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倾不知道的, 又何止楚敏那恍若白日里的萤火虫一样的情思呢？

顾倾不知道的，是上一世的所有。

姜润的目光逐渐变得晦暗不明了起来，情情爱爱总是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索取更多, 哪怕一开始, 他仅仅只是希望顾倾可以平平安安地在他身边过完一生。

可现在，姜润想要顾倾爱他，就像他爱她一样爱他, 他想要顾倾在了解过他曾经的所有不安、忐忑、悔恨和情深之后, 依旧坚定地走向他。就像他在经历过当时的所有不安、忐忑、悔恨和情深之后，仍旧会步步为营地靠近她一样。

“阿倾。”姜润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倾良久, 终究也只唤了一声顾倾的名讳，其余种种，悉数归于静默。

顾倾垂下眼睑, 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捏着的戳炙猪肉的竹签子。

顾倾不是傻子，姜润身上的不对劲儿, 她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到。她想直接问姜润，让姜润将这些不对劲儿都一一解释清楚，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要问。

马车里的气氛就这样诡异地凝固着，没有谁主动开口打破这密闭的沉寂，就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秋实和容盛互相看看对方，均对于二位主子今日的不同寻常感到费解。

城郊的顾倾和姜润兴致不高，城中的楚敏却也不见得就兴致高涨。

楚敏同姜润说自己要去拜访老师倒是不曾作假, 他的确是要去拜访老师, 但更为确切的说法是，楚敏要亲自登门推掉他的老师给他说的一门亲事。

楚敏的老师出身谢氏本宗，其人恃才傲物, 眼高于顶，虽不入仕，但嘴却没闲过——朝中朱紫，就没谁是没被这位谢老师挑过错处的。甚至于就连顾翊这个基本不过问政事的闲散驸马都曾被谢老师以“顾氏闲人”这样的言辞讽刺过。

也幸好顾翊对这些虚名看得比较淡，赵国长公主还得念着谢氏是姜太后的母族，对谢氏一向存有三分敬意，顾家看在谢家的面子上，也懒得跟谢老师多计较，不然这又是一

桩公案。

谢老师固然是清高自诩、目下无尘，但却也不是谁都看不上的，至少他对自己的小学生楚敏还是相当好的。众所周知，长辈们为了显示自己对小辈们的关爱，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牵红线（乱点鸳鸯谱）。

一向自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的谢老师也没能免俗，于是父母双亡，一家子就剩了自己一个人，亲戚在谢老师眼里还不怎么靠谱的“小可怜”楚敏就成了谢老师的重点关照对象。

当然，谢老师也没委屈楚敏，他给楚敏说的正是谢家嫡出的小娘子，论起出身来，比楚敏也只高不低。

楚敏初初回京，便被自己老师这一出打得措手不及。

天气晴好，谢老师见了楚敏，心情愉悦，刚命人奉了他新得的好茶上来，却看着楚敏朝着他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面色肃然，语气诚恳:“老师，谢小娘子年华正好，品貌俱佳，学生年纪尚轻，身无长物，与谢小娘子实属不配，学生无意高攀，还请老师替学生回了此事。”

难得俗气一回的谢老师听到这话就变了脸色，依他的想法，楚敏作为他最得意的学生，虽然身世是坎坷了些，命格看着也不那么好，但也该配得上这世上顶顶好的小娘子。楚家人不靠谱，没见着动作，他这个当老师的就多操心些，也算是一桩佳话。

可怎么料得到，楚敏居然在这会儿生出了反骨！

谢老师不高兴了，不高兴的谢老师瞬间就耍起了脾气，把面前摆着茶点的案几一推，正坐的腿一伸，宽大的袖子一甩，就这么背过了身去。

楚敏一愣，旋即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角，他自己的老师，他自己了解，学识广博，心性却不够成熟，满身的小孩子脾气也被家族经营成了名士风范，不拘小节，超凡脱俗。

尽管早就知道只要自己将推辞的话说出口，必然会招来老师的不满，但当真要面对耍起小孩子脾气来的谢老师，楚敏也不免头疼。

“老师，您这又让学生如何是好？学生失怙失恃，如今最为亲近的就只有老师您了

，您心疼学生，学生都明白，可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两相欢喜才好。”

谢老师斜眼睨着楚敏，“两相欢喜？你想跟谁两相欢喜？婚姻之事，哪有那么容易就两相欢喜？”

