，你相信我能实现自己的志向吗？”莫胜满脸的意气风发，却没急着答应我。

“相信的，一直相信，这也是我追随你的缘故。你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可是今天，我有些不信我能实现了。”

话锋一转，莫胜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子升，你说的很对。献城是最好的方法。就连城主也会因此受益。可是，我一旦背弃了我说的话，那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因为某些原因而背弃我曾向你们许诺的大志呢？”

莫胜盯着我，眼睛里依旧闪烁着灵性，那是充满希望的光。可我却失望了，我知道当他说出这话时，已经做了最终的决定。过了今日，天下间要少一人矣。

“子升，这天下为何纷乱至今？太上道祖有言‘智慧出，有大伪。’在我看来，就是因为人们都追溯机巧，会不断选择于自己有利的选择。乃至于天下昏乱，国与国相争，彼此不信，最终沦落至此。”

“子升呐，我并无大才，新霸主何以开出种种条件挽留于我？”莫胜的眼睛盯着我，我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他说钦叹我是义人，可却要逼我行这不义之事。一旦我今日可以背弃我的盟约，那么有朝一日我就可以背弃新的盟约，甚至会有一天背弃我的大志。我还有何面目去面对那些曾经信任我的人？”

莫胜说完，我已无话可说，我叹服了他的决定，虽然很愚蠢，但这才是他。

“弟兄们，今日之战，本无必要。立盟者是我，抗天命者是我。与诸位兄弟并无干系。诸位兄弟尽可出城而去，日后可追随子升兄，见他如见我。愿你们继续在这天下播出种子，有朝一日，实践我的志向。”

四周鸦雀无声，我却一脸愕然，追随我？原来莫胜这一夜想的，根本不是要不要弃城，而是该怎么安排这帮追随他的弟子们。

无数炙热的目光看向了我，我不清楚这些目光的主人都怀着怎样的心情。他们大多年少，都是战乱中出身，因为理想而汇聚在一起，莫胜也不愿他们一起赴死。

“子升，拜托了。只要你能带领他们继续我未践的大志。”莫胜握住我的手腕，眼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