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军训的时候，初二初三的正在补课的水深火热中。教室外面闹哄哄的，早读的声音也被掩盖住了，尤其是普通班的早读，像是菜市场打烊后，冷冷清清的。

下早读的时候，余靖风被班主任老易喊到了办公室的走廊长谈，无非是他昨天夜里翻墙到外面被发现，还有上课无精打采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听老易念叨多少次了，嘴巴上嗯嗯呐呐应和着，心神却早已经飘到了九天之外。

这次应该也要半个小时以上，他想着老易以前的功力，完全可以轻松做到。然后就果然听了半小时的念叨，他故作忏悔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表，心下有些不耐烦，但又忍住了。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家长带着学生来报到，所以当有个单独走的女生时，很是稀奇。他看着她进了办公楼，然后一边应和着老易，一边等着她出来。

也不知道她在里面磨蹭了些什么，余靖风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所以等她出来的时候转身就跑下楼，冲到她身边抢过她的行李箱，还故意冲着老易大喊：“那个老易啊，我妹今天来报到，我们还是下次再聊吧！”

可是这姑娘不上道，还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好死不死地还要回头看老易。余靖风赶忙扯着她跟自己走，随后就见证了这姑娘的傻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直地往前走，喊也喊不住，奔着那桂花树撞，他实在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小姑娘想抢行李箱，他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于是就把这姑娘给气着了，转身就直接走了。他跟在后面，想着她什么时候回头。

小姑娘回头时故作一副镇定的神情差点让他仍不住笑出声，想要取笑几句，可他想着她脸皮子薄，等会又生气就难搞了哦！

他应着她说的话，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的脸，红扑扑的，突然就让他想起了周杰伦唱的一首歌，那个叫什么来着了，《七里香》，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蕃茄。

番茄，红扑扑的……

他的笑意不断扩大，居然出奇的耐心去哄她：“别气了，我错了还不得吗？”

小姑娘好像自暴自弃一样瘪瘪嘴巴，对他说：“那你帮我拎上402吧！”

他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床位表，发现小姑娘的床位和自己的一样，奇了。

1305班，唔，还是尖子班啊！

带小姑娘去买东西的时候，他特意绕了那条安静的路。到校门的时候，他跟门卫闲谈，小姑娘伸手推了一下他的后腰，一碰即离，他皱眉，眼神复杂地打量了她一眼，还是乖乖女的模样，只是神情多了几分不耐烦，他顿了顿，收回目光，心想这可不是他们班那些女的，啧啧！

走到代销店的时候，他就把小姑娘支开，跟老板要了包烟。转身看着小姑娘直接拿个一个塑料桶，也不怎么挑挑选选。

旁边有人来付账，他听见老板一个桶喊价二十块时，皱了皱眉，心里自然是明白老板吃得太咸了，要是小姑娘误会自己带她来买东西是在坑她，岂不是白费他一片好心。虽然起初时，他本来就是想利用小姑娘摆脱老易的念叨和顺利从学校正门出去的。

然后就见小姑娘向他走了过来，问他竹席是多大的，他嘴上答着，心里却想着他哪里知道啊，开学时都是他爸帮弄好一切的。

当他帮小姑娘喊价时，小姑娘还懵懵的听不懂老板在说些什么，果然是个好学生啊！他笑着跟她解释，最后以他欠了小姑娘两块钱告终。只是不知怎么，他的笑容淡了下去，不复先前那般。

送小姑娘回宿舍，他听见小姑娘跟他说谢谢，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也没多说什么的就走了。下到一楼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她也没问过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烦躁，到很快就释怀了，他们一个是普通班的，一个是尖子班的，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当今天他是突发奇想做了件好人好事吧！

然后没想到，军训的最后一天晚上，本来他是想去打篮球的，但邓斯文拉着他去打乒乓球。到了地方，他才明白，这货就是想看高一的新生，因为高一的新生想要去教室的话，就必须会乒乓球桌前的操场经过。

他上场打了一回合，被邓斯文剔了一个光头，零比三下场了。他挨在石栏杆上心想下次打篮球得抢完邓斯文的球，报复回去。这货不就是想在高一新生面前展示他山寨版马龙的厉害吗？哼哼，等他就让这货知道什么叫山寨版姚明的厉害！

经过了一群女生，他听见旁边人的点头论足，说那个短头发的，他看了过去，心里有一种果然是她的感觉，然后就见她走快一步躲在别人身后。刚才她是看见他了，然后又装作不认识他，呵，好学生！

他无了先前笑容，沉默地听着周围人的说笑，脑袋里空空的，不断回放着先前的画面，他明白，为什么她装作不认识自己，可他不愿承认。

最好一直装不认识。他气道。

那天周末收假来学校，余靖风本来是不想来的，但他还是来了学校。最后一节晚自习不是老易的，他也不想再继续呆在教室里了，跑上了楼顶，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抽烟。下课铃声响的时候，他打电话让邓斯文送吃的上来。

