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姜家, 仆役们铺软席的铺软席，上茶的上茶，端点心的端点心, 容盛还忙着去吩咐厨下上一碗杏仁酪。

顾倾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勺子搅动碗里的杏仁酪，看着各司其职、纹丝不乱的仆役们，对姜润点了点头, “你管家倒也是一把好手。”

经年的世家, 家里的仆役大多是家生的世仆, 虽是主仆有别, 但真要想让这些人令行禁止却并不容易。姜润先丧母, 再丧父, 之后又送走了祖父, 接连守孝, 家中仆役行事还能这么有条不紊, 当真是很不错了。

“你还能看得出谁管家管得好不好呢？”顾仲冲着顾倾挤了挤眼，“我们颍川县主不是只问琴棋书画诗酒茶的吗？”

顾倾不服气地朝着顾仲皱了皱鼻子, “我最近跟着阿娘和听风学了可多了！”

姜润淡然一笑, 为顾仲和顾修倒了茶，又安抚顾倾, “嗯, 阿倾最厉害了。”

顾仲狠狠抽了抽面皮, 以手掩面，满脸都写着“不忍直视”。

顾修轻轻晃了晃脑袋, 一直到仆役们都退了下去，才对姜润道:“我阿娘在为四郎相看娘子，长泽觉得清河郡君之女如何？”

姜润一愣，恍然想起上辈子顾仕的娘子应该是宗室女, 顾仕当时定要护着苏佩佩，赵国长公主又护着儿子，一件本来可以快刀斩乱麻的事情被闹得满城风雨，之后自然没有哪个世家愿意把女儿嫁给顾仕。

那上辈子，姜蔓嫁给谁了呢？姜润一怔，姜蔓在上一世，是周王妃。

两世的差别让姜润一时间有些犹豫，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顾修:“单论家世，自然是匹配的。”

顾修自然不会不明白姜润话里的未尽之意是什么，他一顿，方才从软席上起身，“长泽，我们单独聊一聊。”

顾倾托着腮帮子看着姜润跟着顾修走到了屏风后面，偏头冲着顾仲一扬下巴，“说吧，为什么来找我们呀？”

“我和大哥是来找长泽兄的，你只是顺带。”顾仲冲着顾倾露出一排大白牙，逗着妹妹玩儿。

顾倾“哼”了声，不以为意地向顾仲扮了个鬼脸，“不说算了，我一会儿问阿润。”

顾仲抬手就赏了顾倾一个暴栗子，看着

顾倾委屈巴巴地捂着额头，恐吓小妹道:“别以为有长泽兄就万事大吉了。”

“等大哥和长泽兄聊完，你自然就知道我们来是为什么了。”

顾倾努了努嘴，安安静静地吃起了杏仁酪。

屏风后的谈话声被顾修和姜润有意压得很低，顾倾一面吃杏仁酪，一面努力伸长了耳朵去辨别姜润和顾修在说什么，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等姜润和顾修从屏风后出来，顾倾一碗杏仁酪都已经吃完了。

“长泽兄。”顾仲看向姜润，等着姜润说明他和顾修刚刚谈论的结果。

姜润和顾修对视一眼，而后就开了口:“四郎的婚事，还是等长公主问过太后娘娘之后再说吧。”

“蔓蔓有哪里不好吗？”顾倾和姜蔓关系不错，此时听见姜润这么说，不由为好友抱起了不平，真要她说，姜蔓配她四哥，还委屈了呢。

“不是不好，是太好，万一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对蔓蔓的婚事另有打算呢？”姜润温声同顾倾解释，“清河郡君毕竟身份特殊。”

顾倾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几个皇子也该选王妃了。”顾仲一看顾倾的样子就知道小妹没真明白他们的意思，不由出言补充了句。

顾倾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啊，姜蔓作为姜氏女，嫁作王妃是完全够格的。

“再过两日，就该去溪山避暑了，到时候去见太后娘娘也不打眼。”姜润直觉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但又说不出理由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顾倾看着姜润，想问他是不是有别的想法，可却被姜润抬手揉了揉垂在耳侧的发髻。

“杏仁酪好吃吗？”姜润岔开了顾倾的心思，眉眼温柔，笑意清浅。

全然长成的男子不似少年郎那般轮廓未清，姜润的脸轮廓分明，却因白玉似的面皮而显得温润，一双眸子有如墨色水银，让人不由自主地向他的眼底深处望去，想看清楚他的眼里都映着什么。

顾倾在姜润眼里看到了自己，她一笑，便见姜润眼里的那个她也笑了，于是顾倾就开开心心地回应了姜润的话:“好吃。”

“那看来厨房今日要得些赏钱了。”姜润笑起来时，眼波微荡，像是平静湖面因落花而下激起的层层涟漪

顾倾忽然就觉得，姜润能成为京都府中各个夫人娘子口中的“姜郎”，也是颇有道理的。

顾仲偏头看向顾修，小声说:“大哥你不觉得我们俩在这里很多余吗？”

