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雁双手各自提着一桶水从山上往下走，蜿蜒的台阶常人看来狭窄陡峭，然而她走的却如履平地，叫外人看起来，好像脚不沾地似的。
到了山下的小道观里头，她师弟跑过来接她:“师姐，有你的信呢。”
上官雁以为是书铺把她的润笔费给送来了，谁知一看信，乃是一封催她回去的家信，当下一目十行的看过，胡乱往袖子里头一塞，然后吓唬小师弟:“不要告诉师傅。”
她的眼睛圆圆的，笑起来却弯得像月亮一样，叫人很容易就联想到甜蜜的糖霜果子，是以小师弟并不怕她，捂着缺了门牙的嘴偷笑:“师傅已经知道啦。”
上官雁一惊:“师傅回来了？”
话说着，她师傅从屋里出来，明明仙风道骨的一个人，却不符合气质的瞪她一眼，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上官雁嘿嘿笑，师傅道:“你年纪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漫山遍野的跑了。”
上官雁撒娇:“师傅，弟子不……”
“不，”她师傅打断她，用坚定的语气道，“你想。”
上官雁在他祭出碎碎念这一大招的时候就提前认输了:“好好好，回，我回。”
但也没拦住师傅教导弟子的谈兴:“好好的下山成亲。世间有阴就有阳，有女就有男，你不成亲，就有个男人因此找不到媳妇，找不到媳妇，便要一代而止，本来可以有的子子孙孙也都化为泡影，你说你一个人凭你一己之力影响了多少人啊……”
小师弟笑得捂着肚子打跌。
上官雁还挣扎着商量:“我可以嫁给师兄，这样咱们道观自产自销，肥水不流外人田。”
话没说完她师傅就拿着拂尘过来揍她了。
其实去年上官雁满了十八岁之后，家里就一直催她还俗回家，师傅也撵她，撵了这么久，都过去小半年了，上官雁知道自己肯定是非走不可，内心的失望跟失落也都消解了。
在本朝男女大防并不如后世想象的那么严格，女子出家做道士，也算一件时髦的事情，她小时候是因为筋骨轻便灵活得到师傅看重，与她爹娘说好了带走教导，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再不回家也不是个事儿啦。
“那徒儿就下山了？以后不能在师傅面前尽孝，您老可一定要保重。”
师傅道:“保重保重。我还要带着你师弟下山喝你的喜酒呢。你可加把劲！”
她收拾了包袱，匕首在手间挽了个花，想了想，招手叫了小师弟来:“大师兄回来的时候要是没成亲，你替我把这个送给他。”
小师弟眼馋匕首:“那他要是成亲了呢？”
“那就送给你，要是师姐找不到人嫁，回来嫁给你哈！”
小师弟不妨她这赠一卖一的阴招，嗷嚎一声，哭着找师傅去了。
师傅正偷尝桂花酒，听徒儿哭诉，忙安慰道:“行啦，她这回去肯定就能成亲了。”
小徒弟哭是假哭，一听师傅这么说倒有点真伤心了:“师傅，师姐不能嫁给师兄吗？”自己不想娶，但将师兄师姐凑作堆心里还是乐意的，话说当年，他就是因为看见师兄潇洒师姐俊美，被这一对散发cp光辉的师兄妹给迷惑，这才跟着师傅做了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的，谁知他来道观没多久师兄就出门游学去了，心心念念的cp被拆，小师弟的内心很是惆怅的。
师傅心说:你当我为何催她回家？还不是你师兄写信回来，说师妹一日不成家，他一日不回来继承道观？
为了早日退休过上真正的神仙日子，他这才“狠心”把人赶走哒！
嘴上却说:“我给他们俩算了，两个人的缘分都不在彼此身上啊。”
小徒弟:“那这匕首……”
师傅:“你留着吧。她看不上你，不会嫁给你的。行了，把那本医书背熟了没有，我来考考你。”
小徒弟:“……”有点羡慕被赶走的师姐是怎么回事？
上官雁出了山，外头有了人烟也便热闹起来，她想了想，打算先进城，去书铺结算一下自己的“稿费”，当道士是没什么大额收入的，所以她很早就干起了“兼职”，写一些话本子交给书铺印刷售卖，而她也能攒几个体己。
她突然出现，书铺掌柜还吓了一跳，之后才笑道:“您不穿道袍，一下子没认出来。”
听她说了来意，连忙饶出柜台将她往里头请:“那麻烦您稍坐一下，正好今日东家来查账，我去回禀一声。”
上官雁不想应酬，拦着道:“这就用不着了吧。”
谁知掌柜已经打手势叫人去请东家了，她只能等着，好在没等太久，有个中年男子急匆匆的提着衣裳下摆从楼上下来了，他面白无须，脸上岁月的痕迹不重，保养的也好，看得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男子。
东家一见上官雁就先拱手行礼，上官雁乍一还俗又没穿道袍，心里别别扭扭的，只点了下头，很快就问:“不知东家见我是有何事？”
东家笑:“在下姓阎，字明镜，先生若是不嫌弃就喊在下的字吧。”
接下来杂七杂八的话又说了一些，无非是跟上官雁合作许久，一直想拜见一下，也没有机会云云，最后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敢问先生，这以后是要还俗了么？”
上官雁说“是”。
阎东家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喜色，却没有再多说多问，叫掌柜厚厚的把“润笔费”给了。
上官雁都有点吃惊了:“这有点多了吧？”
阎东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在下有意把书铺开进京城，在这里先跟先生卖个好，将来若是有机会，希望先生还能跟我们合作啊。”
上官雁以为他是客气，也跟着客气一番，收了银票告辞了。
她才走不久，书铺掌柜就问阎明镜:“东家，刚才给的钱也太多了些吧？”
阎明镜的目光还落在门口，仿佛能看见已经走远的人似的，他心不在焉的道:“你说她这还俗回去，是不是就该嫁人生子了？”
掌柜不料他有这个心思，吃了一惊:“东家？”
阎明镜回神，笑道:“先叫人跟上她，慢慢看着些，我不着急。”
回过头跟掌柜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单看长相也看不出上官姑娘有这份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