他喜欢和邓斯文玩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从不会主动问他原由，只要不是过底线的事，邓斯文就会帮忙。

然后他就在楼顶呆了一宿，也想了一宿，最终还是觉得不成，要是他爸给他娶了一个厉害一点的后妈，他哪里还会逍遥得起来。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爸，要是再生个弟弟，连疼他跟块宝的阿爹岂不是也被笼络过去了，他还不得变成一根草啊！

余靖风越想越气，他那二姨铁定是不安好心啊！不仅给他爸拉媒，还要撵撮自己跟他爸说什么不介意，也想要个妈这些屁话！

他气砸了把易拉罐扔远，发出哐哐哐的响声，总算解气了一些，然后又觉得不对劲，一扭头，发现小姑娘拿着扫把和垃圾铲，正惊讶地望着自己。

他想起身离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没劲，糟糕透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小姑娘一言不发地开始打扫，就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最后走到他面前。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比如说你怎么在这里，或者说同学可以让一让吗这些话的，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把垃圾扫走就离开了，仿佛这里没有人一样。

好学生………

他烦躁不安，只觉得心里有口气堵着特别不舒服，她是不是看不起他所以把他当空气啊，毕竟他是普通班的学生，是尖子班学生避而远之的那种。在她们那群人眼里，像他这种学生只会打架斗殴抽烟喝酒不学习。哦，是啊，一群只知道学习的好学生，人人夸的好学生。

余靖风恨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突然就想起了以前他爸看自己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有在老师面前讨好的表情，大多时候他爸来学校不是因为他受处分就是因为他受处分。

明明，他爸在外面是好威风的大老板，外地老板到这里来收橙子，哪几个不是靠他介绍带路的。他爸能和县医院的院长吃喝，能和警察局的局长勾肩搭背，也认识教育局里的人，可是在他的老师面前，却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甚至有点卑微，有时候他觉得他爸太掉面子了，就不能拿出平时的一分威风面对老师吗？或者说我认识谁谁谁，你自己看着办什么的。

余靖风喝了一口酒，烧到胃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老易曾跟他说过，你以为你受这么多处分还不被退学是为什么吗？还不是因为你爸每次来跟学校求情！你看看你，每次打架斗殴还不是要你爸出钱，还不是你爸跟人家家长弯腰低头赔礼道歉！那个被你打断鼻梁的诸葛敬，他家里的亲戚加起来有一个班那么多，人家家里那也是有钱有势的，人家的二伯爷还是厅级的干部！你爸再厉害再牛逼，也不过是一有钱的普通人，在县里面别人还能卖他几分面子，出了县他算什么。

你知道诸葛敬他爸是怎么说的吗？人家说他不差钱，他家的钱砸都可以把你给砸残废了，但是人家看着你爸一个大男人一个当父亲的，又是赔钱又是出力的，为了诸葛敬的伤忙上忙下的，就是希望他能给你一个机会。你知道人家怎么说的吗？人家跟我说，易老师这件事还是算了吧，你也别给那孩子处分了，我知道我我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学生，这件事两方都有责任，我也实在不愿看他家长操劳的样子了，真的是太心酸了。我就想啊，换成是我，我也不可能做得这么好，什么事都亲自去做，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因为这是被处分被退学，这么好的一个当爸的，是那孩子走运啊！这件事我看就这么算了吧，我也不为难那孩子了。

余靖风突然想知道，如果自己是个好学生，他爸是不是就会开心一点。

“神经病啊！”他自嘲一笑，他要是能少被处分一次，他爸就能开心了。

他坐得屁股都有点痛了，想着等会上早读的时候就回宿舍睡一觉先，当好学生还是下辈子再当吧！

余靖风闭眼，脸上是疲惫的苦笑，他听见了上楼梯的脚步声，以为是邓斯文上来了，然而睁开眼睛时，没想到是小姑娘去而复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里还拿着包子和豆浆。

“给。”她说。

他笑得很大声，看着小姑娘带着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还小心地看向四周，似乎怕有人上来。是怕别人看见她和一个普通班的学生待在一起吗？他想着，接过她手里的包子毫不客气吃了起来，如果是这样，他希望她害怕的次数多一些。

“我明天也想吃包子。”他说。

小姑娘‘哦’了一声。

“我以后也想吃包子。”他继续说。

小姑娘又‘哦’了一声。

“我以后想吃你给我买的包子。”他接着说。

小姑娘脸蹭地一下子就红了，视线看向别处，不怎么开心地说：“你自己不会去买啊！”

可是你买的包子更好吃啊！

余靖风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怕小姑娘下次看见他又会装作不认识他。

像一个乌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躲进自己的安全区里，然后装作不认识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旁走过。想到这里他有些咬牙切齿，直直地盯着她不肯挪开视线，难道自己就这么不讨她喜欢吗？

突然起风了，吹乱了小姑娘的头发，也仿佛吹进他的心底，没了先前的烦躁。

管它呢，反正他知道自己喜欢就行了。他这般想着，忽然笑出声来，原来自己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