顾修淡定极了，瞥了顾仲一眼，“我不觉得我多余。”

“得，那就是我多余。”顾仲一撇嘴，端起了茶杯。

茶是云雾茶，顾倾的最爱，顾仲刚刚看清杯子里是什么茶，就把杯子给放下了，他不爱喝云雾茶。

顾修端起茶杯来浅饮了口，笑着向顾仲点了点头，肯定了顾仲刚刚的说法。

顾仲嘴角一抽，得，这里好像还真就他一个不喜欢云雾茶。

等等，不对啊，姜润什么时候爱喝云雾茶了？他不是最爱普洱吗？顾仲深吸了口气看着杯子里的云雾茶，深切感受到了姜润为了娶他家小妹的不易，这是连喜好都换了啊。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顾仲又将头偏向了顾修，“大哥，你知道大嫂最喜欢喝什么茶吗？”

顾修跟看傻子一样看了眼顾仲，“你大嫂不爱喝茶。”

顾仲尴尬地缩回了脖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觉得自己常常被娘子揪，好像还挺活该，他不知道他家娘子爱不爱喝茶。

顾修和顾仲在姜府待了没多久，就起身告辞了，姜润估计了一下顾倾随他出府的时间，也跟着起身，要将顾倾送回公主府，他们毕竟还未完婚，顾倾与他在外的时间过长，对顾倾的名声有碍。

意外来的就是这样快，至少在萧铭捧着自城门口买来的炙猪肉出现在顾倾的马车前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僵硬。

“阿姐，八郎说城门口那家用荷叶包裹着的炙猪肉好吃，我刚搬出来，就想去买来尝尝，倒是不成想会遇上阿姐，阿姐要尝尝这个炙猪肉吗？”萧铭骑着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炙猪肉，看向马车的眼神亮晶晶的，似是能透过锦缎帘子看见坐在里面的顾倾一般。

城门口那家用荷叶包裹着的炙猪肉啊，顾倾抿了抿嘴，将口水咽了下去，掀开帘子看向堵在马车前的萧铭，平淡道:“不要挡着路，六郎。”

“阿姐不喜欢吗？”萧铭的眼神瞬间就

黯淡了许多，连拿着炙猪肉的那只手都垂了下去。

顾倾收回自己放在炙猪肉上面的眼光，定了定神，道:“六郎，我们真的挡着路了。”

骑着马与顾修并行的姜润冷眼看着萧铭，听得顾修压低了声音，不耐道:“他这是又演哪一出呢？”

“阿倾心软。”姜润了然地接了话。

顾仲就看不得萧铭跑到顾倾面前来扮可怜这一套，是以神色不善地开了口，“梁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想给阿姐送点吃的。”萧铭看向顾仲，眼神柔软。

顾仲深吸了口气，“不必了，梁王殿下还是请回吧，至少先把路给让出来。”

顾倾眨了眨眼，觉得萧铭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张了张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做错了事的人应该得到惩罚，顾倾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姐，对不去。”萧铭却突然看向顾倾，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真挚与诚恳，道歉道得干干脆脆，全然没有因为在大街上而说不出口。

顾修倒吸了口凉气，和姜润说:“他还挺能屈能伸。”

不等姜润说话，顾修就将话茬子丢给了萧铭:“你向阿倾道什么歉呢？你做错了什么，总该说清楚吧。”

姜润在心里为顾修竖起了大拇指。

顾倾也突然意识到，是啊，不明不白的一句对不起算是什么？并且萧铭对不起的又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姜润呢，莫名其妙一句对不起就想当成所有的事情都不存在吗？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啊。

萧铭只怔怔地望着顾倾，一言不发，半晌才低下了头，勒着缰绳，让马让出了前方的路。

“阿姐，我是真的想让你尝尝这个炙猪肉，八郎说，很好吃的。”萧铭让到了一边去，却还不忘跟马车里的顾倾说话。

“请梁王殿下放心，如果阿倾真的想吃炙猪肉，公主府之后会遣人去买的。”顾修轻飘飘地看了萧铭一眼，截了萧铭的话头。

姜润全程不发一言，退到一边的萧铭却主动同姜润说起了话:“长泽兄，我先前一时想差了，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还请长泽兄原谅。”

“我是真的很在乎阿姐，所以不希望长泽兄因为之前的事情，而讨厌我，让阿姐为难。”

萧铭说话说得极为诚恳，姜润看着萧铭，只觉脑仁儿生疼，他对萧铭的耐性在上辈子就被萧铭自己给磨了个干净，偏偏萧铭这辈子对上辈子一无所知，还敢往他眼前撞。

姜润现在满脑子都是，还是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先打萧铭一顿消消气吧。

“我不为难，我讨厌你，与阿润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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