楚敏被谢老师问得一顿，沉默了会儿，才回答老师说:“如果不能两相欢喜，那不如就算了罢。”

谢老师眉毛高高挑起，斥道:“胡闹！”

不等楚敏再说话，谢老师先压低了声音，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你有属意的人，可不论是天上月还是海底月，都是摸不着、捞不起的。”

“莫说中间还夹着一个姜长泽，就算没有姜长泽，公主府也绝对不会和楚家结亲。”谢老师说这话时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只要有一阵风吹过，就能将他的话全部吹散。

可今天没有风，外间高悬着明晃晃的太阳，室内带着香气的烟雾都直直地向房梁上飘去，所以楚敏将自己老师的话听得很清楚，这也是他一直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他姓楚，这几乎意味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对顾倾的心动是有始无终。

“老师，我……”

楚敏似是还想分解些什么，却被谢老师直直地打断了:“你不用说了，我给你说的亲事，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强求，可你自己趁早把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给断了，不然以后就是害人害己，你是男子，风流些倒也无妨，女子可就不一样了。”

楚敏很少看到老师这样为俗世规矩而妥协，这次却不是因为老师自己妥协，而是因为他这个学生妥协。

谢老师名叙，谢叙，谢氏子，终身未婚。

“老师，您应该能懂学生在想什么的，您这么些年，就没想过要成个家吗？”楚敏低眉敛目良久，终究还是再次抬眼看向谢叙。

谢叙显然没了同学生多聊的意思，抬手一挥袖子，唤来仆从就要送客，嘴里还嚷着:“我困了，你先走吧，我眯一会儿。”

“老师？”楚敏被谢老师的明明白白的糊弄打败了。

走出老师家门的楚敏抬头看了看天上浅淡的云朵，第一次对自己的姓氏感到

了如此的无力。就连不问庶务的谢叙都能干干脆脆地告诉他，他心中所想毫无可能，可他又偏偏既收不拢自己的心思，又改变不了自己的姓氏或是姓氏背后的家族的立场。

楚敏只能庆幸是老师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而不是其他人。

马蹄哒哒，楚敏漫无目的地骑着马穿梭在京都府的街道上，直到被萧铭喊住。

“行知表哥。”

楚敏收回飘远的心神，看向靠近他的萧铭，就在马上拱手作揖，唤了一声:“梁王。”

“表哥客气了，不知表哥这是要去何处？”萧铭一手攥紧缰绳，伸出另一只手去扶了扶楚敏，笑盈盈地同楚敏寒暄。

“秋高气爽，随便走走。”楚敏随口答了话。

“那表哥不若于我同行？我正要去看望少傅。”萧铭自然地向楚敏提出了邀请。

萧铭口中的少傅便是楚贵妃的父亲楚少傅，楚敏本想拒绝，但想到楚少傅作为族长，对他也是多有照顾，便点了点头，打马与萧铭同行，稍稍落后萧铭半步。

“表哥离京日久，这次回来，不知有何打算？”萧铭侧首，笑着发问。

“无甚打算，顺其自然。”楚敏回以萧铭一笑，淡然接话。

萧铭也不急着要听楚敏说心里话，而是顺着楚敏的话往下说:“顺其自然也好，这世上多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二人一路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个有意试探，一个刻意回避。

楚敏回京的事在京都府也算是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现今时节说不上好，也不算坏，危与机并存，谁都拿不准之后的事情。

而楚敏既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那必然就免不了有人会想楚敏之后的仕途如何走，楚家对楚敏又有怎样的安排，楚敏和整个家族的立场是否相同。

泰和帝承袭了其父景熙帝的做法，素来爱自己培养年轻官员来用，楚敏便是泰和帝的培养对象之一。有人等着看楚敏能在官场上走到哪一步，有人则试图先下手为强，在楚敏羽翼丰满之前先将其打落。

萧铭在观望，他想

知道楚敏站在哪一边，以此来决定应该以何种态度对待楚敏。

楚敏亦是在观望，他必须要将现如今的局势研究透彻，才能确定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并拿出最佳的方案去应对。

马蹄声和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混在一起，阳光毫无遮掩地打在身上，让人仿佛连脏腑都暖了起来，楚敏眯起眼迎着阳光看向在视线里越来越近的楚氏本家大宅，眸光微敛。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我消失的这一个月:我被领导要求提前上岗了，而我们单位这段时间又忙到飞起，义务劳动的我还得额外加班，真是心力交瘁。